“大人,大”一个大字还卡在嗓子眼儿里,兴冲冲赶来的方兴便被眼前这一幕晃瞎狗眼,尴尬着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个主人公却大大方方转过身来,依旧手拉着手,“怎么了?”

方兴是个稳重人,一年到头也难见笑模样,如今却这般失态,必然是有了重大进展。

方兴挠挠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两人手上看,同时心中暗道:果然是京城大地方来的,这行事就是不同……

“大人,好消息!”他甩甩头,将脑海中稀奇古怪的念头驱散,忙顶着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言归正传道,“属下带人四处查访,得到一个消息,那刘杏似乎在外头有个相好的。”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都是心头一喜,忙又问那人身份。

“暂时不知,头一个发现苗头的还是她的丫头。她说刘杏与刘掌柜早已分居多时,两人几乎从不在一块睡,刘掌柜多数时间都睡在另一个屋,当时得知刘掌柜死在刘杏卧房内还觉得有些奇怪哩。”

“她时常见自家夫人突然多几样新鲜贵重首饰,男主人没送,女主人却又没新打,也不见外头进来贺礼,十分可疑。因此,那丫头暗暗心惊,便留神观察几回,只是所知有限。”方兴道,“皆因刘杏本就不大爱叫人跟着伺候,这么多年身边还只一个贴身丫头,而她与那人都甚是谨慎小心,每每都要提前挥退仆人……”

提前挥退?

这倒是跟舞狮大会当夜的情形像的很了。

“不过属下综合了知情几人的口供,都说对方可能是个武师。”方兴又抖出一条关键信息。

“何以见得?”

“大人有所不知,”方兴回道,“本地习武蔚然成风,其中好大一个出路便是替人押镖,而这些活计甚是有迹可循。想那寻常日子里,谁家舍得见天花银子请人送东西、送人?多是逢年过节扎堆。据说那刘杏与人私会时,便是本地武师们三三两两从外头回来那些日子。”

一番话说的庞牧和晏骄频频点头。

迷雾重重之中突然出现这么条线索,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峻宁府武师何其之多,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却从哪里下手?

方兴看出他们的困扰,当即献计道:“听刘杏的丫头讲,刘杏多出来的几样首饰都颇贵重,非等闲人买得起,而且每每私会,都是出入城中高档场所,想来那武师也不是一般人。而像这样的人,大多一早便被城中九大武馆网络了去。”

庞牧和晏骄俱都双眼发亮,越发觉得这方兴思维敏捷、心思细腻,着实是个被埋没多年的人才。

两人都综合起来想了一回,大胆做出推测:

经过多方讨论,本案已经被定性为激/情杀/人。若假设成立,那么很可能是刘杏与相好约了要私会,谁知刘掌柜意外约了杨旺来家吃酒,刘杏难免惊慌,这才有了杨旺口中见面时的厌恶和惊诧。

本来若是刘掌柜还像平时那样回自己房间睡,或许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但或许是他吃醉了走错房间,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刘掌柜一反常态的回到了他以前的卧房。惊慌之下,刘杏忙叫相好躲入衣橱,但终究被刘掌柜发现,这才酿成惨祸……

这几日正值舞狮大会,各大武馆都会参加,早已是多年规矩,哪怕武师们平日在外走镖,也必要提前回来,想来那人也是想借机与刘杏温存一番的。

庞牧沉吟片刻,计上心来,“去将那几样首饰悄悄拿给城内外首饰铺子和匠人跟前辨认,若有对的上的,务必问出是何人、何时所定!”

方兴抱拳领命,“匠人们习惯在首饰上留印记,属下按图索骥,想必很快便有结果。”

没想到这个快还真就是快,众人正围坐一团吃晚饭时,方兴就再次兴冲冲的报信儿来了。

庞牧索性叫人将他请进来,“还没吃饭吧?一并坐下用些,边吃边说。”

方兴一看在座皆是贵人,还有图同知、廖通判的家眷,不由十分惶恐,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忙推辞不迭。谁知话音未落,腹鸣如擂鼓,当下臊红了一张糙脸,浑身僵硬,任由旁人将自己拉着坐下。

庞牧甚是看中他沉稳踏实,当即大笑,又安抚几句,让了菜。

冬瓜排骨汤清甜可口,里头的排骨肉入口即化,暑天吃也并不觉得油腻。方兴顶着大太阳在外跑了一天,两顿饭没顾得上吃,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尝过之后顿觉满口生津,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拘束不拘束的。

也不知是谁热情的夹了一块红棕油亮的煨鲍鱼过来,方兴受宠若惊的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但觉细腻弹牙回味无穷,眼珠子都绿了,当即又将剩下浓汤拌饭……

还有那拍碎了的胡瓜凉拌着香喷喷的猪耳朵丝,加了葱丝清蒸的不知什么鱼的,当真满口香甜,叫人停不下筷子。

方兴不是杨旺那等善于拍马溜须之辈,叫他吃也真就敞开肚皮老老实实吃,眨眼功夫三碗米饭下肚,带的原本还因为暑热有些蔫哒哒的廖蘅小姑娘也多喝了小半碗排骨汤,喜得董夫人和廖无言跟什么似的,再看方兴便如看吉祥物一般……

一时饭毕,同样不知不觉被带的吃多了的卫蓝与小师兄、小师姐一边遛弯一边谈诗作赋的消食。

还有一月便是乡试,他必须全力以赴,才不负先生教诲和众人期望。

董夫人跟老太太在一旁说笑,其余众人便都围坐桌前,听方兴汇报战绩。

“属下带人将城中一十三家首饰铺子全数问过,有几样首饰并非本地所产,剩下六件皆找到来源。”方兴道,“那银楼掌柜和匠人也都辨认过了,确定无误。原本订货之人不曾留下真名,不过有一位掌柜却识得他,乃是飞虎堂的一位叫董平的武师,刚过而立,身高六尺有余,与之前晏姑娘推测的对得上。”

又是飞虎堂。

晏骄不禁感慨道:“这飞虎堂真不知该叫人说什么好了。”

既有瞧着莽汉一般,却坚持有事找官府的选择性三当家;又有终年被老婆家暴却不敢吭声的外强中干二当家……如今更出了个凶残的嫌疑人!

“董平此人,你可知他底细?”庞牧问道。

“他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说起此人,方兴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只是却不是好名声。他功夫很好,但下手狠辣,便是平日比试也不管什么点到即止的规矩,曾多次将人打伤甚至打残,大当家周鹤也没少替他收拾烂摊子。对了,他练的是上半身功夫,惯使一口好朴刀,掌法亦是惊人。”

横掌击杀奶娘,又惯用刀、好臂力……听到这里,大家越发觉得凶手应该就是董平。

图磬忙请命道:“大人,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不如属下这就去将他提了来问话。”

庞牧点头,命人去取了手令来,又问方兴,“那董平现在何处?”

方兴果然不负期望的回答道:“属下刚从银楼掌柜口中得到他身份时,便已派人分头去飞虎堂和董平家中确认过,如今人还在飞虎堂内。”

因许多衙役还散在外头,为防董平伤人逃窜,图磬亲自带兵前去缉拿。

不过半个时辰,图磬便带人回来,“幸不辱命。”

顿了顿又道:“也不必费劲审理,他已然招了。”

方才图磬带人去了飞虎堂,先叫人将四面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入内抓人,结果还没问出哪个是的,就见一人神色慌乱破窗而出。

图磬亲自去追,与那人短暂交手后也赞了一句好身手,然后便使出六成气力,三五回合将那人当街拿下,一问,果然就是董平无疑。

“你可知本官为何抓你?”

董平见走不脱,索性老实点头,“我杀人了。”

他认罪,却始终坚持刘掌柜胸前那一剪刀也是自己捅的,摆明了要把刘杏摘出去,可谓深情。

可等晏骄叫了人演示捅剪刀后,他这才哑口无言,冷汗滚滚而下,犹如被抽了骨头一样萎了。

晏骄问:“你可知刘杏那一下,刘掌柜就已必死无疑?”

董平点头,“我知道,所以干脆就补了一下,想着若是仵作不仔细,或许会漏了胸口那处也说不定。”

等没脑袋的刘掌柜死透了之后,董平才拔了剪刀,而那个时候死者体内血液早已流干,所以胸口伤处没有喷溅痕迹。

“你杀刘掌柜尚且说的通,”晏骄忍不住问道,“可那个孩子才三岁,他又有哪里得罪了你?”

董平冷笑出声,瞧不出半分悔意,“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崽子,杀就杀了,有什么可说的。”

晏骄脑袋里嗡的一声,冲上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自己掌心震的发麻,董平半边脸也肿了。

衙门众人俱是一惊,七手八脚上前,一边防止董平暴起伤人,一边又七嘴八舌的问晏骄疼不疼。

晏骄摇了摇头,只觉得心里仍旧憋得慌,对过来给自己揉手的庞牧道:“我出去透透气。”

万事开头难,这董平自己认了罪,庞牧审理时便势如破竹,迅速理清原委:

原来那刘杏与刘掌柜多年无子而不睦,公婆又常过来阴声怪气,便不爱待在家中,一来二去的,就跟时常来聚香楼吃喝的董平对了眼。

想董平高大潇洒,英姿勃发,又心思细腻,惯爱伏低做小讨人欢喜,岂是木讷呆板的刘掌柜可比?没多久,刘杏就死心塌地,彻底将刘掌柜抛之脑后。等夫妻二人分居后,更是肆无忌惮,时常提前打发了下人,叫董平从后门去自己卧房内相会,偶尔甚至留夜,次日清晨才走。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一来二去的,到底是给几个人看出端倪。

这回舞狮大会,刘杏料想丈夫必然又要在外与人彻夜饮酒,肯定要睡在外头,便放心大胆的与董平传话。可万万没想到,刘掌柜竟半路上遇到杨旺,将他请了家里来吃酒。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来不及通知董平改期。

后刘掌柜吃的微醺,兴致上头,晕晕乎乎回到原来卧房内欲与妻子欢好,谁知才脱了外头大衣裳,竟意外发现衣橱底部夹了一片男人衣角!登时大怒,抬手推开刘杏便发起狂来。

情急之下,刘杏抓起针线笸箩内的剪刀扎了丈夫一下,又叫董平快跑。可董平哪里吃得这窝囊气?越走越气,眼角余光瞥见厨房,血气上涌,提着剁骨刀去而复返,见刘杏被踢倒在地,更是凶性上头……

董平面不改色交代完之后又冷笑道:“那刘高无用,外头抱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种!自己头上绿油油的尚且不自知,反而来怪老婆!”

众人都是惊呆,“什么意思?”

董平哼了一声,带着点儿复杂的骄傲道:“刘杏腹中已有我的骨肉。”

稍后庞牧又命人直接把刘杏提了来,待药效过后立刻提审。

原本她还想抵赖,可等董平的供词一出,她瞬间崩溃,声泪俱下,对一应事实供认不讳。

她虽已对刘掌柜没了感情,但到底这么多年共患难过来的,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当时见对方没了气息便乱了方寸。等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还能有更糟糕的:董平已经将一大一小尽数砍头!

转眼间两条人命,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愧对刘掌柜,却又不想指认董平,更担心被衙役看出破绽,索性喝药装昏,意图日后寻个机会脱身。

然而方兴做事谨慎,将刘杏一家都看的死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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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庞牧讲述了案件始末之后,晏骄也不禁呆若木鸡,“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还真叫她猜着了,合着两人没孩子,根本就不是刘杏的原因,难怪这么多年请医问药都不管用!

庞牧也唏嘘道:“估计是那借腹生子的丫头见许久没动静,不甘心到手的银子跑了,这才铤而走险。”

“这么多年了,就没人想到给刘高把把脉?”晏骄心里突然就堵得慌。

若当初便弄清楚这一点,对症下药,或许根本不会有今日灾祸。

正好阿苗过来送茶,听了这话就撇嘴道:“世道如此,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错,生不出儿子也是女人的错,男人却哪里有错!”

说罢,竟又带点警告的瞥了庞牧一眼。

莫名躺枪的庞大人挠头,心道我又犯什么错儿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刘家死的那个孩子究竟是哪儿来的?

庞牧嘿嘿一声,“那刘高有个表弟,二十六七岁了还没个正经营生,几年前来投奔表哥,如今就被安排着看庄子呢。”

晏骄恍然大悟,难怪生出来的孩子还能跟刘高有几分相像,表侄儿么!

大禄朝律法明文规定不杀孕期和哺乳期妇人,那刘杏也只好等安全生产之后再判。

只是不知知道真相的刘高父母,会是何等反应;又不知刘杏腹中孩子,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命运,前路如何……

无论如何,此案就此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恢复更新啦!么么哒!这几天都是大肥章啊

第八十章

一直到破了案子,外头的人才敢进来提醒, 说舞狮大会虽已结束, 但按照惯例,知府大人还得公开授奖。如今因中间发了案子被迫延后, 已经比往年晚了三天了。

庞牧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今年赢的正是飞虎堂。

奈何杀人犯也出自他家, 外头百姓颇有微词, 许多人都嚷嚷说不去看颁奖了。

那飞虎堂众人大觉冤枉,董平杀人也不是他们指使的,谁还巴不得自家出个犯人怎的?如今水落石出, 他们本就又羞又气,颇感面上无光,外头偏还有许多人指指点点, 实在令人难受。

这群人并非性格软弱忍气吞声之辈, 好些人一给撩拨就上了火,短短几天之内, 已经出了数起摩擦。虽然都不是大事, 可也折腾的衙役们焦头烂额。

廖无言听说后也是唏嘘,“董平是董平,飞虎堂是飞虎堂, 我见那堂主和三当家倒值得一交, 大人露个脸,也算给他们定定心,日后往来驱使也便利。”

反正绝口不提二当家彭彪的。

峻宁府习武蔚然成风, 百姓们颇有侠气,与外头诸多州府十分不同,很有点小江湖的意思。

而自古江湖朝堂两相立,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有点儿真意思。

江湖人重义气、看本事,自有一套处世法则,若想从根儿上治理,官府规矩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入乡随俗也不可避免。

而在峻宁府百姓看来,只怕本地的小江湖中,为首的便是九大武馆了。

若什么时候庞牧能将这几家武馆牢牢捏在掌心,这座府城才算真正成了囊中物。

庞牧嗯了声,右手五指轮番交替在桌面弹过,显然正在深思。

廖无言又摇着折扇道:“我这几日也请雅音留神了,对这城中势力分布略有所得,大人可愿一听?”

庞牧笑笑,亲自奉茶,“先生请讲,某洗耳恭听。”

“城中以九大武馆为首,可实际上内里又分个三六九等,统称上四下五,下五暂且不表,其中上四说的是黑龙阁、飞虎堂、朱雀馆和玄武院。而这四家又分为三派,其中黑龙阁根深蒂固财大气粗,自立山头;玄武院与飞虎堂两看相厌,是多年死对头。那朱雀馆看似中立,实则因早年曾与飞虎堂多有姻亲和生意往来,暗中则是一派。大人若真收拢飞虎堂,四大武馆便已得其二,胜券在矣。”

庞牧听后哈哈大笑,对廖无言做了个揖,笑道:“先生果然思维敏捷,眼光既毒且准。”

都是多少年的死生兄弟,廖无言哪里听不出他的画外音,当即一笑,“不过大人并不准备这么做。”

庞牧挠挠头,爽朗一笑,“先生寥寥数语便如拨云见日,实在省了我好大力气。不过眼下却也不必这样麻烦。”

本次董平一案也暴露出一个问题:

习武之人中固然有周鹤、宋亮之流生性耿直忠厚的,受得住提点指引;但恐怕也不乏董平之类凶残顽固,不堪教化之辈,单纯裴老大人春风化雨般细腻柔和终不过隔靴搔痒,难以根除。

尤其峻宁府习武蔚然成风,这也就直接导致凶手的杀伤力和威胁程度远比其他地方来的更高,没有矛盾的时候倒也罢了,可一旦冲突爆发,只怕迎面就是恶性案件。

所以,想要真正将峻宁府管理的铁桶一般,非双管齐下、恩威并济不可。

“从今往后,我要叫这峻宁府街面上只有一个衙门,什么上四下五九大武馆,管他是龙是虎,都给老子好好盘着卧着!”庞牧轻描淡写的丢出去一句极重的话。

难不成这里不是朝廷治下?不是太平气象?若是地方官员反而要低声下气的去拉拢、讨好民间势力,想来离战乱、亡国也不远了。

多年来,庞牧驭下有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叫你服气!

你要来文的,咱们就讲道理:既然是大禄朝在册老百姓,该不该听官府管理?

要来武的,打得你哭爹喊娘别说没提前打招呼!

一句话,至少他就任峻宁知府期间,必须衙门最大!

如今他兵政两权尽握在手,若还要憋憋屈屈的行事,还不如一早便辞官回家种地呢!

庞牧站起来抱着胳膊转了两圈,又叫了杜奎来吩咐道:“你这就带人去城中各处发个告示,只说本官看了舞狮后大感欣慰,要着力从民间选些人才听用,后日颁奖时先来头一遍筛选,期间不许有人生事!若有顶风作乱者,抓到衙门口脱了裤子领二十板子!”

至于究竟选多少遍,选到什么时候,当然是他庞大人说了算。

虽说习武强身健体,可说到底谁不是为了求个出路?走镖不过权宜之策罢了。若果然有机会进入衙门或是守军,正经混个官身光宗耀祖,众人还不挤破头?哪儿有不去的道理。

杜奎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行事如此简单粗暴的文官,偏仔细一想,这计策还真就行得通,登时冷汗直流,忙领命而去。

官府公文一发,外头果然如庞牧所料一般躁动起来,多少人都挤着去看,又讨论的热火朝天。甚么凶手,甚么排挤的,都在瞬间忘到后脑勺去,转而牟足了劲儿预备选拔,整体社会治安登时好了不少。

毕竟占得一时便宜不算甚么,唯有跃入公门才算真好汉!

晏骄听说这事儿后,不禁感慨庞牧粗中有细,简简单单一个计策就解了大难题,可谓四两拨千斤。

因刚破获一起大案,衙门上下众人都很振奋,隔日颁奖那天便都跑去看热闹。出人意料的是,素来在家埋头苦读的卫蓝竟是头一批出门的。

见大家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惊讶,卫蓝不好意思的笑笑,“先生说我这几日绷的太紧了,反而不美,便打发我出来瞧瞧新鲜风物,回去另作一篇文章也是好的。”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而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日的乡试近在咫尺,卫蓝头一回在科举之路走这么远,不免又犯了紧张的毛病,已经连续好几天失眠,熬得双眼底下一片乌青。

大河急的了不得,苦劝又不听,就偷偷告诉了廖无言,结果廖先生一句话,卫蓝就乖乖出门了。

“大河做得对!”晏骄夸奖道。

那心性单纯的汉子便摸着脑袋憨笑起来,瓮声瓮气的问:“大河做得对,要吃好的。”

众人便都笑。

如今大家都熟悉了,大河也放开胆子,知道立了功就可以要奖励了。

晏骄点头,“给你做好吃的!”

前儿为了做血滴试验杀了不少鸡鸭,炖了一回酸萝卜老鸭汤,煮了小鸡蘑菇,回回清盘。又拿鸡架鸭架熬了汤底,昨天夜里众人涮了一回火锅,吃的酣畅淋漓,不能自拔,倒是跟家禽杠上了。

不如今儿就再杀几只,调个酸酸辣辣的汤汁,狠狠做一大锅口水鸡,麻辣鲜香开胃下饭……若是不能吃辣的,还有那甜皮鸭,端的老少咸宜。

对了,那些鸡爪、下水的一锅炖了反而不美,还是单独挑出来弄一回卤味或是泡椒口味比较过瘾。

大河笑的心满意足,积极主动的喊:“大河劈柴烧火刷锅洗碗,大河不白吃!”

这会儿可没什么空调、燃气灶、洗碗机的,大夏天烧火做饭别提多辛苦,他主动承担最繁重的环节后,晏骄就没什么太大的工作量了。

晏骄回想起自己高考的时候,对卫蓝笑道:“一辈子的大事,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你别拿着当回事儿,看开了就好了。”

说罢,话锋一转,“先生的眼光想必不会有错,既然他说你行,就肯定行。”

“你说得对!”卫蓝顿时双眼放光,沮丧和不安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挺拔了。

白宁:“……”

反正就不是很懂你们俩的交流方式。

演武场上,各大武馆的人都已按照固定位置站好了,一个个身材挺拔精神饱满,非常活力四射。而且队首队尾还有体格最出众的彪形大汉扛旗,你旗杆一丈,我就一丈半;你家旗子五尺宽,我家便要订六尺!此刻都约好了似的不穿上衣,露出精壮油亮的肌/肉和满身花绣,不断变换姿势,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中充满炽热的杀气。

但那无形中涌动着相互较量的气息,总令晏骄不由自主的想起现代运动会……

九大武馆声势最为浩大,门人也最多,九种制服就占去三分之二江山,其余小门小户甚至是个人都只能憋憋屈屈的挤在剩下三分之一的地方,望向前者的眼神中充斥着诸如向往、羡慕、畏惧等诸多情绪,简直壁垒分明。

庞牧一出现,现场便鸦雀无声,刚还交头接耳的众人全都眼神复杂的看过来。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任知府可谓来势汹汹,饶是百姓们没有直接跟他接触过,却也听过种种传言。在过去几十天内,当真风头无两。

庞牧的讲话也跟他这个人一样单刀直入,没耍任何嘴皮子功夫,简单粗暴的诱/惑和怂恿直指人心,反而更合这些习武之人的胃口,瞬间就将气氛煽动起来。

“人活一辈子,所求不过功名利禄问心无愧!大好男儿生于天地间,为了什么?不就是叫父母妻儿吃饱穿暖?老爹老娘病了有药吃,婆娘冷了有花衣裳穿,儿女馋了有肉吃,咱们爷们儿自己也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简而言之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老实听指挥,功名利禄都少不了;可若是想背地里闹幺蛾子,那对不住,掐不死你算爷爷我输。

他实在太狂了,话一出口,下面顿时轰然一片躁动,跟着就热血上了头。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江湖的人,消息总比寻常百姓灵通一些,与平安县上下全被庞牧蒙在鼓里不同,这峻宁府上还真就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底细!

这位是谁?是他娘在边关一守十几年,杀的蛮夷哭爹喊娘的庞元帅!杀的敌军比咱们见的人都多!坐龙椅的那位都跟他称兄道弟哩。

他不该狂吗?不配狂吗?

不,他可太配了!

咱们峻宁府,早就该有这么位真英雄守着了。

叫他管着,咱们服气!

黑龙阁的大当家李通率先出列,黑红着一张糙脸,举起树桩子粗细的胳膊,抱起海碗那样大的拳头,气壮山河的表忠心,“小人三生有幸能遇上大人,若当真能跟在身边效犬马之劳,那才是祖坟上冒青烟!小人是个粗人,不会说甚么酸话,今儿便在这里起了誓,日后黑龙阁上下必然为大人马首是瞻!”

谁都没想到素来眼高于顶的黑龙阁会头一个表态,而且这话说的……如此露/骨!

众人正处于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时,却见李通竟又扭捏一笑,几乎是带着几分令人惊悚的羞涩道:“来日大人离任时,小人并黑龙阁上下一干兄弟自然也是甘愿随大人鞍前马后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犹如热油锅里滚进去好大一个冰坨,轰然炸开。众好汉全都骂骂咧咧叫成一片,指着李通的鼻子跳脚大骂。

这厮真是太不要脸了!

什么鞍前马后,亏他说得出口!

但凡耳聪目明的,谁不知这位庞大人何许人也?谁不敬佩他过往和为人?

这样一位在江湖朝堂都名声显赫的人物,若能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眼,青云直上不是梦!

庞牧并不排斥小聪明小算计,反而欣赏这种变通,当即很给面子的冲李通点点头,“你,不错。”

就这么三个字,却叫李通一张红脸更上一层楼,几乎随时都要滴血一般红到发紫,恨不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多,多谢大人夸赞!”

说罢,他用下巴朝四周扫了一圈,就见众人面上几乎都明晃晃的写着几个大字:

不要脸!

李通在心中冷笑,心道脸面算个屁!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要脸也得分人,你跟那些地痞流氓低声下气,自然是不要脸的;可像庞大人这样的大人物,便犹如天上云彩,平日里谁能瞧见咱们这些地上泥巴?你想把脸皮放到地上,人家还不稀罕踩呢!

以为混江湖只靠武艺么?蠢材,得靠脑子!不然咱们黑龙阁如何多年来屹立不倒?

哼哼。

大势所趋,庞大人一统峻宁府只是早晚的事,所有人迟早都会跟他表忠心,可谓僧多肉少。那么最先站队的,自然会分到更多的粥……

傻子,真是一群傻子。

头筹已经给人拔了,此刻若还不赶紧跟上,只怕日后人家吃肉,自家连口汤都喝不上!

于是其他各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联盟、谈判的,也都争先恐后的喊起来,瞬间从团体战演化为个人战。

好好一场颁奖,硬生生变成了表忠心、拍马屁大会,如此匪夷所思的转折把晏骄闪的不轻,直看的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的?

你们江湖人的傲骨和倔脾气呢?

******

转眼到了八月初。

早晚凉意效用有限,秋老虎余威不减,明晃晃的大太阳照样挂在天上,正午出门一趟恨不得能把身上的油晒出来二斤,街上行人依旧往来匆匆,尽可能缩短停留时间。

托庞牧攻心计的福,如今峻宁府的武师们都争先恐后的展开“文明创建”活动,狠刷印象分。平日里一言不合打架斗殴的不见了,街头巷尾忽然就多了许多无偿献爱心的。

奈何这些家伙大多满脸横肉,眼神凶恶,扯着嗓子吼“俺来帮你”时,颇有几分“留下买路财”的震慑效果,所以大部分老百姓往往拔腿就跑,并不大敢真叫他们帮自己扛米提油的……

这日才刚下了小雨,晏骄和白宁趁凉气出去逛街,路过原本聚香楼所在的街角时,就见一伙工人正在进进出出忙里忙外,而停在外头的几辆大马车上装满了桌椅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