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却有些愧疚:其实她从前也挺喜欢文弱书生的,光风霁月朗朗清昭,经史诗文随手拈来。

后来喜欢上江俨,就觉得如他一般的习武之人要比文人更好一些了。

大帐内坐着的姑娘各自三五成团,刚猎下的鹿厨子还没烹调好,重润无事可做,先前还有公主和明珠跟她说话,此时明珠正着恼,自然不搭理她。

一人干坐着也实在腻烦,听不远处那头有位小公子眉宇张扬,高声喊道:“谁要与我来比?”又拨开人群,朝大帐内的女眷这边朗声笑道:“郡主可要来与我比?若是你超出我所猎一半,便是你赢,今日的彩头你全都拿走!”

重润一听当下来了兴致,便又喊人牵了马来。上马行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身回来问“承熹你要来吗?”见承熹摇头,便指着魏明珠问:“你呢?你可要与我来比?”

魏明珠还在恼她,重润又是扬起手中马鞭,将鞭子弯折的地方直直冲着魏明珠的,这般动作本就有嘲讽之意,明珠又就是个急性子,当即炸毛怒道:“比就比!当我怕了你似的!”

“比什么比?”承熹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扯回来,小声嗔怪道:“她自小习武你跟她比骑射,不是自讨苦吃吗?”

魏明珠当即瞪大了乌溜溜的眼,偏偏嘴硬道:“自小习武怎么啦?我五岁就骑马上啦!”

承熹忍不住扶额——魏家子嗣颇丰,明珠上头一母所出的嫡兄就有三个,耳濡目染教给她许多男儿玩的东西。她确实是自小学会了骑马,可那确确实实只是骑上马,别说是驰骋了,她只敢双腿夹着马肚一动不敢动,让仆从牵着缰绳慢慢地走,骑术比自己还要更差上许多,这也算骑马?

看明珠真的气大了,承熹赶紧摸摸她的背顺毛:“好好好,你最厉害!可那也不能去比骑马射箭啊!你今年就要许亲啦,场上弓箭无眼,乱马又那么多,万一磕到哪儿碰到哪儿,破了相多不好啊!”

这话不过是个幌子,承熹心里却明明白白——魏明珠是家里头娇生惯养大的,在重润面前就是个色厉内茬的纸老虎,如何能比得过她?这么多人看着她应下比试,却连马都骑不稳当,输了更是下不来台,还不是得她自己生闷气?

魏明珠梗着脖子撑了一会儿,却也知道自己的本事,又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一下子嗖得泄了气,偏偏梗着脖子嘴硬道:“喂!不是我故意不比的!我娘说了,及笄之后更要重视这男女大防,你知不知道?”

重润郡主看她俩磨磨唧唧的咬耳朵,心中烦闷,此时听她如此回答,这般明显的露怯如何能听不出?“还比不比啦!胆子小直接认输便是,哪儿那么多废话!”

她面上隐隐透着嘲讽鄙夷,心里也确实是真的腻烦,冷眼看着二人,心下长叹:她自小学的是武艺骑射,来这京城本是要为父王大业添砖加瓦,如今却得整日跟这些腻腻歪歪的名门闺秀歪缠。

又低斥了一声:“输不起的胆小鬼!”却见承熹沉了面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重润郡主心中莫名震动了一下,好歹安静下来了。

承熹这才微微笑道:“我与明珠自小学得都是琴棋书画,这骑马射箭比不得你,我二人甘拜下风。”

公主都这么坦坦荡荡承认不如人,重润也不好为难,眼风一扫瞥见公主身后默不作声的江俨,登时双眼一亮,马鞭直指着江俨喝道:“你过来!你主子不行,你这个做侍卫的骑射总不能差吧!”

江俨是皇嗣近侍,无须对她行礼,抱拳沉声道:“郡主一介女流,属下怕胜之不武。”

——郡主一介女流,属下怕胜之不武。

重润郡主当即冷了脸,她最恨的便是别人说她是女子。父王从小把她当男儿教养,却从不把她和兄长同等看待,兄长是由父王亲手教的行兵布阵,揣度人心,兵家谋术。却常常把她扔给府中武师学习舞刀弄枪,武艺骑射。

她心中不忿,父王却只笑着说:“你一个姑娘家学了那些也没用,学些武艺能自保便是了。”每每兄长学业不精的时候,父王总是对着她长叹一声,感慨道:“可惜了,重润要是男儿便好了。”

凭什么?她武艺骑射样样不落于人,为何父王的大业不能容自己坐镇?

何况瞧他说得这是什么话——“属下怕胜之不武”?这还没比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赢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只是看江俨筋骨强健,太阳穴微微鼓起,想来是有真功夫的。重润郡主心忖:公主只带了他一人近身护卫,说不准真是个硬茬。万一自己输给一个侍卫,可真是丢了大脸。

这样一想,勒过马头反身,扬起鞭尖挑了自己护卫队中骑射功夫最好的一个侍卫,指他出列,“封邵!你出来!”

出列的那人约莫和江俨差不多高,却膀大腰圆,比江俨粗了一倍,只看那肌肉纠结的手臂便知其臂力不凡。那侍卫上前一步,表情不屑地瞟了江俨一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没打招呼,一个突如其来的纵劈腿便朝江俨面门袭来。

这般不君子的行径实在过分,江俨凌空跃起,微一侧身避过了这一脚。

“要比功夫?”承熹心下忧虑,她不懂武功,也不知江俨的武功与这侍卫到底谁优谁劣。方才那一脚即便江俨闭着眼去接,也是挨不到他衣角的。可看在承熹这般外行人的眼中,只觉那一脚势头凌厉,江俨避得极险。

却见重润喊那侍卫停下,朗声笑道:“哪有来猎场比功夫的道理?再说拳脚无眼,我们不比这个。”

承熹不明所以,她身旁那名封邵的侍卫也是一怔,听自家主子笑道:“只比骑射如何?一个时辰内能射到更多猎物的便是获胜!”

作者有话要说:1.士兵赶鹿出林子的情形化用了清朝木兰围场上聚歼、追击的百度资料,

2.江俨目前没打算娶公主,一是因为他寒门出身,即便身有官职身份也够不上。另外一个原因,我有一个关于面首的梗,超想写。就是那种“公主想嫁给他,但江俨偏偏想做面首,对公主酱酱酿酿逼着公主把他当面首”的污梗…

3.话说,为何都没人买防盗章_(:з」∠)_我每天都会爆字数,比如今天又爆了一千二,防盗章很省钱的^_^

4.明天上第二场吻戏啦~~~~~

第二场吻戏哦啦啦

承熹回头去看江俨,眼中仍带犹疑。她虽身份尊荣,却很少为别人的私事做主,便是皓儿懂事后,她都一点点教给他如何自己思考决断,从不独断专行。何况是她心尖上的江俨?

江俨扯唇一笑,目中微暖,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重润在一旁颇有深意地瞧了两眼,这才收回了目光,觉得更有意思了——堂堂公主居然如此在意一个奴才怎么想的!前几天逛街时候她也整日见这侍卫寸步不离跟在后头,莫非情报中“公主与其侍卫关系极为密切,疑似其脔宠”那个荒诞不羁的传言是真的?

重润郡主挑出的那侍卫精的是外家功夫,轻功比不得江俨俊俏。目光阴沉瞪了江俨一眼,在重润的几个骑卫所驾马匹中挑了一匹健足黑马,把马上原本的主人撵了下去,自己爬上了马,也没打声招呼,一骑当先冲进了林子。

重润心下满意,也丝毫不觉得他不打招呼便先前了是坏了规矩,朝江俨挑衅一笑,高喝道:“燃香!”

此行江俨是步行而来,他原本的马是由仪卫一路牵来的,是曾经太子赏下的里飞沙,脚力极佳。为免有失公允,江俨从重润的侍卫里头随意挑了一匹白马,飞身而起稳稳坐在了一匹骏马的马背上。那马扬头轻轻一嘶,待江俨拍了拍它的马脖后,很快便安生了。

接过旁边侍卫递过的长弓和箭袋,试了试弓弦硬♂挺,这才扭身朝公主点头示意,驾马飞奔追去了。

承熹忍不住前行了几步,见他冲进了林子才停下。

边上许多世家公子听到了这番动静也跃跃欲试,各自上马取过长弓箭袋冲进了林子。明知道承熹公主和重润郡主的侍卫要争这第一,代表的是她俩的颜面,公子们便也不介意前头二人先行一步,心知自己武艺再高也不能当这出头鸟,射猎一番也只为玩乐。

这片林子背朝深山,整座山头占地逾万亩,铁网圈出一大片疏林便成了这御用猎场。林场如此之大,一个时辰的功夫往返一趟本是极短了。只是承熹心中牵挂,又一向爱把事往最差的结果去想,这一个时辰竟变得难捱。

她心不在焉,连明珠在一旁说话她也只敷衍着应了两声。恍惚之际竟听闻东面某处传来虎啸山林的动静,声音模糊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

承熹呼吸蓦地一滞,腾然起身,面上陡然青白一片,整颗心都紧紧提了起来。

见状,重润诧异问道:“承熹,你怎么了?”承熹迟疑答:“我听到…似是一声虎啸。”

在这围场练兵并护猎的虎枪营参领就站在一旁。听得此话,当下也是一怔,随即便笑道:“公主放心便是,这猎场外围都用两丈高的铁网围了好几圈,每半月都有人打理,绝不会有那等生猛野兽入得内来,想来公主是听岔了。”

见公主还是放心不下,那参领又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说前日派人检查过的,铁网并未损坏。承熹才稍稍放下了心,想来也是,在场许多侍卫身有武艺,耳力不知比自己好上多少倍,连他们听不到的声响自己又如何能听到?

想来是心中牵挂,听岔了罢。

第四炷香快要燃尽之时,突见林子外缘一匹白马奔袭而出,马上人朝着大帐这边扬鞭策马,身后披风竟裹挟烈烈风声,几息功夫就到了近前。吁声勒马,朝着上座方向纵身一跃,落地之时已是跪姿。

正是江俨!

率先归来,他脸上却丝毫不见得意,许多人惊声赞叹他轻功精妙之时,江俨却只看向座上的公主,抱拳沉声道:“属下携猎而归!”

远远看到了那道身影,承熹便知是他,此时离得近了更觉惊喜。忍不住站起身,被身前酒案磕到了腿,才察觉此时自己身处何处。

知道此处人多眼杂,行迹亲密会惹人闲话,便从头到脚把江俨好好看过了,没有受伤这才安心,出声唤身后近侍给他奉茶点。

自有侍从上前清点他马上猎物。江俨却扯了身旁一名负责围场的七品典署过去,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陆续几位世家公子都带了猎物回来,因为一个时辰的限制,来不及深入林子,故而猎得的猎物都不大。

又等了一会儿,一骑黑马也冲出了林子,马上那彪形大汉形容粗犷,承熹目力不佳看不太清,却察觉一旁坐着的重润坐直了身,想来应是她手下的那名叫封邵的侍卫回来了。

那侍卫临到跟前跳下马,面色青白,脸上惊惶之色未消,上身竟带着伤,连衣裳上都留下了三道深深爪印,衣襟都被血染湿了一大片,像是被野兽挠伤的。

好些个姑娘看到他身上伤势都吓得白了脸,他却浑不在意,怔怔看着一旁静坐喝茶的江俨,一时连给主子请安都忘了。

直到重润郡主皱着眉喊了两声,那侍卫这才回神。脸色涨红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惭愧道:“郡主,属下输了。”

重润颦着眉低咒一声:“废物!”长眉一挑沉声问道:“你猎了多少?”若是相差不多,输得不算难看还好。

那侍卫没答这话,反倒跪着转了个方向,朝向江俨磕了个响头,提声肃重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江俨没有作声推辞,点点头坦然受下了这大礼。

顾不得身旁重润郡主摔了酒杯的怒气,承熹听到这声“救命之恩”,当下心中一紧,又想起方才自己听到的那声虎啸,更是紧张了两分,恨不得把江俨抓过来问清楚。

偏偏此处人多眼杂,数十位世家公子小姐都在此处坐着,提声问重润手下的那侍卫:“到底何事?你且细细说来。”

那侍卫应喏,这才道来:“方才我行至一处,竟有一只猛虎扑身而出,属下座下马匹受惊,当下把我甩了下来。还是这位…这位英雄赶到,三箭齐发朝那猛虎面门直射而去,又提刀上前撕斗一番,那猛虎才踉跄逃走。”

听得此番话,承熹心头大震,原来方才自己听到的那一声虎啸竟是真的!

围场四周都有铁网,高两丈有余,缝隙更是窄小,从来只能容幼兽或体型较小的野物通过,怎能容得下♂体型这般大的猛虎?莫非是哪处的围网破了?

那三品参领冷汗涔涔,见江俨方才扯住的典署也白着脸上前说了此事,连忙给公主告了罪带人去查看了。

重润郡主眼风一扫,看到江俨方才所骑白马后臀处吊着两只鹿,自己侍卫这边却只有三只兔子,又骂了一声“废物”,手中长鞭嗖得脱手而出,直直甩到了那侍卫身上。

这一下其实打得不疼,那侍卫脸上神情羞愧欲死,他的骑射功夫本在郡主的侍卫中是最好的,臂力又超乎常人,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却偏偏输给了别人。没待人说,便自己膝行上前,把鞭子双手捧至郡主面前。

承熹看得颦眉,本是比试,也不知缘何她这般好胜。只是换到自己身上,若是江俨输了,她只想他不要失落难过就好,如何舍得这般责怪?只是重润教训自己的侍卫,她也不好干涉。

气氛骤冷,帐内的姑娘们都冷眼看着这番动静,也都不作声。见郡主愤然离席而去,那侍卫跟着走了,明明是膀大腰圆的的八尺大汉,微微躬着腰跟上去的背影看着可怜极了。

待离了众人视线,那名封邵的侍卫挺直了肩背,在比试中丢了郡主的脸正要出声请罪,只听郡主低声问他:“如何?”

封邵心下一松,想来郡主也无暇在意他的输赢,沉声应道:“属下已经在树上找到了他们所作的记号,人已经潜进了林子。”

重润微舒口气,扫一眼他肩上伤口,皱着眉又问:“那猛虎是从哪里来的?”封邵摇摇头表示不知。

“可有被方才救你的那侍卫看到树上记号?”封邵又摇摇头,斩钉截铁答:“记号及其隐蔽,他即便看到了也认不出。”

重润放下心来,从袖中掏出一小瓶上好金疮药,“下去养伤吧!”怕他耿耿于怀,出言安抚道:“若是今夜使不上力,也自有别人替你。”

封邵一听,连忙摇头:“这点伤势无妨的,不会影响使力,郡主放心。”

*

此行的厨子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将炙鹿肉处理得十分美味,秘制香料一洒,香味更是诱人。承熹却只用了两口便吃不下了,脑海中回绕的全是方才那声虎啸,连带着眼前也晃过许多从前只在书中见过的猛虎图例。

再想想猛虎与江俨撕斗的场面,心惊肉跳连手指都在哆嗦,如何还能吃得下去?抬头见江俨正看着自己,给他使了个眼色,先行离了席。

魏明珠正吃得停不下来,随口问了一句“承熹你去哪儿?”得她敷衍得回了一句,也就不在意了。

绕过大帐,往后行了一段距离,见江俨跟了上来,承熹伸手把江俨上身摸了一遍:“你可有受伤?”

江俨被她摸得脸都红了,如今已是谷雨时节,天气本就见暖,他习武自有内力护体,又一向穿得单薄。公主这么上手一摸,掌心之下除了薄薄外衫和中衣,怕是连他肌肉轮廓都摸了个遍。

他脸热得厉害,可见公主一脸严肃正经的表情,赶紧把脑中那许多旖旎遐思通通呼扇走,摇头道:“没有受伤。”

“再不许你做那些危险的事了!”承熹冷着脸沉声叮嘱一句,见江俨想也没想便点头应了,这才缓了神色,又放软了声音嗔道:“我都快要吓死了!方才别人都没有听到,偏我一人听到了那声虎啸,心都快要跳出嗓子口了。我宁愿你不救他,也不想看你受伤…”

话说到这里,却又觉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眉心微颦犹豫道:“这样也不好,毕竟那也是一条人命…袖手旁观也不好…”

絮絮叨叨一通,江俨救了人也没得她夸一句见义勇为古道热肠,可听她这么一番话,江俨只觉得心里暖意融融,偏偏自己嘴笨不会说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公主莫怕…属下内力精纯深厚,轻易不会受伤。”

承熹轻叹一声,江俨一向算不得热心,却也绝不是见别人有难反倒袖手旁观的小人,虽说江俨是她所珍视,可她说出这般自私的话岂不是罔顾他人性命?又如何能说?

只好不提这话,认真叮嘱说:“你以后要量力而行,救人也万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又颦眉问:“你们为何要进那林子深处?”

江俨一板一眼答:“那人入林子后便一路往林子深处跑,似乎是想要猎些山猪狍子一类的大猎物,而林子边缘常有人来,只有些胆子小的山鸡野兔,如何能赢得过他?属下便一路跟随他进了林子。”

又说:“那两头鹿都是那人先看见的,只是我箭术比他高明,射偏他的箭,又先射中了猎物。”

话落,似乎怕公主觉得他如此行径不够君子,江俨面上浮起些许尴尬之色,连忙解释道:“他那三只兔子本来也是能抢得来的,我特意没举弓,让他射中的。”

承熹听得好奇:“为何你要让他?”她一个外行人,都知道后发之箭要打偏前一箭,其后力不减再射中猎物,这一事有多难。江俨的箭术绝对比那侍卫要高明许多。

“郡主心高气傲,若是输得太惨,想必会恼羞成怒,更缠着公主。而我猎了两只鹿,那侍卫拎回三只兔子去,数量上占了优,想来郡主不会输得太难看。”

难得江俨一向愚钝,还能有这般思量?承熹忍不住笑了,“你便是输给他也无妨的,左来我不在意这输赢。”

江俨沉默须臾,摇摇头正色道:“属下的输赢代表的是公主的颜面,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他。”凝视着她的眼,“更何况,同为侍卫,属下的主子要比他的主子好太多了。”

他声音平板,说得却万分认真,眸底也浮起两分笑意。

承熹一怔,随即慢慢地笑开了。他的话里三分是对那个侍卫的同情,剩下的七分,却是在夸她这个主子比重润好。从小长在宫中,听过不少好话,江俨却能说得这般坦荡真诚,这种被拍了马匹的酥爽感于承熹来说,实在新奇极了。

大帐内众人难得如此肆意玩乐,只短短半日兴致刚起,如何能尽兴?虽已是黄昏,却丝毫没有要散场回城的意思。

承熹着人与承昭问了一声,知他已从城中急调三百守城军前来护卫,帐篷已经足数备好,这便是要留在此处过夜了。

此处正是大帐背后,席上觥筹交错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只有远处站着些围场守卫,个个身形挺拔精神抖擞,像原野上生长的一排排小白杨。殷红的夕阳挂在树梢,余晖洒向大地,整片林子都被泼了金粉似的,镀上一层灿灿暖光。

承熹仰首看了会儿,看得后颈酸胀才低了头。“江俨,你累不累?”江俨摇摇头,又听公主问:“你带我骑马好不好?”

…带公主骑马…

江俨一怔之后神色微动,公主说的“带她骑马”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是他坐在马后,公主坐在他身前,握着缰绳的双臂将公主揽在怀中,骏马飞跃间公主坐不稳了便紧紧贴在他胸膛…是这个意思吗?

江俨面容沉静地点了点头,心头却欢悦似跑马,整个身子都是僵的,连前去牵马的动作都是同手同脚的。

他的坐骑是西域进贡来的千里名驹——里飞沙,眼睛灵动,见公主走近的时候竟还贴过马头来蹭了蹭她的脸,承熹笑着躲了。这马一看就是欢脱的性子,竟上前两步还妄图轻薄公主,被江俨重重打了脑袋一下才消停。

这是江俨在太子身边任职队正的第三年,西域进贡来三匹价值千金的小马驹,太子自己留了一匹,剩下两匹无人可送,承昭为避嫌,表面上不能与朝中新臣私交过甚,幕僚清客又以“无功不受禄”为由,也无人敢收这么贵重的礼。江俨却没这个顾忌,太子便赏了他一匹。

江俨以前任太子仪卫队正的时候,有驾马在乾清门外行走的权力,有时江俨随太子出宫办事,也会骑此马。左来这里飞沙品种罕见,京城少有人识。

他先扶着公主踩稳脚镫上了马,飞快地闭目敛了敛神,这才压下微颤的双手,轻托马臀一跃身便稳稳坐在了她的身后,双手一扯马缰便可把她揽入怀。

江俨调回公主身边已有三月,这马便一直养在宫中御马监,性子高傲容不得人驯,便只托了饲养一事。

千里良驹整整三月未曾放过风,甫一有人上了马背,心中便是欢腾。待江俨握好马缰,里飞沙原地踢踏四蹄蹦跶了两下,昂首轻嘶一声,嗖得朝前路冲去。

此举颇得江俨心意,承熹一时不查,竟仰倒在江俨怀中,一惊之下轻叫出声。

江俨闷笑了两声,笑得胸腔都微微震动,见公主缩在他怀中,便一手紧紧揽了她柔软腰肢,抓紧缰绳一踢马肚,座下里飞沙更是撒开四蹄狂奔疾驰,行得更快了一些。

他的马技十分精湛,这里飞沙又是有灵性的名驹,从还不足一人高之时就被江俨一手养大,识得主人心意,无须江俨扬鞭驱驰便跑得更快了。

承熹提声喝了几句“慢点慢点”,江俨却似浑然不觉一般,仿佛耳畔的风声太大了,他没有听到似的。承熹不满地拍拍他的脸,又仰着脸凑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慢点”。

江俨低头瞥她一眼,闷声笑了,笑得胸腔轻震,驾马的速度却丝毫没慢下来。知道他是故意的,承熹在他腰侧恶狠狠拧了一把,江俨却笑得更开心了。

承熹平日自己骑在马上都心慌得不行,此时在他怀中,连这策马疾驰都不觉心悸。迎面而来的疾风割得脸疼,便侧了脸缩回到江俨怀中,面颊紧紧贴在他胸口。只觉江俨胸膛的肌肉一紧,揽在她身后的铁臂更用力了些。

承熹闭上眼轻吸口气,听着他胸下鼓噪如雷的心跳,却觉这许多年来头一次如此心安,于是她微微笑了。

因已是黄昏,江俨不敢行得太远,只驾马到了一处高地。只需低头去看,便可使整片林子尽收眼底。

宫城看不到这般壮阔的夕阳,红砖宫墙也比不上这天工造化。远处千岩万壑山河锦绣,仿佛展开双臂便可揽入山河。

承熹看着,忽然笑出了声,身子后仰便整个人落入江俨怀中,座下白马原地轻踏两步,江俨连忙接好她。

“江俨。”公主轻轻喊了他一声。江俨低头去看,怀中的公主神采奕奕,仰头看着他说:“等皓儿再长大一些,我想离开这京城去别处看看。大兴版图一百八万万亩地,我却只在书中看到过。”

江俨也笑,双臂把她揽紧了些,应喏道:“属下陪着公主。公主想去江南水乡也好,想去林海雪原也好,属下若非身死魂消,绝不离殿下一步。”

承熹仰着头,目光深深看着他,似乎对这话深信不疑。从前不知他的心意,知道了便再无半点怀疑。

于感情,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坦荡的人。凉薄疏离,于外物看得通透,于己却从不坦诚。

却也只有他,能剖出真心摆在她眼前,任再多冷遇也从不气馁。只有他,能等她这许多年。能等这般感情迟钝无知的她一点点明白自己的心意,一点点看清他多年从未消减、只如美酒一般愈醇愈厚的真心。

她寂静如许的人生,她淡漠寂寥的人生,能有一人守这漫长岁月,带她赏这世间如此欢愉,真是此生最大幸事。

清凉的山风吹来,鼻尖嗅到淡淡的桃花香气,那香味直直飘进江俨心里。目之所及之处看不到桃林,江俨也分不清是公主身上蔷薇水的味道还是三月的桃花香,只觉这香味撩人,连从东面徐徐吹来的山风都似有了韵律一般化成了天籁之音,撩拨得他周身血液都微微鼓噪起来。

公主仰着头,眼中晶莹闪烁的样子,真是美极了。江俨心神震颤,不由低下头贴上了她的面颊。他离得极近,唇与她只隔一指距离,呼吸可闻。

承熹微怔,他鼻息温热,拂在脸上发烫,似连这原本清凉的山风都变热了。不由往后微微仰身,躲了一下拂在脸上的温热呼吸,可整个人都在他怀中,哪里能躲得过?

只好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放在他胸膛的手做出了推拒的姿势。只是这推拒的力道太轻了,她虽偏过了脸,眸中却亮晶晶的,眉尾舒展,也没有分毫拒绝的意思。

江俨轻笑一声,知道公主只是害羞了便再无顾忌,俯头深深吻了下去。

怀中人微微颤栗,江俨若有所觉,一手在她纤瘦后背轻揉稍作安抚,另一手不轻不重地扣了她后脑,不容她再逃。指尖在她下颚轻轻摩挲,被风吹起的三千青丝尽数垂落他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