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弹是你自己下的吗?不用钱造吗?”耶西歇斯底里地冲着她耳朵咆哮,“还有!导弹那玩意破坏力强,会把敌舰囫囵个地给轰成渣渣啊!食物呢?装备呢?都变成渣渣了,你还抢个屁啊!”

  傅落弱弱地解释说:“对方火力太强,我得想办法压住阵脚。”

  耶西横眉立目,眉毛仿佛要从脸上飞起来。

  “是……”傅落连忙认错,“只能借助导弹才能压住阵脚也是我学艺不精。”

  尽管耶西已经习惯了她面团一样不急不怒的性格,但话说到了这份上,也实在无从借题发挥,于是无理取闹地说:“说两句就承认错误,一点血性也没有,你还是男人吗!”

  傅落无奈:“血性和男人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没有逻辑,再说我本来就不是男人。”

  耶西吹胡子瞪眼:“谁说的!”

  “军需官……”傅落眼见耶西翻白眼,又补充了一个更加有力的证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你想看看吗?”

  耶西胡搅蛮缠:“有身份证了不起吗?”

  傅落镇定地指出:“那倒也不是,不过我听说你就没有。”

  耶西:“……”

  过了一会,耶西突然用一种十分正常的语气疑惑地说:“我发现你越来越不怕我了。”

  傅落看了他一眼:“本来就不怕,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怕的——怕杨大校不给我加薪升职吗?”

  这时,一个身穿技术兵种制服的小青年匆匆地跑过来,看见傅落的肩章,连忙憋住一口气:“长官!”

  傅落下意识地先四下看看,总是不能习惯这是在叫她,她结巴了一下:“不……咳,不用这么客气,做什么这么着急?”

  “我们接到我国战友回音了!”

  傅落呆了一下,再顾不上跟耶西耍嘴皮子,撒腿就跑。

  整个二部——不,现在该被称为土星堡垒,都沸腾了。

  这次是真的战友,不用翻译官就能交流的,当年和他们一起分兵而后跃迁的太空三部!

  会议室里有嗷嗷哭的也有拍桌笑的,耶西只看了一眼,立刻掉头走了,表示自己受不了这个,他声称自己能忍耐的噪音是有限的,超过这个限度就容易报复社会。呃……这个“噪音”应该不包括他自己制造的那些。

  傅落不由自主地被气氛影响,顿时觉得心绪一阵激荡,本想加入表达狂欢的人群,可她定睛一观察,发现杨宁正坐在里面一点,头也不抬,翻阅着什么东西,而叶文林正靠在墙角,抱着个垃圾收储盒嗑瓜子。

  见贤思齐,见两位榜样都如此淡定,傅落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稳重,她艰难地整了整脸上的喜色,走向叶文林。

  叶文林:“吃吗?”

  傅落摇摇头。

  她头还没摇完,叶文林就早料到一样,把手缩了回去——也是,就是知道傅落不吃,他才敢这么大方的。

  “你在这干什么?”傅落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过去看看。”

  “嘘,”叶文林小声说,“我在做准备。”

  “什么准备?”

  叶文林嗑瓜子技术高超,嘴皮子比鹦鹉还厉害,也不怕把舌头夹出泡,“咔咔”两下就能吐出两片皮,他说:“我要准备泼冷水。”

  傅落心里十分疑惑,刚要发问,又憋了回去。

  她自觉自己已经升上A级,作为半个指挥官,有时候就不宜像刚入伍的时候那样,一点不明白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努力尝试着组建自己的思考:“现在他星系人已经登陆,就像两把泥沙混在了一起,太空战能做的事已经非常有限了,对吗?”

  “对。”叶文林正色而严肃地嗑着瓜子,“就算我们重新建立起宇宙堡垒,包围地球,只要敌军不上天迎战,我们就不可能把小舰艇开到地面上用导弹炮轰同胞。”

  傅落沉默了一会:“还有星际海盗团这个不安定因素,还有我们地面的海陆空三军,我相信他星系指挥官的日子也不大好过——我们有没有可能进军他星系?”

  “我个人认为够呛,杨将军应该也没这个想法,进军他星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用?把他们留在地面上的人都杀光吗?那些战争疯子才不在乎老百姓的命……不对,他们的老百姓也都是被洗脑的战争疯子,说不定你干掉他们,他们还觉得自己是为理想而壮烈的呢。”

  傅落吃了一惊:“等,你叫杨……什么?”

  “将军。”叶文林用肯定的声音说,“就差一个名分而已,实际就是那样的,你不觉得这么叫更合适些吗?这就提醒我们大家这次不是离开堡垒执行某种军事任务的,而是只剩下我们这些人,能和外星人决一死战了。”

  傅落和他并肩靠在墙上,方才的欣喜逐渐淡了,在人群鼎沸中,在和三部取得联系的喜讯中,她有一点明白了叶文林这句话里的暗示——中国太空军现在分了二部三部,恐怕是地球联军中保存最完整的武装势力了,这两拨人隶属一个国家,长期分家肯定不像话……

  那么有朝一日合在一起,该由谁说了算?

  “我担心更复杂的局势。”叶文林大概是瓜子吃得口干了,拍掉手里的瓜子皮,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傅落,“我们这段时间过得有点顺啊。”

  傅落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等着他的下文。

  “有些事,你觉得举步维艰的时候,虽然痛苦得要命,但是不怎么危险,反而是你开始觉得顺风顺水,舒坦是舒坦了,危险也跟着来了。”

  傅落皱起眉,隐约觉得叶文林的话里仿佛隐藏着某种巨大的忧虑,而那一头,联络器里抱头痛哭的情绪已经开始平息,杨宁试着沟通三部的主管人了。

  两人于是并肩而立,在各怀心事地沉默了起来。

  不过过了没多大一会,叶文林就终于正经不下去了,决定撩个闲。

  他忽然开口,在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里扔了个炸弹在傅落头上:“哎,不说这么悲观的事了,说点闲话——根据我的观察,我发现你们杨大校对你好像……嗯哼,不一般啊。”

  傅落一头问号,足足反应了三秒钟,才从叶文林那挤眉弄眼的猥琐表情中结合上下文,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被口水呛住了,当时险些把肺管子咳成蝴蝶结。

☆、第六十四章

  “噫,你说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么大惊小怪呢?”叶文林嬉皮笑脸。

  “你……”傅落咳嗽得眼含热泪地说,“你刚才是跟我说话?”

  叶文林:“嘿,多新鲜哪。”

  傅落认为这只是个玩笑,毕竟,从叶文林嘴里说出正经话的概率比中五百万还低,她脸色有些僵硬地一哂:“放屁,我看你是闲得蛋疼吧。”

  “真的,”叶文林举手做发誓状,“比针尖还真。”

  蓦地,傅落想起了她恍如隔世的大学时光,那时她还是个只会死读书的青少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以中校的身份站在这里,代表地球仅存的兵力和叶文林并肩作战。

  在更年轻一些的傅落眼里,叶文林一直是一个需要仰望的存在,纵然她心志坚定,步履从不动摇地一直追逐,却并不是每一步都能踏在石头上无坚不摧的,时常的,她还是会暗自自惭形秽一下。

  在叶师兄信马由缰地侃侃而谈时,她会自惭形秽于自己才疏学浅,在第一次见到欣然的时候,她又会自惭形秽于自己不怎么光鲜的模样。

  二十来岁的傅落总是想,模样、才华,两者之间,她好歹得占一样吧?就算一样不占,起码应该有一点个人魅力、待人接物圆融一些,有“人际关系好”这个优点吧?

  可她连在这方面都是个棒槌,一点也不机灵。

  她并不是闲来无事就妄自菲薄,同龄人里,她知道自己也算优等生了——但始终是普通人里的优等生,和那些耀眼的风云人物,有“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距离感。

  因此,早年那一点懵懂的、说不出的少女旖旎心思,就被她埋葬在深深的记忆里了。

  叶师兄是欣然的——她让自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流露出一丝半毫,也没有对谁透露过只言片语。

  可叶文林当面和她开起这样的玩笑,却仿佛挖坟掘墓一样从傅落心里刨出了这些陈年旧事,傅落一下就有火了,也说不出是自尊被刺伤了,还是心里那个总是不敢照镜子看自己的自卑的小女孩再一次发作了。

  姓叶的不是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

  “死开。”傅落面色冷淡地说,“再说一个字跟你绝交。”

  叶文林低下头,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哎哟,真生气啦?”

  可惜傅落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全天下只有一个半人是能让她发脾气的,一个是付小馨,半个是汪仪正,剩下不管面对谁,只要她不是脑子被僵尸啃了一半,都会保持起码的自制力。

  本身已经是一根棒槌了,她不想变成一个富有攻击性的棒槌。

  ……所以在熟人面前,大概只好做个包子。

  傅落沉默了一会,虽是闷闷不乐,却不置一词。

  可是叶文林那货不长眼力劲儿,还没完没了:“别说,我觉得杨大校这个人虽然在大事上有些险恶,但是日常很好相处,总得来说,是个长期的绩优股。”

  “长期?长期就是我们都死了。”傅落讽刺了他一句。

  “呸呸呸,童言无忌。”叶文林在她脑袋上打了一巴掌,这时,二部和三部之间的首次联络结束了,双方切断了联系。

  “其他人解散,总参的人留下。”杨宁说,“叶队长,你也留步。”

  杨宁似乎低头沉思着什么,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来,正好与傅落对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受了叶文林那个贱/人的影响,傅落情不自禁地脊背一僵,莫名地一阵尴尬,一时间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我没事尴尬个什么劲?”傅落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叶文林:“顺便……”

  傅落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没溜的话,简单粗暴地打断他:“闭嘴。”

  “我是说顺便我想谈谈星际海盗的事,”叶文林仿佛是一个起落间被人夺舍了,表情忽然严肃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咱们现在虽然看起来情况很衰,但其实正是走到中盘最关键的地方,一着不慎就有全盘皆输的危险,绝对不能在这种胶着莫名的状态被敌人拖进官子,不然就玩不成了。”

  傅落:“……”

  这一定是在逗她……

  下一刻,叶文林却仿佛看穿她心里所想,表情突然严厉了起来:“这么长时间的战乱,你心理状态还没有调整好吗?动不动就被人带跑……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因为各种心理反应轻易地就被他星系敌人掌握着!”

  傅落微微有些迷茫和散乱的眼神立刻收缩了回来,对自己方才的反应万分懊恼,十分虔诚地原地反省了起来。

  下一刻,叶文林却对她呲牙一笑:“当真啦?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在故意逗你玩呢,嘿嘿。”

  傅落:“……”

  有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