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捂着耳朵不听,脚下嗖嗖走得飞快。

庞牧就在后头嘻嘻哈哈的追,追上了就绕着圈儿的唠叨,疯狂自夸,听得路过的廖无言都呆了。

完了,大人疯了!

四天之后,庞牧送走了前来督考的考官,迎来了去周边各处询问是否有类似案情的衙役们。

“回禀大人,在三月十九那日,上山村也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只是因为情况并不严重,所以当地知县并未上报,现在也还没找到凶手。”

庞牧忙拿了卷宗翻看,一边看一边将上面记录的关键信息念给大家听。

这位受害人是个媒婆,性格泼辣体格健壮,胆子大得很,案发当日是给一个外村的姑娘保媒去的,家来时有些晚了,但她素来不怕事,只是摸黑往回走,结果半道上遭了毒手,如今还没法儿出门呢。

当听到关于媒婆当日衣着打扮的描述时,晏骄猛地站了起来,“你们还有谁记得,黄花,也就是目前为止第一位受害人当天的穿着吗?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会有两份盒饭,有哪几位小可爱想客串领一下吗?和善的微笑

第一百一十章

众人都是一愣, 然后反应各异。

有庞牧、廖无言等心细的, 一点就透,也有杜奎之流粗拉的汉子满面茫然, 显然未曾将这点小细节放在心上。

“也是如这位媒婆一般的橘红色。”庞牧赞许道, “你的推断果然是对的。”

晏骄笑着点头, 又道:“这档案是上山村所属知县亲自写的?难为他颜色分的这样细致。”

一般男人对色彩分辨并不算敏锐, 能记下红色系就不错了, 可那位知县竟还细化到橘红色,着实叫人惊讶。

庞牧笑道:“可不是么, 听说他画儿画的很好,早前裴老大人也曾讨过。”

画画的人时常要与颜料打交道,这方面的敏感度自然要比平常人强上不少。

“难怪。”晏骄恍然大悟。

据黄花本人交代, 她素好鲜艳的颜色, 遇袭当日穿的是一件橘红的裙子。而那天从烟霞庵回来,在衙门口遇见洪氏时,晏骄第一眼注意到的也是她那条鲜艳的橘红色的裙子。

民间爱红之风由来已久,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可多以大红为主,橘红就少得多了。

前去调查两名受害者人际关系的人也说,黄花和洪氏两家素不相识,从事的又是截然不同的营生,根本没有任何交集。而两家人也都是普通的老实百姓,夫妻感情和睦,行事本分, 从不与人结仇结怨……

可以说,两人完全是零交集。

情杀、仇杀、谋财,种种常见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黄花和洪氏遇袭绝非偶然,而是犯人精心筛选过后的结果。

庞牧用力搓了搓手,“各种犯罪看似千奇百怪,但真要说起来,未必没有规律可循。抛尸就远,犯案就近,我们且将这三次案件发生的地点圈起来,集中打它这里。”

他带兵多年,如今虽然做了一方父母,可偶尔情绪激动时,依旧会有旧时用语脱口而出。

晏骄又补充道:“我把三名受害者的伤口位置结合各方面算了下,犯人的身高大约在四尺二到四尺五之间。另外,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这是一系列报复发泄案件,犯人的身份有两种可能,但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孩童,都很可能在童年长期遭受女性长辈虐待或压迫,本人无力抑或是不敢向对方反抗,却又无法继续忍受,便将怨愤倾泻到选定的替代目标身上。”

虽然对犯人可能是孩子的结论有些震惊,但事实摆在眼前,谁也提不出任何异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光是这个圈子里就有一镇七村,人口过万,四尺二到四尺五之间的人必然不是个小数目。真要一一排查起来,少说也得几个月,一时之间,又该如何下手呢?

见他们面露难色,晏骄就道:“成年人好说,估计也没几个,倒也不难。至于孩子么,杜捕头,你是本地人,想必对本地方方面面了如指掌,等会儿再找几个老乡商议一回,大体确定下会在这个身高范围内的男孩儿女孩儿的平均年纪。为保险起见,上下放出三岁也就差不多了。不是有户籍册子吗?重点排查有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家庭,然后再看他们家中是否有如几位受害者一般特征的女性长辈,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数肯定不会很多。”

身高超过一米七的女性本来就少,再加上一个孩子的限制,想必范围肯定会大大缩小。

廖无言闻言点头笑道:“这个法子好。”

晏骄忙谦虚道:“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当然,也不能排除有特殊情况发生,但总比咱们抓瞎的强些。”

众人纷纷点头,准备午后便各领一队人马,悄然往各自负责的区域进发。

散了会,晏骄和庞牧边说边往外走,迎面就见一前一后跑过来的许倩和白熙。

见两人小脸儿通红,额头上都是湿漉漉的汗珠,晏骄笑道:“呦,怎么弄的满头大汗的?又去哪儿闹去了?”

等走近了,晏骄都能感觉到两个人身上咕嘟咕嘟冒出来的热气,活脱脱移动的火炉。

许倩和白熙对视一笑,颇有些得意的挺起胸膛,嘿嘿笑道:“晏姐姐,我们可不是瞎闹,是做正经事去了,不信你问庞大哥。”

也不知他们最近忙活些什么,才几天不见就晒得黝黑发亮,一咧嘴,两排白牙很有点刺眼。

晏骄下意识看向庞牧,后者正冲着两个小的点头,“不错,我听雅音说了,你们这两天都干得不错,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话音未落,许倩和白熙就齐齐喊道:“我们才不会半途而废!”

庞牧很敷衍的嗯了声,任谁看都是在哄小孩儿,“行吧,我会跟你们的家人说好话的。”

许倩气道:“你这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白熙也气鼓鼓的,“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们才不要人帮着作弊!”

说完,又对许倩道:“走,咱们再去,非给他们瞧瞧咱们的本事不可!”

许倩重重点头,又朝庞牧哼了声,还真就转身要走。

“回来,”晏骄忙一把一个拉住,啼笑皆非道,“这都快晌午了,去哪儿啊?饭还吃不吃了?”

又对庞牧怒道:“在我跟前卖什么关子!”

庞牧瞬间垮了肩膀,忙凑到她耳边低语道:“这俩皮猴子简直就是陀螺托生的,没个安稳时候……”

许倩和白熙都是头回出京,看什么都稀奇,每天一大早爬起来玩到半夜都不带累的。偏他们出身又好,一般人还真不敢管,但能压服得住的,最近一段时间也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忙的厉害。

眼见着大家小姐、公子要变成野猴子,庞牧觉得这么下去不成,一拍脑袋就想出来个法子:

“去年我不是曾在城中发布公告,说要从民间选拔人才,中者有机会入公门……”

听到这里,晏骄已经约莫明白了,觉得这一招有点儿损,不过还真是挺对症。

“我以为你诈他们呐!”她压低声音道。

庞牧啧的一声,“大丈夫一言九鼎,不管原因为何,说出去的话那就是落地砸坑,怎能不算数?”

年后庞牧还真就选了一批苗子来,共计百人,如今就打散了分别编到衙门和图磬手下,叫他们轮流做些巡街、跑腿儿之类无关紧要却又着实需要人手的活儿。

“还真别说,”庞牧摸着下巴道,“我还真瞧中了几棵好苗子,若是三个月后考核合格,给了正式身份也未尝不可。”

晏骄忍笑,看着眼前两个满脸油汗还干劲十足的傻孩子,“所以你就打发他们跟着跑腿儿?”

这得多坏心眼儿才能想出这么个损招儿啊!

庞牧一本正经道:“这多好啊,”又问许倩和白熙,“是你们自己愿意干的吧?”

两个小傻子用力点头。

庞牧冲晏骄一摊手,“你看?”

给人卖了还数钱呐!晏骄都给气笑了,抬手捶了他两把,撵着两个小的去洗漱,“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先去换洗了,中午咱们吃烤鱼,饭后再给你们做雪糕球。”

到底还是孩子,刚还坚持要去工作的两人顿时欢呼一声,撒欢儿似的往后院跑去。

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晏骄发现京城武将家的女孩儿们普遍比较自由,个性活泼无拘无束,像白宁,像许倩。与她们在一起,晏骄总会由衷的感到愉悦和放松。

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或许恰恰因为祖辈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才会本能的想叫子孙后辈快活一点。

******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衙门都被调动起来:

识字的翻阅户籍档案,专看孩童年纪;不识字的就牟足了劲儿往外跑,将查出来的可疑人物一一核对排查。

就这么没日没夜的忙活了十天之后,一众人收获了大片乌压压的黑眼圈和赤红的血丝,以及被缩减到九个的人员名单。

然而当这份名单出来时,众人却都觉得心头被重重砸了一下,谁也兴不起庆祝的情绪。

因为这九个嫌疑人,全都是年龄在十岁到十四岁之间的孩子。

包括方兴和杜奎在内的许多衙役自己就是有孩子的,身为人父,更别旁人多几分纠结,忍不住想着,虽然连发三案,可说到底也都是轻伤,那孩子若是果然能改过自新……

庞牧面沉如水,沉默片刻后开始排兵布阵道:“从今天开始,我要你们三人一组,给我把这九家盯死了!”

因庞牧从民间选拔了百十人帮忙做些无关紧要的活计,极大缓解了一众衙役和部分士卒的压力,此刻倒也分得出二三十人。

然而还不等众衙役领命行事,跑进来的林平就带来了一个噩耗,叫他们还没来得及雀跃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就在第一位受害人黄花居住的黄梨小镇往东十来里地,有个名唤秋云村的小村落,因秋日山上红叶如画而得名。

今天早上,一个名叫阿九的女人天不亮就出门,准备上山赶早挖野菜,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后被其他村民发现倒在山脚下,脑袋后面淌了一大滩血!

“她也是穿的橘红衣裙……来报案的百姓吓坏了,说当时试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林平道,“恐怕现在……”

“混账!”庞牧拍案而起,“晚了一步!”

晏骄心下一惊,犯人,不,是凶手的行为确实在升级,但上个案子和这个案子之间的跨度未免太大了,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或她。

显然庞牧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排道:“杜奎方兴,你们立刻带人去这九家打探,看这几日他们家中是否曾有大事或是大的争吵发生!”

待庞牧等人飞马赶至秋云村山脚下时,远远便听得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众人心下一沉,待走近时,就见五六个人正瘫坐在地,围着正中央一个一动不动的妇人大声哭嚎。

旁边一个大夫模样的老头儿正用手巾擦着满手鲜血,唉声叹气,“节哀。”

“冯大夫,快!”庞牧连声道。

已经许久没纵马奔驰的冯大夫此刻只觉得仿佛去了半条命,气都喘不匀,喉咙里一个劲发出嘶嘶的气声,哪里还下得来马?

齐远见状一个飞身上前,道一声得罪,直接把人扛到伤者跟前,“让让,都让让!”

人群中一阵骚乱,家属们看到冯大夫的药箱后不由得又升起一股希望,泪眼婆娑的求他救人。

冯大夫一路被颠的七荤八素,此刻却也顾不得休息,索性席地而坐,先去探了伤者鼻端气息,又试了颈部和手腕脉搏,微微摇头,“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我即便是全力以赴,也不过回光返照,或许能维持几日,或许也不过几息……”

说话间,他已经开了药箱,抖开针囊,飞快的在伤者身上扎了一二十针,然后就见尤带着余温的“死人”眼睑抖了抖,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九的家人又惊又喜,才要上前询问,却见阿九费劲的张开嘴巴,喉头咯咯响了几声,一双眼睛死死往北面瞪着,不消片刻便脑袋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人群中先是一片死寂,然后便再次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冯大夫叹了口气,朝庞牧摇了摇头。

庞牧拳头捏的咯咯响,晏骄脑袋里嗡的一声,狠狠跺了下脚,直接就给气哭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给了希望又狠心收回去,眼睁睁看着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消逝,而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一下下戳着他们的心脏,疼痛和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没意外的话,九点二更哈,如果九点没更新的话,很可能就是十二点,哈哈哈

PS,“阿九桑”,来来来,吃盒饭啦,热乎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庞牧拍了拍晏骄的背, 眉心紧锁,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死者临终前的眼神。

往北看?是那个方向有什么吗?

“方兴!”他沉声道, “你立刻带人沿北面一路仔细寻找。”

死者不可能拼了生命中最后一口气去看一个毫无关联的方向, 庞牧觉得她很有可能看见了凶手,或是来的方向, 或是离去的方向。

这条南北向小路往南走就是上山了, 按理说, 凶手藏在山上作案更加隐蔽且不易被发现,但那人没有这么做,是迫不及待?还是对自己的身手过于有信心,对这一带的环境过于熟悉, 可以保证自己作案后瞬间消失?

若是凶手离去的方向……庞牧问道:“之前查出来的九人中, 可有谁是住在秋云村和秋云村以北的?”

杜奎忙道:“有四个!”

“去给老子挨着查,看两个时辰之前谁不在家!”庞牧咬牙切齿的说。

这大半个月以来,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查案子, 每天睡不足两个时辰,全靠喝浓茶强撑, 几乎已经到达极限。

谁都知道没有人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具几个时辰前还曾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与家人说笑的尸体,庞牧还是忍不住想:要是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是不是今天的惨案本来可以避免?

那边林平开始询问家属,得知死者姓桑,因在家族中排行第九, 所以平时乡亲们都习惯唤她桑阿九。

家属哭的提不上气来,几度昏死过去,冯大夫又给他们扎了几针。

晏骄狠狠抹了一把脸,已经开始验尸了。

死者身材高大,粗手大脚,双手满是老茧,显然是做惯了农活。她足足有五个孩子,家中生活拮据,每日都拼命做活,就连挖野菜,也要比旁人早上山,才能尽可能多挖些,以填饱家人的肚子。

今天本也该是最普通不过的劳作的一天,桑阿九提着竹篮早早出门,可能心里还在划算着如何将野菜烹饪成可口的饭菜,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贾峰在旁边低声问道:“大人,还要解剖吗?”

晏骄细细查看了死者身体,最后轻轻将尸体翻过来,就见血肉模糊的后脑勺凹下去一大块,碎裂的头皮缝隙中渗出来的血液里,还夹杂着某些黄白色的粘稠物质。

不远处丢着一块大石头,上面满是血迹,晏骄拿起来对着死者伤处比划了下,完美匹配。

她摇摇头,“死因明确,目前看来不必了。”

“大人,”方兴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对庞牧道,“北面约莫半里路边草叶上有血迹,应该是凶手逃走时不慎沾上的。”

庞牧缓缓吐出一口气,“干得好。”

一个人要逃跑,往往有两种选择,要么往荒凉的地方跑,躲避人群;要么就是逃往家中。可秋云山近在咫尺,凶手却舍近求远,那么就是遵循本能,逃回家里去了。

如此一来,更加能肯定凶手就住在北面了。

杜奎的动作很快,不等庞牧收兵,就已亲自回来复命。

“大人,找到了。”

时间紧迫,刚才他接到庞牧命令后就立刻当机立断将四个手下分成两拨各自行动,而他带人去的第二家,就基本可以确定找对了。

当时他们远远就听见有个女人在高声叫骂,“一大早你又死到哪里去了!猪也不喂,饭也不做,呸,我打死你这没用的赔钱货!”

杜奎等人跑过去时,正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女人举着洗衣服用的棒槌打人,旁边一个瘦弱的男人几次三番想要上前劝阻,却都临场被吓了回去,只是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口中说着些不轻不重的劝和的话。

众人忙冲进去将那女人制住,又去看那缩在墙角的小姑娘。

被打的正是嫌疑人之一的女孩儿大妞,今年十二岁,袖口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缩在墙角,双头抱头,一声不吭的承受着,连逃跑躲藏的动作都没有,如同木偶泥塑。

她太瘦了,握着手腕的时候简直令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抓到了一把骨头。可就是这样瘦弱的身体里,却蕴藏着令人意外的巨大力气。刚被杜奎拉起来时,大妞本能的疯狂挣扎,连踢带打,险些叫她跑了。

“那女人十分强悍,发起疯来母大虫也似,两个兄弟上去差点没按住!”后来又上去帮忙的杜奎混乱中被抽了一棒槌,半边脸都肿了,心有余悸道。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先被十二岁的疑犯打,又被疑犯她娘打,下下到肉,这会儿简直全身上下都在疼。

庞牧赶到时,那凶悍妇人已经被堵了嘴,饶是这么着还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而被打的小女孩儿呆呆坐在桌边,满面木然,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而当庞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时,她的瞳孔开始猛烈收缩,脸色煞白的发起抖来。

方兴见状低声道:“大人,她似乎对体型出众的人有种畏惧。”

庞牧皱眉,“也罢,我去外面坐着,你们问话。”

方兴生就一脸老实像,因擅长腿上功夫,体型也比杜奎等人精瘦些,乍一看,是没什么威胁的那种。

难得他家里也有一个女儿,想来也算对症。

方兴抱拳领命,去大妞对面坐下,低声安慰了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大妞竟真的慢慢平静下来。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又努力放缓了声音问道:“我们是衙门的人,你知道我们找你做什么吗?”

大妞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半晌,点了点头,“知道,我打人了。”

“什么时候,用什么打的,打哪儿了?”

大妞不假思索道:“夜里用石头打的头,今天早上也打了一个,打完我就跑了。”

“打了几回?你认识她们吗?”

大妞拧着眉头,有些费劲的掰着指头数了一回,“好像是五个?不认识。”

外面的庞牧一愣,五个?

可就他们所知,一共也才四人呀!第五个,究竟是她记错了,还是他们查漏了?

四处搜查的衙役有了收获,抱着一个小陶罐进来,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倒在桌上,“方捕头,这是从柴房的一个角落里挖出来的,那几名受害人丢的东西一样不少不说,还多了几样。”

方兴心头一跳,皱着眉头看向大妞,“这是不是你从她们身上偷的?”

大妞晃着两条腿点头,抓着自己枯黄分叉的小辫子,很认真的说:“娘总是骂我们花了她的钱,我就顺手拿走了。”

她的表情十分自然,简直像是在说从地上捡了一截无用的树枝似的。

方兴心底腾的冒出来一股火气。

大妞穿的似乎是大人衣裳胡乱改的,本就肥大不合体,此刻一抬手就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胳膊,上头满是新的旧的,青紫交加的伤痕。

方兴呼吸一滞,直觉腔子里闷闷的憋痛,语气不由的又柔和了,“你现在还能记得当时在哪里打了人吗?”

大妞略略迟疑了下,好像是在脑海中进行回忆,过了会儿才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方兴也实在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难过,“那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去打人?”

大妞的情绪没有一点波动,仿佛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出奇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方兴道:“娘总是打人,我们都打不过她,可是好疼啊。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红色的裙子,那些女人跟她一样,肯定都不是好人,没人来帮我,可我要帮她们的小孩。”

方兴被她看的心里发毛,微微蹙眉道:“可你根本不认识她们,或许她们是好人呢?”

大妞摇头,语气坚定的说:“那样的女人都不是好人。”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听到这话的衙役们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后赶来的晏骄在门外跟庞牧一起听着,闻言摇头,这个小女孩儿的心理明显已经出现了问题。

她坚持活在封闭的世界中,并强行赋予自己的行为一种神圣的使命,单纯的劝说根本无济于事。

有的时候,从被害者到加害者的转变,就是这么微妙和不可思议。

晏骄叹了口气,“大妞的爹呢?”

庞牧一抬手,一名衙役就带过来一个拱肩缩背的男人来。

晏骄看了看屋里那个依旧面无表情的小姑娘,摇摇头,指了指离这里最远的墙角,“去那里说罢。”

大妞爹长得还算清秀,只是太瘦了,衣服穿在身上飘飘荡荡,跪下去的时候好似一根被风压弯的芦草。

“大人,大人明鉴,大妞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他拼命磕着头,颤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好孩子是不会三更半夜跑出去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晏骄叹道,“这么多日子以来,难道你就一点儿异常也没察觉?”

男人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结结巴巴的改口说:“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她,她从小就性格古怪,时常眨眼就跑不见,有时还会抓些兔子、山鸡什么的回来,就那么亲手掐死……”

他自小身子就不好,亲事上十分受阻,一直到二十多岁才娶了如今的老婆,已觉侥幸。那女人虽是个女人,可不管是体格还是容貌,都活脱脱更像个男人,亲事也是艰难……原本想着,且不说旁的,左右是凑在一处过日子罢了,夫妻两个好歹能有一个能干活的,剩下那个在家里操持家务就是了。

可不曾想大妞娘不仅长相凶悍,更是个脾气暴烈的女人,生活中略有不如意便要大发脾气,又爱拿家里人撒气。从男人到三个孩子,没有一个身上不带伤的。

“我,我那婆娘实在是个母老虎,时常夜不归宿,我也不敢问她在外头做什么,一旦脾气上来了连我也……可,可其实她对我和孩子们还是不错的……”男人佝偻着身体,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

“你为什么不报官?”庞牧问道。

男人脱口而出,“清官难管家务事,再说,我好歹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若是告诉了外头说给个女人打了十几年,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顿了顿,又好像是在给自己强行挽回颜面,别别扭扭的说:“到底是一家人,孩子小,不懂事,惹得她心里不痛快,略打几下,完了也就好了,谁家里不是这样过呢?”

浑家脾气暴躁易怒,更有风言风语传的难听,可到底能干,偶然心情好了还时不时会给自己银子零花。而且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她似乎就转移了目标,有火也不大朝自己发了……

原本还对他满怀同情的晏骄一听,登时怒发冲冠,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还不如一早就死了!”

也好过现在连累了孩子,连累了那些无辜的人!

大妞爹似乎早就被骂习惯了,听了这话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人宰割的怂样。

晏骄给他气的胸闷,牙根都痒痒了。

庞牧拉了拉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又问道:“最近几日,你家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或是你那婆娘突然发难,或是有什么旁的?”

大妞犯罪的狠辣程度突然升级,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妞爹闻言目光躲闪,一开始还不愿说,可架不住庞牧压迫,最后还是哼哼唧唧的说了。

“大概五六天前吧,她又是一夜未归,次日一早才浑身酒气回来,只道镇上一个富户死了第六个小妾,如今又张罗着说亲,她想着大妞虽然瘦弱些,但模样倒还周正,就想找人说合,把大妞送过去……”

庞牧拉着脸喝道:“这事儿你们跟孩子说了?”

大妞爹点头,竟一脸的理直气壮,“到底是她的终身大事,怎能不说与她知晓?”

晏骄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脑袋里嗡的一声,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上去狠狠踢了他一脚。

庞牧和一众衙役只当没看见,等她踢完了才装模作样上去拉扯,又软言安慰。

至于大妞娘,完全是个听不进人话去的泼妇,一抽了堵嘴布就开始破口大骂。

“老娘不管你们是不是衙门的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老子娘打孩子!她是我生的,喝的我的血变的奶长大,我供他们吃,供他们穿,哪点对不起他们?这就是天大的恩情!别说我只是打两下,就是叫他们去死,也不过报了养育之恩罢了!”

面对这样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庞牧又黑着脸叫人将她的嘴堵了回去。

别说晏骄了,满院子的衙役也都觉得拳脚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