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丫鬟擦了泪,便过去相扶傅小姐,白衣公子亲扶了傅小姐起身,说道:“姐姐,这多年来,委屈你了。”傅小姐更是忍不住,手上抓着白衣公子的手不能放开,只叫道:“轻羽……轻羽!”唤了几声,大惊大喜地,竟然昏了过去,傅东篱当即起身,说道:“将小姐扶到后房休息!”留安唤着,便跟从到内堂去。

此刻白衣公子低头将眼角的泪轻轻擦拭而去,傅东篱才看向他,说道:“你……”忽地外头有人匆匆进来,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外头来了好些官兵,堵在门口,说是要擒拿杀死了马校尉的凶手!”

傅东篱一惊,不由地看向白衣公子,却见他将泪拭去,从容把袖子放下,嘴角一挑,说道:“来的正好呀!”

第四章 言如刀

傅家之人听闻门口来了诸多官兵,各都震惊。自傅家的男子不是战死便意外身故,唯一血脉傅轻羽也失踪之后,傅家虽然声望犹存,但因已无有为者后辈再出,在京中地位已经一落千丈,因此连个校尉也敢在下马碑前欺负傅家的表小少爷。

且傅家之人从来都忠心为国,安分守己,从不招惹是非。自国公爷开始,傅家的子弟儿女,上上下下,都极为规矩老实,就算是外头的是非招惹过来,也尽量能让则让,顶多也是据理力争而已。

如今这下马碑前杀人,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听闻官兵上门,众人甚是惊愕不安。

白衣公子“傅轻羽”却是淡然不惊,闻言反倒是一笑,举步便向外而去。

傅东篱叫道:“轻……”刚要唤傅三公子名字,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那“傅轻羽”却转头冲他一笑,着实云淡风轻之状,道:“东篱哥哥请勿担忧,轻羽如今长大了,自有承担。”

他转过身向外而去,姿态飒然,身后是那高大的魁伟男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头缓缓地跟在后头,两人接连出门,往外而去。

傅东篱凝望“傅轻羽”的身影,正在皱眉沉吟,旁边小儿清宁目光闪闪,雀跃说道:“父亲,真的是叔叔罢!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连女儿清平也说道:“父亲,我也想去看看。”

傅东篱想了想,说道:“清平不许出去,清宁跟我去看看。”又带了几个家丁,便向外而去。

且说那白衣公子“傅轻羽”到了外头,果然见门口上诸多官兵围着,个个手中握着兵器,且又有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在马上,耀武扬威又面带警惕看过来。

“傅轻羽”下了台阶,淡淡扫望一眼,近便处就是官兵,而不远处百姓仍围着未退,下马碑前,一人一马的尸身仍在,不由一笑。

那统领见有人出来,便喝道:“你是何人,马校尉跟铁惊雷可是你所杀?”

“傅轻羽”便笑道:“虽不是我所杀,却是我指使的,你又有何指教?”

统领便叫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敢在皇都杀人,还敢如此猖狂同本官说话,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莫非等人动手不成?”

“傅轻羽”说道:“让我束手就擒,好说,然而……”说着,便向着那下马碑前走了一步,将近血泊边上,才停住,望着那血中扇子,白纸做血色,不由地目光定了定。

那统领不解,便喝道:“你弄什么玄虚?”

“傅轻羽”这才缓缓回头,望着他说道:“大人你看,这是何处?”

统领见他笑的和蔼可亲,全无恶意,便皱眉说道:“下马碑,如何?”

“傅轻羽”微微一笑:“嗯。那不知何为‘下马碑’,大人可又知道?”

统领一怔,眉头越皱了皱,说道:“下马碑是太祖皇帝所立,为表彰国公爷功绩,下马碑所在乃是傅国公的门旁,过路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违令者……”

说到此处,顿时似明白了什么,一下子便住嘴不说。

“傅轻羽”哈哈一笑,说道:“大人果然是熟知我朝事迹之人,只是这未曾说完,怎么就不说了?大家可都听着呢。”

统领拧眉,目光沉沉,说道:“你诱使本官说这个,又是何意?”

“傅轻羽”笑容略收敛了,说道:“我是何意,你莫非不知道?还要我细说么?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违令者斩,三岁小儿也知!方才这姓马的大喇喇骑在马上,立在这下马碑前,我禀太祖皇帝遗训,将他斩了,有何不妥,谁人敢说什么?”

这统领倒吸一口气,说道:“你……”

“傅轻羽”轻蔑一笑,眼睛却挑衅地望着他,说道:“我如何?大人你若是认为我所说有错,那不如就过来几步,大人如今人在马上,正好可以来亲证一下……”

统领气结,结巴说道:“你……你这厮,……好一张利嘴,你又是何人?敢在此处夸夸其谈,又借口皇命擅自杀人……”

“傅轻羽”说道:“是不是借口,我已经说过了,大人不信,只管放过马来试试看!只怕你也未敢罢?”

果然,这统领看着地上那僵硬死尸,哪里敢动分毫?宁肯丢尽面子,也不敢擅拿颈上大好头颅当赌注的,何况这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且这白衣公子身边儿一直默不做声那魁伟汉子,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傻子才敢轻上。

统领便问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傅轻羽”一声冷笑:“我么?”手在袖子里一摸,摸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来,握在手心向前一照会,说道:“敢问大人,可认得这是什么?”

统领定睛一看,将那上面的龙纹跟字看的一清二楚,惊道:“‘如君亲临’……这是皇家金牌,怎么……”忽然知道不对,急忙从马上滚落下地,单膝跪倒双手抱拳:“不知公子手握圣上金牌,小人死罪!”周遭的士兵们见状,慌忙也哗啦啦跪倒一地。

“傅轻羽”扫他一眼,慢慢踱步过来,淡笑说道:“你倒是识相,比那马校尉聪明的多了,我接了圣上的金牌宣召,才回到京中,我的名字,你听好了……我姓傅,名轻羽,字流翼,国公府内排行第三,人称傅三公子便是。”

统领肩头大震,颤声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认得是傅三公子回京,请三公子饶命!”

“傅轻羽”笑道:“不知者不怪罪,我做什么要你的命呢,你又不像是那不长眼的马校尉,敢当着我的面儿在下马碑前耀武扬威!我刚回来,就碰到此人在下马碑前撒野,少不得就拿他做个表率。”

统领身子微微颤抖,不敢做声。

“傅轻羽”斜睨着他,说道:“其实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惧怕,那马校尉是我指使人所杀的不错,听闻他是什么尚书的得意门生,得罪不起的,大人不正是为了缉拿我而来的么?如今怎么前倨而后恭……”

统领吓得不敢抬头,连连说道:“小人知罪,小人哪里敢?先前只听闻白日杀人,谁知竟是罪有应得,小人再不敢说什么,只求三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傅轻羽”仰头长笑,说道:“你倒真是个聪明人,会说话,放心,聪明人是不会轻易就死的,你若是一直如此聪明下去,保管福寿绵长,起来罢。”

那统领松了口气,慢慢起身来,兀自垂头束手,只说道:“谢三公子!”

这边刚刚尘埃落定,那边上京畿司衙门里派了些捕快也堪堪赶到,还未开口,统领大人见状,急忙过去,将事情略一交代,众人才罢手,免除一番纷扰。

这统领就跟京司的捕头告了“叨扰”,到下马碑前,把两具尸体带了,自转回本部去。

一路上,便有人问那统领,说道:“您老人家先前也够硬气的,京内谁不卖几分颜面,更何况这死的人非同等闲,我们本是来急急地出个头,好在尚书大人跟前讨个好儿的,不料却兴冲冲来,灰头土脸而归,不过是个傅三公子罢了,为何您老人家这般惧怕他?”

统领便说道:“你这厮休同我嚼舌头,方才怎么不见你出头说?要出头,也要看时候,倘若傅家还是先前那样子,我们出个头赚点好处也不妨,你瞧今日这傅三公子,可是个好欺负的?”

手下便说道:“啧啧,若非亲眼所见,我等也不信的,好个厉害的人儿!”

统领说道:“你也知道他厉害,尔等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若非今日是跟着我来的,怕你们也要吃大亏的。”

手下道:“大人这是何意?”

统领说道:“第一,下马碑之事众人皆知,只不过太祖皇帝遗训已然远了,傅家又没落,无人当真,只不过若是真个儿让傅家较真起来,理却始终是在他们手中。纵然是傅三公子杀了人,也是白杀,这是其一;其二,傅三公子手中的金牌你们见过了么?是皇家的如君亲临,他手中握着,就相当于皇上在此一般,杀个把人又怎地?第三,你们可留心到旁边那不言不语的汉子了么?”

手下之一便说道:“可是那带着巨型长刀之人?看起来木木讷讷的,始终都未曾抬头,打扮的也不出众,衣裳破旧头发凌乱……”

统领点头,叹说道:“尔等都是些不开眼的东西……只知道打量这些……唉……”

有个机灵的便说道:“难道那人大有来头?”

统领说道:“混账东西。据周围之人所言,马校尉跟铁惊雷都是被一刀毙命的,倘若那人只是个寻常市井之徒,徒有其表之辈,怎能有如此臂力,如此能耐,将人跟马一刀毙命?而且马头人头都双双落地……这是何等的惊人之能?而且,他虽然不言不语只站在那里,但……”

想到那人之态,忍不住于马上便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道:“我曾有幸跟着先朝的叶将军上过战场,这男子身上的那股煞气,却跟战场上那股气息一模一样,真是可怕,他虽然是一人站在彼处,给我的感觉,却又如同到了千军万马的沙场之上……嗯,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五章 心头意

傅轻羽走到门边上,冲着傅东篱行了个礼,说道:“东篱哥哥,轻羽让众人受惊了。”

傅东篱双眸望着他,说道:“进来说话罢。”

傅轻羽笑笑,低头时候,却见傅东篱身边清宁正望着他,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傅轻羽冲他略一眨眼,清宁笑笑,急忙跑到屋里去了。

傅东篱便领着傅轻羽跟那魁伟汉子进门,傅东篱领着他到了院内,沉吟说道:“只因二十年不见,竟有些不敢轻认了,先头我多有疑虑,轻羽,你莫要怪我。”傅轻羽说道:“东篱哥哥说哪里话?轻羽怎会相怪,哥哥切勿多心。”傅东篱说道:“嗯,你远途回来,必然劳累,不如先好生歇息会子,再来叙话。”

傅轻羽说道:“正有此意。不过,我还是想先沐浴一番……”傅东篱说道:“也好,我叫人给你备水。”傅轻羽说道:“多谢东篱哥哥。”

傅东篱便同傅轻羽一并往后面走去,傅轻羽打量周遭,不时微笑,将走到廊间拐弯时候却停下来,望着那根柱子打量。

傅东篱问道:“怎地了?”傅轻羽便道:“跟我小时候并无什么两样,只不过,我隐隐记得,小时候云然陪我玩耍,那时候正是冬日,我差点儿跌倒,是他抢先一步,将我抱住,自己反倒在此摔了个狠的,额头擦着这柱子过去,当时就见了血。”

傅东篱身子一颤,叫道:“轻羽。”

傅轻羽略略蹲下身子,拿手抚摸那柱身,说道:“当时我们都还小,怕是碰到此处的罢。”

傅东篱不再看他,反倒望向别处,双眼微微泛红。傅轻羽起身,说道:“云然对我实在是极好的。”

傅东篱说道:“嗯。”

傅轻羽说道:“我本想我们两兄弟和和睦睦,就此一生了,不料终究是小孩子所想,再想的多,也料不到世事无常。”说着,便淡淡一笑。

傅东篱望着他脸上那个一闪即逝的笑容,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心惊肉跳的滋味。

两个人转到了后院,刚走了几步,便听得旁边一所房子里有咳嗽声响起,傅东篱听了这声,心头一动。正好傅轻羽问道:“这是谁在咳嗽?”

傅东篱说道:“是老管家傅海。”傅轻羽一惊,说道:“是傅叔,他病了么?”傅东篱还未曾说话,就听到有个苍老声音颤巍巍说道:“怎么我听说是三公子回来了,可真是三公子回来了么,还是你们这些人见我将死了,故而拿话来哄骗我的?”

傅东篱说道:“病了半月,仿佛有些不好了,你走之后,他的娘子生了一子,便也去了,那儿子名唤傅明,因喜爱拳脚功夫,小时候我帮他找了个去处,如今在四平山上学武,此刻也快赶回来了罢。”

傅轻羽说道:“傅叔小时候对我多加照料,如今我回来了,却要去看看他。”傅东篱说道:“你有此心是好的,先前我怕你路上劳累,也就未说。”傅轻羽说道:“劳烦哥哥带我前去。”

傅东篱便带了傅轻羽到那老管家房中,有几个人正围在门口,见状急忙散开,傅轻羽一路进去,见床上躺着个形容枯槁之人,傅东篱说道:“轻羽……你还认得他么?”

傅轻羽走前几步,床边上守着的是傅家的仆人,急忙说道:“老管家,是三公子来看您来了!”

傅轻羽亲将傅海扶起来,说道:“傅叔。”

傅海本正闭着眼睛,闻言便睁开双目,看向傅轻羽面上,四目相对,傅海身子震了震,说道:“你……是三公子?”

傅轻羽点头,说道:“傅叔,我回来了。”

傅海怔怔望着傅轻羽,伸手抓住他衣袖,说道:“真个儿是三公子回来了么?”浑浊的眼中便见了泪。

傅轻羽双眸发红,说道:“嗯,是我,是翅膀儿回来见您老人家了。”

原来傅轻羽小时候,傅海经常带着他,傅海很是喜欢这三公子,因为傅轻羽字流翼,傅海不明白,便特去请教了明白人,听说是个翅膀的意思,私下里便只乐颠颠地叫傅轻羽“小翅膀”或者“翅膀儿”,时常就抱着他说些话,譬如:“翅膀儿快快长,翅膀大了,就可以四处飞了……”不料还未曾亲见那一天,傅轻羽便失了踪,傅海痛的锥心刺骨,暗地里抛了多少泪,却也无法。

如今傅海听了这一声,仿佛昨日重现,眼睛蓦地瞪得大大的,泪顺着眼角便滑了下来,点头说道:“三公子,真个是三公子,天啊……这是叫我死也瞑目了!”抓住傅轻羽的手,歪着身子,嚎啕而哭,又道:“国公爷,傅海好歹有脸面下去见您了!”

旁边伺候的众人听了,尽都落泪,有人掩了口鼻,微微出声而哭,连门口的傅东篱也面露难过之色,看傅轻羽,却见他也略转过脸去,极快地将泪拭去。

傅轻羽探完了傅海出来,傅东篱便说道:“你沐浴过后,好生休息一番……对了,你为何会手持皇家金牌?”

傅轻羽说道:“我正要同哥哥说,是当今天子派人前去寻我,也不知他们怎样想法儿,竟找到我修行的那地方……我这几年未回,早就想回来的,只是上师规矩甚是严苛,不许我下山……好歹是碍于天子颜面,好歹放我下山来了。”

傅东篱说道:“当今天子刚刚登基半年,且年纪小,竟能想到替我傅家将你找回来,也算是有心了,真是皇恩浩荡。”

傅轻羽说道:“嗯……”此刻便到了地方,傅东篱说道:“你小时候所住的院子要先清扫一番,先在此处将就住着,若有什么要用的,就跟些丫鬟们要。”

傅轻羽说道:“多谢哥哥。”

傅东篱又看他旁边那魁伟汉子,便说道:“至于这位壮士……”

傅轻羽说道:“这是我的结义兄长,他……姓燕,我这一路承蒙他照料,劳烦哥哥安排他同我住在一块便可。”

傅东篱说道:“原来是燕壮士,好罢,此处隔壁屋子空着,就劳请燕壮士安歇在隔壁,如何?”

傅轻羽说道:“如此甚好,多谢哥哥。”

傅东篱点了点头,说道:“我即刻叫人安排。”又看一眼那魁伟汉子,便自转身而去。

自始至终,这姓燕的男子却是一个字也未曾说过,一直到傅东篱去了,傅轻羽才说道:“大哥,你觉得我这位哥哥如何?”

魁伟汉子便说道:“有心。”

傅轻羽听了,笑着摇头,说道:“有心是好,是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见倒也宽敞明亮,朴素淡雅,此刻沐浴所用之物都准备齐全,便有丫鬟来相告,道:“公子,水已经备好了,我等伺候公子沐浴。”

傅轻羽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你们先出去罢,若是有事,我便唤你们就是了。”丫鬟们说道:“奴婢等遵命。”一一退了出去,将门也拉上了。

这边傅轻羽转到里头,见屏风后果然放着盛满了水的浴桶,热气腾腾而出,他便松了口气,说道:“这一路上实在是闷煞我了,浑身不舒服的很。”

说着,便过去,将衣裳解开,信手便把外裳搭在屏风上头,外面,那燕姓汉子便不言不语,只将长刀抱了,在屏风后面席地而坐,一动不动,俨然守卫。

傅轻羽将衣裳脱了,尽数搭在屏风上,便抬腿进了浴盆里头,水没过全身,傅轻羽轻轻地松一口气,说道:“好舒服。”

外面那燕姓汉子始终盘膝坐着,面陈似水,毫无表情。傅轻羽洗了一会儿,便说道:“大哥,我未曾在东篱哥哥跟前说你名字,你可介怀?”

燕姓汉子便道:“不。”

傅轻羽一笑,伸手掬起一把水来,自面上浇落:“只不过,我虽不说,迟早也会有人知道的……大哥你怎么也并非等闲之辈呀,唔,这皇都里卧虎藏龙的,自有人识得你……”

燕姓汉子说道:“不怕。”

傅轻羽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嗯,大哥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怕个什么?”

说完之后,便洗了一会儿,才停下来,身子慢慢放松。傅轻羽不言语,燕姓汉子就也不答,室内一片沉静,许久之后,傅轻羽才又说道:“大哥,我今日演得可好?”

外面燕姓汉子说道:“嗯。”

傅轻羽靠在浴盆边上,仰头望上,若有所思,说道:“终究还是亲来做了,只不知他若有知,会不会怪我如此自作主张?”

燕姓汉子不言语。傅轻羽想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不会的罢,唔,就算是会恼我,以他那样的好性子,恼过片刻后也就罢了,我就知道……他绝不会真个儿同我着恼的……”他翻了个身,伏在浴盆上,呆呆地望着屏风那边的人影,说道:“要知道,他是那样温柔的人……连只咬伤了他的小兔子都不肯恼,又怎会恼我呢?大哥,你说是不是?”

燕姓汉子仍旧沉默不语,傅轻羽等不到他回答,便伸手砸了一把水,又问:“大哥,你说是也不是?”这次第,声音竟有些软而媚。

外头燕姓汉子双眸微闭,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是。”

傅轻羽这才高兴起来,重新露出笑容来,大概是泡得太久,原本苍白的脸色有淡淡绯红,眼睛呆呆望着屋梁上头,说道:“大哥,劳烦你陪我下来这趟,等我下辈子做牛做狗,伴在你身边儿,偿了这恩罢……”

燕姓汉子半垂着头,皱眉不语。傅轻羽又说道:“如今,我见了他的家人,见了他曾长成的地方……大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我完了心愿,我要你带我回去,把我的骨灰,洒在他的坟墓之前,他一个人在那,甚是孤单,而我……仍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第六章 女儿身

里头的声音越说越是微弱,到最后只余淡淡的一声叹息。燕姓汉子抱着刀盘膝而坐,等了片刻,听到里头呼吸沉沉,便起身来,将刀放在地上,自己转到里头,果然见傅轻羽伏在浴桶的边儿上,一头长发半浮半沉在水中,双眸闭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显然已经睡着。

燕姓汉子上前,眼望着水中之人,轻轻叹了口气,便自旁边扯了一方长巾过来,将傅轻羽的头发挽出来,用巾子裹了,才又拿了件丫鬟们备好的干净衣裳,一手探入水中,握住傅轻羽的腰间轻轻一抱,一手将那衣裳覆身盖上。

将人裹住,抱入怀中,傅轻羽睡梦中仿佛知觉,便模模糊糊哼了声,道:“我又睡着了么?”

燕姓汉子“嗯”了声,并不再多说,傅轻羽也不动,任凭他将自己抱了,回到床边上,便轻轻放下。

燕姓汉子松手,却并不离开,只看着傅轻羽,沉沉说道:“擦干。”

傅轻羽这才叹了声,缓缓地爬起来,睡眼惺忪看了燕姓汉子一眼,说道:“我知道啦……”燕姓汉子这才缓缓地重新转到外头的屏风后头去,将刀拿起来抱着等候。

身后傅轻羽便把那件盖着自己身子的衣裳扯落下来,露出底下一具瘦弱身子,只是虽然瘦弱,胸前双峰凸显,嫩红嫣然,往下腰肢却又极细,双腿白嫩修长,并在一起……原来这“傅三公子”,竟然是个曼妙女子所扮。

这假扮的“傅轻羽”望着底下自己的身子,伸手摸了摸胸前,不由一笑,自言自语般说道:“好生麻烦,每日都要勒着,弄得我极为难受的。”

那燕姓汉子抱着刀站着屏风后头,闻言不语。

“傅轻羽”叹了声后,就拿那巾子把身子擦干了,才又捡了件干净衣裳披了,回头说道:“大哥,包袱呢?”

燕姓汉子便自桌上将先头拿着的一个包袱取来,到里头递过去,“傅轻羽”说道:“若不是怕身份戳穿,才不要呢,都喘不过气来了。大哥你可要盯着我,若是我昏了过去就不好了。”

燕姓汉子眉头微皱,略带嗔怪说道:“朝衣。”

“朝衣”似是这“傅轻羽”的本名,燕姓汉子虽然语声之中带责怪之意,她却深知这人的性子,因此反倒不恼,只是欢快地哈哈一笑,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说就是,只不过,除了大哥,又能跟谁说去。”燕姓汉子仍旧半垂着头,抱着刀默默地走了出去。

这假扮“傅轻羽”的“朝衣”姑娘,便将身上衣裳褪去,自包袱里取出一块长长的白色布条来,慢慢地勒在胸前,一圈儿一圈儿的围好,围得紧紧地,把胸前双峰都压得扁平看不出本来面目,到最后又拿细细的布条把围好的带子绑紧了,这才松一口气,重新将衣裳披上,这衣衫本就宽大,此刻从外头看来,见她身材瘦削平板,不复是女子那样凹凸有致了。

朝衣打扮好了,才转到外头,说道:“大哥,我好了,你去隔壁歇息罢。”

燕姓汉子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朝衣说道:“你一路走来,必也累了,不用担心,去歇息片刻罢。”

燕姓汉子仍是摇头,只道:“晚间。”

他虽然只短短地说这两个字,朝衣却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此刻不到晚间,晚间再休息也不迟。

朝衣望着他垂着头默默不语之态,忽然叫道:“大哥!”

燕姓汉子闻言,抬起双眸看她一眼。他自露面以来,一直都是半垂着头,双眸似闭似睁,不曾正眼看过人,就算是斩杀马校尉之时也是双眸微垂,此番抬眼,才见他双眸极亮,很是有神,却又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朝衣眼巴巴地看着他,燕姓汉子同她对视片刻,才说道:“放心。”

朝衣肩头一垂,说道:“我、我知道了……”便不再同他争执,自回到床边去,人刚爬上床,一阵困倦疲累,倒头便睡了过去。

燕姓汉子见她躺下,起初还呼吸乱乱,片刻便沉稳了下来,情知她已经睡着,他便上前,一手抱刀,一手将旁边的被子拉起来,替她盖到颈间,才转过身,仍旧出到屏风后头,似前度一般怀中抱刀,盘膝而坐,双眸微闭,似睡非睡。

朝衣这一觉睡到晚间才醒来,手撑着床面打了个哈欠,便才下地,着了靴子,外衫,将头发梳理整齐,在头顶挽了个简单发髻,用木簪别了,才出来外间,那燕姓汉子听到她起身之时便自也站起来等候,见她出来,便一并到桌边上。

此刻丫鬟们闻声便进来伺候,朝衣说道:“口渴了,劳烦倒些热水来。”片刻水来了,朝衣喝了口,又亲给燕姓汉子倒了一杯,他便也抬手喝了。

有丫鬟便说道:“三公子醒了便好了,方才大公子叫我们来看看三公子睡得如何了,说是姑奶奶回家来了,要见见三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