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你在这时候还有情怀追忆过去,”魑魅居然模仿月饼耸耸肩,“打了老王一顿。”

我已经准备一刀刺下,听到这句话,硬生生停住了手。

老王是宿舍管理员,经常打着检查卫生的旗号进女宿舍偷内衣,我们趁着月黑风高把他蒙头修理了一顿,这事儿只有我们俩知道。魑魅没有“前知过去,后知未来”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月饼似乎察觉到什么,起身面对我扬扬眉毛:“南瓜,以为我是魑魅对吧?”

我彻底糊涂了,含糊地“嗯”了一声。

月饼拍着我的脑袋:“你写小说把这儿写出毛病了?准备一刀捅我涌泉穴?”

我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收了刀:“你丫刚才太奇怪,我这也是正当防卫。”

月饼“嘿嘿”一笑,舌尖慢慢舔着嘴唇,瞳孔像是融化的蜡油,覆盖了整个眼白,散发着奇异的光彩,语调刺耳:“其实,你猜得没错。”

“月饼”声音虽然聒噪,我却感到心里宁静,四肢百骸无不舒服,懒洋洋地看着他的脖子再次长出细密鳞片,白毛一根根从毛孔中长出,伸手板着我的肩膀,张嘴露出犬牙慢慢靠近。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从身后响起,魑魅厉声尖叫,弹身向后跃起,三根桃木钉呈品字状钉入盐壁,尾端兀自颤动不停。

“南瓜,清醒!”

月饼从西边拱门跑出,腾身飞起,右腿蜷膝,正中魑魅胸口。魑魅一声闷哼,蹲身扫中月饼左腿,两人倒在地上,毫无章法打作一团。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灵台清明,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月饼晚来几秒钟,我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了。

月饼双腿缠住魑魅膝盖,两手摁着魑魅胳膊较劲:“赶紧帮忙!”

“我他妈弄死你!”我心头火起,操刀捅向魑魅脚底。

魑魅一口咬向月饼脖子,趁着月饼躲闪空当,翻身把月饼压在身下。两人几个翻滚,缠做一团,形成角力僵持局面。

我傻眼了!

魑魅又变成月饼,两个人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两个月饼异口同声:“捅他涌泉!”

“我是真的!”

“我才是真的!”

我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心里叫苦:“我又不是如来佛,分不清楚真假孙悟空。”

就这么一犹豫的工夫,眼看着其中一个月饼手肘顶着另一个月饼的喉咙,渐渐占了上风。

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纠结的几秒钟。

如果占上风的是真月饼还好说,可是万一是假的怎么办?而这个“万一”是50%的概率。

被顶住喉咙的月饼嘶哑着嗓子:“快帮忙!”

“别听他的,相信我!”

我突然想到,魑魅好歹是妖物,月饼本事再大也不是它的对手,占上风的月饼肯定是假的。拿定主意,我一刀捅去,就在刀尖即将刺入鞋底的刹那,我看到一件东西,转刀刺入另一个月饼的脚底。

假月饼一声惨叫,身体“蓬”地长出浓密白毛,蜷成一团,痛苦地翻滚。我本来还有些紧张,看到这一幕,彻底放松下来,这才察觉衣服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冰冷黏腻。

月饼扔了句“干得漂亮”,摸出一枚桃木钉,摁进魑魅额头,才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魑魅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双腿胡乱踢蹬,额头和脚底“嗤嗤”冒着黑气,浆糊状的绿色肉浆向外喷着,身体越来越瘪,渐渐变成一张褶皱的白毛肉皮,泡在粘稠的绿水里面。

“骨碌”,两颗黑色的眼球从头部位置滚落,溅起一团绿水,黝黑的瞳孔不偏不倚正对着我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月饼递给我一根烟。

我别过头故意不看魑魅的眼球:“我说是蒙的你信么?”

“当然信。”月饼估计是还没消气,一脚把眼球踩爆。“咕唧”,红的、绿的、黑的液体从鞋底迸出。

我恶心得浑身刺挠:“月饼,你丫乱踩东西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要不是我看到你鞋底有几个踩烟头烫的印儿,那一刀就戳你脚底板了。”

月饼四十五度角斜望洞口:“这双鞋可是Jordan11复刻限量版。”

“在泰国我还掉了只天伯伦呢。”我抽了口烟,“话说你丫下来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发现?”

“那三个人没找到,”月饼沉吟片刻,“南瓜,你觉得这里像什么?”

“瓶子。”

月饼拔出钉在盐壁的桃木钉,孔洞里淌出黄褐色粘稠液体,蜿蜒下滑,凝固在盐壁上,颜色由黄变白,逐渐结晶,不多时成了盐壁一部分。

月饼用军刀剔下一块,凑在鼻子前闻着,伸出舌尖舔了舔:“盐。”

我接过盐块尝了尝,咸中略带香味,勾的满嘴生津,确实是上等好盐。不由心中奇怪,盐的成分是氯化钠,咸味主要来自于钠离子,这种液体怎么可能变成盐?不过大自然的神奇之处绝非常人所能理解,南美还有一座活火山定期喷出岩浆,凝固后形成黄金,古玛雅人采金建了黄金之城呢。

“我下来之后也遇到了魑魅,”月饼嘴角微微抽动,有些不太自然,“这玩意儿能幻化成心里最记挂的人,趁着注意力松懈的时候害人。我发现不对,魑魅逃进西边的洞穴。我追了一段,听到你喊我,折头跑回来,还算是及时。”

我刚想问“魑魅别不是变成我了吧?”话没出口随即醒悟,月饼的表情说明魑魅变成了阿娜!难怪月饼这次下手这么狠,连眼珠子都踩得稀烂。

“对了,你进洞时发现了什么?”月饼岔开话题,“我跑进西洞,隧道是弯形的,有个很模糊的想法。”

我先把入了洞的过程简单一说,再讲到有人给我灌水留纸条的事儿,岩壁内部传出“吱吱嘎嘎”的机关咬合声,系在井口的尼龙绳软塌塌落下,那块王八壳子斩断最后一根星光,闭合了。

“锤子!龟儿子要不要这么缺德,这还不给人留活路了!”我忍不住骂道,“月饼,咱咋出去?”

月饼像是什么都没看见,托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洞穴,忽然击掌说道:“我明白了!南瓜你过来。”

我几步跑过去,月饼用桃木钉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洞穴纵切图,活脱脱葫芦形状,葫芦的上半层,也就是我们身处的洞穴,东南西北延伸四根半圆曲线,连接着下半层。

“懂了么?”月饼兴奋地跺着地面,“下面!”

我倒吸一口凉气:“尸芦?”

尸芦,源自于东周一个神秘门派。据说此派收集活物放入葫芦,或以葫芦形状制成的容器,辅入符水、九岁男孩精血、乌鸡毛烧灰、十八年尸骨磨粉,阴在三丈三的地下,炼化活物。

这种异术和蛊术的某些法门有些相似,至于具体原因,此派在东周时期忽然销声匿迹,后人也就不得而知。根据这几天得到的线索推断,此派很有可能就是魇族!

书外话,西游记第三十五回“平顶山功曹传信 莲花洞木母逢灾”一章,师徒四人着了金角大王的道儿,应了名字被可大可小的紫金葫芦收了进去,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儿,一时三刻化为脓水。这个桥段很有可能就来自于尸芦。

“月饼,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琢磨这么下去,”我一本正经地指着封闭的井口,“而是怎么上去。”

“我不是蜘蛛侠,你不是蜥蜴。仔细瞅瞅,没长吸盘,也不会吐丝儿,”月饼双手举在我面前,“这盐壁比冰溜子还滑,往上爬就等于送死,往下走搞不好还有机会出去。”

“用军刀抠出窟窿,一格格往上爬,不是没有机会。”我倒不是害怕,只是感觉被周苏三人和大夯合伙撺弄,心里不得劲,就像爬出去找他们整个明白。

“第一,龟壳很显然不可能从内部打开;第二,这件事不确定就是他们布局;第三,如果你是读者,是希望看到高大帅气的月无华带领吃货南晓楼继续探险,还是希望看到挖坑不埋半吊子文章?”

“月公公,你可以侮辱我的体型,但是绝不能侮辱我的作品!”

“南少侠,你就说下不下吧!”

我一咬牙:“他妈的,下!”

就在这时,北边的洞穴,传来“嘿嘿”的笑声,细细密密如同蚊蝇在耳边飞来飞去,痒得全身发毛。

我顺声看去,洞穴漆黑一团。月饼把照明棒扔进洞穴,只见幽绿的光芒里,一个头颅奇大,身体苍白,手脚长蹼,屁股长着肉红色尾巴的婴儿,飞快地爬出了光线范围。

忽然,婴儿从黑暗中探出头,绿光映着他的脸,又冲我们咧嘴“嘿嘿”笑了两声,缩了回去。

我使劲咽了口吐沫,眼前残留着婴儿那张脸的影像。

尖尖的耳朵,满脸毛茸茸的胎毛,眼睛幽亮,塌鼻梁延伸至嘴部向前凸起,分明是张猫脸。

“猫…猫婴?”我怔怔地环视着偌大的洞穴,“这里面到底养了多少妖物?”

“如果出不去,咱们也有可能变成妖物。”月饼摸了摸鼻子,“我闻到一股尸油味。”

我瞅着猫婴消失的洞穴,照明棒映得洞壁一片惨绿,盐晶层层铺叠,光线交错,洞壁像一截巨大的肠子,微微蠕动。我没来由恐惧起来:“月饼,咱们还是想办法从隧道爬出去吧。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噤声!”月饼手中扣着三枚桃木钉,侧头盯着南边洞穴。

我大气没敢出,只听见南洞传出极难形容的声音,既像是野兽啃噬骨头的咬合声,又像是箱子拖地发出的摩擦声。月饼踢断一块盐笋,把断块贴着地扔进洞内,盐块碰撞着地面滚进黑暗,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洞内迎面扑来一阵腥风,一道巨大的黑影飞出。月饼甩出桃木钉,那道黑影双翅展开在空中停住,挥翅摆落桃木钉,向我疾冲而来。

我心中大骇,急退几步,后背撞到洞壁再无退路,腥臭味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眼睛却看得真切。这只怪物两米多长,周身乌黑,裹着一层黏液,头扁口宽,上下颌各有四条褐色肉须,肋部长着一双翅膀,鱼尾左右摆动保持平衡,分明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鲶鱼。

我眼看着怪鲶鱼张开巨嘴,“咕噜”一声,喉咙涌出一团黑乎乎的圆球喷了出来。我侧头躲过,正要蹲身从怪鲶鱼腹部窜出,一根尼龙绳套飞了过来,套住怪鲶鱼脑袋。怪鲶鱼双翅扑棱扑棱扇动,挣着劲儿停在了空中。

场面虽然惊悚,我瞅着怪鲶鱼却觉得很滑稽,尤其是它那双核桃大小的绿豆眼,用力过猛凸出眼眶瞪着我干着急,整张鱼脸成了一个特写的“囧”字。

“赶紧过来帮忙!”月饼身体后倾拽着尼龙绳,“这玩意儿劲大得很,拽不住把南少侠吞了可别怨我力气小。”

我麻溜地跑了过去,帮月饼拽着绳子,嘴里也没闲着:“月公公,看不出居然还有这一手。”

月饼太阳穴突突跳动:“你抓着绳子,我去补刀。”

正说话间,怪鲶鱼长号一声,发出类似鸳鸯的叫声,身子忽然缩了半圈,绳套顺着它溜滑的身子脱落。我和月饼正使着劲,重心一空向后摔倒。

怪鲶鱼“砰”一脑袋撞到盐壁,在地上扑腾着打挺,衔起魑魅那张白毛肉皮,腾空而起飞回洞里。

我的后脑勺撞到地面,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这个畜生居然还会缩骨功。”

“它的目标不是咱们,”月饼用桃木钉扒拉着怪鲶鱼吐出的那团东西,“过来看看。”

我晃晃悠悠走过去,那团东西是一颗被胃液泡得高度腐烂,缠满头发的人头。月饼用桃木钉戳了戳,半张脸皮子耷拉着,眼眶里涌出一股脓水。

我看得恶心:“月饼,咱能尊重死者不?”

“死了不超过三天。”月饼拨开人头耳侧的头发,依稀能看到一行及模糊的“62188”字样的纹身。

“你明白了么?”月饼挂着冷笑仰望洞口,“咱们是食物。”

我心里一亮,如果这个洞穴真是按照尸芦设计,通过某种神秘方式炼化活物变成异兽,需要定期投放食物喂养。很显然,食物自然是活人或者死人。

想到这一层,我恨恨道:“我发誓,只要能出去,一定弄死那几个人!”

月饼在地上画着魑魅、猫婴、怪鲶鱼的形状:“南瓜,他们分别从西、北、南三个洞穴出现,你想到了什么?”

“四方神兽?”

“回答正确!”月饼打了个响指,“假设这三个怪物是魇族用尸芦和活物异化的白虎、玄武、朱雀做守卫,那么下层肯定还有一只异兽是它们的守护对象。”

我立马紧张起来:“难不成东边洞穴还有一只青龙?”

月饼指了指洞顶,我略一琢磨恍然大悟。东洞的青龙,就是压在洞口的那个王八壳子!

所以,东边的洞穴是安全的!

月饼取出两根照明棒,我们人手一根进了东洞。这条洞穴和其余三条大不相同,石壁没有层层盐晶,洞顶滴着白色石水,地面层层叠叠潮湿的石笋,洞壁长满墨绿色苔藓,蚯蚓、甲虫钻进钻出。

我绕着石笋心算着距离,进洞已经十多米,路面逐渐向下倾斜,隐隐能听到类似于潮汐的水声。月饼突然停住脚步,我不提防撞了个满怀,本来心情就紧张,这一下差点又闹出心脏病。

月饼向前探着照明棒:“看前面。”

就着绿光,我看到洞壁两侧的苔藓齐刷刷削掉,石壁打磨得光滑如镜,画着数十张一米多高的图画。可能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原本红色的图画变成暗褐色,内容更是千奇百怪。

我依次看去,第一幅画是一群身穿兽皮的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只类似于龙的动物盘踞在人群外侧,两个小孩举着木球和龙戏耍。后面几幅依然是人与各种异兽共同相处的场景,异兽甚至帮助人类看家护院,背柴运水,气氛很融洽。直到第七幅画,两个人守着一堆面粉形状的东西,手持匕首争吵,几个老人拄着拐杖似乎在劝解,举木球的孩子哇哇直哭。下一幅画更是触目惊心,异兽的尸骨堆成小山,人们踩着兽血,兴高采烈的扛着箩筐搬运兽肉,旁边还有几人彼此交换着大大小小的贝壳。倒数第二幅画更为惊心,那两个手持匕首的人指挥着众人挖出葫芦状的巨坑,那几只形状各异的异兽扔进坑中,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肢解着龙首龟壳的异兽,取壳封住洞口。龙首随意丢弃在一旁,半张着嘴,舌头耷拉着,斩断的脖颈汩汩流着鲜血,两行血泪凝固在眼角。透过画面,似乎能听到它的惨鸣。

最后一幅画,经过长时间潮气的侵蚀,早已看不出内容,只剩下乱七八糟一片暗褐色。

我看得心头压抑,点了根烟透透气。月饼从我嘴里拿过烟抽了一口,烟雾喷在岩壁四下散开,越来越淡,像是那些异兽的灵魂,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月饼手指顺着岩壁的图画勾勒:“龙,是人类的图腾?”

如果上古时代真的存在龙和其他异兽,那么这些图画,分明是人类和异兽由共处互助演变为屠戮杀害的血泪史。所以,我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想起那只怪鲶鱼是什么东西了。”月饼一拳砸在岩壁,指缝渗出鲜血,覆盖了那两个手持匕首的人,“邽山,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月饼这句话出自千古第一奇书《山海经》对于蠃鱼的描述,我回忆着怪鲶鱼的形象,倒和蠃鱼有八九分相似。

“月饼,《山海经》里的异兽难道真实存在过?”

“不知道。但我知道,人类欲望带来的邪恶,从来没有消失过。”

“如果是这样…”我话还没说完,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闷嚎,地面“嘎嘎”震动,石笋群受力崩断,一道巴掌宽的石缝从脚下向洞内裂开,洞顶像是安装了无数个烟雾灭火器,蓬蓬喷着水柱,洞内顿时雾蒙蒙一片。

我板着一条粗大的石笋才不至于跌倒,五脏六腑在肚子里颠乱了位置,乱糟糟地无比难受。月饼双脚钉地保持平衡,用尼龙绳分别套住前后两边的石笋,打手势示意我抓住绳子往洞外走。

我刚抓住绳子,石缝里喷出大股水柱,激了满头满脸,满嘴都是咸腥的水味儿,呛得喘不过气。我勉强睁开眼睛,石缝里涌出的水柱如同喷泉,水位已经没过膝盖,月饼绷直了绳子吼道:“赶紧往外走!”

我正要顺着绳子向洞口走,只觉得腿部沉重根本抬不起来,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就着照明棒一看,水里漂着一具泡得苍白肿大的女尸,团团长发缠住脚踝。

我也顾不得尊重死者了,咬着照明棒,双手伸进水里,板着女尸脑袋手忙脚乱扯着头发。一股激流从石缝里涌出,水势大作,强大的冲击力让我身体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在水中。

那具女尸受到水流冲荡,正好脸对脸压着我,泡烂的脸肉漂着无数粒芝麻大小的絮状物,半截舌头像块破抹布在脸上擦来踩去。我推着女尸,没曾想用力过猛,双手反倒陷进尸肉里。

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拖着我的脖子拽住水面。我的眼睫毛挂着水珠,眼前白花花一片,模糊看到月饼单手抓绳:“南少侠,你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这么招女尸喜欢。”

我呕了口脏水,正要回几句话,水里突然探出一条两米多长,布满眼球大小吸盘的巨型触须,缠住月饼的腰拽入水里。我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憋了口气钻进水里,只见一团照明棒的绿色光晕消失在极远处。

我心里大急,正要顺着绿光游去,又一条触须从石缝里钻出,围着我的小腿缠了几圈,把我拽向洞底。

十一

我根本抗拒不了这股巨力,在水底不知撞断了多少根石笋,全身火辣辣得如同火烧,耳朵轰轰作响,血液全都涌向脑部,胸闷憋得几乎要炸裂,忽然觉得身体一空,清凉的空气涌进肺里,背部重重砸在坚硬的石面。

我强压着翻腾的内脏睁开眼睛,炽白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好半天才看清周遭的一切。

我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地狱,那么我现在就身处地狱中。

这个洞穴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岩壁每隔十米镶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两个距离地面三米位置有一个石洞,水流涌出落进岩壁边上的河槽,汇聚在中央的池子里。

池子四周,数十具男女尸体手脚钉着楔钉,大字型固定在池壁上面。尸体腹部都有一道闪电状的裂口,内脏早被掏空,尸体的形状更是千姿百态。其中有一具脑袋被整齐劈开,左右脸耷拉在肩膀两侧,两只眼睛被竹签顶出正对着;还有一具尸体的牙齿逢里塞满锋利的刀片,深深陷进牙肉,表情极为痛苦。显然是有人将他的下巴猛地一合,刀片切进牙床,剧痛而死。

池子前面的空旷处,摆着各类古代刑具——插进下体的木驴、把人碾磨成肉浆的人磨、刷烂皮肉的铁刷、从头顶灌入水银的漏凿子…

我看得头皮发麻,没来由地打了几个冷战。

“砰!”

石洞里掉出一个人,在空中挺腰翻身,安安稳稳落了地。

月饼活动着肩膀:“南少侠,我这姿势还算潇洒吧?”

“你丫绝对不是正常人。”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月饼皱眉观察四周:“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按照位置,这应该是尸芦第二层,也就是炼制妖物的地方。”

我四下瞅着,洞穴里除了尸体,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丧尽天良的魇族,居然用人喂养妖物。等小爷出去了,一定把他们弄进这里关上三天三夜感受气氛。”

地面又是一阵强烈震动,池子里传出阵阵嘶吼,三条水柱从池中喷出,由清转红,逐渐变成三股血泉,灌满整个池子。血池里波涛翻涌,隐隐能看到某种巨大的生物在血水中游荡,随着嘶吼声越来越响,一口白色棺材从池底漂起。

“轰!”

血红色水花飞溅,暴雨般落在地上,一条水桶粗的蛇身驮着白棺送至池边,水中探出一个硕大无比的怪兽脑袋,鳞片开合发出铁器摩擦的“锵锵”巨响,额头中央先进拳头大小的骨洞,一双鹿形的双角残破不全,向前凸起的嘴边长着两条长长肉须,密布的牙齿闪着寒光,灯笼般的眼睛忽明忽暗,时而凶残,时而柔和地看着白棺。

我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如果一定要下个结论,它长得和中国传说中的龙极为相似!

“嗷!”

怪物发现了我们,张开血盆大口狂吼,一阵罡风扑面而来,我的脸皮贴着骨头呼啦作响,脸肉都要震到后脑勺。怪兽巨大的尾巴拍腾着水面,似乎要从池中冲出。

我吓得差点站不住脚。只见怪兽刚扑到池边,似乎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吃痛巨吼,又退回池中,“呜呜”哀嚎。满池血水的颜色更加浓烈,一波波荡出池子,浇到那些尸体上面。

“它出不来,”月饼扬扬眉毛,“看它身上。”

我这才发现怪物的身体插满半透明的管子,连接至池子后边的石壁里。每当怪物挣扎,身体里的某种液体就顺着管子汩汩流出。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不由奇怪,“魇族研究的困龙术?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那几幅图画么?”月饼双掌合十竖在面前,“魇族需要它的体液制造某种东西。”

怪物流出不少液体,身体似乎小了一圈,眼睛闭合,头颅搁在池边低声哀嚎。

水池里又冒出连串气泡,我们在洞穴中遇到的猫婴、蠃鱼浑身浴血钻出水面,舔舐着怪物躯体。蠃鱼爬到池边,咬下一段人尸手臂送至怪物嘴边。怪物萎靡不振,探着鼻子闻了闻,微微睁开眼睛,把人手推到地上。

蠃鱼又衔起人手,轻轻拱到怪物嘴边,像一只小狗反哺年迈的母狗。猫婴蹭着怪物脖子,呜呜哀鸣,哭声如同婴儿。

怪物抬起下巴碰触着猫婴的小脑袋,轻声哼着。

我的眼眶有些湿,一种莫名的情绪压得心头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