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他怀中抖成一团,抖得江俨的心都随了她一起颤,只能抱她更紧一些。

“直到母后来了,他心口那疼才缓了些。”

“太医说,日后只要静心宁神,别受气,便不会犯病…可他竟下旨,要承昭代为监国…我怕他就那样,再也醒不过来。”

她贴在江俨颈窝里,血液潺潺流动的细微声音一点点变快,江俨知她心悸又犯,便轻轻揉着她心口给她顺气。

“我竟是今日才知,前年父皇就病过一场了。”公主怔怔落泪,语声茫然:“那时我仍在公主府,每月回宫四五回,每回瞧见父皇,他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竟是一点病容都没有。” 

那时她是外嫁的女儿,宫里的事若想瞒她,简直轻而易举。即便是今日父皇生病,若光是染了风寒,那消息也定传不出养心殿。

今日她能知晓,还是因为父皇傍晚时分犯了厥心痛,下旨由承昭代为监国,这病已经瞒不住了,她这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文景六年(上)

承熹眼中盈满泪光,兀自想了一会儿,嗫嚅着唇轻声说:“江俨,我大约是对他不好的。”

江俨静静听她说话。

“住在宫外的几年,每月我都要回宫好几回,却从不主动去寻他,都是父皇来看我…母后但凡有个头痛脑热,气色是好还是差,我一眼便能瞧得出来…可他生了如此重病,我却至今才知。”

“有时我留在坤宁宫用膳,他给我夹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他连皓儿爱吃什么,忌口什么,都清清楚楚。我却不知他喜欢吃什么…连同桌用膳时,都不爱与他多说一句话。”

“他连我书房中什么书翻得最多,什么书不爱看都知晓。”

江俨颈间全是她的泪,湿漉一片,似流到他心里去。“我对旁人都那么好,宽待豁达…却独独对他一人苛刻…”

“…我怕他,也怨他…”

“我生皓儿的当日,父皇从朝会上赶了来,他连龙袍都没顾上换。”似想到了当日情形,公主扬唇扯出一个笑,眼中的泪却越流越多,“那时他在外间,最先问的便是我是否平安…他抱着皓儿大笑的声音,我半梦半醒间都能听得到。”

“今日,竟见他鬓角都白了…他已经如今苍老了。”

想到今日父皇捂着心口疼得脸色青白的模样,承熹心头涌上一阵遽疼,“我以往从不去想,此时,方知自己不孝…他前年已染上心疾,我竟此时才知道。”

江俨不知该如何答,他入宫多年,极少见公主与陛下亲近。

即便像他这般每月只回一两回家的,与爹娘的情分也分毫未减,公主与陛下的父女情却极为冷淡。

江俨刚入宫的那几年,公主尚年幼,他却已经明白许多事了。那时他还担心公主这般疏远陛下,会惹陛下不喜,有时也会委婉地叫公主亲近陛下。

渐渐地,江俨才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即便公主对陛下如此疏离,长乐宫的赏赐从没少过,长乐宫的左侧殿,全是公主的私库,里面珍奇宝物数不胜数。琼州供的南珠,岭南贡的沉香,大食献上的蔷薇水,洋人造的自鸣钟…样样价值千金,都如流水一般送入长乐宫。

为显其珍贵,诸藩常常献礼时只献一份,陛下自己都没留,最先紧着公主。

公主有的用,有的不用,也没什么喜恶。陛下赏了,她就收下。能瞧上眼的,她就用;不喜欢的,便收入库房之中,再不看一眼。

父女情分疏淡至此,想来还是与她多年的梦魇有关系。可公主已经许多年不再做那个梦,如今怎的又想起来了?

江俨心下暗忖,迟疑片刻,终是问出了口:“公主方才梦到了什么?”

她不想说的,江俨从来不问。不光是体贴,也是因为顾及身份。

只是如今两人已亲密至此,比从前更近许多步,江俨心觉自己有了开口的资格。

承熹怔怔看着他,眸底的惊惶一点点渗出。

*

当今皇后娘娘出身富贵,年十六被先帝赐婚今上,次年帝后大婚,改年号文景。文景六年其父仙去,追封林国公。

皇后稳居后位已有二十余年,宫中也十多年未曾选秀,自承昭太子后再无妃嫔有孕。纵朝中御史多次谏言陛下应扩充后宫,文宣帝也置之不理,帝后恩爱一如往昔。

如今皇后的嫡亲兄长——林国舅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做了多年,清正廉洁有口皆碑,林家在这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门庭。

承昭太子自出生当日便被册封储君,如今朝中新臣拥立,储君风仪初显。

林家一朝三代花团锦绣,照这般势头,起码往后两代,钟鸣鼎食是不愁的。

而满门荣宠的背后,却有一件十八年前的旧事,至今仍有不少老臣记得。

十八年前,正是文景六年,时值金秋。朝中四位御史联名上书——时任兵部尚书的林国丈与裕亲王旧部行迹过密,与废太子余孽亦有来往。

圣上初时不信这话。未过两日却由兵部一位五品郎中上奏天听,言明由林国丈所管的京城兵马布防舆图三月前便已丢失,其罪涉嫌谋反。

中宫乱政,结党营私,群臣哗然。

朝中几位老臣以死相谏,太学院半数学生伏阙上书,加上那时的老太后死死相逼,文宣帝纵然心中不忍,却也只能下令都察院、大理寺彻查此案,林家共一百二十七人下狱。着令中宫退居别宫,供帐、服用、廪给之类一切用度清减。

当时文宣帝出于私心,并未三堂会审,原先负责彻查此案的都察院、大理寺,中途却被帝王亲卫接过了手中案子。

未待查明真相,林国丈便在狱中自尽了,没熬过那个年。

次年二月林国丈身后平反,追封林国公。文宣帝以罪己诏反省自检,昭告天下林国公克己奉公赤胆忠心,林家谋逆一案实为妄谈,甚至连上书的四位御史都被他训斥一通,贬官罚俸,此事便被轻巧揭过。

林国丈一世英名身正为范,临到老却因不堪其辱于狱中自戕,以证清白,实在惹人唏嘘。

只是林国丈这狱中自尽,到底是因为不堪其辱?还是畏罪自尽?至今也没个定论。

朝中大臣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忍下。陛下明摆着要护着林家,他们再不甘也无法。

而在那个冬天,内宫比前朝更冷。

那时皇后退居别宫,名为静思己过,实为幽禁。林家谋逆的嫌疑尚未洗脱,她被幽禁宫中,形同废后,连带着小公主也被陛下疏远。

皇后身边的亲近之人都被叫去问话,这一问话便再没回来过,不知被调到何处去了。新来的宫人都是内务府最近调|教出来的,尽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瞧见皇后母家倒了,虽还顶着个中宫之主的名头,却已形同废后,谁还把她们当回事?

如今林家都已经这般光景,堂堂中宫之主被幽禁别宫,一切用度清减,甚至比不得小小贵人,成了整个宫里最大的笑话。

皇后那时时常食欲不振,接连好几回孕吐之后,才知自己已有身孕。怀孕已有四月,她的肚子初显,她等着文宣帝来见她。却在那时才知宫人里头还有老太后身边的人,太后竟买通了宫人,未曾给她通传。

老太后的儿子正是废太子,被先帝生生逼死。文宣帝即位后,她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心中恨意可想而知。如今随口一句吩咐,便能让宫人踩皇后一脚,自然是极开怀的。

每每宫人去给文宣帝回话,都说得是照顾娘娘如何妥帖,私下里竟连中宫有孕的大事都敢瞒而不报。

冬日里的炭火都不够用,衣裳棉被份例一点不少,却尽是些偷工减料的。她那么小的承熹躺在床上,受寒发热竟只能靠自己熬过去,缩在她怀里,气息微弱地喊她:“母后…母后我难受…”

皇后用尽各种办法,砸碎了自己寝宫中的所有价值千金的瓷瓶玉器,甚至纵火烧了偏殿,总算绕过这些面目可憎的宫人,传到了文宣帝的耳中。

但文宣帝听闻皇后及小公主未受伤后,在宫门前远远眺了一眼,也没入内。那时林家谋逆的嫌疑未曾洗脱,文宣帝自知自己心软,也不敢见她。

念在林国丈是皇后父亲的份上,文宣帝吩咐下去禁用私刑,只下令抄家彻查。可御史言之凿凿的罪证,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林家抄家之时,确实在书房之中发现了林国丈与裕亲王及废太子余孽的来往书信。

想到林国丈早先便把嫡长女嫁给了裕亲王,便是站了位,而皇后却是先帝临终前赐婚于他的。

文宣帝念及此处,心中更寒:他敬她重她,也爱她护她,可她身为林家女儿,怎么可能对父亲的野心半点不知?

她竟瞒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帝业不稳…夫妻同床共枕六年,在她心中,却也比不上她的母家…

文宣帝把皇后身边的亲近宫人都调到了别处,只是不想叫她与林家报信,不许她再牵涉进林家一案中。即便她叫他如此心寒,只要她未参与此事,仍能保她一命。

他生来即为皇子,即便幼时不受先帝所喜,即便被几个兄长看轻,即便生母身份低微,却也把他护得好好的,从不知后宫险恶。

文宣帝做梦都没想到,新调来的宫人,愣是把这座宫殿围成了死城。克扣例银,竟连皇后有孕的消息都能瞒而不报。

眼睁睁看着承熹生病,小小一场风寒竟熬了半月才好透,皇后心如刀绞。承熹打小身子就不好,如今更瘦了一圈。

林家涉嫌谋逆,满门下狱,父亲于狱中自尽之时,她曾以为是这是此生最最绝望的时候。

两个月前她还有骨气说出“此生恩断义绝”的话,如今却连跪在他膝下求他的机会都没有,连请来太医给承熹诊治的能耐都没有。

此时方知心如刀绞,寸寸成灰,这般滋味是如何。

叫皇后下定主意的却是那回,承熹不知怎的生了梦魇,半夜跑来寻她,从偏殿到寝宫短短几步路还跌了一跤,白嫩的掌心被细小的石子磨出几条细细血丝,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母后,以后我与你一起睡,好不好?”小承熹声音软软糯糯的,眸中却有惊恐之色。

皇后以为她是做了噩梦,以往承熹也偶尔会梦到太学院的女太傅训斥了她,或者梦到被养的鹦鹉啄了一口,常常都会做这样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来说,就是皇后以为自己爹是忠臣,是被文宣帝逼死的。然而她爹因为更早以前做过的一件错事,确实与裕亲王和废太子余孽有来往。

文宣帝念在夫妻情分,把林家涉嫌谋逆的罪证销毁了,亲自给林国丈平反。

而老太后还有一群踩高捧低的宫人,使皇后和承熹过得很惨。

大概要讲两三章的样子,明天风格稍有一点点致郁。

文景六年(下)

皇后心中好笑,把她抱进里侧躺好,承熹后颈之上冷汗涔涔,倒把皇后惊住了,竟连后背都汗湿一片。她方想要起身拿一套干净衣服给她换上,却被承熹死死抓着手不让她走。

皇后觉她神情不对,忙问:“做了什么梦,怕成了这个样子?”

承熹凑在她耳边,抱着她脖颈小声说:“前几天,我起夜时发现窗边有个人影…是个老嬷嬷。她就站在小窗边看着我…她听到我说话,就跑走了。”

“这几天,每晚都有老嬷嬷进屋子,站在床帐外,一直盯着我看…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一会儿关门一会儿开门…她还熄灭烛灯,站在我床边说话。”

承熹小脸惨白,在她怀中瑟瑟发抖。皇后闻言心中遽痛,那些嬷嬷都是老太后身边的人,因在太后身边不得脸,只能被打发到此处,自然心有不甘。

她们没别的本事,每日超过十个时辰近身监视,时不时冷嘲热讽两句,皇后也不在意。后来监视的人撤走了,皇后心中无波无澜,她竟是此时才知,她们竟跑去吓承熹。

“她说什么?”

“听不清…一直说一直说…从天黑说到天亮…”承熹忽然盯着一处,神情骤变惊惶,指着皇后身后一处惊叫出声:“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惊声尖叫的声音如闪电一般划破夜幕,一个劲儿往皇后怀里钻。

皇后蓦地回头,那处空空荡荡,哪里有人?寝屋的门窗都是紧闭的,又如何能进来人?

看着承熹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皇后心下越沉,承熹大约是被她们吓怕了,竟生出了癔症。

哄了半个时辰,总算把承熹哄睡着了。皇后却一夜未阖眼,恐慌感从她四肢百骸渗出,原先那些老嬷嬷是站在窗边监视的,如今竟敢进屋吓承熹。若是胆子更大一些,或有一天,她们母女的命都得交待在她们手里。

她腹中孩儿已有五月,若再不拼一把,兴许要在这冷宫之中呆到死了。

*

那日小承熹午睡醒来,却不见母后。摸遍宫里的几间屋子,总算找着了人。

母后神色安详地躺在软榻上,浅色的被褥之上全是鲜红一片,血从她腕子上渗出。承熹抖着手摸上去,她身体的温度已经慢慢冰冷。

承熹张开嘴想喊人,启唇却仿佛失了声一般,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声。

宫人闻声而来,看到此情此景傻愣愣站着不敢上前,失神退了两步这才惊声尖叫:“快去告诉魏总管!”

“快去请太医呀!”

如此大事,她们总算没胆再瞒,正如皇后所料。

“承熹?”皇后坐起身,把她搂在怀中,只看着自己,不让她去看那刺目的鲜红,她虽神智都不甚清醒了,却仍笑得清浅,声音温暖如冬日里的暖阳:“承熹怎么醒得这般早?今日没有睡午觉么?”

承熹只怔怔地流眼泪,她年纪尚小,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抱着皇后的脖颈不松手,抽噎答道:“睡了,又醒了。”

皇后心中一叹,小孩觉多,平日她一觉要睡到酉时,她便是算好了时辰才这般的,谁曾想承熹竟然醒了?

到底是母子连心。

鲜血的铁锈味溢满鼻间,承熹哆嗦了一会儿,软软糯糯问:“母后,你…怎么了?”

皇后拿一条巾帕缠在手腕伤口上,“承熹放心,母后没事。”见她愣怔的模样,皇后在她额上浅浅吻了一记:“承熹很快就要见到父皇了。”

“见到父皇的时候,承熹,你得哭。”

小承熹不明白,“像平日那样哭吗?”

皇后避过她碎光粼粼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湿意,“对,要哭出声来。只是别耍小性子,别惹你父皇生气,知道吗?”

承熹咬着下唇点点头,才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她都快要忘了父皇长什么样子了。

皇后心中苦笑,与他同床共枕六年,到底是知晓他性子的。此时拿着他心软的脉门,叫承熹去求他,叫他看在血缘亲情的份上,给承熹和她腹中孩儿留一线生机。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如何。

眼前晕黑,连承熹都只剩一片虚影在眼前晃啊晃。她微微一笑,握紧了女儿粉嫩的小手,声音低不可闻:“承熹,母后困了,要睡一会儿。父皇很快就会来的…承熹别怕…”

*

此时文宣帝正在御书房议事,朝中多位三朝元老并太学院半数学生,联名上书林家结党营私作奸犯科,应满门抄斩以绝后患。又说皇后其身不正,疏于管教,不堪正位,应废黜中宫。

这三月来已有两位御史一头撞在了太和殿的金柱上。文宣帝震怒,一边要面对他们的死谏,一边还要理清自己的心,只觉焦头烂额。

听到了口信的老魏公公知道兹事体大,哪怕陛下此时仍在与重臣议事也顾不上了,跌跌撞撞似连前路都顾不上看了,踉跄行来还被书房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凑到了文宣帝身前。

文宣帝不明所以,只见老魏公公哆嗦着嘴唇附至耳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中宫那一位…自尽了…”

文宣帝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赶到坤宁宫的了。

他也不明白,明明她还是这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怎么在老魏公公口中,却已经变成——中宫那一位了。

踉踉跄跄地朝着坤宁宫跑去,抬着龙舆的大力太监们跟在后面追,连声喊着:“陛下,您慢点哟…”

太医院正当值的所有太医都赶来了,战战兢兢地跪在寝宫门外,他们叩头请安的声音文宣帝都听不到,整个宫殿都死寂一片。

他想问,启唇才知自己一时失语,竟发不出声来。瞧见太医个个神色沉痛不已,文宣帝眼前一黑,推开了众人的搀扶,朝着内殿慢慢走去。

太医院院正带着几位老太医跪在内殿,玄色床帐已被掀起,隔着薄薄一层轻纱,里头的医女也围了一圈跪在床边,低着头垂泪涟涟。

她阖着眼躺在床上,呼吸低弱,胸口微微起伏着。文宣帝踉跄着凑上前去扑在她床前,手指哆嗦着探在她鼻尖,感受到指尖的些微热气,一时差点哭出声来。

她唇瓣如雪,脸色也惨白得吓人,已经睡熟了。左手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隐隐渗出一点血迹。那被纱布裹了一层层的手腕子纤细柔弱,文宣帝都快要忘了,她曾经略显丰腴的模样了。

他双唇几次开合,张嘴只觉艰涩,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问他们:“皇后…怎么样了?”

老院正略略抬眼瞧了一眼,斟酌着答:“娘娘亏了气血,然并无性命之忧。”话落伏低身子:“只是,娘娘腹中孩儿,怕是不好保。”

文宣帝心神遽震,一时之间大悲大喜,眼前昏黑一片,喉中也满是腥甜血气,听到身后医女哽咽的声音,怒声斥道:“哭什么哭!不准哭!”

涟涟垂泪的医女都赶紧噎了声,再不敢作声。

他从小宠着的女儿穿着大得不像话的衣裳,缩在床脚蜷成一团,眸光警惕地看着他,白嫩的小脸皴了,不知多久没涂过鲜牛乳。脸上的笑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难看极了,眼泪却扑簌簌地掉。

文宣帝喉头硬哽两下,上前把她抱入怀中,只觉怀中的小人轻若无物,在他怀中抖成一团。明明怕得厉害还不敢挣扎,更不敢大声尖叫,像只小奶猫儿一般,只敢小声呜咽着,有气无力地唤:“母后…母后…”

文宣帝听着,只觉心都要碎了。

承熹出生时早产了快一月,哭声细弱,还许久不睁眼。那时他心急如焚,连上朝都顾不上了,每天数着时辰,承熹足足六天又七个时辰才睁开眼,比别人的孩子都慢。

便是那时,也比不上此时虚弱。

大约是怕他怕得厉害,承熹小力地挣扎着,文宣帝不敢再抱,只好放下她,看着她缩进被子里,连同头脚都缩进去。

一口腥血涌上喉间,慢慢渗出嘴角,文宣帝怕吓到她,用手紧紧捂着嘴,憋着声呛咳了半天,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

出了门又走了两步,不会被内屋的人听到了,当下一脚朝老魏公公踢过去,怒道:“这宫中的太医呢?朕不是特意吩咐了要两位太医住在这宫中给公主调理吗?”

老魏公公没敢给自己求情,只颤声道:“下人刚刚来报,东面的水井里头捞出来两句腐烂尸身,正是两位太医。于三月前暴毙宫中,被沉了水井,此事无一人上报。”

文宣帝脚下打了个晃,面色青白一片,看着跪了满院的嬷嬷宫女并总管太监,目光阴鹜,眼中血丝似要撑破瞳仁似的,嘴唇哆嗦道:“这等刁奴…都给朕拖出去斩了…一个都别留下…”

老魏公公颤颤巍巍应道:“奴才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