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仵作到底为人厚道,张了张嘴,开口时就换了话题,“看你熬得眼睛都红了,不如先去一旁用热帕子略敷敷,我跟阿苗将这些用白酒煮完了再喊你。”

他做事仔细,贾峰和阿苗配合过多次,晏骄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很爽快的去做了一回蒸汽眼膜,因为太舒服还不小心睡着了……

阿苗过来喊她时,骨架已经在案子上摆好了。

晏骄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甩甩头,精神抖擞的过去跟大家汇合。

因为没了相关软组织的连接,耻骨联合在发现时就已散架,表层痕迹也受到一定损伤,这无疑对年龄的判断产生极大干扰,晏骄便将重点放在牙齿磨合面等其他方向上。

“我个人倾向于26岁左右,上下浮动四岁吧。”最后,晏骄说道,“你们的意见呢?”

阿苗都还没出师呢,自然唯她马首是瞻,至于郭仵作,自认在这方面并无过人之处,自然也没有意见。

贾峰先将年龄记下了,又问:“还有什么发现吗?”

郭仵作用尺子量了骨架从头到脚的长度,“是个身材非常高挑的女人,大约五尺五到五尺七上下吧。”

说完,又看向晏骄。

晏骄点点头,“我没有异议。”

换算成现代单位就差不多是171到177厘米之间,这个高度在中原女子中确实不常见。

不过在看过头骨之后,她却又觉得很说得通了,“长脸大眼,高鼻深目,有点像西北一带的人口。”

西北一带素来多族通婚,又常年牧马放羊,男女老幼普遍高大健壮,一米七多的女人虽不敢说比比皆是,但绝对不少。

众人点头,就听阿苗念叨了一遍抛尸向远的话,突然问了一句傻话:“难不成是那里的人跑到这里来抛尸?会不会太远了些?”

晏骄和郭仵作先是一愣,然后憋不住笑起来。

“傻子,”晏骄笑道,“难道就不许是外地来的,附近州府定居?或是因什么事途经此地,刚好杀人抛尸,回去后千里之隔,更不怕人怀疑了。”

阿苗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呦,都能笑了,指定是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吧?”庞牧从外头敲门进来。

晏骄点头,“算是吧。”

“死者女,年龄约在22到30岁之间,身高五尺五到五尺七之间,有西北一带血统。上下牙咬合不齐,应该有点地包天。被杀时有孕在身,但具体几个月,我建议将胎儿骨头拿给有经验的稳婆瞧瞧,她们可比我们专业多了。”

仵作倒是经常验尸,可其中并不包括尚未出生的胎儿,叫他们对着一堆未成形的小骨头判断,这可真是太难为仵作了。

庞牧跟他们道了声辛苦,“时隔太久,凶手现在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最坏的情况是也已不在人世,咱们只能将寻人公告发散到全国各地,尤其让各地官府注意八、九年前是否有报失踪,至今尚未找到的。”

“只是那个时候尚处于战乱,尤其西北一带,许多地方经济政治尽数崩塌,若果然是那里的人,还真是不好找。”

谁知晏骄一听,反而觉得思路清晰不少,“是啊,西北大乱,许多人来中原避难,可峻宁府距离那边并不近啊,能过来的难民肯定不多。”

“有道理!你不说我竟差点忘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庞牧狠狠一拍大腿,“战火烧起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那个时候都是家当也顾不上就跑,普通百姓根本走不了多远,而朝廷也怕流民造反,下旨命沿途州府收容,严禁扩散。所以九成以上都集中在庆光、平宁、广元三府,有能力逃过来的要么有亲戚在本地,由数人作保,官府出具合法路引,以探亲之名入中原;要么自己有权有势,打通重重关节。再或者,如果不是难民,就是战乱开始之前来中原的!”

当然,相貌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也不排除有特殊情况存在,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比较符合基本规律的,此时倒也犯不上直接用个例套整体。

而不管是以上三种情况内的哪一种,都必须有当地官府的接受文书才能逗留,这么一想,除了工作量依然巨大且繁琐之外,或许案子查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领盒饭啥的,不少盆友都很积极啊,我赶脚已经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严肃脸】

第一百一十四章

案件微微有了眉目, 众人的心情不免也跟着轻松起来,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貌似还没吃午饭。

外头的小金也不知守了多久, 听见动静先敲了敲门,然后规规矩矩立在外头道:“饭菜热好了, 几位大人要去吃吗?”

众人本能的看向庞牧, 庞牧却下意识看向晏骄,“去吃吧?”

晏骄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听着关节发出的一连串咔吧声,顿时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这才大手一挥, “走, 吃饭去!”

忙的时候不觉得, 这一结束, 简直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闹翻天了,饿的胃疼。

庞牧叫人先将尸骨收敛了, 嘱咐稍后放去地方官府专门用来存储无名尸骨的善堂内, 这才随众人一同去了。

原本今儿晏骄说好了要跟庞牧在外头吃饭, 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就没开火。可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放浪的路上突然天降无名白骨, 这会儿也只好去大厨房混口吃的。

小金挺兴奋的跟她讲:“今儿牛大厨用鲜虾吊了一锅高汤, 还加了骨头, 又浓又白,可香了!”

“河虾?”晏骄微怔,“多大?”

虽然没到最肥美的时候, 不过北方这个时候也都差不多开始陆陆续续的捉河鲜吃了。

见小金比划了大半个指头那么长,晏骄一拍手,“赶明儿你跟小银去赶早市,多多的买些活虾回来,咱们包虾肉馄饨。”

用点儿大的河虾吊高汤……摆明了是一件事倍功半的事儿,真不愧是大厨,就是有钻研精神。

这么大点儿的河虾正经做菜是不成的,可弄个虾肉馄饨啊、虾仁炒饭啊,或是直接裹了鸡蛋面糊下锅油炸,香香脆脆,薄薄的壳子都酥了,趁热连皮带肉一起嚼烂,别提多香了。

吃饭的时候,郭仵作等人都自动聚了一桌,给庞牧和晏骄留出独处空间。

“对了,才刚京里来信,”庞牧突然有些踟躇,看过来的眼神微微有点不好意思,“圣人要给咱们赐婚,估计过两天圣旨就下来了。”

之前晏骄主动跟他求婚,庞牧都高兴傻了,连夜写了信与好友陛下分享这个好消息,结果信都发出去了才觉察到不妥:

依照圣人的性子,等了这么多年,不赐婚、不昭告天下、不大操大办那是不可能的。但问题是,这事儿他还没跟媳妇儿商量啊,万一媳妇儿不想这样呢?

晏骄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的忐忑,突然就笑了,眼神柔的好像要滴出蜜来,“你怕我不高兴?”

庞牧老老实实的点头,老大个人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你们家跟这边风俗不一样么,万一”

她又没个亲人在身边,本就委屈,若是连婚事办的也不称心如意……

然而不等他说完,两瓣温热的,带着高汤香气的柔软的唇就覆了过来,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晏骄微微欠身,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遇见你,认识你,是我生命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

仿佛就是一瞬间,庞牧如同看见万里冰封顷刻褪去,雪水从枝头滴落,花苞骤然绽放,熏风裹挟浓翠的绿意疯狂蔓延,席卷了思维所及的全部世界。

自此之后,他的世界中花香鸟语万里春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准新郎官儿似乎是回味一样砸吧下嘴,“为啥是之一?”

晏骄愣了下,然后好像是从心底里迸发出一阵笑声。

“傻子。”

另一桌的郭仵作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光棍儿不地道吧?

然后庞牧好像对这个问题很执着,屁颠儿跟在后头缠磨着问:“骄骄,为啥是之一啊,其他的是啥?哎哎,告诉我呗。”

这哪里是求知啊,根本就是借着机会撩骚,晏骄给他这幅赖皮相搞得哭笑不得,连着揪了好几下耳朵也不好使。

正好见厨娘一个劲儿的扒着窗棂往外瞅,她赶紧问道:“等人么?还有谁没来吃饭?”

说起来,那灶台上确实还放着几双备用碗筷呢。

已经三十多岁的厨娘竟还有点羞涩的样子,抬手略顺了顺鬓发才道:“这几日冯大夫与黑龙阁的吕大夫一并义诊哩,因隔着咱们衙门不远,晌午便都在这儿吃呢。”

晏骄挑了挑眉,冲她意味深长的一笑,拉长了声音道:“哦,吕大夫啊。”

这也难怪。

吕默阳吕大夫虽然有极其彪悍的内心和一触即发的火爆脾气,一旦解除封印战力难以估测,可谓神勇,但正常状态下看上去就非常温文尔雅,酷似廖无言那一款的。难得人家还有一手好医术,又不像廖无言等人那样高不可攀,无形中竟收获了一波颜狗粉丝。

上至三四十岁的厨娘,下至小金小银这些春风不解的小丫头,都爱找借口多看几眼。

厨娘臊红了脸,两只粗大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几下,竟捂着脸扭身跑了。

晏骄和庞牧非常没有同情心的在后面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见冯大夫和吕默阳联袂而来。

准夫妻二人正要打招呼,却见两位大夫俱都一副眉头紧锁如临大敌的模样,正诧异间,就听见一阵混杂着哭声、吵闹声和骂骂咧咧的动静由远及近,如涨潮的海水一般迅速逼近。

“你这是作甚!莫要闹了,叫人家看笑话,赶紧家去!”

“我呸,陈思茶,老娘今儿还就要找知府大人讨个公道,你给我起开!”

“哎你!”

晏骄刷的扭过头去看庞牧,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胳膊肘,“听见了吗,找你的。”

趁那边还没打过来,庞牧赶紧找冯大夫和吕默阳问情况。

结果吕默阳张口就来了句,“那天杀的老泼妇!”

庞牧和晏骄沉默片刻,非常默契的转向冯大夫,“您说。”

冯大夫显然也正处于愤怒中,不过表现的比吕默阳内敛多了,先骂了几句之乎者也的,然后才三言两语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了。

因为是义诊,不花钱就能看病,所以每天过来问诊的病人都很多,两个大夫基本上就没按正点吃过饭。

本来么,好不容易看完了上午发出去的号牌,两人正要收拾收拾回衙门吃饭,顺便借地方探讨一回再略歇歇,谁知还没起身的就看见一对二十来岁的年轻夫妇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狂奔而来,“大夫,大夫救命啊!”

冯大夫就觉得那男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竟是衙门里当差的陈思茶陈捕快,知道他不是大惊小怪的性子,如此惊慌失措必然遇到大事,忙叫他们过来,又请吕默阳协助。

就见那小姑娘露出来的皮肤上长满了大小不一的红色疹子,脸和脖子都有些肿了,口鼻处和衣服前襟上还有许多呕吐的痕迹,此刻正张大嘴巴拼了命的呼吸,可喉间拉风箱一样嘶嘶的声响也证明了她呼吸的艰难。

陈思茶的发妻刘氏泪流满面道:“我们正吃饭,我婆婆喂了”

她还没说完,陈思茶却抢先打断,又朝冯大夫和吕默阳连连作揖,“救救我女儿吧!”

刘氏虽然没说完,但冯大夫行医数十年经验丰富,一眼下去也就猜出七八分,“这是饮食不适之症,她可是吃了什么平时不能吃的东西?吕小友,劳你找一丸通气丹来以热水化成膏。”

通气丹原本是用来给鼻塞、哮喘等呼吸不畅的小孩儿通气用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通气贴,能让鼻腔等一系列上呼吸道,甚至是刺激肺部强行扩张的作用。有奇效,但不能多用,不然很容易伤到这些地方。

他口中说着,手下不停,已经接过孩子拍打起来,待她吐出口中残渣,又亲自用手指掏了一回,然后便取出金针,飞快的在小姑娘身上扎下。

陈思茶还要抢话,吕默阳却已看不下去,横眉竖目喝道:“你闭嘴,叫你浑家说!”

“是鸡蛋,前年就有个大夫说过,小桃不能吃鸡蛋,可我婆婆总是不听,整日家指桑骂槐,说我们娘儿仨矫情……”刘氏哽咽了一声,突然攥起拳头,劈头盖脸的往陈思茶头上打去,“你们母子俩就是天生来害我们娘儿几个的!我跟你拼了!”

陈思茶自知理亏,也不敢还手,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家婆娘殴打不成体统,便将刘氏双手攥住,又要劝解。

都说为母则强,刘氏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怨怒一朝爆发,哪里治得住?当即一口啐到丈夫脸上,结果又被随后赶来的婆婆看见。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这位始作俑者并不管孙女死活,反而嗷嚎一声就低头朝刘氏冲来,一脑袋扎在她小腹上,将人直接撞倒在地。

“好娼 妇,竟当街这样对你男人,真是没个乾坤高低了!”

刘氏吃她这一撞,不仅小腹疼痛难忍,后脑勺更磕在地上,眼前满是金星,来不及反应时,又被婆婆按在地上厮打,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所以,这是家中长辈在明知孙女食物过敏的前提下,还故意喂食吗?这跟故意杀人有什么分别?

庞牧和晏骄听得目瞪口呆之际,满身狼藉的刘氏已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径直闯了进来,一见他俩就跪下砰砰砰磕头,泣不成声道:“大人,两位大人啊,求您给民妇做主,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陈思茶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痕,这回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直觉颜面荡然无存,又要去拉扯她,“有什么事不能家去说,非要闹到大人跟前来!”

因有飞虎堂二当家彭彪夫妻二人打架打到牢里去的前车之鉴,他清楚自家大人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耿直脾气,此事若不闹开还好,若是真当面撕撸开……心下已是有些慌了。

偏后面他娘也骂骂咧咧的进来,又指着刘氏唾弃不已,颠三倒四的数落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嗓门极大,声音又尖又高,刺的晏骄脑门儿嗡嗡作响。

庞牧见闹得不像话,当即黑了脸,“成何体统!来啊,都给本官押到大堂上去!”

一群人都堵在厨房门口算什么事儿,既然要告,那就公事公办好了。

陈思茶母子都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真打算插手此事,登时慌了神,讪讪道:“大人,家务事罢了,实在不必如此。”

然而刘氏已经被逼的疯魔了,见他事到临头竟还只想着遮掩,肺都要气炸了,干脆狠狠往他手上咬了一口,径直随庞牧等人去了大堂。

左右女儿已经交由专门的医官照看,她也不管丈夫和婆婆,空前麻利的将多年以来的积怨倾倒了个干净:

“大人明鉴,民妇六年前嫁与陈思茶为妻,多年来任劳任怨,又为他生儿育女,侍奉双亲,从无半句怨言,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娘一直看我不顺眼,当年生了小杏就说是赔钱货,日日指桑骂槐的说我们娘儿俩吃白饭!”

“后来我又生了小桃,她更是变本加厉,又是闹着要纳妾,又是闹着要请高人来看的……我怀小桃时她便整日阴阳怪气,搅得我不得安生,可我都忍了,谁知瓜熟蒂落之日,她一看又是个女儿,竟要闹着送人,被我以死相逼拦了下来。”

“因我孕期忧思伤神,以至于小桃体弱,许多东西不克化,这鸡蛋更是大夫言明不许碰的,我也多次提醒过公婆,可我婆婆只是骂我们矫情多事,几次三番要偷着喂”

她还没说完,陈思茶娘儿俩就赶了过来,陈氏一听就不干了,当即唾沫横飞的回骂道:“听听这张利嘴,竟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呢!怎么,你还有理了不是?鸡蛋那样好的东西,多少人都捞不着呢,我辛辛苦苦省出来给她吃,你倒反诬赖起我来!”

刘氏被她这副模样气的不轻,浑身发抖道:“你哪里有这样好心,且不说我有孕时略多吃一口就要受您老的白眼,月子里连个红糖水鸡蛋都求不来,小杏长到这么大了,吃过几回鸡蛋?怎么偏就给了小桃?我多少次说小桃不能吃鸡蛋,左邻右舍都知道的事,难不成您竟不知道?”

说罢,又朝陈思茶吼道:“你说,你自己告诉大人,我说没说过,她知不知道?你说啊!”

陈思茶张了张嘴,满面为难,最后竟只吐出一句话来:“老人家记性不好,心疼孙女,一时记差了也是有的。”

话一出口,陈氏立刻跟得了撑腰似的张狂起来,又对着儿媳妇冷嘲热讽道:“依我说,就是惯得,一个丫头片子罢了,怎么不是活?如今可倒好,这样不行,那样不中的,竟是个小姐了!”

“人人都知鸡蛋是好东西,人人也都吃的,怎么偏就她吃不得?”

陈思茶也放低了声音对刘氏道:“左右如今小桃也没事了,到底是一家人,我娘拉扯我这么大不容易,咱们做小辈的,且多包容些吧。”

“那也叫没事?!”刘氏浑身巨震,泪流满面的看着他,喊哑了嗓子,“两位大夫都说了,若是再晚一点,小桃就要被生生憋死了!饶是这么着,因用多了药,她的嗓子都坏了,日后都说不清话了!”

“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在里头忙,你敢说自己没看见婆婆把鸡蛋埋在她碗里?若不是我出来的及时,只怕那会儿她就已经被吐出来的东西呛死了!”

“她才不到四岁啊,有什么错?非要遭这些罪!”

陈思茶被她说的恼羞成怒,惊慌失措的看了庞牧和晏骄一眼才道:“当着两位大人的面胡说些什么!还不赶紧跟我家去!”

说着,竟就要去拉她。

“你撒手!”

说时迟那时快,许倩和白熙两个小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听见动静,随众人一并过来瞧热闹,谁知热闹没瞧见,竟直接被气个半死。

眼见事到临头,事情来龙去脉都已明了,那陈思茶竟还意图隐瞒,这两个尚未正经见识过人世险恶的少女少年如何忍得?直接上去就把陈思茶推了个趔趄,护着刘氏在身后,又对上头的庞牧和晏骄他们道:“大人,你们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个人面兽心的!”

许倩直接指着陈思茶痛骂道:“你娘拉扯你不易是你家的事,与她何干?我们都听得明明白白的,她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你是她男人,非但不体谅,反而助纣为虐,呸,真是白瞎了你这身公门里的皮!”

她年纪尚幼,兄长又一直护着,往来的全是风光霁月之辈,见过的夫妻也都如廖无言和董夫人、图磬和白宁之流相敬如宾,何曾见识过此等亲人反目的,只觉迄今为止的观念都被颠覆了。

衙门大堂素来是朝大街开门的,为的就是方便公开审理的案件能叫百姓们亲眼看着,以昭示公正无私。

因刘氏等人在义诊的地方就闹起来,又一路厮打,引了无数吃完饭闲谈的百姓出来围观,此刻早已议论纷纷,只是都碍着一层家务事的颜面,不方便出言罢了。

谁知斜地里跳出来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小姐,瞬间搅乱一池水,连带着不少早就看不下去的百姓也顺势唾骂起来。

“嗨,这家人我认识,就住在后街,那媳妇儿平时贤惠着呢,能干又知理,哪回见了我们不是笑脸相迎的,这么多年都没跟人红过脸,可见是被逼急了。”

“可不是?早前还觉得这家男人能干,又是衙门里当差的,想必人品甚好,谁知,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打量谁看不出来么?不过想求个儿子罢了。”

“正是呢,闺女罢了,没了就没了,再生不就完了?即便是媳妇儿,磋磨死了,他还这样年青,又能干,还有个好差事,何愁不能再找?”

“果然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不知道疼,啧啧,男人家就是心狠……”

却也有几个人帮着陈思茶说话,“到底得生个儿子顶门立户,这女子气性着实大了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也不是不生,又何苦磋磨?”

眼见风向不对,陈思茶母子慌得不得了,对着百姓们解释一回,到底不管用。

老娘陈氏果然如吕默阳所言,很有点泼妇的架势,见说不过,竟想与人对骂,还是陈思茶知道厉害,忙使出吃奶的力气劝住。

庞牧审理家庭琐事闹出来的案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还是头一次如此头大。

他将惊堂木狠狠一拍,唬的众人都是一哆嗦,刹那间安静了。

“来啊,将无关人员都给本官拉下去!”

许倩和白熙两个小的不敢跟他硬顶,不等衙役上前就乖乖下去,临走前还不死心的喊,“大人,您可不许偏心,百姓们都看着呐。”

庞牧恨不得把这两个不省心的小混账抓过来揍一顿,当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刘氏,你意欲如何?”

刘氏哭的衣裳前襟都湿透了,见他发问,便重重磕了一个头,泣不成声道:“事到如今,民妇也别无他求,只愿大人能判了民妇与这无情无义的男人和离!两个女儿也不拖累他们老陈家,我便是砸锅卖铁,去外头要饭,也要自己养大了!”

“我不准!”话音未落,陈思茶已是脸色大变,冲着刘氏大喊道。

“大胆!”一直没出声的齐远当即喝道,“大人在此,你怎敢咆哮公堂?陈思茶,你身为公门中人,难道也不知规矩么?”

陈思茶骨子里对庞牧一脉人马畏惧多过敬重,尤其齐远等人,平日瞧着与自家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对下头的人却总是热络中透着疏离,此刻脸一拉,陈思茶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哪里还敢起高声?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出现一个路人甲,戏份非常之重了!注意,注意,是路人甲,传说中的路人甲,如此令人羡慕嫉妒恨,渣男陈思茶!昵称“陈4叉”的盆友在哪里?你先饿着吧,不用吃盒饭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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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陈思茶被齐远吼得一哆嗦, 可又生怕庞牧就此真的给判了和离, 便硬着头皮小声道:“大,大人,卑职知错了, 其实说来就是婆媳吵嘴,待卑职家去好生劝和一回, 也就好了,实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若真被浑家如愿以偿,他岂不是被个女人给休了!还不如被撵去守城门的前捕头杨旺呢, 日后还有何颜面在峻宁府地界混下去?

他自认态度已经十分诚恳,可谁知庞牧听后非但没有顺了他的意,反而表情越加冷冽。

庞牧先命人将情绪激动几欲昏厥的刘氏带下去,然后又看向陈思茶。

他没什么表情的俯视着这个素来颇为能干的下属,眼神中透出的某种含义叫对方如芒刺在背, 浑身不自在。

“陈思茶?”

“卑职在!”陈思茶莫名打了个寒颤, 猛地垂了头。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庞牧悠悠道,“小家尚且一团糟, 叫人怎敢委以重任?”

陈思茶身上的冷汗刷的下来了。

只这一句话,他的前途已然尽毁。

他母亲陈氏虽没读过书,可却也隐约听出意思,不由心疼不已,又暗恨儿媳刘氏不安分,“大”

她才要出声, 却被庞牧淡淡一个眼神弹压在地,动弹不得。

“当日本官审理飞虎堂二当家彭彪夫妇互殴一案时,你可在场?”庞牧缓缓收回视线,又望向陈思茶。

陈思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冷汗流到眼睛里杀的生疼,他却连抬手这么微小的动作都不敢做,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在场。”

“那日彭彪也说了差不多的话,你可还记得,本官是如何回的?”

陈思茶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遥远的如同来自天边,干涩而生硬:

“凡峻宁府辖下人口,无论男女老幼,皆以律法为先……”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你竟还记得,”庞牧呵呵几声,突然语气陡然一变,厉声问道,“本官问你,今有一名无辜女童险些命丧他人之手,你做捕快多年,经验丰富、资历深厚,你亲口告诉本官,本官到底该不该一查到底!”

庞牧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好像烧的滚烫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叫他不断冒出来冷汗。陈思茶只是强撑着不趴下就濒临极限,哪里还有力气和勇气说话?

他尚且如此,更别提陈氏。就见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老太太突然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面色如土的瘫软在地,口中只是翻来覆去的喊道:“不是我,我,我什么都没干!你们胡说,我没有!”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眼下也没性命之忧,怎么就闹上公堂,还触犯了律法了?

长辈打骂小辈几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成了有罪?

本案的关键就在于陈氏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孙女小桃不能食用鸡蛋,以及她喂鸡蛋的行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如果一切真如媳妇刘氏所言,都是婆婆陈氏有意为之,那么后者的行为就是杀人未遂,与什么简单的家庭矛盾性质截然不同。

庞牧命人将陈氏暂时羁押,然后命方兴带人勘察现场,并仔细询问周围邻居,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陈氏一家就住在府城靠近西北角的一座两进小院内,左邻右舍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彼此间熟悉的很。

最初方兴带人过去问时,众人还碍于邻里情面,不肯多言,可等他隐晦的透露出来意,并表示一定会替他们保守秘密时,众人瞬间踊跃的开了话匣子,从原来的避之不及立刻转变为争先恐后。

方兴被他们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发现自己这个决定真是错到离谱:

退到墙角之后,他和几名小衙役直接就被群情汹涌的邻居们两面包围,不听都不行了……

“嗨,差爷,不是咱们放马后炮,我们平日里都说呢,这家早晚得出事儿,您看看,这不就应验了?”一个大娘唾沫横飞的说着。

随着她嘴巴的开合,方兴隐隐感到自己面部微微带了湿意。

“正是呢,那婆媳二人素来不睦……其实她媳妇儿倒是不坏,只是瞧着为人木讷了些。”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也撇着嘴道。

“我来说我来说,那陈氏就不是省油的灯,”又一个膀大腰圆的婶子奋力挤进来,眉飞色舞道,“她素日为人颇有些张扬跋扈,仗着有个儿子在衙门当差便自觉十分了不得,鼻孔怕不是要开到天上去?不大瞧得上我们这些人。她又是个爱贪小便宜的,每每出门采买都要斤斤计较,一斤菜里也要抬出儿子衙门当差的招牌,逼着人家饶一文钱与她……那些人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也没个靠山,哪里敢轻易开罪差爷?只得忍气吞声罢了。”

可即便陈氏是个“一文钱”街霸,也不至于获罪啊……

方兴被迫听了半天,发现全都是与本次案件无关的琐事,不得不出声打断,又主动询问起那对婆媳以及孩子的关系。

一听这话,众人先飞快的交换下眼神,然后才神色复杂道:“其实这事儿,我们本不该说的,不过那做婆婆的也忒过分了些。”

陈思茶的发妻刘氏家境很一般,早年就没了娘,当爹的辛辛苦苦将一双儿女拉扯成人,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撒手去了。谁知又过了几年,刘氏才跟陈思茶订了亲,她唯一的兄长也在外走镖时一病死了。

当时陈氏就不大愿意,觉得刘氏命硬克亲,且如今家境彻底败了,如何配得起儿子?

奈何亲事已定,陈思茶当时对刘氏十分中意,自然不愿做出此等出尔反尔自毁名声的事,于是虽有些磕磕绊绊,两人还是按照原计划成了亲。

无奈苦果初始便已种下。

成亲之后,丈夫每日早出晚归,公公只顾喝酒吃肉外出做耍,婆婆又总是鸡蛋挑骨头,百般看不顺眼,刘氏的日子很不好过,却也可勉强忍耐。而等长女小杏出生,诸如此类的生活矛盾骤然放大,婆媳矛盾迅速升级,而刘氏也突然发现丈夫好像不似刚成亲时那般温柔体贴了。

每每刘氏向丈夫诉说苦楚,陈思茶非但不会温柔安慰,反而总是一味叫她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