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三个月以后,远地通讯站第三次升级成功,虚拟通讯站就像手手相传的火把,与地面终于实现了当年堡垒那种能随时联系的水平,信号区间覆盖了半个太阳系。

  年底总结的时候,大家凑在一起总结各自的战功,傅落终于被升为A级,中校级别。

  这意味着,杨宁以下,她有权调任以巨舰为中心的大型随从舰队了,临战时,正式拥有了指挥官资格。

  被她荡平的海盗窝直接保证了他们会过一个物资充盈的年,在叶文林这个逗比的撺掇下,会议室中间拉了一条巨大的横幅,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被打上了一串血淋淋的小红花,小红花的印章是胡萝卜雕的,每一朵都代表了一窝死不瞑目的海盗。

  杨大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年夜,傅落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做她的日常工作——关于这个事,好听的说法叫做巡视整个土星系统,直白说来,就是把附近乱窜的星际海盗团成员一个一个拖出来打死,为土星堡垒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海盗的那一套她现在炉火纯青地快赶上耶西了,不打招呼,上来就杀,杀完就走,绝不留痕,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星际暗杀专家。

  不过暗杀专家在路过会议室的时候,依然险些被自己名字后面的小红花闪瞎狗眼。

  叶文林在会议室里,正不知和杨宁商量什么,颇不正经地冲她敬了个礼:“哟,指挥官,战功赫赫,彪炳千秋!”

  傅落:“……可以不要让我拖着一大片鼻血彪炳千秋吗?”

  “没问题,”杨宁听说,抬手给横幅换了光影效果,小红花被光照成了小绿花,他用十分真诚的态度征求傅落的意见,“这样好看吗?”

  傅落:“……”

  然后她加快了脚步,飞速离开了这个绿云罩顶的是非之地。

  等傅落结束巡航回来的时候,那片五光十色的萝卜花已经被撤掉了,听说是二部女神军需官亲自出手,把直属上司和光杆司令的尖刀队长一起轰出去了。

  冷冰冰的指挥中心墙上跳动起活泼的卡通形象,两个穿红衣服的熊孩子在上面滚雪球,滚出了一个新年的年历,仔细看,每个小方格里还有字。

  通常,年历里会写一些应景的吉祥话或者节日标志,傅落走进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一月:完成土星堡垒的奠基工作,针对地球现状,建立地球联军包围圈,与地面联系,更新武器装备,不放跑一个海盗。

  二月,组建前锋部队前往他星系,接应当地美军,攻打他星系α1,α2和β星群,遇到海盗就干掉。

  三月,配合地面挑起他星系与星际海盗内乱,切断他星系敌军供给,继续干海盗。

  四月,星际海盗团这帮狗杂种,见一个宰一个,不留一个战俘。

  ……不一而足。

  傅落:“……”

  这年历是多么的喜庆啊,泛着军需官特有的、甜美的彪悍。

  “傅落,”不知什么时候在走廊尽头出现的杨宁叫了她一声,招招手,“我估计你就快回来了,来。”

  已经二十六个小时没合过眼的傅落打起精神,以为又有什么要紧事,连忙快步走过去。

  杨宁一直带她进了指挥中心,他一件一件地关上了双向通讯,打开全套全息图,远近的星球循着既定的轨道移动着,操控台中心一颗3D投影的蔚蓝星球,正在缓缓地转动——那是地球。

  傅落以为他要讲布防的事,杨宁却从操控台下面摸出了一个托盘,上面扣了一个透明的保温盖子,里面有一块小蛋糕。

  “给。”杨宁说。

  傅落:“……”

  她的表情有点微妙,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饱受惊吓”。

  “军需官烤的,”杨宁避开她的视线,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这东西的来路,顺便嘱咐说,“赶紧吃,别让叶队长看见。”

  ……不是,那个姓叶的男的现在已经成了蹭饭专家了吗?

  “我家里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不是私人时间,来来往往很多客人,门庭若市,挺烦的,”杨宁见她接过去,似有似无地微笑了一下,“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小时候灌一肚子茶水,长大以后灌一肚子酒水,到了晚上,杨夫人就会用这种小保温盒子,藏一块他们爱吃的点心或者汤汤水水的东西,给她儿女送去,我总是假装不知道,羡慕得很。”

  傅落早就饿得前新帖后心了,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没吱声,默默地听着。

  “后来我每次出远门身上都要带几个保温盒,虽然大多用不着,但是看着就觉得很有安全感。”杨宁低下头看着湛蓝的地球投影。

  杨宁知道,自己和傅落是不一样的,曾经,傅落把太空视为梦想,他却把太空视为争权夺势的名利场。

  他一点也不喜欢黑乎乎的宇宙,然而……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

  那时候,支撑着他的一切,就是有一天把杨靖和踩在脚下,然后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收拾季桃那个贱人和她的儿子们的,他的人生就这点狭隘的追求来着。

  为了这,他把自己逼得尽善尽美。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杨靖和就撒手人寰了,他一直梦想的权力,也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

  就像普通人会规定自己不能杀人、不能打小孩、不能偷东西一样。

  杨宁规定自己不能软弱、不能彷徨、不能六神无主。

  这已经成了他的常态,而当中缺失的坚定,他有时候会偷偷地从傅落身上借一点。

  不让任何人知道,只是偷偷的。

  现在想来,如果一定要牵强附会地说一个梦想,他其实只希望在灯火阑珊、浮华散尽的时候,有个人用巴掌大的保温盒,给他留碗粥而已。

  杨宁:“好吃吗?”

  傅落点点头:“嗯。”

  他听了,就无声地笑了起来,杨宁五官本就柔和,笑起来的时候眉宇间阴霾散尽,有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然而仔细分辨,所有的一切,又似乎都是含蓄的。

  傅落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微妙,那似乎是一种无法植根于任何逻辑的微妙感,稍纵即逝,一个没抓住,她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这话一说就多了,”杨宁微有些自嘲地说,“吃完早点去休息。”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傅落没有执勤,足足睡满了六个小时才起来吃早饭,发现墙上凶残的月份安排已经被换下去了,变成了“一月新年大吉”“二月佳气满山川”之类,十分富有传统乡土气息的老黄历腔调。

  傅落叼着一个包子,又以面壁思过的姿势驻足围观了许久——在地球上,她真的没有仔细品读过日历上的字,现在却觉得里面是一行一个热闹,看着就有种春华秋实、五谷丰登的实在感,一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地面。

  世事变动,巨大的农场代替里田间地头,狰狞的机械赶走了更牛水车,古老的说法却一字未更,像是铭刻在基因里的祝词。

  董嘉陵从她身后走过,又严肃地倒回来,对傅落说:“我知道了一个秘密。”

  傅落连忙吞下肉馅,虔诚地等着分享这个秘密。

  董嘉陵:“你知道杨宁长得那么人模狗样,为什么还是条光棍吗?”

  傅落觉得刚从嗓子眼里滑下去的肉馅有点噎得慌。

  董嘉陵:“因为他是一只大土鳖。”

  傅落:“……”

  董嘉陵说:“昨天晚上那份计划书是我胡诌助兴的,虽然大过年的确实显得有点血腥,但是总比这个好嘛你说是不是?在充分体现暴力美学的同时,还可以鼓舞士气——就算要改,也小清新一点吧?他这分明是长着音乐家的脸,干的都是挖红薯的事……”

  傅落没听完,默默地溜墙角走了,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多会被灭口。

  不知是不是杨宁富有古典主义乡村风格的吉祥话起了作用,之后的一个礼拜,整个二部格外的顺,先是第一次联系到了散落在太空的地球联军。

  那天,傅落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大家全体都十分激动,围着一个盖子还没封上的通讯终端又跳又叫,几个通讯兵近乎七嘴八舌地对那头说话,对方的反应也不含糊,不同的声音说着鸡同鸭讲的外国话——还不是同一国的外国话。

  翻译被撇在一边插不上嘴,听着两边嘈杂的、连语言也不通的“老乡见老乡”,脸上带着无奈又喜庆的笑容。

  想当年,在地球上,大家一天到晚地互相算计,三天一次意识形态斗争,两天一次领海领空抗议警告,隔三差五还要撩闲搞一搞贸易争端,一天到晚组织网络水军互相喷,提起“外国人”,总觉得就是“大傻逼”的另一种叫法。

  而现在,星海茫茫,听见一个人声,却亲切得差不多想扑上来啃两口了。

  后来,经过反复沟通,他们得知这原本是欧盟残留的一小撮人马,一路在太阳系外围躲躲藏藏,大半年没干别的,净“捡人”了,他们捡到了一小撮美国部队,一小撮俄罗斯部队还有一小撮

  非洲联盟,凑成了一锅黑白合璧的大杂烩。

  双方交流起来,都显得异常的好说话,杨宁这边一抛出新太阳系地球联军驻军网络计划,对方立刻积极响应,为了示好,杨宁确认了这群杂牌友军的坐标后,还让总参处张立平带着一部分缴获的武器与物资,赶去给他们送温暖了。

  傅落听见通讯器那边的声音激动得直哽咽,一时间,对中国古代给北朝鲜送冬储大白菜的那段历史产生了深刻的代入感。

  至此,杨宁的大网络构图上,产生了除本部之外的第一个亮点,仿佛大草原上的星星之火,预备着来年再借东风风帆。

  重整河山。

  第二件就是,叶文林的回归,同时代表了尖刀的回归。

  杨宁在二部的前线基层兵中给他征集了一支新的先锋,以战练兵,傅落兼任了一段时间的特派员,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到叶文林是怎么打仗的,体会了一把特种前锋的收放自如,感觉叶某人可以和耶西双贱合璧……不,相得益彰。

  这段经历也让她收获颇丰。

  再之后,二部迎来了一次行政改革,众人惊异地发现,二部的各大职能部门开始多元化,越来越像一个微缩的太空堡垒。

  傅落觉得自己听见了历史车轮的隆隆声。

  转眼,就进入了三月。

  “瓜娃啊,你数学这么差,人又这么败家,你妈都知道吗?”耶西操着不知跟谁学来的口音,边走边语重心长地数落着傅落,他搞来一副眼镜,人五人六地架在鼻梁上,越发显得鹰钩鼻高得要顶破天际,絮絮叨叨地说,“总共十六艘海盗船,啊,大家都知道,海盗船呢,是一种只有屁大的物体,你呢,为了这些屁大的物体,你居然给我打掉了三发近程导弹!”

  傅落:“照你那么说,我开的小战舰也是一种屁大的物体……”

  耶西一瞪眼,蛮不讲理:“是啊,以屁对屁这么公平的战役,你打成这幅鸟样,很光荣吗?”

  傅落只好低头含胸,以示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