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朝务繁忙,见他如此心性实在不喜,慢慢疏远了他;皇后更是不闻不问,任他在这深宫之中自生自灭。

到了大皇子十四岁,便是该识人事的年纪了。按例,皇子十四岁初识人事,这是历代不改的规矩。早早明白了这些,才能少生好奇,懂得人事也学会克制,免得被身边心思不正的丫鬟惑主。

皇后本不想为他费半点心神。只是大皇子因为早早没了生母,此时连人事都没人提点,朝中不知怎的传开了闲话,说是皇后娘娘刻薄,不堪为中宫之主,连御史都参了折子。

皇后听得心烦,唤来大皇子身边的大太监略略提点了两句。

那太监虽是大皇子身边主事的人,却从没把这个被帝后不喜的皇子当回事,想方设法就想寻个路子,去年幼的太子身边当差。

皇后这么问起的时候,这大太监连主子的事都不清楚。他自然不敢说自己不知,便恭敬答:“老奴近日来也寻思着这事,大皇子似也对身边婢女有了心思。”

皇后懒得继续听,点点头叫他下去了。

等那大太监挑了两个模样周正的丫鬟,把这事跟大皇子一说,大皇子自然抵触得厉害。

一是因这是皇后的吩咐,她想让他做的,他便偏要对着来;二来他一旦想起文宣帝那一整个后宫,以及惨死的母妃,便对这男女之事深恶痛绝,仿佛与太监和宫女颠鸾倒凤的龌龊事没什么两样,想想就叫他恶心得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两更,把前天的补上。下一章在十一点半前发,我改个错字。

然而下章的前一半有点暗黑,慎入!!!

情深

大太监一拧眉,朝着坤宁宫的方向欠了欠身,皮笑肉不笑道:“娘娘日理万机,却仍记着您这般小事。老奴奉劝您一句,主子可莫要不识抬举惹恼了娘娘。”

大皇子那时还是个少年,虽平日心性寡淡,可但凡听到与他心中憎恶之人相关的事,心中怒火便再抑不住,当下抄起砚台朝那大太监砸去,怒声吼道:“滚!”

“此乃娘娘懿旨!”那太监被砸到了胸口,疼得嘶气,神色一冷尖着嗓门说:“主子莫非是要抗旨不尊?”他给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瞧见她俩个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怒声道:“若是惹恼了娘娘,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大皇子抽了长剑,斜斜朝大太监一只手砍下,大太监呲目欲裂,好在躲得及时,只被斩了一指下来,却也疼得钻心。他抱着手惨叫,比女子还要尖细的惨嚎声听得人只想捂耳朵:“给我按住他!都是死人吗?今日此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他身后几个会武的小太监一拥而上,大皇子被他们抽了剑,七手八脚地制住,硬扭了送上床。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哆哆嗦嗦上了前,任凭他怒吼着“滚”,耳膜都被他吼得快要裂开了,却仍要硬着头皮解他衣裳。

其中一个侍女便是芸香了,她那时脸皮薄,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做那些个事。另一个侍女却没这个顾忌,扑到大皇子身前解了他衣裳便坐了上去。

芸香羞得厉害,赶紧转了眼,瞧见制住大皇子的几个小太监神色十分古怪,既有阴森森的讽笑,眼底却又灼灼发亮,不知在欢喜什么。

芸香忙扭了脸不敢再看,听着大太监口中的污言秽语,手脚直发冷。

这么多年来,芸香一直不敢回想那一夜的事。那本该是春风一度的欢喜事,却愣是成了可怖的梦魇。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深深的痛意,像人之将死的哀鸣。

“啊——”床上的那侍女忽然凄声尖叫了起来,捂着耳朵疼得滚下了床塌,五官狰狞,十分可怖。

芸香蓦地抬头去看,却见大皇子脸色惨白如纸,满口鲜血,仿佛鬼神一般可怖。

他口中吐出了什么,芸香定睛一看,竟是生生咬下了那侍女的一只耳!

趁众人怔怔出神之际,他反手抽出枕下放着的匕首,朝一直按着他肩膀的那个小太监当头刺去。那小太监原先嘴角的阴笑还没撤下,此时上半张脸惊恐万状,嘴角却还带着笑,瞧着更是可怖,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不动弹了。

别的小太监猛地回神,方逃出两步,又有一个被他扯着后襟拽了回来,割断了喉咙,血水喷涌而出,床帐上满是血污。

旁的小太监乱作一团逃了出去,比女子还要尖细的惊叫声怕是会将整个后宫都传遍,连大太监都哆哆嗦嗦跑走了。

只有芸香两腿发软,方走出一步便跌在地上。地上那个侍女仍在满地打滚,满脸都是血污。

大皇子抖成一团,缩在被中不停干呕。过了好久才整好衣衫,瞧了瞧芸香,忽的勾唇扯出了一个异常瑰丽的笑,轻声问她:“你也要来折辱本皇子么?”

芸香只哆哆嗦嗦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后来听闻那个侍女被千刀万剐,喂了野狗。别的小太监也被通通杖毙,执刑那处青砖被血水浸透,再擦不干净。

芸香却被留了下来。

闻得此种恶行,陛下震怒,将大皇子在宗人府中关了一个月叫他学规矩,一个月以后芸香才见到主子。

他又瘦了一圈,站在那儿的时候甚至不像一个站立的少年。像是一团散掉的沙,被硬生生捏成了人的模样。

红日当空,暖洋洋的日光映在他身上,通身却死气沉沉。看人的时候只有眼珠在转,眸底空茫不见一物,瞧着骇人极了。

又过两年,大太监也被主子寻个由头杀了。

芸香这时才知道,她是多么的幸运。

从那事以后,大皇子再没让人近过身。独自沐浴更衣,独自用膳入眠,独自读书练剑。若有哪个下人不小心沾到他衣裳,便逃不过一顿板子;又或者哪个心念不正想要攀附主子的丫鬟故意凑近他,便直接被杖毙,分毫不留情面。

也是在那一年,大皇子禀明了圣上,出宫落了府。

他从宫中带出来的下人,也只有一个芸香。后来来的那些,有的是内务府遣来的,有的是攀不到太子便想从大皇子这里寻门路的小官送的,有的是从人牙子手中采买回来的。

只有一个芸香,跟他最久。从婕妤生前便被指来照顾他,从一个二等丫鬟,变成了他名义上的侍妾。主子这些年来从不叫人近身,可多年来布膳、洗衣都是她来做的;主子与别的下人从不说话,与她却会多说几个字。

这般特殊的对待,她如何能不生出别的心思?

往日皇子妃善妒,她家主子似乎又有点惧内。此番大难临头,主子却把府中财物都清了个空,芸香按捺不住心中欢喜,连对皇子妃的畏惧都消减了大半。

想了这么一通,芸香再回神时,却见大皇子仍是坐在书桌前,却没再垂着眼写东西,而是偏头看着另一人,眸底竟有浅浅暖意。

芸香朝另一人看去,皇子妃坐在主子一旁,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芸香猛地一颤,忽的膝行两步上前,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求主子给我一条生路!奴婢先前犯蠢把那卖身契撕了,求主子再给我写一张!不需别的,只需您盖个私印便可。”

成雅风闲闲笑道:“方才不是说要与主子共患难吗?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改口了?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芸香吓得直哆嗦,抬手重重掴了自己两巴掌:“婢子无知,婢子不该生那些歪心思,求主子给我一条活路!”府门外的动静已经传了开来,她没有卖身契,被官兵抓住了定会送入军营充作军妓的。

却见大皇子妃唇畔笑意蓦地撤下,冷冷瞧着她,“你倒是与我说说,你生了什么歪心思?”

芸香怔怔停了动作,浑身颤抖,皇子妃刚嫁过来的那几年异常善妒,但凡有离大皇子五步之内的丫鬟,都会被她一顿训斥。

——她不甘心一辈子做这么个奴婢,也不甘心离府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她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了,若离了皇子府,哪还能有好光景?她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心心念念都想要做大皇子的姨娘啊!

可这话她说了,还有活命的机会吗?芸香伏在地上,哀哀戚戚地哭。

成雅风将手中瓷杯劈头砸在她脑袋上,厉声道:“滚下去!念在你伺候这么多年,黄泉路上定会带着你一起。”

一个暗卫不知从何处行了出来,将软成泥样的芸香拖了下去,微不可见地向大皇子使了个眼色。

容璟邰静静看着,瞧见妻子仍是气鼓鼓的模样,拍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道:“你莫要生气。”

成雅风轻哼一声:“前些年我瞧哪个丫鬟都像是你的心头好,连身段好的小太监都不放过,恨不得长出火眼金睛,一眼就能找出那个狐狸精来!”多年没有床笫之欢,如何不叫她多想?

容璟邰浅浅笑了。

“你笑什么?”成雅风瞪他一眼,“是不是瞧着那时候的我善妒刻薄,跟个傻子似的还四处寻大夫治你的隐疾?”

“没有。”容璟邰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背,认真说:“你很好,什么都好。”

往日都是她诱着他说话,此时她抿着嘴笑,容璟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抿了抿唇,似有丁点不甚分明的羞赧之色上了脸,眼下薄红一片。

成雅风看得稀奇,听他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成亲之前,你我是见过的。”

“何时见过?”成雅风眸中一疑:“我怎的不记得?”

“是在那家名为漱玉斋的金楼外,我的车夫驾车行过,不知怎的刮破了你的衣裳。你一直堵在我的马车前,不让我走。我以为…你是瞧上了我的样貌。”他最恨别人提的便是他的相貌,跟心中所恨之人流着同样的血,眉眼鼻唇都长得像他,只有额头像母妃。若有人说他英俊,丝毫不觉欢喜,反倒深恶痛绝。

说到此处,他低低笑出了声,慢腾腾说:“原来,你只是想让我赔银子。”

“那时你还那么小,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却睚眦必较,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愣是拖着我进了金楼,给你凑了钱买首饰。”

他平日话少,若没有大皇子妃在旁边诱他说话,一整天也未必言语一句。此时慢腾腾地说这么多话,声调平板没什么起伏,眼神却温柔如水。

成雅风听着听着,总算想了起来那是何时的事,一时噗嗤笑出了声,不由觉得脸热。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日带足了银子,兴致勃勃地冲到金楼,想要把前些日子相中的一套红宝石头面买下来。

却没想到金楼那掌柜是个奸商,这才半月功夫,价格就提了一成。她带的银子缺了一百两,掌柜死活不卖给她。

她气得要命,出门又被人扯破了衣裳,像炮仗一样气得快要炸了,当下扯着他衣袖拽进了金楼。

“我给你垫了一百两银子。”容璟邰又笑:“结果你就欢欢喜喜抱着那套首饰跑了,懒得再与我说一句话。”

成雅风听得不开心,在他掌心软肉上掐了一把,容璟邰握着她的手闷声笑了一会儿,轻声说:“你那时眼角眉梢都是勃勃生气,与我一点都不一样。”

“后来,我听人说你过得不好…便去侯府求娶。”

成雅风眼眶一湿,那时他父亲因肺痨病死,侯爵易人,她这个原先的侯府嫡女顶着克父克母、悖逆尊长的恶毒名声,被拘在小佛堂中抄经念佛修身养性,一切用度清减,又怎么能过得好?

只是可惜,他与她初遇的那次,她年纪太小了,早把这段往事忘了个干净,若不是他提起来,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素

成雅风顺着他的描述细细想着,仿佛十多年前的旧事都在眼前重现,忍不住笑了:“你今日怎的说这许多话?”

容璟邰抿唇,轻声道:“再不说,今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璟邰,”成雅风蓦地湿了眼眶,轻吸口气暖暖笑道:“你说,我听着。”

他的指尖在她掌背上微微摩挲两下,“此事与你无干,我定会保你无忧。”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沉重的话,他忽的又笑了:“你日后若想改嫁,一定要找个脾气好些的,你脾气差…最好挑一个话多一些的男子,你喜欢热闹…”

她天生爱热闹,可他从来给不了她,怕是要成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我给你留下的东西都藏在密道之中,全作你的嫁妆…别顾忌他人闲言碎语,只要你过得好,便任他们去说。”

似有太多话想说怕再没机会,又似心底的每句话都从嗓子眼争相涌出,可他喉间哽咽,断句艰涩,仿佛气若游丝:“每年…到了那天,别来看我,也别难过…不用烧纸给我,我不怕冷,也不怕穷…”

“你又胡说!”成雅风瞪着他,咬着下唇鼻翼翕动,不想在这个时候流眼泪,却终究还是没忍住,眼中扑簌簌掉下泪来,“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的!赐死又怎么了?我能陪你八年,便能跟着你进棺材!”

瞧她哭得满脸是泪,容璟邰拍拍她的后背,像在哄一个爱哭的小孩子,轻声说:“今年你做的冬衣,我穿在身上了…很厚,很暖和…”

成雅风在他小臂处一摸,果然穿得如此厚实,明明是大夏天了,他也不怕中了暑气。伏在他肩头哭成了个泪人,喉头哽得厉害:“你不许胡说!我偏要跟着你一起上路,到了下面年年都给你做冬衣,比这暖和十倍一百倍的都有!你不许丢下我一人!”

他乖戾孤僻,他暴虐嗜杀,他被圣上厌弃,他不被人所喜。

他纵有千恶万恶,可作为她的夫君,从来都是真心。他从深可入骨的恨意中抽出了全部的仅存的温情,通通给了她一人。

容璟邰口中应着“好好好”,右手却在她背后睡穴上轻轻拂过,怀中人便软软地倒在他身上了。

他缓缓凑近了一些,近到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眨眼间能扫到她的长睫。喘了好一会儿,克制着心底想要后退的冲动,贴上前吻掉了她颊上的清泪。

又凝视许久,眸底眷恋愈深,试着在她柔软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成亲九年来,这还是头一回吻她。

大约,也是此生最后一回了。

府门外一片喧闹,“缴械不杀”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他抱起她,步伐稳健地从书房一路走回正院,看着她被一个暗卫接到怀中,合着眼,仿佛睡熟了。

*

大皇子府抄家的当日承昭没去,既不想去,门下清客也拦着不让他去。他既为储君,与兄长手足相残,怕是会于他德行有污。

听人说大皇子当日并未反抗,神情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憎恶,一句话没说,也不为自己分辨半句,便那样束手就擒了。

他身边近侍都不知去了何处,官兵抓人的时候也没一人出来护着他。阖府上下的丫鬟小厮都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丝毫不顾忌旧主怎么想。

整个皇子府都被官兵团团围住,府里头已经成了个空壳子,多年家财不知去了何处,掘地三尺都没找到。而往日深居简出的大皇子妃,竟也不知去向,搜遍满城也没寻着人。

“呵,竟还是个痴情种。”消息传回,承昭低声笑了,也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欷歔。

大皇子这些日子被拘在府中,吃喝穿用都由太子的人经手。

每日送来的午膳晚膳之中都有一股辛辣古怪的味道,明知掺在里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容璟邰却也不与呈膳的人争辩,顺着他们的心意吃了个干净。

自打改了食膳之后,他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醒来便是晌午之时了。

无人与他说话,他也不想说话。以往成雅风总会诱着他多说些话,如今府中这般沉闷,他反倒不习惯了。闲来无事便在纸上画画,画的全是一个女子,一笔传神,破画欲来,画的是何人自不必说。

又过两日,他开始看不清东西,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光线亮的时候能看清大致的轮廓,连自己画在纸上的是什么都瞧不仔细。

又过两日,手上也没了力气,握不住笔了,笔尖勾出的线条也不再流畅,再画不出她的半点神♂韵了。

容璟邰静静坐了一日,终于停了笔。把先前画的十几幅画像尽数贴在书房内,偶尔他目力好些的时候,还能瞧上两眼。

呈膳的侍卫也不与他说话,如今他连时日也分不清楚,却渐渐放下心来,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暗卫定已护着她逃远了。

直到有一日,他全身乏力,竟发觉自己起不了身,眼前一片沉黑,一点光都瞧不见。

太医来诊了脉,也没与他多说什么,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每日送来的午膳晚膳中那股辛辣古怪的味道消失了,将他府邸围困半月的官兵也通通撤了走。

府中仅有几个老仆因为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勉强能照拂一二。

容璟邰躺在榻上静静笑了。大约这便是他们的报复,让他沦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再没有作恶的能力。

待想明白,他心中反倒没什么怨恨,大约是这些年心力交瘁,如今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反倒想嘲笑他们心慈手软。若是围场行刺一事能成,太子和公主早已是刀下亡魂。储君暴毙,此时京城定已大乱,他的父皇如何还能高居帝位?

若比狠,谁能比得过他呢?

可惜了,大约那一家人都有龙气护佑,他这般邪秽是近不了身的。

而此番,他本是能与成雅风一起逃的。可若是他逃了,她得跟着他逃一辈子,再不能出现在人前。她那么娇,又受不得苦,天罗地网她逃不出,他也舍不得带她过那样颠沛流离的日子。

更何况这许多年来,他何曾给过她半点欢喜?她值得更好的托付,而不是自己这样满心丑恶的拖累。

如今他束手就擒,坦白一切,主事之人都已落网,皇家定不会大费周章追究她。日后她只要不在京城,无论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容璟邰撑着起身,因不习惯黑暗,蓦地跌到了床下。正要摸索着爬起,却忽然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

他呼吸蓦地一滞,那般熟悉的脚步声,是他听了许多年的。多日未曾说过一句话,此时喉中艰涩,连声音都抖得不能自抑,颤着声音问:“谁?”

站在他面前的那女子一身农妇打扮,却丝毫不掩其貌美。那女子缓缓在他身前蹲下,也不拉他起来,冷哼一声,慢腾腾说:“我从来不知,你也是会骗人的。”

——竟真的是她…

成雅风蹲在地上,瞧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心疼得直抽,却静静看着他不语。

容璟邰整个人都一点点哆嗦起来。多日来双眼干涩酸胀,此时竟慢慢落下泪来。他胡乱擦了两下,伸出手来却抓了个空。他心慌得厉害,又向她出声的方向摸索两下,总算摸到了那人。

日夜入他梦来,却都是无影无形的,如今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中欢喜反倒不如疼痛来得急。

“你为何要回来?”他想凶她,想赶她走,却连声音都在哆嗦:“我不是送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成雅风不答他的话,只轻声说:“你的母妃养你五年,她为了自己的虚荣与妒忌,给你留下这么多的苦难。”

“而我,嫁给你的这九年来,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人。你先前说我哪哪儿都好,可这么好的我,到头来,我在你心中,却连她都比不过。”

容璟邰重重一喘,握着她的手想要站起身来,“母妃她…”

成雅风更气,母妃母妃,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那个混帐母妃!当下从他大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看着他因借不到力而重重跌回地上,冷声说:“带他走!”

“你…”容璟邰刚要说话,却被身后暗卫点了睡穴,用那日带大皇子妃走的老法子带走了他。

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想笑。其实他只是想说:母妃她养我五年,我以这多年谋划还她生养之恩。

余下的时光,只想为自己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