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极是极,”庞牧哈哈大笑道,“我们明年二月二就要成亲啦,到时你也来喝一杯喜酒!”

任泽道了恭喜,“只要两位不嫌弃。”

“别说胡话了,”晏骄笑道,又瞥见他鞋底似乎沾了泥土,便顺口问道,“才从外头回来?”

任泽轻笑出声,微微垂了眼睫,“晏姑娘细致入微,这个捕头,真是当的对极了。”

庞牧道:“看过之后,安心了?”

任泽对他作了个揖,点点头,“我从她坟上取了一点土,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一缕压在里头……”

他微微笑着,眼中满是温柔,“如今我是良籍,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说那是我的妻子了。”

晏骄张了张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出言安慰道:“死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任泽轻轻点头,手指不断抚摸着腰间那只已经很旧了的荷包,怔怔的出神,“本来我想随她而去的,可诸位大人为我夫妻二人奔波劳碌,我不能这样无情无义,”他笑的有些羞涩,“只好委屈她再等我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应该还是每天早上七点更新啊,哈哈哈。

PS,有读者说方梨慧和任泽这一对太惨了,所以我给安排上了,happy ending!鼓掌!

第一百零八章

见了任泽, 晏骄难免又想起玉容,也不知那可怜的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上月听说她出家了, ”庞牧道, “最近你忙着两头跑,眼见着下巴都瘦出尖来了,就没跟你说。”

近来城里没什么大案子, 难得平静,两个人已经许久没像现在这样自在说话,便沿着廊下密布的爬山虎瀑布慢慢地走着。

“出家?!”晏骄诧异道。

“不然还能去哪儿呢?”庞牧抬手替她挡开前头伸出来的一支爬山虎,叹道, “许是因任泽的事触动了心肠, 圣人并未迁怒几个犯官不知情的家人和下人,那些人养尊处优惯了, 一朝大厦倾颓,却往哪里去?若是流落在外,还指不定落得什么下场,倒不如青灯古佛, 好歹能保一世安宁。”

晏骄默然不语,想了会儿,“我想去瞧瞧她。”

庞牧点头,“去吧,不过过几日就是院试,我一时脱不得身,不能陪你同去了。”

晏骄莞尔一笑, “我又不是没出过门,哪里就非要人陪了?”

“小没良心的,”庞牧酸溜溜道,“人家媳妇儿都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裤腰带上,你倒洒脱的很。”

“不想走的,撵也无用;”晏骄倒背着手摇头晃脑道,“不想留的,就是剁了腿,爬也爬走了。”

感情这种事讲究的从来都是两情相悦,剃头挑子一头热只是白瞎,若庞牧对她无意,死缠烂打又有什么趣儿?还不如专心发展事业,做她的第一号女捕头呢。

女人嘛,要么事业,要么银子,总得有一样攥在手里才能心不慌。

如今,她可是领双俸的事业型女强人了。

“听听,这倒是悟道了,”庞牧啼笑皆非的说,“我瞧着,俨然是给邵老头儿给带坏了。”

晏骄噗嗤一笑,“别瞎说啊,人家老爷子挺好的,可照顾我了。”

庞牧哼哼道:“他就没安好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时不时跟遇见的人打个招呼,虽说得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就是觉得舒服。

庞牧把人送回院子里就走了,院试在即,他也不能真的一点都不管。

阿苗和小金、小银在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听见动静都迎出来,这个问渴不渴,那个问累不累,又是端茶倒水捶背捏腿的。

“忙活什么呢?”晏骄笑道。

“您好不容易回来,难得又得了官儿,这可是咱们大禄朝从来没有的大事,将来史书上也必然会有一笔,”阿苗满面红光的说,“怎么着也得摆个接风宴。”

小金小银也在一边狂点头,又说消息传回来之后,外头好些人突然就对她们热情许多,更有想进来伺候的。

晏骄名声大噪,整个小院儿里的人都跟着水涨船高,阿苗等人自然高兴。

平日里总有人说仵作晦气,女仵作更是阴上加阴,晦气上头加晦气,如今好了,师父摇身一变成了圣人钦点的捕头,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什么胆量说!

“这个不错,我喜欢。”晏骄又问起菜谱,指点了一回。

一时又有大厨房的大师父带着菜单来请示,乱哄哄的热闹起来……

虽然精神亢奋,但毕竟一路车马劳顿,晏骄也真的是累惨了,胡乱吃过饭后就狠狠睡了三个时辰,一觉起来天都黑了。

“师父醒啦?”阿苗正在外间给她熨衣服,听见动静就道,“师父起来吃完饭吧。”

“晌午吃的还没消化,先放着吧,”晏骄揉着眼睛道,“对了,明天一早你跟我出去一趟,顺带检查下你最近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次日一早,晏骄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一阵春蚕啃食桑叶一样的沙沙声,起来后推开窗子一看,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呦,下雨了。

春雨贵如油,这可是个好兆头。

“师父,小厨房照您以前给的方子做的肉沫酱香饼和豆腐脑,趁热吃吧,”阿苗端了饭进来,笑道,“我特意嘱咐她们多多的刷了酱。”

金灿灿的饼上面厚厚的涂着一层棕红色的莹润辣肉酱,里头还夹着翠绿的葱花,热气香气咕嘟嘟直冒,看着就有食欲。

“干得好。”晏骄一边胡乱绑头发,一边抽空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嘴巴里都开始分泌唾液了。

酱香饼的精髓就是酱,给多点才好吃。

“外头下雨呢,师父,今儿还出门吗?”阿苗熟练地给她往豆腐脑上洒了料,“出去的话是坐车还是骑马?骑马的话我就去叫人准备蓑衣。”

晏骄快速洗漱了,“坐车吧。”

大路还好,都被人来人往踩得石头似的梆硬,可那些小路就不成了,马蹄下去泥汤能飞起几尺高,水里指不定有什么秽物,冒雨跑一回就得搭进去一套衣裳,不划算。

套上车,带着马,天好的时候骑马,下雨就坐车,什么都不耽搁。

师徒俩麻溜儿吃了早饭,叫上小六和小八就出发了。

这场雨来的温柔,不急不缓的像个老好人,路边野花压下去又弹起来,摇头摆腰示威也似,它也不恼,好脾气的一次又一次再压下去。

庞牧给了地址,是一处叫烟霞庵的尼姑庵,地方有点偏,但所幸距离峻宁府不远,约莫三两天也就到了。

等真正到了烟霞庵跟前,晏骄才切实体会到庞牧口中“地方有点破败”是什么意思:

小小一座土庵,灰不溜秋的,围墙都塌了几处,缝隙中顽强的长出青草随风摇摆,甚至还应景的开了一点娇嫩的小花。

写着烟霞庵三个字的牌匾更不讲究,仿佛随手从哪里捡了块破木头,略一冲刷,写了字就挂了上去,如今风吹日晒,字迹早已斑驳,才刚他们差点走过了。

过来开门的尼姑低眉顺眼的,听说他们来找无忧就带着进去了,几乎没什么戒心—只是男人不许进。

见到玉容的瞬间,晏骄差点没敢认,因为眼前这个黑瘦干瘪的女人与记忆中光彩照人的张家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还是玉容先上前行了礼,“晏施主。”

许久不见,这个姑娘身上那种温暖柔和的气息已经不见,晏骄突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说什么呢?问她过得好不好?何其讽刺。

反倒是玉容似乎看出她的为难,平静道:“多谢施主记挂,如今无忧尘缘已断,再没什么不好了。”

看着她黑红龟裂的双手,晏骄有些心酸,突然鬼使神差问了句,“你后悔吗?”

玉容垂了眼睛,神色有些淡漠,“既入空门,自该无欲无求,哪来的悔?”

原本她只是想给方姐姐讨个公道,却不曾料到背后竟还有这诸多隐情,更未曾想到将方姐姐推入地狱的,恰恰就是她的亲爹。而自己一直敬仰着的父亲,竟在背地里试图杀人灭口……

圣人杀头抄家的旨意刚下来时,她整个人都乱了,大义灭亲四个字如千斤巨石压在头顶,面对家人的哭喊和唾骂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好像就只是抽了一根稻草,却不知稻草后面连着的是一整座摇摇欲坠的大山!稻草抽离的瞬间,大山轰然倒塌。

她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可烟霞庵的师父告诉她,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此番种种早已有迹可循,而打开这个口子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慢慢的,玉容也就想开了,开始给所有的人念经,也包括她自己。

她替人昭雪,却似乎也害了人。

昔日表姐说起粗茶淡饭避之唯恐不及,可如今看来,她到底是练出来了,水也挑得、柴也劈得,日日粗布衣裳青菜豆腐,反倒觉得比以前的锦衣玉食更能叫她安心。

晏骄走的时候,拐去正殿,对着佛像磕了头,将身上能捐的银两都捐出去了。

玉容只是冷眼旁观,既不感谢,也不阻拦,最后微微行了一礼。

晏骄走时,她送到门口,“无忧一切都好,施主日后也不必来了。”

晏骄张了张嘴,“你多保重。”

玉容又是一礼,面上没有一丝波动,“施主慢走。”

说完,就关上了门,等外头离去的脚步声响起时,她才缓缓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此生无以为报。

“无忧,你去哪里了?”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女尼从后头转过来,“咱们该去挑水了!”

“来了!”无忧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抹了把脸,小跑着过去了。

从今以后,世上只有无忧。

回去的路上,晏骄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整个人都有些郁闷,弄的阿苗他们也都不敢胡乱出声了。

众人一路狂奔,以惊人的速度回到峻宁府,结果刚到衙门口就碰上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头缠纱布从衙门里出来,被一个年纪相仿的汉子背着,在家人的搀扶下艰难远去。

晏骄下意识让了路,又问上前牵马的衙役道:“这怎么回事儿?”

“嗨,别提了,都是这个月的第二起了!”那衙役嘴巴倒还伶俐,一边抱怨着,一边就把事情原委说了。

原来晏骄回来之前,峻宁府外就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都是妇人单独外出时被人打伤后掠夺财物,犯人至今还没抓到。

连环抢劫案?晏骄本能地将注意力转移到案情上,脚下生风的往里走,又随手抓了个人问:“大人呢?”

“在二堂。”

大约因为刚问完受害者,人聚集的还挺全乎:庞牧、廖无言、图磬和齐远一个不少,冯大夫、张勇、李涛和郭仵作、贾峰,方兴、杜奎等人也都在。

其实单纯论起处理程序,打伤的案子未必会比打死人的案件轻快多少,因为这里头还涉及一个仵作验伤的问题,关系到日后抓到犯人后量罪定刑,比较敏感,很多风波也是由此而生。

见她进来,除了前头三人之外,连带着齐远都先行礼问好,“晏大人。”

晏骄愣了下才回过神来,“不必多礼。”

刚升官还没适应呢,她都忘了自己如今也是正六品朝廷命官,直属中央,比知县还高一品两级。

她才来,对之前的案子一无所知,庞牧先叫人拿了资料,一边看一边听。

大约二十天前,有名叫黄花的村妇早起进城买卖,因家所在的镇子偏僻遥远,回去时天色就有些晚了,半路上被人从后面打昏,还是家人等不及出来找才发现的。

因为是府城直属镇子的案件,所以当时就直接报了上来,那日是张勇和冯大夫联合给验的伤,前者亲自手写记录。案卷上写的是头皮撕裂,流血多,晕眩恶心,休息后叙事清晰无遗漏,无多余不适。

晏骄暗中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轻微脑震荡。别的不说,张仵作写的这些确实很不错,简单且直抓重点,一目了然。

庞牧当时就派人去现场勘查,可惜位置偏僻、天色又暗,周围根本没有人经过,完全找不到任何人证物证。

最初大家担心的是伤人后奸,所幸黄花周身完好,只是辛苦赚来的银钱和头上一根细细银包铜簪子都不见了。

黄花只是个寻常村妇,饶是略健壮能干些,却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又惊又吓又伤又气,直接病倒了,听说这几天才略略能下地了。

今天来报案的妇人也没个正经名字,庞牧只得叫她洪氏。

“洪氏今年三十五,黄花三十三,年纪相仿,且都是与僻静处被人打倒后掠去财物,目标、手法一致,应该是同一人所为。”

众人对此皆无异议,只是冯大夫皱眉道:“洪氏的伤要比前一人重些,老夫问了几句话,她都说记不得,且看她伤口和脉象,日后难免留下病根。”

那家人见衙门里也有大夫,听说还是什么御医出身,就求着他又看了一回。

杜奎道:“我带人巡视过现场周围,没有什么特别清扫的痕迹,且击打手法拙劣,应是寻常人所为,一下轻一下重也是可能的。”

众人闻言点头,“确实。”

“凶器能定下来了吗?”晏骄问道。

“能,”杜奎道,“黄花案发时下雨,隔得又远,咱们的人过去后现场都被冲泡、踩坏了,基本上什么都没找到。倒是洪氏这个,才刚属下带人去看了,找到一块沾血的石头,伤口也对的上。”

说完,就把一块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石头呈上。那石头果然极其普通,只是在略尖一端沾了血迹,除此之外,看上去简直跟城外任何一块石头都没有分别。

“之前黄花的伤口也是石头打的?”晏骄追问。

杜奎下意识看向冯大夫,后者点头,“应该错不了。”

晏骄本能的皱眉。

就地取材,又不能验指纹,凶器这条线算是断了。

如今大家都用惯了晏骄提供的翻转大石板,现在开会也是在上面边写边讨论。

听着他们说话的当儿,晏骄将石板上两处案发地点所在地图简单拷贝下来,在小本本的新一页上写下一行字:

犯罪升级?还是巧合?

“方兴、杜奎,你们带人去查查这两人的社会和家庭关系,看有什么交集和仇怨没有,仔细些,别漏了。”跟晏骄混久了,庞牧不自觉也学了许多新词儿,因简单明了,大家接受的也很痛快。

九成以上的案子都是熟人作案,动机不外乎爱恨情仇,即便这两个案子看起来都像是单纯劫财,却也不能排除障眼法的可能。

而据家属交代,黄花和洪氏素未谋面,而且住的又远,若果然能找出交集,侦查的大方向就有了。

“别的地方还有类似的案件吗?”晏骄问道。

庞牧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已经叫人四处联络了,这几日应该就会有消息。”

若果然是同一人所为,或许并不只有这两起。将既有线索都综合起来过一遍,有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新案子来啦,哈哈哈哈,我看看盒饭做好了没……

第一百零九章

晏骄反复看着本子上写的几点线索, 觉得还是应该去现场看一看。

洪氏遇袭现场位于城外三十里,快马往返不到一个时辰就够了。而此时申时过半,春日天黑的早, 庞牧到底不放心, 决定亲自陪她走一趟。

“让杜捕头陪我去就行了,”晏骄知道他最近在忙院试的事,已是脚不沾地,“再说,还有小六小八呢。”

“小心无大错,”庞牧不由分说的叫人去牵马,“这边有廖先生盯着呢, 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再说,眼见这是一起连环案,若不及时告破, 必然人心惶惶,考生和考官们也不能安心应对了。”

他执意如此,晏骄也不再坚持,一黑一白两匹马旋风似的直奔城外而去。

一路上晏骄都在暗暗观察:

这一带几乎全是荒野,路边甚至偶尔还会冒出几座坟头。几棵枯死的树上不知什么鸟儿顶着一身黑的不见光的羽毛,眼珠乱转的嘎嘎叫着,风一吹, 四周一人高的野草刷拉拉响成一片,越发吓人了。

不知是不是洪氏遇袭的消息传开,他们到的时候, 那条本就偏僻的小路上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只剩下前不久衙役们用绳子绑着木棍圈出来的一块现场,孤零零的可怜。

晏骄翻身下马,举目四望,唯见一片草木凌乱,别说人烟了,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大出来。

“当时犯人应该就是藏在这里,”庞牧指着路边明显凹下去的一片草丛道,“待洪氏走近,突然跃出。”

晏骄点点头,“究竟是什么人会选择在这种地方伏击?”

若说图财,这个地段实在说不上好。

因为这条路早前是牧羊人常走踩出来的,后来不知哪年生过几场大的羊瘟,渐渐地就没人养羊,这条路也跟着差不多荒废了,只有路尽头的西山村离着近,不少胆子大的村民会图方便抄近道。

而西山村,跟富足扯不上一文钱的关系。

“两名受害者都说事先并无异常,待听到身后有动静,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打倒了,”晏骄抱着胳膊,围着现场踱步道,“应该是个身手很敏捷的人。”

遇袭后,黄花是被家人找到的,洪氏则是自己醒过来后蹒跚到家,然后先找村里郎中简单处理了,这才带到官府报案……两次案件都发生在天黑后,又是这样偏僻荒凉的路段,人本能的就会提高警惕,反应也会比平时更快。而那名犯人却依旧可以轻松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绝对不会是什么举止笨拙的。

可习武蔚然成风的峻宁府辖下,最不缺的就是身手敏捷。

庞牧点头表示赞同,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圈,代表府城和两个案发地的位置,“凶手可能就是附近村镇的人,因为案发时城门已然关闭,凶手即便逃窜也无法进城,这样频频彻夜未归,很容易露出马脚。而且这里距离府城太远,步行少说也要大半天,就为了抢那点碎银?太不合常理。若是村镇就不同了,一来便于藏匿……”

两名受害者都是普通农户,黄花被抢的财物加起来也不过五钱银子,洪氏更少,只有四钱,这样的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啊。

晏骄又在这里细细看了一回,终究没能得到新的线索,决定顺道去受害者家里看看伤口。

先是洪氏。

这是一户极其普通的人家,三代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院子里养了一条狗、几只鸡鸭,角落里还有一只猪,鸡鸣狗叫响成一片,充满最淳朴的生活气息。

临近傍晚,众人正忙着烧火做饭,见知府大人亲自前来,都吓得了不得,哆哆嗦嗦出来跪了一地。

晏骄说明来意后,洪氏的男人还有些紧张,“可您,您不是仵作吗?”

他婆娘可还活着哩!

到底是乡下,百姓们只是埋头务农,并不似大城百姓那样消息灵通。

这个老实男人的心思在面上显露无疑,晏骄啼笑皆非道:“陛下英明,如今我兼领刑部捕头一职,协从查办各地案件。”

听她解释后,众人不禁骇然,又稀里哗啦的跪了一回,“大人”“捕头”的乱喊一气。

刑部具体是干嘛的,这些老实巴交的百姓根本不清楚,但“陛下”二字还是听得懂的,顿时就觉得眼前这位姑娘周身都泛了金光。

此时天边已经烧起五彩斑斓的晚霞,光线昏暗,晏骄跟他们讨了油灯,举在洪氏后脑勺附近细细的看。

因为要处理伤口,所以后脑勺的大片头发都被剃掉了,露出来一道十分触目惊心的伤痕:石头砸的本不似利刃割裂那般整齐,相当一部分表皮直接就被砸烂了,现出下层泛白的皮层茬口,看着格外吓人。

之前看张仵作的验伤记录时就有“撕裂明显”的字样,但真实的撕裂情况还是超过了晏骄的想象。

被当做凶器的石块并没有特别突出的棱角,正常情况下,砸伤的伤口应大体为圆形,可洪氏后脑勺这处伤口却有明显向下向两边撕裂的痕迹。

“大人,”洪氏忽然怯怯的问,“这个也能看出线索来?”

晏骄将刚冒出来的一点想法收回去,点头安慰道:“能。我现在虽然不方便告诉你,但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快将犯人捉拿归案,还你一个公道。”

洪氏感激的道谢,又眼带泪花的焦躁道:“可,可我好些事都记不起来了,是不是以后就是个废人了?几个孩子还这么小……”

“别急别急,”晏骄忙出言安抚道,“你到底是伤了头,得好好养着,过些日子没准儿就想起来了。再说了,总算人没有大碍,这才是顶顶要紧的大事。至于那些小事,即便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洪氏的男人也笨嘴拙舌的劝了几句,“就是,你看,大人都这么说了,她可是见过圣人的!”

晏骄:“……”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姐姐,你是官儿么?”一个抱着爹爹大腿的小丫头忽然探出头来,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能把打娘的坏蛋抓到吗?”

晏骄弯下腰去,轻轻摸了摸她的朝天辫,“一定会的。”

从洪氏这里离开后,晏骄明显亢奋起来,而等看完黄花的伤口后,这种情绪就到达巅峰,不待庞牧发问,她自己先就迫不及待的说起来。

“天阔,你发现没有,两名受害者的身材都比较高大健壮,”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空中微微晃动着几点星子,但都不如晏骄的眼睛亮。这是一种发现了线索的兴奋,“而她们的伤口走向都很一致,两侧下拉!”

她的净身高差不多有一百七十公分,在大禄朝女子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在今天之前见过不相上下的只有许倩,而今天这两名受害者,却都比她还高出一点!

这绝对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久经沙场的人哪怕不用心琢磨也对伤口很有心得,庞牧如今越发有经验,顺着她说的想了一回,“你是说,犯人比她们矮,而且是矮很多?”

“对!”晏骄斩钉截铁道。

要从背后袭击人,正常情况下会有一个托举凶器的动作,而手臂一旦举起,凶器能达到的高度少说也会增加几十公分,伤口往往只会集中在一个地方。

而黄花和洪氏的伤口却明显往下拉扯,最大的可能就是犯人击打后有一个往下拖拽的力,更准确的说,是犯人太矮了,勉强举起石头砸了受害者的后脑勺之后,沉重的石块在重力作用下下滑,顺势将已经破裂的头皮进一步撕扯,造成一种近乎摩擦的痕迹。

庞牧心头一沉,“难不成,是孩子?”

其实得出这个结论后,晏骄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一来是案情有了转机,值得庆祝;然而这样的转机,却又着实叫她高兴不起来。

“也有可能是身体没长好的大人。”晏骄补充了另外一种可能,但直觉和本能都告诉她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许是为了回避这种悲剧似的推测,晏骄立刻说起她的另一个收获。

“另外在作案动机方面,我还有一种想法。在绝大多数针对女性的作案中,往往会伴随性方面的暴力行为,但两名受害者却没有任何额外伤害。再结合两人个人特征的惊人相似,是否是一次有针对性的发/泄作案?也许抢钱才是顺带的。”

庞牧点头,“我也有这种怀疑。不过仅凭咱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想要抓人太难了。”

两人回到衙门时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街上许多酒楼饭庄内也飘出浓郁的饭菜香气。

到了饭点了。

闻着这种熟悉的味道,两个人瞬间被从紧张的案情分析拉回烟火尘世。

大老远就见阿苗垫着脚尖在衙门口眺望,见他们回来,忙一脸喜色的迎上来,“大人,师父,你们可回来了,走的时候话都不说明白,我们可急死了!”

晏骄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呀,这么凉,等了多久了?走走走,快先进去,别着凉了。”

这才三月底,夜里也是凉嗖嗖的,这小丫头就穿了一件白日里的纱衫傻站着,可不给冻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才说完,阿苗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晏骄都给她气笑了,“你啊你,叫我说什么好,你家大人乃是以一当百的英雄角色,他不打别人就好了,难道谁还能拿我们怎么样么?快去给自己煮上一大碗姜枣茶,多多的加些红糖,趁热喝了。”

人回来了,阿苗也安心了,当即憨憨一笑,抱着胳膊转身跑回去。

晏骄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恰如你所言,为夫确实神勇无比,”庞牧突然道,“你这么信任我,依靠我,我很高兴。”

晏骄一怔,笑着拍了他一把,有点不好意思,“瞎说什么,还没拜堂呢。”

“这两边都开始走礼了,铁板钉钉的事儿,你就是我媳妇儿!”见她害羞了,庞牧偏要梗着脖子继续说,“我跟你讲,为夫不仅以一当百,还能以一当千、当万,你要的安全感,我给得起!我还能当哎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