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婉玗忍不住调笑:“哪儿来的小公子模样这般标致,看得大爷挪不开眼。”

魏明珠兴致上来,凑上前来娇羞笑道:“奴乃南风馆最最盛名的竹青公子。今日上元佳节,若是大爷伺候得奴满意,奴便自掏腰包,给大爷您出了这份嫖资。”

“跟谁学得这下流话?明珠你是皮痒了不是!”门外一声女子沉声怒喝,原来是魏家大夫人嫌她俩人磨蹭,过来催她们了。

公主憋笑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看明珠缩着肩膀挨训,还帮她说了两句好话。魏大夫人这才消了火,催她们道:“快些收拾好吧,府里都快要用晚膳了。”

明珠搂着魏大夫人笑道:“承熹还没换衣服呢,娘您叫个小丫鬟把晚膳送到我房里吧,我们俩在房里吃。”

当着公主的面,魏大夫人又不好说她,只好瞪了一眼斥了声“不成样子”,牵走皓儿去用晚膳了。

魏明珠在她的衣箱里挑挑拣拣,总算找着了一套合心意的。容婉玗看得诧异:“你哪来的这么多男子衣衫?”

“有些是我二哥的,他每年也不回来几次,家里的衣服却都是按季做的,好些新衣他只穿过一两回,我就都搬过来了,改改大小凑合着穿;有些是我偷偷买的;有些是小丫鬟按着外头流行的式样扯了布自己做的。反正她们也是闲着,巴不得跟着我出府去玩。”

容婉玗抽了抽嘴角,摩挲着衣服料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衣服看上去挺新的,应该不会是魏明忼穿过的吧?

看她神情有异,魏明珠笑得揶揄:“你放心吧!这箱衣服都是新的,我二哥的衣服都在另一个箱子里,我再不着调也不能给你穿我二哥的旧衣服呀!”

容婉玗舒口气,又听她打趣道:“你要是真想穿我哥的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统统给你就是,反正我全家都属意你当我嫂子。”

容婉玗不想搭理她,这男子衣衫虽大小身量都合适,可穿起来总觉得别扭。又磨蹭了一炷香的功夫,总算是穿好了。

一人高的红木镜边沿有浮雕缠枝花卉,椭形的西洋镜镶嵌在红木框里,镜子照出的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美少年。

天庭饱满,眉如远山,眸光宁静温润,如一块内敛的美玉般澄净通透。一身月白色广袖锦袍更显得气质矜贵内敛。峨冠博带,雍容雅致。

明珠两手扒着容婉玗肩膀,盯着镜子里俩人的影像失神喃喃道:“承熹,你要真是个男子,我死乞白赖也要赖着你,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噢,秀色可餐!光看着你就能多吃两碗饭啊!”

容婉玗哭笑不得,挣开她走到梳妆镜那边,拆了发髻给自己绾起发,插了根碧色玉簪。再照一照,自己也觉得甚为满意。

魏家大夫人又喊了个小丫鬟来催,因为天色越晚游人也就越多,灯会上又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她们毕竟是姑娘家,自然是早去早回得好。

饭菜已经不太热了,好在还有点温度,两人赶紧吃了饭,跟着魏家大爷和大夫人出了府。

不过没走几步就分散了。明珠也不知道跟她爹娘说了什么,魏家两老就笑眯眯走了另一条路,留下他们几个年轻的一起玩。

他们这一行人中,公主左手挽着明珠,右手牵着皓儿,红素走在皓儿另一侧,江俨和魏明忼在她们身后跟着,好互相照应着。

见公主一袭男装,江俨看得一怔。平日见惯了公主或雍容或素净的女子装束,乍一看此般月白锦衣,竟似比平日更美了。

公主一向喜欢素净,便挑的是月白色锦衣;而魏家公子一向喜穿白衣,清贵雅致。衣服颜色竟然还和公主十分相衬!

江俨心头一哽,低头瞅瞅自己十几年如一日、从没变过颜色也从没变过样式的黑衣,只想回家去换件衣服。

上元节前后总共七天,这七天里整个京城都去了宵禁,通宵达旦的就是为了个热闹。

一旦入夜,京城里最最繁华的四条大街都会举行盛大的灯会和游艺活动。便是平日里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这几日也会蒙了面纱出来逛灯会,更是美如画卷。正应了稼轩居士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

一行人走的是青龙大街,因为魏家的后门离这条街最近。灯市口立着个巨大的花灯牌楼,无数红艳艳的灯笼映得这片夜色像被火染红一样。牌楼顶上是个金灿灿的鱼跃龙门花灯,寓意十分吉利。

京城学舍无数,年后二月开始,便有无数适龄的童子要入学了。故而这牌楼两侧,都聚了小贩卖这鱼跃龙门灯,想要自家孩儿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父母们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

从灯市口走来,处处张灯结彩,灯市的道路两旁还有整齐排列着的灯柱,国色牡丹的、卷叶堆纹的、金龙瑞福的、百雀啼鸣的…远远看去,竟跟宫里的浮雕廊柱一般华丽,映得夜空恍若白昼。

人潮拥挤,皓儿又一直乱跑,他头一回来逛灯市,什么都想看要两眼,连最最普通的花灯都稀罕得不得了,根本没有了平日里的拘谨。容婉玗紧紧牵着皓儿的手却还是放心不下,就怕他被人群挤散了。

江俨正要上前去抱皓儿,却见魏明忼一弯腰抱起皓儿,让他骑在了自己脖子上。皓儿第一次被人这样抱,慌得惊叫了一声,

他自小没有父亲,这还是头一回骑在人脖子上,上不够天下不着地的,紧张极了。死死扯着魏明忼头上的玉冠,手中抓着些东西才能觉得安心。

还好魏明忼那玉冠束得紧,要不头发都得被他扯散。

公主看着觉得不妥,连忙喊皓儿下来。魏明忼笑得一派和煦,道:“承熹你放心,一定不会把你家皓儿摔了。”

等公主转过脸去,他却疼得龇牙咧嘴。伸出一只手把头上束发的玉冠扳正,抬着头跟皓儿小声道:“小祖宗啊,你扯得我头皮疼,你抱住我脖子就行了!”

江俨默默看着他装X,应声道:“让我来吧。”伸手便想把小世子接过。

魏明忼摇摇头避过他伸来的手,笑得一脸灿烂道:“真得不疼。”

皓儿坐稳当了便不再害怕,慢慢才觉出这个位置的好处,周围人都没他高,想看什么都能看得见,于是就坐在魏明忼脖子上“指点江山”了。

“魏叔叔,那边那边!”

“哎呀,那边有个好大的兔子灯!”

魏明忼也不嫌烦,皓儿指哪儿就往哪儿跑,十分得好脾气。江俨抿抿唇,眼巴巴看着小世子与魏家二公子的亲密模样,垂下眼默默跟在公主身后,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正巧看到了这一幕的魏明珠噗嗤一乐,二哥好样的!

容婉玗频频回头,见皓儿坐在魏明忼脖子上,小脸上笑开了花。坐得那么高却一点都不安分,左晃右晃得看得她心惊。

见她频频回头,魏明珠扯了她的衣袖就大步往前走:“你就安心吧,我二哥那么稳妥的人还能弄丢了你家皓儿不成?没看见我二哥跟皓儿很投缘嘛!今儿个咱们不管他们,好好玩咱们的就是了!”

民间的灯彩比不得宫里头的精致,涂的便是个热闹,其中却也不乏能人巧匠。他们能在尺余长的花灯上绘上精致的图画,莲花灯、菊花灯、如意灯、耍龙灯、生肖灯,还有从南面传到京城的丝料宫灯、八结灯等等。

灯火璨然,仿佛落入人间的盏盏星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也有专门的谜灯,造型和图样都朴素,每只上头各写了一道谜题,答对了便能把这盏灯带走。

明珠兴致勃勃地要猜谜,容婉玗只好陪着她一道往人堆里钻。她们俩人今日扮了男装,又有江俨和魏明忼护着,既不怕被人推挤到,也不怕被陌生男子蹭到身子而尴尬。

明珠心思活络,容婉玗又喜欢读杂书,这谜题大部分都简单得都不用思考。有些难一些的,也只需几息的功夫,没什么难度。

至于魏明忼几年来走南闯北,根本懒得看这些简单的谜题,只顾变着花样地夸皓儿——“哎哟,皓儿脑瓜真好使!”“又答对一道,皓儿真棒!”

完全没有京城第一才子的包袱,夸一个稚龄小童也丝毫不收敛。

皓儿挑了一扇走马灯,价钱是普通百姓买不起的。公主从来都刻意限制着皓儿的花用,怕他养成骄奢淫逸的坏习性。

只是这花灯实在太美,红木镂刻的边框窄细,烛光将纸影放大了投在绒布上,十分得好看。这里头画得是西游记里的故事,只需轻轻转动轮轴,整个灯便嗖嗖转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工艺,做得恁是精巧。这花灯明明只有八个面,转一下轮轴却又变出了新的图样,再转,又是八个新的图案。

卖灯的老头子笑眯了眼,得意道:“少爷夫人,这灯可是我老张家祖传的手艺,这上头总共能转出八八六十四个面,保管没有重样的。”听得此话,皓儿嗖嗖地转着灯,几个大人看得眼花缭乱,也颇觉新奇。

皓儿个子小,这灯比他整个人还高,红素拿着也颇觉

作者有话要说:皓儿个子小,这灯比他整个人还高,红素拿着也颇觉吃力,江俨便接了过去。

街边无数的小贩推着小推车,四个边角上都挂着飞蛾红灯,车中放着干净的瓷盘,有的还缀了花瓣装饰。那些瓷盘里头的吃食花样更多,各种馅料各种颜色的浮元子,甜咸荤素什么口味都有,圆圆糯糯看得人欢喜;糕点花样就更多啦:生熟灌藕、煎七宝姜片、皂儿糕等等。

虽然被冷风一吹不再热乎,可光这个热闹劲儿就已经足够啦。

作者有话说:

1.小吃样式来源百度。走马灯是自己扯的,真实是什么样我也没见过╮(╯▽╰)╭

2.配角戏份太多了,这锅我背。怕你们等太急,所以加快速度发文,今天明天都送上两更~~~~后天直接进入男女主感情转折期。

3.看到小天使说等得很急,忍不住想跑出来解释下:公主和江俨的心结其实不大,误会也不深。主要是公主憋在心中不说,那再小的心结也解不开。她得慢慢改变她纤细敏感、什么话都憋在心里的性格,这跟她的往事以及皇家秘辛有关系;而江俨他心中潜在的自卑也是两人错过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他得慢慢把自己十几年的主仆模式转化到恋爱模式。只想着默默守护是没办法更进一步的,他得谋划着如何攻心。

这也是我的偏执,我最喜欢的爱情不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而是细水长流、徐徐图之。我心中最难得最深重也最长久的感情,是要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因为坎坷,所以珍重,更能长久。

剧透下:50章左右关系破冰;65章左右彻底解开心结,确定恋爱关系;中期权谋朝斗,男女主会遇到各种大小危机,还会有一次感情滑铁卢,掀开公主幼年的坎坷经历以及十几年前的皇家秘辛【其实你们都心疼男主,俺最心疼女主,下来才是男主,还特别心疼一个会在后文出场的男配】;后期江俨与公主会有一段民间生活,到民间时公主什么都不会,会变成江俨的主场,他会慢慢消除自己内心潜在的自卑,从十几年仰视女神的姿态慢慢换成一段平等的爱情中男人的姿态。

以上…我只是想说,这是一篇起码60万字的长文,很慢很慢热…莫急莫急~~~~~

养肥我也没关系T.T,记得完结时来看看我就好…

火树银花 心事 破冰

本章剩余内容在【作者有话说】部分。

上元节也是情人相会的日子。她们一路走来,便看到不少姑娘三五成群,后面跟着几个年轻小伙子,时不时打趣笑闹一番。不一会儿就散了开,走成了两两并肩。姑娘脸上薄粉,少年也拘谨得很,想来是在互诉衷肠罢。光是远远瞧着就觉得满满都是勃勃生气。

京郊香火最盛的承光寺也出动许多年轻僧人,在京城四条大街汇首的地方各自端坐。他们会在上元节及前后两日,每日入夜后便在此处彻夜梵唱《大悲咒》、《金刚经》和《普贤行》,求的是灭障消灾增加福慧。

大兴国泰民安,信佛之人比前朝少上许多,却也有不少人为求觉行圆满,信奉佛教寻求大智慧。便会在暮色初临的时候唤上家人来此处礼佛祈福。满城灯彩热闹中,更多了几分佛偈韵味。

皓儿蹲在一个白袍僧人面前,盯着他手中木鱼眼也不眨地看。那席地而坐的年轻僧人神情空明祥和,见皓儿久不离去。思索须臾,把手中多年捶击、已经泛了白的木鱼和木梆递给了皓儿。

皓儿傻呆呆接了过来。那僧人见他收下,眼中浮起笑意,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双掌合十,合眼继续颂读佛经了。

沿着青龙街随着人潮一路前行,便是贯穿京城的圃田泽了。

圃田泽上有无数河灯,从此处廊桥顺着河水的下游飘荡。这河灯在以前本是寄托悼亡哀思的,后来却慢慢地变成了寄托相思或祈福之物了。在莲花灯里附纸里面写上心愿,一盏灯便是一个心愿。

河中更远的地方还有几艘精美的画舫,秦楼楚馆中最最有名的歌舞妓子便会在这一日登上画舫,歌舞奏乐的声音顺着夜风远远地飘来,听得醉人。

这些姑娘也都是可怜人,平日里嬉笑怒骂,在世人眼里万分张扬,每年真正能安心玩乐的日子也没几日。若是有运道好的,兴许还能在这样的佳节中觅得真正的良人。

在圃田泽赏了一会儿河灯,满池子的莲花灯比真的莲花还要好看许多,便也跟河边卖莲花灯的小贩买了许多。一盏灯三文钱,做工虽不够精美,心意却是真真的。

他们站的这处因为河堤有些高,所以人流少上许多,河堤浅的那边游人一波一波的,放完了河灯还要被后来的游客催着走。

公主带着皓儿也应景地写了两盏,写好心愿,弯下身子想把莲花灯放入水,探手下去却够不到水面。这河堤有些高,俯身的时候生怕一头栽进水里。

明珠倒是爽快,直接弯腰把手中莲花灯扔在水面上,有些灯打了个晃,慢悠悠飘远了,剩下的翻了灭了她也混不在意,反倒笑得嘻嘻哈哈的,把纸上心愿重新写一遍,再放入一盏灯中。

“明珠,伸手给我。”公主唤了一句,想要叫明珠拉着自己探身下去。

话音刚落,只觉手心一热,一只大掌握了上来。容婉玗回头去看,江俨面色微温,握着她的手未置一词。

她微抿了唇,握紧了他的手,俯低身子把那莲花灯小心放入了水中。不歪不倚,轻轻一推,那燃了小烛的莲花灯便晃晃悠悠飘远了,直起身后便缩回了手。

江俨手指微曲,借着掌心尚存的温度摩挲了两下。微炙的目光在公主身上黏了短短两息的功夫,便收敛回来。

正如他的深情如许,瞒了这许多年,也极少有人知晓。

公主一时有些失神,转眼却见明珠蹲在河边的一块石头旁,以石为桌案写她的心愿。夜色下看不清手中的纸笔,还好有点花灯中的烛光照着,明珠眯着眼写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她的愿望写完了。

方才她硬要买上许多莲花灯,口口声声说自己心愿颇多。这才眨眼的功夫,明珠就已经放走了十多盏。

公主好奇极了,不知道她怎么有这么多的愿望,偷偷凑过去看了两眼,明珠发现她偷看也不介意,把纸笔挪到两人中心,把笔下的“阖家欢乐”写完了,眼珠一转,又写了个“二哥和承熹百年好合”,对着她咧嘴笑得揶揄。

容婉玗赶紧去抢,却没抢过她,眼睁睁看着那不着调的心愿纸被塞进一盏莲花灯,风一吹就飘远了。

她气急,在魏明珠腰间的软肉上扭了两把,这般娇态在大庭广众下本不合仪,但来这河边放河灯的处处都是有情人,也无人在意。魏明忼和江俨都自觉转了眼避开视线。

皓儿写了两盏,魏明忼也写了一盏,还剩一半的莲花灯用不掉了。公主看向江俨,轻声问:“你…可有心愿?”

江俨目光深深看着她,摇了摇头,温声答她:“并无。”他只愿一辈子陪在公主身边,这个心愿十七年未变,早已在心底扎下深根。

江俨不作声,只在心中默默想:离开她的五年是最最后悔的五年。他从回到长乐宫之时,便是真正想清楚了——从今以后,非身死魂消,绝不离公主半步。

想到此处,江俨突然上前取过一张小小花笺,认认真真在上头写了“福寿康宁”四字,卷成细筒,小心放入火烛燃不到的边缘处。这才把莲花灯平稳放入河水中。

微风轻拂,那灯在皱起的河面上晃晃悠悠打了个旋儿,却迟迟不肯离去。江俨轻轻一推,看着那河灯飘远了。

愿公主殿下一生福寿康宁,再不受旧疾所扰。

除此以外,殿下的安危由他来护,殿下的喜乐也通通交给他。除了福寿康宁,再无其它需求得上天保佑。

公主在他身后看着,满河繁如星子的莲花灯都成为江俨的背景,灯火点点映在他脸上,看上去温暖极了。

是她整整五年来,未曾得见的温暖。

余下的许多河灯通通送给了那些未玩得尽心的孩童,他们开心地朝着锦衣华服的魏明忼和公主喊着“谢谢少爷”“谢谢夫人”。

听得此话,魏明忼眯眼笑得开怀,公主微微颦了眉,有心解释两句,却也不知跟一群孩子该如何分辩。

魏明珠牵着公主又沿着大街一路走,隔得远远的便看到前头有一棵十分高大的灯树。“哎承熹,看那边!”话落又扯着公主快步挤上前了。

这灯树约莫有七八丈高,树上挂满灯彩,银花璀璨,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个形状,便也觉十分壮观。周围足有围着十几圈人,根本挤不进去。

正好这灯树直冲着一个酒楼,名曰“清风楼”,几人便上了顶楼雅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这位置极好,伸出手去便能摸到那灯树枝桠上挂着的花灯。

听小二介绍说这树上头有两万多盏灯,是这条街上几个大东家一齐投了银子打造的,他家清风楼出的钱最多,于是这灯树离清风楼也最近。

这也就是无数诗人都赋诗赞过的火树银花了,在前朝时候这火树是宫里头才能得见的,专供宫里的贵人赏玩。只是这火树银花耗时耗力不说,琉璃作木,白玉作枝,极尽奢华只为帝王一乐。故而大兴建朝以后,宫中便取缔了此种玩乐。

却不想有关这火树的赞美之词流入了民间,京中便有富商联手,专门把这火树弄成了文人雅客、巧手工匠□□的工具。

公主第一次逛灯会是在刚及笄的那一年,还是江俨带她出宫来的。隔着远远的看了一回这灯树,碍着人多没有凑近来看,实在没有尽兴。

此时近距离地看,才觉出其中精妙,据说火树上的所有灯中没有一盏灯的图案和造型是重样的,山水人物,花竹翎毛,什么都有。

每逢上元佳节,京城中上至世家贵胄,下到平头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做些花灯赏玩。而这火树就是从无数的花灯中选出最别致美观的那些,若是自家的花灯能被看上眼,有资格上了这火树,便能得到一些赏银,能挂的越高的,赏银也就更多。

自然想要参与评选,也是要掏些报名费的。

百姓为了图个乐子,富商也不为从中牟利,纯粹为了扩大声名。如此两全其美之策,官家自然不会干涉。

逛了一路已经有点疲累,又难得出来一趟,几人索性换了张圆桌点了些菜,叫江俨和红素也一起吃饭了。

容婉玗看红素略带拘谨地坐下,夹菜入口都十分慎重的模样,似乎生怕在外人面前丢了她的脸;江俨却行云流水,一见便知是常来酒楼用膳的模样,便忍不住小小走了个神。

江俨虽说调回了她身边,可承昭并没有把他仪卫队长副提举的位子撤下来。按说他身上还挂着四品的官职,可他总是沉默着跟在她的身后,不知情的人自然把他看成她的侍卫。

明明他出身富贵,却也丝毫不介意外人看低。便说去徐家那日,还充当了她的车夫。

江俨多年习武警惕性极高,便是暗中有人窥伺都能察觉得到,更别说公主这样正正当当丝毫不遮掩的视线了。抬眼看向她,眼中浮出几分笑意,趁着明珠和她二哥说话的功夫,把两样素菜换到了公主面前。

公主浅浅一笑,夹了一筷子。

这家酒楼的椅子都是按成人的身量坐得,皓儿不够高,坐上椅子也够不着桌上的菜。魏明忼便把他抱在怀里,夹菜倒水都十分自然。

江俨整颗心都泛着一股子酸气,连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都要破功了,偏偏他得硬撑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忍得颇为艰难。

正当此时,有几人大大咧咧推开雅间的门进来,似乎是被魏明忼说话的声音引来的。见到魏明忼怀中抱着个男童,都是一惊——“哎哟,明忼,你哪儿来这么大的儿子?”

都与魏明忼多年熟识,自然认得魏明珠是他的妹妹,又一眼看出了坐在他斜对面那个男子装扮的是一位姑娘,当下大笑揶揄道:“美人儿子全齐了,明忼好福气!”

这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大多有那么两个红粉知己,有的是门当户对的贵家小姐,看对眼了就出来吃个饭喝个茶;有的是秦楼楚馆里头出来的,有过露水情缘的那种。

总而言之,带着姑娘出来玩的时候未免别人说闲话,往往会结伴而行,带上妹妹和兄弟凑个份子。虽说他们认不得江俨是哪家的公子,也不妨碍他们在这几息的功夫中假想公主和魏明忼的关系,脑补完了还觉得挺合理。

想来是哪家的小姐吧,兴许已经与魏家定了亲?

魏明忼脸色一变,严肃道:“莫要胡说,这是承熹公主,还不快过来拜见!”还小心翼翼瞅着公主的脸色,怕她听了生气。

容婉玗还不至于为这事生气,哪怕说话的人眼神不太好使,好歹是魏明忼的友人,也得给几分薄面。

同行的几人恭恭敬敬见了礼,拼了个桌,也不嫌弃他们动了一半的菜,唤来小二添上几个菜又开了宴。

一桌人都吃得拘谨,有意无意地捧着公主。可三杯酒下肚便露了原形,有些话开了个头才发现不太合适姑娘们听,只好又讪讪闭嘴。

容婉玗见一桌八尺男儿都缩着肩膀默默吃饭,连说话都要小声咬耳朵。心觉好笑,见气氛尴尬便主动告辞了,魏明珠自然也与她一起。

把明珠送回了魏家,又委婉谢绝了魏大夫人的留宿,坐上马车回了宫。

*

长乐宫守门的两个小太监正在吃浮元子,见公主回来了,连忙抹抹嘴,挤出笑脸上前请了安。

皓儿今晚兴致勃勃逛了一路,此时已经困得不行,红素要送他回秉谨阁。便只剩下江俨默默跟在公主身后。

连廊上挂着的红灯笼还没有撤下,红灿灿的看得人心生欢喜。今日玩得尽兴,公主难得心情这么好,连步子都轻快了一分。

她一向走得极慢,江俨跟在她后头一步一停,也不比她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