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走出楼里头的,自然就是朝衣,此刻上上下下打量这锦衣少年,惊诧说道:“难道不是个美貌的姑娘家么?这样妖娆的举止,撒娇的口吻,刁蛮的作风,哎呀,莫非是我看走眼了?实在对不住了……”

锦衣少年怒向心头起,喝道:“你这狗贼好大的胆子!胆敢如此对我说话,先头还试图暗算王爷,你找死么!”

朝衣笑道:“我这全然是赞美之语啊,姑娘你……咳,小哥你不愿听,那也罢了,至于什么暗算王爷,这真是冤枉我了,方才我好端端地楼上吃酒,听得有人鼓噪什么野狗过街,我一惊之下探身出来看,没想到居然不小心带得窗户边儿上的花盆落了下来,我生怕伤了人,于是赶紧出来看看,何来暗算王爷之说?咦,说起来,哪里来的王爷,莫非不是野狗过街,是我听错了么?”她一边说,一边便左顾右盼。

这锦衣少年人虽然生得美貌,但眉宇之间一派英气勃勃,全无女子气质,但凡是人都能看出是个男孩儿,朝衣却口口声声地叫他姑娘,一开始误认倒也罢了,至此说出这几句话来,这锦衣少年心头已经雪亮:这人摆明了是想羞辱自己的,而且又说什么“野狗过街”,显然是指桑骂槐,在针对轿子里的四王爷。

皇都之中,谁人不知四王爷君朔之名,向来不曾遇到过这样主动来挑衅的主儿,除非是嫌命长了……锦衣少年听到此处,便冷笑说道:“原来是个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

朝衣却一脸寻常,只说道:“唔,这口气格外不善呀,莫非小哥你被那野狗咬了,故而满嘴流涎,胡言乱语?这可耽搁不得,须看大夫。”

锦衣少年杀机已动,阴沉沉说道:“不管你是何人,你这是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一语说罢,右手忽地成掌向前,竟如刀一般刺向朝衣颈间,动作极为迅速,如电一般。

朝衣站着不动,斜刺里却忽地有人伸手及时一挡,那少年的手指仿佛撞上铁板,顿时隐隐作痛,急忙收回。

锦衣少年练习这“鹤嘴功”已经有七成火候,亦曾经拿活人练过,但凡出手,若是中咽喉,则一击碎喉骨,就算是击中脑门,也落得个天灵盖破碎而亡。

锦衣少年定睛一看,却见出手的乃是朝衣身后的魁梧汉子,自己方才一击,竟是中了他的手臂上护腕而已,然而对方竟毫发无伤。

锦衣少年年轻气盛,杀机顿生,骂道:“来的好,滚出来让小爷教训你!”

燕姓汉子不言不语,迈步向前挡在朝衣面前,旁边留安紧紧地跟在朝衣身后,抬头看她,却见她并不关心燕姓汉子跟那锦衣少年之争,反而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落地的黑色大轿,面色冷肃的怕人。

锦衣少年正要动手,却听得身后轿子里传出一个声音来,说道:“若尘。”

不过是极轻又略带嘶哑的一声,这锦衣少年剑拔弩张的狠厉之色却蓦地一收,急忙倒退回去,在轿子跟前躬身行礼:“王爷。”

里头声音极弱,道:“回府。”

锦衣少年脸上略微露出惶恐之色,不敢忤逆,仍旧躬身低声说道:“若尘遵命。”惶惶然抬起头来站在轿子边儿上。

那侧燕姓汉子见他退了,却仍旧站在朝衣身畔,朝衣见轿子之中有人发声,双眉一扬,高声说道:“原来轿子之中真个儿有人啊,是我初初回京孤陋寡闻了,莫非真是四王爷殿下?”

那锦衣少年名唤蓝若尘,乃是四王爷身边儿极是贴身之人,听朝衣仍旧如此轻狂无礼,不由地又怒上眉梢,却又碍于方才四王爷一声,他是最懂四王心意的,因此不敢回嘴。

此刻轿子已经起了,轿子里的人悄无声息,朝衣见里头的人不言语,索性上前一步,将轿子拦住。

那蓝若尘再听四王的话,见状也按捺不住,挺身向前,咬牙沉声说道:“小子,你真个想死么?”

燕姓汉子不声不响地便也跟着向前,若有意若无意地挡了朝衣半边身子,蓝若尘看的分明,嘴角噙了冷笑,却见朝衣不动声色,也不看自己,只是盯着那轿子,说道:“在下傅轻羽,昨儿刚刚回京,本是想亲去拜见四王爷殿下的,却未曾得空,没想到竟在此遇上,不知王爷肯不肯赏光见上一见呢?”

蓝若尘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死的就快滚!”

话音刚落,却听得轿子里的人轻轻一声咳嗽,蓝若尘听了这声,顿时噤若寒蝉,原本的跋扈气质立刻消退,急忙垂头,退后几步。

朝衣眼看他前倨后恭之态,微微冷笑,很是不屑。却又望着那轿帘子密密垂着的轿子,终于听得里头说道:“本王……咳,有病在身,不宜相见少国公……”

声音十分暗哑。

朝衣一听,哈哈仰头笑道:“哦,是了,我虽然少小离开皇都,却仍听人说过,说是四王爷小时候遭遇不测,好似是被火烧毁了半边脸,面目变得狰狞如鬼怪,因此一直都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但凡见人,就以面具遮颜,省得惊坏了世人……啊,我怎地说出来了……轻羽一时无心快语,请王爷恕罪,——说起来,其实王爷是鬼怪样貌,菩萨之心,不然的话,不加遮掩随意出来,岂非会吓坏吓死众多凡人?王爷之大度之体恤之爱民如子,轻羽真是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锦衣少年蓝若尘听着这话,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这傅轻羽口没遮拦,口口声声地说四王爷容颜被毁之事,这本是人的痛脚,“他”却拿来大做文章,表面赞扬,实则居心叵测……蓝若尘心中杀意滚滚,恨不得就抗命出手,将此人毙于掌下。

朝衣说完,便冷笑着看向轿子中人,却见那轿帘仍旧沉沉垂着,轿子中的人说道:“少国公……过谦了。咳咳,待本王病体痊愈了,再同少国公一会,一睹、风采……”说罢,便如叹息一样道,“走罢。”

蓝若尘一抬手,轿夫抬着轿子向前而行,朝衣面色变了又变,终于咬了咬牙,退侧一步,眼睁睁地望着那轿帘子遮挡的密密实实的黑色大轿从自己跟前过去。

那锦衣少年蓝若尘却几度回头,脸上一股狠意杀机,不加掩饰。

回去路上,朝衣一直都未曾开口说话。留安怯怯跟着,许久才小声问道:“舅舅,你怎地……不开心了?”

朝衣反应过来,便低头看他,对上他天真的双眼,一笑说道:“小留安……舅舅……舅舅想起些不高兴的事来。”

留安问道:“舅舅,是何事?难道说是跟四王爷有关的么?”

朝衣眉毛一挑,却又笑说:“留安真是聪明。”

留安说道:“舅舅,四王爷是坏人,是不是?”

朝衣若有所思一笑,点点头,问道:“留安怎会知道?”

留安说道:“舅舅是好人,四王爷惹舅舅生气,自是坏人。”

朝衣呵呵一笑,却转过身去,咬了咬牙,终于疾走几步,跑到前头的一株树边儿,留安一惊,叫道:“舅舅!”就想跟过去,忽地肩头一沉,竟然是旁边的燕大哥出手,将他按住,留安不解看他,却听得他说道:“休去。”

朝衣跑到那柳树之下,抬脚狠狠踢了几脚,又捏拳狠打了几下,高声骂道:“该死的贱人!下流的畜生!千刀万剐的贼厮!……终有一日,要让你死在我的手中!”气的浑身发抖,脸色变得铁青,双眼却红红地,手砸在树身上,被坚硬的树皮碰碎了几处,便渗出血来。

第十章 锦少年

朝衣握着拳,身子发抖,一时情难自抑。正在此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朝衣回头,对上燕姓汉子沉沉双眼。

朝衣一怔之下,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候,已经恢复平静,便展颜一笑,说道:“大哥,我无事的。”

燕姓汉子叹一口气,看着她伤损的双手,双眉微蹙,却不说话。

朝衣不动,只笑道:“到底不是练武的手,若是大哥出手的话,这树怕就倒了。”正笑嘻嘻地,却听得燕姓汉子说道:“以后离了我,不要私见那少年。”

朝衣呆了呆,这句话算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了,却来不及惊奇,只问道:“大哥,这是为何?”

燕姓汉子松开她的手,说道:“功夫邪门,擅毒。”

朝衣回想那锦衣少年妩媚脸孔,忍不住“哼”了声,说道:“果然是蛇蝎心肠,蛇鼠一窝!”

此刻身后的留安怯怯上来,叫道:“舅舅。”朝衣转怒为喜,回头笑道:“小留安,过来,我们回家了。”留安见她笑面如花,又恢复了先前的亲切,才也欢喜起来,蹦跳过来,握了朝衣的手,忽然又把手缩回来,说道:“舅舅,你的手伤了。”

朝衣不以为然,说道:“不怕,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回去再说。”一笑之下,便握了留安的手,说道:“走罢。”

三人便回转国公府,正走着,迎面见一名青年匆忙而至,看到朝衣之后急忙行礼,说道:“三少爷,大少爷请您快些回去,有人来府造访。”

朝衣认得这人是仙去老管家的儿子傅明,先前在四平山上习武,昨晚上匆忙见过一面,这番白日相见,朝衣看他生的浓眉大眼,双眸黑白清明,好张端正的相貌,虽然有孝在身神态略见哀戚,但整个人仍显得很是精神。

朝衣问道:“是何人到府?”傅明说道:“是太府寺卿。”

朝衣一笑,说道:“哟,是宰相的人呀。”傅明犹豫一会,说道:“听闻太府寺卿跟御史台的大人走的极近,不过御史大人跟宰相大人也……”忽地自知失言,急忙停下,双眼就盯着地面。

朝衣脚步一停,看向傅明,问道:“傅明你也知道?”

傅明面色有些不自在,说道:“是我一时多嘴了,只不过平日里略略有些听闻。”

朝衣点头,问道:“那你同我说说……如今朝内的情形是怎样?”

傅明说道:“我哪里敢在三少爷跟前班门弄斧?我听说的那些,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朝衣哈哈一笑,说道:“我又何尝不是?你捉一些,我捉一些,总比我一个人所得要强些罢了。”

傅明见她如此飒然,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说的不对,三少你别笑话。”

朝衣点头。傅明便说道:“我听闻如今朝内共有三方势力:一方是六部,同气连枝,互相维护,自是一大派系,听闻姑奶奶家的表少爷便是六部的人。二就是宰相大人跟御史大人,以及太府寺太常寺之类的……三么,则是四王爷,四王爷虽然平素里不甚张扬,但传闻他跟铁衣卫大将军关系甚是密切,四王爷的身份毕竟显赫,铁卫大将军也不同凡响,两人联手,因此就是这三方了。”

朝衣点头,说道:“你听的甚为详细。”说罢,就低头看留安,问道:“留安可知道么?”留安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就摇头,朝衣问道:“那现在记住了么?”留安说道:“记住了。”朝衣问道:“那留安知道咱们姑奶奶家的表少爷是谁?”留安说道:“刚才酒楼上见过的……”朝衣点头,说道:“那他是那一派的人?”留安说道:“是六部的,六部里头的户部。”朝衣哈哈大笑,说道:“聪明的小留安。”留安被她夸奖,顿时捂着嘴笑起来。

朝衣说罢,便又看傅明,问道:“傅明,那你可知道为何今日太府寺卿会来国公府么?”傅明说道:“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朝衣说道:“详细说说?”傅明看了朝衣一眼,说道:“我听大少爷说先前三少爷你杀了刑部尚书的得意门生,又在朝堂上当面给了尚书大人没脸……因为平素里四王爷不甚参与朝政之事,因此暗地里六部跟宰相之间斗的最为厉害,我想……大概是因看了少爷你同六部对上,因此宰相大人那边,就存着要拉拢少爷的心思罢了。”

朝衣心中颇为惊讶,未免多看了傅明两眼,笑道:“傅明,老管家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傅明一惊,急忙低头,说道:“这多是我听来的,又加了点儿自己的浅见,入不得耳,三少爷只听听罢了,别放在心上。”

朝衣伸手,轻轻拍了拍傅明肩膀,说道:“能不能听,我自知道……嗯,以后你可还回四平山么?”

傅明面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说道:“不回啦,父亲临去交代我,要留在国公府内,如今三少爷回来了,父亲让我鞍前马后的,好生地伺候三少爷。”

朝衣叹了声,说道:“人都有一死,傅明,你勿要太过伤悲了,唔,你若是还想回四平,守孝完后,也可以回去。”傅明点头,说道:“多谢三少爷体恤,还请三少爷别嫌我笨手笨脚,务必留我在身边,就算是倒茶送水都可以,父亲在天之灵也觉得安慰。”

且说朝衣回国公府会见太府寺来人。那厢四王爷君朔也回到王府,一身黑衣的四王缓缓出了轿子,迈步入内,果然如朝衣所说,脸上罩着特制的面具,看不到其人本色。

侍卫们便不曾跟着进内,只锦衣少年蓝若尘跟在后面,进了大门,二门,一路向内,拐过重重回廊,终于到了内堂。

蓝若尘便站在门口等待,四王爷进了门,贴身丫鬟鱼贯进内,上前替他将外裳脱下,重换了一件紫色袍子外罩黑色纱衣,面具却仍未摘,四王爷才又出到外头,在卧榻上缓缓坐了,旁边丫鬟奉上茶来,又悄无声息退下。

“你可知罪么?”很轻的问话声响起。

蓝若尘肩头瑟缩,急忙向前,嘴里唤道:“主人……”单膝跪倒,向前蹭了蹭,将靠到四王膝前。

四王缓缓喝了口茶,丑陋的面具底下,下巴生的却不怎样难看,而且肤白唇红,衬着怪模怪样的面具,却给人一种极妖异的感觉。

蓝若尘抬头,双眼望着四王唇边沾的一丝水光,这锦衣高傲少年妩媚的脸上,此刻是一派茫然痴忪的神色。

四王将茶杯放了,左手探出,将蓝若尘的脸微微握住,向上一抬,仿佛端量神色。

蓝若尘全无反抗,四王双眸微垂看了片刻,忽然右手一甩,毫不留情地用力挥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蓝若尘脸上吃了一记,整个人被打的向着左侧跌了出去。

伸手捂住脸颊,少年狼狈跌在地上,回过头来:“主人……”含羞带怯,羞愤交加,又有一丝不忿。

面具后的双眼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见那薄薄的红唇微微挑起,才嘶声说道:“日后,无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对傅三公子出手。”

他的话极慢,声音微弱又带一点嘶哑,偏生有种不容人抵抗的力量。

蓝若尘身子微微发抖,轻轻咬了咬嘴唇,迟疑片刻,终于说道:“可是,他对主人何其无礼……若尘、若尘容不得……”那种情形,谁人能够忍了?他当时出手,也是被逼无奈,是对王爷的一片忠心啊!

然而面前,那薄而无情的红唇重抿了抿:“那你就是不答应了?”

蓝若尘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冷汗涔涔,重新跪倒四王跟前:“若尘不敢!请主人饶恕,若尘遵命就是了!”

四王垂眸望着面前一脸惶恐的少年,片刻,才说道:“那人杀不杀,何时动手,我自有数,他的生死,由我说的算,轮不到别人抢先,你可明白。”

蓝若尘点头,羞恼无地自容,低头之时,眼泪便掉了下来。

四王说道:“在我身边儿伺候,最紧要的是明白我的心思,倘若你连这点也做不到,那也不必留下了。”

连那羞恼的心也没了,只一片震惊恐惧,蓝若尘急忙说:“主人!我明白,以后我会控制自己,绝对不会像是今天这样,主人你饶了我这一回罢。”

他直挺挺地跪着,哀声求饶,原本妩媚的脸上,高傲之色荡然无存,双眼水汪汪地,格外惹人怜爱,四王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摸过,轻声赞道:“好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真真是我见尤怜。”

蓝若尘心里一动,微微闭了闭眼,便将脸贴在四王手心,刚要触到那掌心之暖意时候,四王却又缓缓收手,淡淡地说道:“下去罢。”

蓝若尘眉头微蹙,身子震了震,心里一阵失落,却仍旧说道:“若尘遵命。”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倒退两步,才转过身,终于出门而去。

第十一章 任钦差

次日朝上,果然小皇帝说起江南疫情灾况,此事在甫生之时,便有工部同户部派人前去查探抚恤,距今大约半月已过。此番小皇帝说起来,只道:“朕近来接了江南官员的上奏,说是疫情并无好转,亟待朝廷追加贤能,不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昨日朝衣在金福楼上,东方冠卿前去一探虚实,六部早得了消息,知道小皇帝必会在今日“兴师问罪”,因此先有准备,当下工部尚书便迈步出列,手中象牙笏板高举,说道:“臣有本奏。”

小皇帝说道:“准。”

工部尚书说道:“上回工部同户部已经派了钦差前去,昨日传了消息回来,说疫情已经得到控制,抚恤灾民等等也进行的有条不紊,怎会再有人上报说追加贤能云云?不知陛下是何时接到的消息,怕是两相错过,也是有的。”

小皇帝说道:“朕也是这两天刚接到的,早知道你们两部派了得力干将出去,想来也不会有差错,也正不解,故而一问百官群臣有何意见。”

此刻户部尚书也出列,说道:“臣也有本奏。”

小皇帝看看他,说道:“准奏。”

户部尚书也道:“两部派出的,都是精明强干的能臣,而且昨日的确也已经收到了江南送来的折子,说是灾情已经好转,且近来也有风调雨顺之势,臣等还想今日上朝来奏知陛下,让陛下也为之欢喜呢。”

小皇帝挑眉问道:“真正如此?”

六部同气连枝,户部跟工部尚书出面,当下刑部尚书也随声附和。小皇帝点点头,也不表态,黑白分明的眼睛扫了扫周围,说道:“其他卿家可还有意见么?”

问了这一声之后,对面臣列里头,却有人出来,说道:“臣有不同意见要奏知陛下。”

小皇帝一看,是太府寺卿,便道:“卿又何本奏,说来。”

太府寺卿便道:“虽然方才几位尚书大人众口一词,说的天衣无缝,但是据臣所知,江南灾情并非几位大人说的那般轻易,臣也是近日接到江南处递来的急报,说是有几处地方疫情严重,已经有空城之势,灾民哀鸿遍野,情况之惨,难以描述。”

小皇帝大惊,问道:“你说什么?呈上详细。”

太府寺卿刚要说,户部尚书喝道:“太府寺,休要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惊到圣驾该如何是好?何况你说的并非实情,你这样搬弄是非,是何居心?”

太府寺卿犹豫不语,转头稍微看了一眼旁边,却见旁侧的丞相大人哼了声,迈步出列,说道:“尚书大人,你这样盛气凌人,却又是何居心?在朝堂之上,百官都有向陛下陈情奏本的权责,难道只许你说,不许旁人说么?”

户部尚书见丞相出面,一时倒也不敢造次,工部尚书说道:“话虽如此,但太府寺卿句句所言,甚为刺心,江南之事陛下是交给我们两部负责,何必他来插手,何况他又不知道江南具体情形如何,只是在这里摇动唇舌动摇陛下之心,却不可取。”

丞相不慌不忙,说道:“是否是胡言乱语,毕竟我们谁也未曾亲身到过江南,谁也不知确切,你们听到的是吉报,太府寺卿听到的却是灾患急报,何况,两位大人休要忘了,方才陛下也曾说过,他自江南处得到了令人不快的消息,故而才特意在朝堂上询问百官,却又何说?莫非你们也要说陛下搬弄是非不成?”

户部尚书说道:“你……”跟工部尚书两个被丞相几句话压得无言以对,两人皆面露恼色,当下这几人竟在朝上对了起来。

小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抬了抬手说道:“众位卿家稍安勿躁,你们是各自听闻了消息,各有各的道理,丞相所言极是,毕竟你们谁也不曾亲临江南,何必空自争论,伤了彼此和气。”

几个大臣这才躬身行礼,各自回列。小皇帝双眸在人群之中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傅少国公,不知你有何意见?”

被点到名的那人,一身锦绣国公府,头罩纱帽,手捧象牙笏板,一张清水的脸,却正是朝衣。朝衣闻言便出列,说道:“回陛下,臣也觉得陛下所言极是,毕竟臣是刚回京内,也不知江南情形如何,随口说来,也做不得数。”

小皇帝说道:“那现在这种情形,却又该怎样解决,你可有法子么?”

朝衣说道:“臣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这个么……臣看两位尚书说的言之凿凿,但太府寺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依臣看来,不如陛下在百官之中再选一个忠良干练之人,替陛下亲临江南,一查究竟,事事非非,不就立刻了然了么?”

小皇帝闻言,立刻面露喜色,说道:“爱卿真是想到朕之所想,好!只不过,那忠良干练之人,却要选谁?”

他们两个一番对话,那边上刑部尚书飞快地使了个眼神过去,工部尚书跟户部尚书双双出列,工部尚书便说道:“陛下,倘若如此,岂不是显得陛下信不过先头臣部所派之人?”

户部尚书附议。

旁边丞相便冷笑一声,说道:“若是妄加阻拦,岂非显得两位大人心虚么!”

此话一出,两位尚书顿时色变,连一旁的刑部尚书也变了脸色,挺身说道:“丞相大人是何意思!大家同朝为官,苛责尽职,说什么心虚不心虚?”

丞相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不必拦阻陛下所决,如何?”

三位尚书心头记恨,偏不能言。

丞相不理会,却朝上一躬身,说道:“陛下,既然如此,臣愿意举荐一人,可堪重任。”

小皇帝说道:“爱卿请讲。”

丞相说道:“新科状元舒临渊,文武兼备,目前正还未得官职,若是陛下在此时委以重任,他自当赴汤蹈火,为陛下解忧,将来也必然会是一员得力能臣。”

小皇帝面露喜色,想了想,却问朝衣,说道:“爱卿觉得此人如何?”

丞相微微面露得色,便转头看向朝衣。

朝衣说道:“臣自未曾见过,不过听丞相大人所言,倒是个可用之人。”

小皇帝便沉吟,那边刑部尚书不动声色,看了许久,此刻心头急转,终于也出列说道:“陛下,臣也举荐一人。”

小皇帝略微惊讶,问道:“哦?不知爱卿所举是何人?”

刑部尚书微微一笑,说道:“臣举荐的是户部侍郎东方冠卿。”

此言一出,丞相同朝衣两个双双有些色变。

小皇帝“啊”了一声,刑部尚书心底冷笑,说道:“东方侍郎为人敏锐果决,又加忠心,自在户部效力以来,处事极为得当稳妥,众人都是赞誉有加,而且东方大人入仕多年,自然是经验丰富,比那些毫无所为的新任之人更多一份稳妥,若是让他去江南,必然不负陛下所望!”

他说罢之后,户部侍郎立刻也附议。

丞相大人皱眉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此刻在江南的已经有一位户部之人,此刻再派一位,于事何补?嘿嘿,只怕……其中有些不能言的微妙之处。”

刑部尚书面不改色,说道:“丞相大人这是何言,所谓‘内举不避亲’,东方大人委实是位能干之人,是以我才向陛下举荐。”

丞相大人说道:“好一个内举不避亲!哼。”不由自主看了旁边朝衣一眼,刑部尚书看的真切,便也笑而不语。

小皇帝左顾右盼,有些难以抉择,最后还是看向了朝衣,问道:“少国公,你觉得如何?朕该当选哪一位卿家前往江南?”

朝衣想来想去,说道:“这……臣初初回京,按理说对这些事情还不熟悉,只不过,臣觉得丞相大人的举荐总是不会错的……”

说到此时,丞相微微带笑,得意看了刑部尚书一眼,尚书面沉似水,冷哼不语。

小皇帝点头:“既然如此,那……”

朝衣却又说道:“不过尚书大人官居六部之首,他所举之人,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话一出,丞相同尚书两个都变了面色,看向朝衣。

小皇帝似也有些疑惑,看着朝衣问道:“那爱卿觉得……该如何是好呢?”

朝衣说道:“既然两位大人都是能人,如此难以抉择,不如就派两人一同前去,让两位同心协力行事,自然是事半功倍的,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小皇帝一听,笑道:“说的好,不愧是傅爱卿,连这样的法子也给你想到。”

朝衣摇头谦虚说道:“哪里哪里,纵然是臣不说,片刻功夫,陛下也便会想到的。”

小皇帝哈哈大笑,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丞相跟尚书,又问道:“不知两位爱卿觉得这个主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