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兵前来剿匪的是京兆尹手下的得力干将赵参军,远远瞧见郡主,他忙翻身下马迎上前来,拱手朗声笑道:“多谢郡主出手相助,郡主此番立下大功,待微臣禀明圣上,陛下定有重赏。”

赵参军今日是奉命前来剿匪的,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山,却发现重润郡主带着几十家丁比他早一步上了山。赵参军心中不解,想起郡主一向张扬跋扈的名声,以为她来是想凑个热闹。有人自愿打头阵,己方的伤亡就能少一些,赵参军自然乐得清闲。

重润挑挑眉,长鞭一甩便把绑在马后的大当家丢到了赵参军脚下,坐在马上打量着赵参军,笑说:“早就听闻赵大人乃是京兆尹手下的第一把手,赵大人此番办妥了这事,大抵能再升一品。”

赵参军眸光微闪,京兆尹负责京师安全,大到抄家问斩,抓捕贪官,小到打架群殴、盗窃抢劫样样都得周全,在这位子上劳心劳力,非壮年不可,先前的两任京兆尹都是不惑之年被调走的。而如今的京兆尹已过不惑,赵参军又是京兆尹手下的第一把手,自然是有心思的,此番费了些功夫才抢下收归黑风寨的差事。

赵参军拱了拱手,笑说:“承郡主吉言。”

“本郡主不欲与你抢功。”重润鞭梢指了指地上的大当家,“这功劳都给你,可想要?”

赵参军没摸准她的意思,蹙眉问:“敢问郡主这是何意?”

重润开门见山:“你手下的兵都听你的话,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这回剿匪的功劳都算在你头上,我也无须你禀明陛下得什么赏赐。唯独有一条,这黑风寨里剿到的钱银,你分我三分之一。”

“这…”赵参军抹了一把冷汗,僵着舌头道:“微臣不敢私自做主…”

重润笑了:“那你就实打实地跟陛下报,黑风寨的四道寨门是重润郡主破的,三位当家是我相公擒住的,一百七十二名山匪其中半数有余是我家家丁抓住的。”

赵参军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咬准了自己想升官的脉门啊!忙快步上前小声说:“匪银不能动啊,微臣哪有那胆子?”

“…郡主别走别走,咱们坐下好好商量!”赵参军又怕身后的兵士听到,压低了声音苦着脸说:“匪银不能动,微臣自掏腰包给您补上总成了吧?”

许清鉴牵着儿子站在一旁,方才还觉得重润胆子也忒大,此时眼睁睁看着赵参军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虎目含泪写了一张欠条,探头扫了一眼,嘿,一万两!

重润接过来欠条塞到儿子手里,拍拍他脑袋笑道:“儿子收好喽,这可是你将来娶媳妇的钱。”

许清鉴哭笑不得,这匪里匪气的事也只有自家媳妇能干得出来。

*

裕亲王过世后,原本打算守孝三年,重润却在最后半年的时候有了身孕。

对上老大夫有些嫌弃的眼神,许清鉴真是百口莫辩:这事还真不是我主动的,洗了两年半的冷水澡,结果最后半年没守住…

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重润拍板定案:“生啊!为何不生?”

半年后两人成亲,十月怀胎期间两人没怎么出过府。怕儿子被人说闲话,儿子的抓周礼也晚了半年,那时才抱出来见人,姑且能糊弄外人。

裕亲王惨死金銮殿之后便被剥了爵,重润的郡主名头却没收回,每年的食邑照样给,大概是因为承熹公主承了当年旧情,又因为收养了倾慕为养女,两家关系倒没疏远,偶尔走动一两回。

原先做好打算要处处受人排挤的许清鉴大感欣慰,毕竟重润的身份相当于质子,在裕亲王的旧部死干净之前,陛下定不准她离京。他那时又已经叛出家门,相当一介平民,生怕护不好她。

唯一不好的就是儿子在太学院总受欺负,说到底他是乱臣贼子的后人,在太学院那样的地方自然不被同窗亲近。回来后总是一身淤青,缩在被子里哭鼻子。

欺负了他的几个小孩心中有些后怕,跟家中长辈交代过,也没人当回事。他们却都忘了重润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带着儿子找上门去拆了人家的大门。她也不打人,也不为难那孩子,只管拆大门,哪个敢阻拦的就一鞭子挥上去。再加上有个内力深厚的许清鉴保驾护航,找回脸面不在话下。

他家儿子小小年纪就成了京城有名的小恶霸,从那以后就再没受过别人欺负,凭这张扬跋扈的性子,反倒结交了好些挚友。

往事在脑海中飞快掠过,许清鉴正在走思,却听重润喊他:“三儿,咱们再生个闺女怎么样?”

许清鉴叹口气,箍住她后脑在她颊侧悠着劲儿啃了一口,低声忿忿道:“不许这么叫。”

他因在家中排行第三,外人称一声“三公子”,他娘叫顺口了,就喊“三儿”。前年祖父过世后,他与相府才重新有了来往,一次跟爹娘吃饭的时候,他娘随口喊了一句“三儿”。重润对这个名字上了心,回府后也改口喊他“三儿”“三儿”,每天都得叫个十来遍。

“属狗的!”重润摸摸脸上的齿痕,挑眉笑说:“为何不许叫?‘三儿’不好听?”

许清鉴蹙眉:“小时候听我娘这么喊就觉得古怪,好不容易才让她改了口,你又学会了。哪有你这么喊自家夫君的?”

重润眼里闪过笑意,却垂眸故意作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慢悠悠说:“我与你一样,在家中排行第三。我娘在世的时候就喊我‘三儿’,听来极是怀念。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许清鉴脸色微变,拥着她的力道重了一些,没一会儿叹口气服了软:“随你喊吧。”

“咱俩之间随你喊,外人面前还是要喊夫君的。”许清鉴一脸无奈:“你天天‘三儿’‘三儿’地喊,前几日新采买进府的家丁都喊我三老爷。”

重润笑得打跌,清清嗓子情意绵绵地喊了一声“夫君”,再抬眼神情就变了,蕴了湿意的眸子里仿佛勾着糖丝似的,十足得撩人。

许清鉴低斥:“又作什么妖!”却口嫌体直地抱着人进了内屋,挥退了所有丫鬟,把房门关严实了。

*

与她相处久了,三公子才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刻板守旧的相府公子,原来他的骨子里也流着离经叛道的血。

可惜的是,这辈子头二十年没遇上对的人。

却也恰恰不晚。

絮晚和公输番外

絮晚提着食盒走去正院站在院子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无数碎小的木屑跟雪籽一样在整个院子里飘。她没往里走站在院子门口扬声喊:“吃饭啦!”

院子里锯木头的声音咯吱咯吱响公输子嘉背对着她,没听到。

絮晚只能掩住鼻子跨过门槛往里走,公输子嘉正在锯木头脑袋上绑着的那块用来擦汗的头巾差不多湿透了满身都沾着木屑子。几根一丈多高的木柱竖立在墙角,还没上色,听他说这是要做横梁的木头。

絮晚叹口气拿水湿了手帕给他擦把脸。

“别擦了,一会儿又是满身土。”公输子嘉忙放下锯子拉她出了院子“你怀着身孕呢我这地方又脏别过来了啊。你要是想看就站院子外头瞧瞧。”

絮晚撑着他的手慢慢坐在小亭里,打开食盒摆好菜小声埋怨道:“都说让你别做了你都折腾两年了还没弄好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公输子嘉摇摇头:“我身为一个木匠,让自家媳妇住在别人盖的房子里,这是对我的侮辱。”

两年前就买下了这座宅子,那时公输子嘉刚到了工部,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来,没攒下多少银子。好在公主给絮晚带的嫁妆丰厚,两人就买了这间小宅子。

他俩两年前就搬了进来,可至今仍住在客院里。

原先的主屋被他拆了,公输子嘉打定主意要自己亲手盖一个屋子,画图纸、买材料、锯木头样样都不假手于人。他虽是个巧匠,却从来没盖过房子,两年来跟着几个老师傅边学边做,如今总算是把地基已经打好了。

公输子嘉回头瞅瞅院子里的地基,脸上一片温情脉脉,“媳妇你放心,再过一个月就能盖好了。半年工夫散散味,等你生了娃正好能住进来。”

为什么身为一个木匠就得亲手盖屋子?絮晚理解不了他的执念,也听不明白他的这套道理。不过看他是真的喜欢鼓捣这个,住在客院也不觉得有什么。

等到一个月后主屋终于盖好了,絮晚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费了两年功夫。

屋子里铺着木地板,地板底下有条烟道,连通着后院一个小小的火房。冬天天冷了,就在火房里头烧炭,暖和的烟气顺着地下烟道在地板底下走一遭,整间屋子都会温暖起来。

絮晚知道宫里头好些宫殿取暖用的就是这法子,却没想到他自己也折腾出来了。不光如此,每天打水十分省力,如厕也方便了不少。

虽说方便了好多事,可也有更多不方便的慢慢显了出来。

这日絮晚起身的时候天已大亮,床上已经没了人,絮晚不用想也知道公输子嘉又去鼓捣那些木头了。

他身为鲁班后人,其实并没有一个正经师父,幼年时父母双亡,这一手巧活都是从祖上留下的古籍里头学会的。公输子嘉在工部任职三年,最值得称道的就是这一手机关术。可在工部有诸多限制,不能随心所欲,回了家就爱折腾。

别人爱作诗作画,他最爱的就是锯木头,每天天刚亮就在院子里咯吱咯吱锯木头,下午钻研些小玩意。有时候他接了工部的活,整个前院堆得满满当当全是木头和铜铁,连个落脚的地儿都难找。

絮晚醒了醒神,起身端着盆想出门打水洗漱。房门是关着的,上头有个机关锁,没人进出的时候这门就会自动合上。那个机关锁是精钢制成,只有一只巴掌大看着也不知很复杂,真开门的时候才闹心。

絮晚折腾了一刻钟也没把门打开,啪啪啪拍门,“公输子嘉!你给我把门打开!”

“来了!”外头一阵响动,从门缝里探进一根细长的铁丝来。明明公输子嘉站在屋外头,却仿佛生了一双能透视的眼睛,铁丝伸进锁里转了几圈,轻轻巧巧就把门给开了。

公输子嘉笑道:“媳妇你又忘了咋开门了?”

絮晚冷着脸没说话,绕过他出门去了,这房门诡得很,开门的方式每天都不同,今天是这种,明天就变成了那种,总共有五种花样。

一个月她总有十来天是自己开不了门的,有些时候她起得晚,公输子嘉早早去上朝了,那就得在屋子里干等两个时辰,叫丫鬟从窗户口递进饭来。

“媳妇你咋生气了?”公输子嘉拍拍身上的铁屑,屁颠屁颠追上来。

絮晚气道:“不光是那门,我开个窗户还得解个锁!”

公输子嘉委屈地咕哝:“开窗就是个简单的五环密锁,那五个字你不是记住了嘛”

絮晚更气:“上回咱家屋顶漏了,我找个泥匠师傅来修。人家师傅刚踩上房顶,三支淬了迷药的箭矢就从人家脸边擦过去了!我赔了二两银子,那师傅还是黑着脸的。换谁谁不气啊!人家来修个房顶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她自己少,以前见到聪明人总会高看两眼,如今却恨不得一铜盆砸他脑袋上,砸傻了才好。

公输子嘉摸摸她冷着的小脸,笑道:“下回你等我回来修,房顶漏了桌子断腿了床塌了都等我来修,外头的师傅做不来的。”

“你在园子里弄那么多机关有什么用?显摆你能耐是吧?”絮晚气不打一处来:“我在咱自己家里头还得记路!东三步西五步的,走错了就得掉坑里!”

公输子嘉挠挠头,“这不是能防贼嘛,上个月我那同僚,就那瑞大人家里头不就被小贼光顾了!”

明白这是他的爱好,絮晚也不愿想方设法叫他去改,只能自己记那些机关了。

午后的絮晚正在纳鞋垫,明明她家如今的家底想买两箱鞋垫都不是事了,公输子嘉却独独喜欢她亲手做的。以前絮晚以为是因为他以前穷惯了,生活节俭,鞋垫若非穿破了绝对舍不得扔,后来才知道他只喜欢自己做的。

眼底刚染上暖意,又听到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冲进了院门,公输子嘉扯着嗓子叫唤:“媳妇!媳妇!你总说我那机关没用,你瞧瞧这是什么!我抓到贼啦!!!”

絮晚把针线放回奁子里,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好累。

那小贼吃了几天牢饭出来以后,心说这宅子机关如此严密,家中定藏有万贯家财,只是为了财不露白才住外表这么朴素的宅子。

那小贼自己吃了亏心中不忿,把这消息传给了同为贼的同僚,从那以后絮晚家里抓到的贼就越来越多了。公输子嘉每回都把人拿了交去官府,得二两赏银,凑够二十个贼之后,官府还赏了一块匾下来,上头四个字“抓贼有道”。

公输子嘉傻乐了三天,回头把那牌匾大喇喇挂在门口,不知打了多少神偷的脸。

絮晚扶额唏嘘:人说三十而立,他今年就三十了也没见他立起来。大概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几年来看他这么折腾,也不觉得烦了,反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又过三年,他们的女儿长大了,公输子嘉做了一屋子的新奇玩意逗她开心。好在小姑娘对公输子嘉的匠活一点都不敢兴趣,絮晚心中甚慰,要是女儿也整日一身木屑铁屑,她非得气出个好歹。

听着公输子嘉哀哀戚戚感慨后继无人,絮晚寻思着要不要给他收两个徒弟,或者生个儿子来继承衣钵。

他们的女儿也不知道跟了谁,胆子特别不敢一个人睡觉,头三年跟着爹娘一起睡,大床旁边放个小床。后来慢慢懂事了,她就跟着絮晚睡,絮晚和女儿睡一屋,公输子嘉自己找屋儿睡去。

整整三年,公输子嘉没有一个夜晚跟媳妇同床共枕过。想欢好的时候还得把女儿支开,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公输子嘉忍了三年,实在忍不了了。他仿着古籍上的记载弄了个留声机出来,绞尽脑汁做了一个木头版的假人,穿上衣服缝上假发,做成絮晚的模样,拿这个假人糊弄自己闺女。今夜就是头一回试。

夜色已深,絮晚站在女儿的屋子外心里头有点发慌,“如儿爱喝水,每每这个时辰就要起夜了。”话落她又想推门进屋去。

公输子嘉把她拉回来,压低声音振振有词道:“如儿都是六岁的大姑娘了,总不能还跟着娘睡。你前几年就说让她练练胆子,如此胆子没练出来,如儿反倒越来越胆小了,将来会被人笑话的。”

絮晚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只能按下心里的不忍,半信半疑问他:“你做的那假人能行吗?”

“跟你一个模样,跟你一个声音,能笑能眨眼能讲故事的,怎么不能成?”花了半年功夫才折腾出来,公输子嘉自然胸有成竹:“如儿又不是一定得你在身边,她听见你声音就能睡得着了。”

絮晚和公输子嘉在窗户外蹲了两个时辰,听到里屋睡着的如儿喊了一声“娘”,絮晚差点就应声了,被公输子嘉手快地捂住嘴。

絮晚定了定神,静观其变。

里屋的如儿醒了,喊了一声“娘”。那个木头假人坐在桌旁,离她三步远,只露了半张侧脸出来。桌上点着一支烛灯,光线昏暗之下看不出半点蹊跷,更显得栩栩如生。

听到这一声“娘”,那假人的声音和絮晚一样,只是因为留声机还不成熟,不能把絮晚提前录好的声音圆滑地回放,只能一字一顿应道:“现、在、是、子时正。如儿、快、睡、觉吧,娘、就、呆在、这儿。”

公输子嘉笑得弯了眼:“你看,我就说了没事的。”

“娘,我渴了。”如儿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等着喂水。

公输子嘉脸上的笑一僵,寻思着这假人还得加个倒水端水的功能。

木头假人的声音格格响起,听来有几分诡异:“如儿赶紧睡觉吧,明早还得去上学呢!”

如儿以为她没听清,又大点声说:“娘,我渴了。”

假人顿了一瞬,开口讲故事了:“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絮晚心道不好,屋里沉默了一瞬,随后便是女儿的一声大叫“娘!有妖怪!!!”

公输子嘉抱着被子嘤嘤嘤,不能跟媳妇同床的第三年,想哭。

徐肃方筠瑶番外

“孙大夫, 您给好好瞧瞧,这成亲都四年了, 不知怎的小两口就是怀不上孩子。”徐老夫人打着笑脸跟一个老大夫说话。

她面前那孙大夫是从太医院退下来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了。看病的本事在太医院的时候排不上位, 却比好些民间大夫好许多。脾气还恁大, 徐老夫人三催四请,这才把人请回来。

“肃儿,你快把情况跟孙大夫说说。”

徐肃抿着唇一言不发,这让他怎么说?哪有男子看隐疾祖母在一旁看着的?可他说了好几遍,徐老夫人就是不出屋子,打定主意要亲耳听个结果。

旁边坐着的夫人便是徐肃成亲四年的媳妇, 见状嗤了一声:“祖奶奶,您就别跟着掺合了, 我们小两口的事您瞎操什么心?”

徐老夫人唰得变了脸色, 捂着心口深深喘了两口, 哀叹了一声:“夭寿唷!”赵姑姑忙扶她坐下给她揉心口。

娶进门的夫人是个商户女, 额宽唇薄鼻子尖, 生得一副刻薄相,学识见识也不如何,却打小心气高, 非要自己给自己挑相公。她不光要容貌好的长得高的, 还一定要做官家的正房媳妇。可官家的适龄男儿瞧不上她,这位性子这么泼辣,又是京城出了名的不敬父母, 哪个敢娶回家去?

故而这夫人二十好几了也没说下个亲事,四年前说亲说到了徐家,徐老夫人正愁寻不着孙媳妇,知道她攒下了不少嫁妆,寻思着性子泼也没什么,慢慢调|教两年就好了,这就把人娶进了府。

谁知这夫人的泼辣是真的泼辣,每天跟徐老夫人对着干,徐家的家仆天天躲得远远的看大戏。

孙大夫闭着眼睛给徐肃诊脉,生了薄茧的指尖附在徐肃的手腕上,时不时微动两下。

徐肃心里有些发慌,他也跟徐老夫人一样,一直觉得生不下孩子是自己媳妇的毛病。前两年他还不怎么计较,可明年就三十了,媳妇还没怀上个孩子,眼瞅着后继无人,他也开始心里发慌。

此时看见这大夫气定神闲的模样,徐肃非但没有安心,心中反倒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徐肃连还在打嘴仗的祖母和夫人都顾不上了,忙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徐老夫人停下话头望了过来。

孙大夫缩回手,无甚语气地说:“这是伤了里子,能不能有后就得听天由命喽!”

徐肃眼前一黑。

他媳妇|方才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是自己的问题,这会儿听了孙大夫的话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指着徐老夫人的鼻子笑得趾高气昂:“你个老虔婆!都说了是你孙儿不顶事,可你非得说我是不下蛋的老母鸡!哼!这回可瞧清楚了吧?这位可是宫里头出来的太医,他的话总错不了了吧?”

徐老夫人没空搭理她,忙抓着孙大夫一叠声问:“怎么会呢?我孙儿学了好些年武啊,这么个身强力壮八尺高的大小伙子,怎么就不行了呢?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

孙大夫脸色一冷,徐老夫人又把那夫人扯到了跟前,焦急道:“大夫您给瞧瞧她!以前来的那些个大夫也有说她不好怀的,您瞧瞧是不是她的问题?”

孙大夫不着痕迹撇了撇嘴,耐着性子给那夫人摸了摸脉,摇摇头:“这夫人没问题,问题就在这位少爷身上,肝气郁滞,下焦虚冷,命门火衰,肾精亏虚,本就不易有后;加之早年身有寒气阻滞,寒凝肝脉;又多年情志萎靡,郁结于心,更是雪上加霜。”

徐老夫人声音都带了哭腔:“您给开几副药啊!多少钱都行啊,总不能让老徐家绝了后啊!”

孙大夫摇摇头,淡声道:“本来还有得救,可这两年胡乱用药更是伤了根本,纵是华佗在世也没法子,好不了喽!”

徐老夫人指着他怒骂了一声:“胡言乱语!你个庸医!多少大夫都说是这女人的问题!”徐老夫人忽的扯住了她孙媳的头发:“你!是不是你个狐媚子跟这赤脚大夫串通好的?你二人合起伙来骗人!”

她孙媳是个性子暴的,当下把老夫人挣脱了开,徐老夫人提起拐杖来就要打,那夫人一扭身灵巧躲过了,老夫人反倒栽了一个趔趄。赵姑姑手慢没扶稳,徐老夫人仰面栽倒在地上,哎唷哎唷直叫唤。

她生得虚胖,好几个人扶都没扶起来。

孙大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让药童背起医箱就走,只留下一句:“老朽医术不精,老夫人另寻高明吧。”

徐老夫人躺在地上哀叹:“家门不幸啊!”

她那孙媳嘴皮子一掀,露出个十足讽刺的表情:“可别装模作样了!我可不是任你揉搓的软柿子!你这孙子残了腿我瞧着都磕碜,若不是模样周正我嫁他干嘛?如今还是个不顶事的,白送我都不要!老夫人咱当初可说好了,婚事不成嫁妆得给我退一半。”

见老夫人气得喘不上气,她又笑说:“孙媳心眼儿好,剩下那一半嫁妆您留着再给您孙子讨房媳妇吧!看看哪家姑娘能给这不顶事的残废下个金蛋出来!”

“滚!你滚!”徐肃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拎着她后襟把人丢出了门外。

徐老夫人一头冷汗,多少年怀揣着的金孙梦飞跑了,又被这牙尖嘴利的夫人气了个不轻,当天晚上便不省人事,口眼歪斜,话语不利索。

赵姑姑连夜请了个大夫来,说是中风瘫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