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俨轻轻摩挲她的头发,生孩子前两天开始就没敢洗头,她这样爱洁的人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可太医说还得五六天。他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看到她喉骨浅浅一动,江俨竟然泛上些许欢喜。那口粥咽下去了,他又舀起一勺,刚凑到她唇边,却忽然见她浅浅颦了眉。

江俨心头一跳,细细看了两眼,这才意识到不是错觉。他赶紧扯着嗓子喊:“醒了醒了!公主醒了!”

外屋一阵躁动,想来是去请太医了。

江俨眼也不错地看着怀里的人,方才他喊人的声音有点大,她做了个伸手捂耳朵的姿势,还没捂上耳朵,就又放下去了。大概是睡久了,人还有些怔,她眼睑下有一抹浅浅的晕红,像是暖暖和和地睡了长长的一觉,现在醒来了。

江俨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公主没应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江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眼神,总觉得目光很奇异。公主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就掉了眼泪。

“怎么了?”江俨连声问:“还疼吗?饿了吧?”

忽然想到什么,忙问:“是不是想见孩子?”屋子里没人,他又不想走开,扯着嗓子喊:“红素牵风,赶紧把孩子抱过来。”

“江俨,”公主抓着他前襟,哭得声泪俱下:“我做梦了,梦到你成亲了。”

“咱俩成亲了啊。”江俨一怔,以为她睡迷糊了,忙说:“去年八月就成亲了!”

承熹哭得噎住了,顺了顺气,可怜兮兮地说:“我梦到你跟别人过日子了”

原来只是个梦,江俨放下了心。她讲这个梦的时候,江俨一直神情专注地听着,实则注意力都放在碗里了,逮住她不说话的空当就喂一口小米粥。

意识到他没把自己的话都回事,承熹觉得更委屈了,被一口粥呛出了一把眼泪,边咳边哽咽,狼狈极了,“你娶别人了!”

“说什么胡话?”江俨哭笑不得。

“你给她耕地,给她打猎,给她干活”

“吃饭的时候你还给那人夹菜!统共半碗红烧肉,你给那人夹了一半,你都没给我夹一筷子!”承熹边哭边控诉,委屈极了。她做梦的时候都想掀桌走人了,吃个饭吃出一把眼泪。

梦里的江俨大概是看她可怜,也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往她这边伸。她看着那农妇变了脸色,心中竟有一点点扬眉吐气的欢畅。可江俨的筷子还没伸过来呢,她的梦就醒了,她还没梦到江俨跟她一起回京的场面呢。

对着这么个梦,江俨有口难辩,只好抽空子转移话题问:“想吃肉了?”

承熹哭得一滞,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嘴里一股小米粥的味儿,却坦诚地点点头说:“想”。

“最近只要不吃凉不吃辣,随你想吃什么。”江俨闷声笑了,在她额头亲了两口,暗忖大概是前几个月总是克制着,不敢让公主吃太饱,红烧肉这种油汪汪的根本没敢让她吃过。

念及公主梦里对红烧肉的执念,江俨又说:“这回不夹给别人,通通夹给你。”

意识到他根本没把自己那个梦当回事,承熹抽了抽鼻子也不说话了,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正这么自己宽慰自己,又听江俨说:“那农妇收留我半年,也是有私心的,我给她做工干活,就算是两清了。”

“她缺个相公,我给她挑个更好的人。”江俨声音低沉:“可我只娶你。若是娶不到你,跟谁过日子都成了折磨。”

承熹抹了抹眼睛,仰着脸看他,“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不也是折磨?”

十八年来的艰辛都在眼前走马般晃过,憧憬、希冀、绝望、分别、险境寻常夫妻一辈子都未必有的经历,他俩都经了一遭,如何不难?

江俨心头忽然生出一句话,以往好些话他都觉得说得矫情,想不出来,跟小话本里头学了的几句轻易也憋不出口。

可这回,他忽然特别想说。听到外间众人匆匆行来的脚步声,对上她被揉得红通通的眼睛,江俨微微笑了,声音醇厚,听得人耳朵都要酥了:“我只想被你折磨。”

这辈子所有的苦难和欢欣,都只有你能给我。

小包子番外

已是傍晚,承熹端坐在太师椅上整张脸青青白白。全家人都在劝,生怕她气得狠了却没人知道她是在怕,满手汗湿声音都有点抖。

“小郡主和郡王呢?”

跪在下头的两个小太监苦着脸说:“奴才二人一直在太学院外边等着就没瞅见哪个孩子从里头出来啊!直到晌午,太傅来人说两位小主子今儿个没去上课奴才二人赶紧去找了冯公公所有宫门问了一圈才知道两位小主子上午从西华门出宫去了。”

江家大嫂忙劝道:“弟妹莫着急弟弟晌午就出去找了算着时辰也该找着了。”

“子淮和子溪虽贪玩,却都是机灵的孩子,不会被别人欺负的。”皓儿也跟着劝。

承熹揉揉眉心一时只觉自己老了十岁。

江家有个商队,每年只跑四趟商,一趟分三波路线其一走江南其一走西边,最后一条北上。

往江南走的葛镖头今日意气风发地出了门,刚上路没多久就发现车上多出来两个孩子,一时傻了眼。那个女娃甜甜喊了一声“葛叔”,递给他一封信道:“我爹让我和弟弟跟着上路,去江南玩一趟。”

葛镖头心知不好,他身为江家商队的镖头,这两孩子也是见过几回的。平日几个主子看护得紧,怎么会容他们跟着商队下江南?当下便觉事有蹊跷,不敢大意。

他假装看了看那信,实则根本没过眼,趁两孩子不注意赶紧派了个人回江家问问。刚一扭头,又看见两孩子爬到镖车上去了,拔下车上插着的两根写着“镖”字的旌旗呼啦啦的甩,扯着嗓子叫唤:“江南,我来也!”

瞧见路旁百姓卯着劲叫好,葛镖头心中只觉无力:这哪里像郡主和郡王,简直像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忙喊了一声:“小祖宗哎,你们怎么上去了!”

镖车那么高,行走途中又摇摇晃晃的,那女娃闻声一回头,差点栽下镖车。葛镖头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飞身上前把两人抱下来。

一路压着速度行,总算在出城门前等着了人。

“停车!”葛镖头远远听见二少爷的喝声,当下松了一口气,忙把两尊瘟神送到江俨手里,苦哈哈道:“二少爷,两位小主子是自己跟上来的,真不是我蛊惑的。”

江俨冷冷淡淡瞥他一眼,心头火盛,勉强跟他道了别,夹着两个小兔崽子上了马车。

做弟弟的子淮知道事情败露,一声没敢吭,当姐姐的子溪一路哭嚎:“爹我们错了!你别让娘打我们啊!”一路在江俨耳边嚷嚷,江俨被她震得脑仁疼,冷着脸一言不发。

到了江家门口,江俨把两个孩子抱下马车,一胳膊底下挟着一个往后院跑。这姿势虽难看,他手上力道却极稳,丝毫不显颠簸。

“爹爹,你为什么不抱着我们呀?”年纪最小的子淮问。当姐姐的子溪比他早出生一刻钟,扁着嘴答:“娘要是看到爹爹抱着我们会不高兴的。我们越委屈,娘越心软。”

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说:“爹爹,我能不能先回房换一条厚棉裤?万一娘亲打我屁股怎么办?”

江俨冷哼一声,找了一天连饭都没顾上吃,心里的火气都被这两个小兔崽子磨没了,冷声道:“你娘力气我来打,你穿五条裤子也没用!”

子溪哀嚎一声:“先挨打,晚上还得罚跪罚抄,明天太傅还得打手板,爹我可是你亲闺女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江俨深深吸了口气,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一颗因为气怒而冷硬的心当下软了一半。跟一个小厮问了问,知道爹娘和公主几个都在正厅,江俨就心道不好,这简直是三堂会审的阵仗。

轻手轻脚进了正厅的门,就听公主一声冷喝:“去哪儿了!给我跪下!”

江俨心里一咯噔,公主一向训孩子都是在自己屋里,从不在人前训。可现在正厅里这么多人,丫鬟都没退下,公主就开始训了,想来真的是气得狠了。

子淮和子溪异口同声喊了声:“娘!”仰着脸可怜兮兮地看她。

江夫人忙着劝:“承熹哎,俩孩子都跑了一天了,先让孩子吃口饭再训吧啊!”

“都别拦着,他俩都敢离家出走了!还吃什么饭!给我跪下!”

先是跪下,下一步怕是就要请家法了。江俨赶紧把两个孩子抱到自己身后护着,自己屈膝跪下了:“我跪我跪!”

“江俨!”公主怒斥,江俨赶紧哎了一声。

“你又惯着他俩!”承熹把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劈头砸他脸上,平时都是把苹果切成块放果盘里头插好签她才吃的,今日连削皮都忘了。

江俨怎么会被这么粗浅的暗器砸到?伸手一接就接住了,见公主气得走出了门,不由叹了口气,小声跟丫鬟说:“先呈膳吧。”

承熹还没走远,耳朵尖,又是一声冷喝:“吃什么吃!一起跪着!”

子淮和子溪各自含着一泡眼泪跪下了。

父子三跪在一块的身影可怜极了。正厅里的江夫人和江大爷面面相觑,苦口婆心说了几句,不忍心看儿孙一起出糗,跟江大嫂一起离开了,旁的丫鬟嬷嬷也没敢留下。

“皓儿,”江俨忙说:“你快去劝劝你娘,别让她气着了。”皓儿欲言又止,也不知怎么说好,只好跟上去了。

江俨默默跪着,把公主剩了一半的苹果啃干净。俩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子淮小声说:“爹,我饿了。”

“我也饿了。”

江俨叹口气,端来盘子里的点心给俩人垫了垫肚子。先前还气得不行,这时看他俩又觉得心疼,低声说:“怎么就不懂事呢?你娘身子不好,受不得气。”

子溪委屈兮兮地说:“可我和弟弟留了信了,信就在马车里呢。”

江俨瞪她一眼:“留一封信你俩就敢出城!”

“可我和弟弟想去江南呀!”子溪眼泪在眼里打转:“哥哥去年就去过了。”

去年国舅爷家里的两个嫡子去了一趟江南,本来想把三个孩子都带上,然而子淮和子溪年纪太不敢让他们走那么远,只有皓儿跟着去了。一年多过去了,他俩还对江南念念不忘。

跪了两刻钟,子溪换了个蹲姿,疼得龇牙咧嘴:“爹我腿麻了。”

“哪儿麻了?”江俨又得给他俩揉腿。

又过一会儿,皓儿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子淮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喊了一声“哥哥真好”就扑上去了,掀开里头才知又是两盒点心。

“这是我偷偷拿来的,可没热食,凑合着垫垫肚子吧。”说罢,皓儿也跪下了。子溪眨了眨眼,好奇问:“哥哥,你怎么也跪着?”

皓儿嚼着一块食之无味的点心,轻轻在她脑袋上敲了两下:“还不是给你俩说好话,娘也生我气了,把我撵出来了。”

几个人齐齐叹了口气。

灯火通明的正厅里齐齐跪了四个主子,门又没关上,路过的几个下人都有心偷渡点吃食进来,却到底不敢违背公主的意思。

知道几个孩子爱面子,江俨起身把门关上,又回来跪着。

没过一会儿,红素便奉命来喊他们起身了。见三个小主子和驸马脸上都是惴惴不安的表情,红素忍不住发笑:“公主卡着西洋表数了半个时辰就让奴婢喊几位主子起身,她舍不得你们跪的。”

江俨和皓儿对视一眼,各自舒了口气,子淮和子溪也人小鬼大地跟着舒了口气。

吃过饭,子淮和子溪就困得睡着了,皓儿却留在外屋,点起了一盏灯。他刚满十三岁,已是个长身玉立的小少年,烛光下更显眉眼姣好,温润如玉。

“怎么还不走?”江俨问他。

皓儿笑笑:“这回娘罚他们抄三十遍,赶明儿他俩醒了又得去太学院,哪儿能写得完?”

“你娘那么聪明,你的字哪能糊弄过去?抄不完慢慢抄就是了。”江俨推着皓儿把他往门外推。皓儿无奈地喊了一声“爹”,见江俨固执,只好熄灯走了。

里屋躺在床上的子溪睁开眼,捂着嘴咕叽咕叽笑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笑得像一道月牙,翻了个身陷入梦乡。

江俨匆匆扒了两口饭,回屋时开门的声音极轻,怕公主已经睡下了,转眼却见公主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翻。这书已经很破旧了,即便是公主这么爱书的人,书的边角都泛了黄。

他上前一瞅,不用看书封,略略看了几个字,便知是本朝一位以孝治家的大贤所书。在那大贤膝下长大的三代子孙各个成器,仁义礼智信样样都有,除了为人古板一些,再挑不出别的毛病来。

公主把这本书看了好几年,光是注解和心得就写了一沓厚。平日里时常给几个孩子念叨,江俨都快要背下来了。

“公主?”

承熹淡淡嗯了一声。

公主一个眼神都不给他,江俨有点怵。他和公主很少有争执,每回都是因为孩子的事。

别人家大多是慈母严父,他们家掉了个个儿。每回孩子们犯了错事都是江俨最受罪,他跟着劝两句,公主就能好几天不搭理他,有时连床都不让他上,江俨只能苦逼呵呵地打地铺窝一宿。

简直是典型的夫纲不振。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挨打,即便是最懂事的皓儿偶尔挨训,他也会帮着劝两句。

他在书桌旁站了好一会儿,公主还是不理他,翻书的动作却停了好一会儿,摆明了也在走神。江俨小心翼翼把双手放她肩膀上给她揉肩,低声安抚:“别气了,孩子们知错了,道理他们都明白。”

“都吃饭去了?”承熹问他。

江俨叹口气,想着法让她心软,便说:“都哭得眼泪汪汪的,吃了两块点心就睡着了,没吃饭。”

承熹冷着脸哼了一声,吩咐丫鬟让厨房备好热汤面,呆会儿叫俩孩子起来吃饭。

还不是心软?江俨眼中闪过笑意,又说:“虽说子淮和子溪淘气一点,可再挑不出什么不好的。懂事,孝顺,脑子又活泛,太傅还老是夸他俩。他俩淘气归淘气,可从没做过什么坏事,是吧?”

“你还给他们说好话!”承熹拍了下桌子,把自己手拍疼了,不由轻嘶了一声,“他们居然敢自己出城,若不是你去得早,早就出了城门了。”

江俨把她手心摊开给她揉手,忍不住夸夸自己孩子:“有计划有胆子,又是跟着熟人上路,身上还带了银子,这不是挺机灵嘛?我小时候都没他俩聪明。”

承熹怒目而视,在他身上扭了两把,又冷声道:“骄纵放肆,越来越没规矩!”

“尤其是子溪,上回还把她的小同窗偷偷领回家来了,没跟咱们知会一声。人家家里人急得满京城找孩子,人牙子都抓了几十个,结果在咱们府找着了!”

“你说她请别家孩子上门作客,我哪回拘着她了?非得这么偷偷摸摸来!我还得拿着礼上门给人赔不是,脸都丢干净了!”

江俨忍不住笑出了声,被公主瞪了一眼忙憋了回去。那回子溪领着帝师明大人的嫡孙一齐逃课了,明家家教甚严,那孩子怕回去挨罚,就在府里留了一宿。

子溪和子淮还把他们几个大人瞒得死死的,让那孩子在小佛堂里睡了一宿。小佛堂里乌漆抹黑的,若不是那孩子呆着害怕自己跑了出来,他们还不知道府里头多了个人。

江俨给她揉心口顺气,叹口气说:“你也不能老凶她,你得跟她好好说,罚跪罚抄哪回真有用了?”

承熹瞪大眼:“我对她还不好?她跟你学功夫我允了她把祖父最喜欢的那个花瓶弄碎了,我也没怎么训她,只让她跟祖父认了错。以前她做错了事我哪回不是好好说的?哪回有用了?”

她这个做娘亲的从来都是谨言慎行言传身教,偏偏教出个混世魔王,带着弟弟天天折腾。养了皓儿十几年操的心也不如给他俩一年操的心多。

察觉这个问题无解,江俨铺好床,抱着她上床躺好,温声道:“慢慢来,子淮和子溪还不到六岁,再过两年就会懂事了。”

承熹又有点委屈:“你们都宠着他俩,父皇母后也是宠着,就我一人唱白脸。”

“那下回我跟你一起唱白脸?”江俨笑着在她额头印了个炸酱面味儿的吻,又被承熹推起来刷牙。

夜色已深,两人爱躺在床上夜谈的习惯多年未改。严肃讨论过孩子如何教育的问题,江俨总算把人哄好。

院子里的虫鸣声从半敞着的小轩窗传来,更显夜晚静谧。江俨盯着床帐走神半晌,忽的笑说:“以前,公主像天上的仙子。”

承熹忍俊不禁,趴在他怀里垂眸看他:“那如今呢?”

江俨揽着她的腰肢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亲得她面红耳赤乱了呼吸,这才闷笑:“如今像我媳妇。”

大皇子番外

京城南边的义县。此时初初入冬义县还没下过一场雪天却一日比一日冷了。

大兴以政法文礼治国,文人能走的门路要比武人多多了。尤其新帝登基以来,朝中新老更替一口气拔擢了近半数的新臣,其中多半都是寒门士子更叫天下无数学子心驰神往。

义县虽说三面环山,经济不畅,却文风盛行,蕴含丰富大兴好几位状元郎都出在此处。

九月桂榜飘香中了举的学子过了年便要上京赶考了,故而都趁着年底这两月临阵磨枪。

城西有一座百篇诗馆这诗馆原本是百年前一位儒商为选婿所建的,取的是斗酒百篇的洒脱豪迈之意。百年来好些文人汇在此处作诗赏画慢慢地成了个交朋会友的雅处。

百篇诗馆每五日就会有一场诗会,每回的诗会都十分热闹,义县的一半文人都要来夺了魁的自然是无限风光。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俗人也总爱来看个热闹。

可这几年来来这百篇诗馆的不光是义县学子,周边各城也常有学子闻风而来,甚至南边有些先生也会不远千里地来到义县,拉下身段跟一群学子斗诗辩文。也从没人会怪这些先达欺负后辈,反倒更觉得热闹。

这诗会越来越火热,并非是因为义县的学子声名远扬,而是因为一位先生。

百篇诗馆后边有一座鹤鸣楼,几年前刚刚落成,里头有一位先生远近闻名,每回诗会的前三名都可入内得他指点迷津。听人说,那先生不过而立之年,却经史子集、六艺术数、诗词歌赋、野史传奇样样通晓**。从治国理政到民间百态,通通都有独到见解。

刚传出讯的时候有不少文人嗤之以鼻,自古便有文人相轻的说法,好些文人听得这传言,觉得说得太玄乎。以往的先生哪个不是有真墨水的?又有哪个敢说自己通晓百事?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上门砸场子的不在少数,本想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先生丢个大丑,来了一试,却无一不自惭形秽。平生头一回知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什么感受。

慢慢地,敢质疑先生文才的越来越少。先生偶尔传出的几首诗文更是惹得无数学子争相传抄,整个义县纸缺而贵。

周边各城的学子闻风而来,豪掷千金的有,身无分文的也有,那位先生也浑不在意。久而久之得了个雅号,谓之鹤鸣居士,取自诗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当得上当世大才。

今日百篇诗会的头三甲在鹤鸣楼里呆了一个时辰,三位年轻学子跪坐在摆放规整的筵席上,个个腰板挺直。临别之际都两腿发麻,不由咧了咧嘴,又不想在先生面前丢了丑,只能撑着身子慢慢起身。

先生恍若不觉,也没有开口调侃,三人这才释怀了些。腿麻一时动弹不得,一位年纪最轻的学子心中忽然生出好奇,忍不住问:“学生唐突,敢问先生是哪一年的状元?”

闻得此话,坐在上首的先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出身草野,连院试都未曾考过。”

院试是科举的入门资格,中者便是秀才,唯有考过了院试才能参加之后的乡试、会试。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秀才止步于举人,又有多少举人考了一辈子也没成贡士。而能亲眼见到皇帝的殿试,成了天下学子一辈子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