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思及此,她的手都会情不自禁摸上凸起的肚子,神色变得极为柔软慈爱,漫步在大街上时,便会引来不少人好奇羡慕以及祝福的目光。

相较她的去信,龙一的回复更简单。

当展开素笺看到上面那唯一的一个字时,她的唇角浮起微笑,眼泪却忍不住滴落下来。虽然大姐性格冷漠果绝,行事手段狠辣,但于情之一事上,却比谁都用得深,付出得决然。所以,她终究是明白自己的。

看着可字后面那一点,本该是利落的一顿,此时却往外面拖了个优雅的小尾巴。燕九不由莞尔。姐夫必然是在一旁吧,否则,又有谁能让大姐失了神。

想到九死一生最终在一起的两人,她不由轻叹一口气,手中紧紧攫着信笺,目光落向窗外。只见在青天白云下,争放的桃李横斜在灰墙黑瓦之间,清润的空气中有暗香浮动,路上行人如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以前她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大姐为什么会那么傻,如今方知,若能得到那样的幸福,便是让她付出了性命去交换,她也是愿意的。

第二章挥手出红尘(2)

再次上云渡寺,毫无意外的没有见到阴九幽。燕九心中主意定了,反倒不再着急,只是在外面等到天将黑的时候就自己离开了。第二次如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然后在她第九次造访云渡寺时,她见到了那个给阴九幽剃渡的青衣和尚。

那一天,一直阴霾的天空竟然破天荒地收了云,露出清澈的蓝色以及和暖的太阳。于是,寺庙前那株古杏便如同爆豆子一样,深红到浅白的花绽满了枝桠。

和尚自称了尘。了尘,燕九自然是知道的,中原三主之一,没想到曾经与他并肩的阴九幽竟然入了他的门,做了他的弟子。世事之变化,当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贫僧正要下山,便顺道送姑娘一程吧。”和尚说,眉眼温煦,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他看上去很年轻,眸深若水,清澈无垢,清眉修长,隐隐透出一股祥和之气。这样的人,不需故做姿态,亦让人无法拒绝。

燕九原本以为他是来劝自己放弃的,但是直到走到山脚,回到她暂时借住的农人家门前,了尘都没说过一句与阴九幽相关的话,偶尔开口,也无非是叮嘱山路崎岖,上下要小心之类无关紧要的事。

看他转身要离开,还是燕九自己没忍住。

“大师,你难道不认为我这样每天到贵寺打扰,太强人所难么?”就像来给她开门的僧人一样,会不悦不耐,甚至避门不启。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自知归自知,却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决定。

了尘闻言,停住,微微一笑,手掌翻转,一朵杏花落进了门前的小溪之中,然后顺流而飘。阳光下,只见流水清澈,水下青石圆润,水上红杏娇艳,让人不由心神一动。

等燕九回过神时,青衣和尚已经不在,离去前终究什么也没说。但是她又隐约感觉到,他所要说的话都在那一翻掌中,都在那落花流水青石之上。

于是,之后,燕九在溪边坐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农家大娘叫她回去吃饭。

燕九不笨,甚至还可以说很聪明,但是这种聪明在禅语机锋面前倒底没什么用处,因此,她终究没弄明白了尘的意思。只知道,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大约是不会反对的。

确定了这一点,她也就不再胡思乱想。

次日,再上山,遭遇到闭门羹后,燕九没再如同往常那样轻易离开。

她本来便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能忍到现在,不过是想给阴九幽一个缓冲时间,让他做好她不可能放弃的心理准备而已。

在见过了尘之后,她想她已经不必再等了。

不想与看门僧直接动武,她一箭射断了云渡寺寺门上的匾额。她身怀六甲,云渡寺的僧人必然不敢对她怎么样,这一次阴九幽非出来见她不可。

果不其然,看门僧进去后,一柱香功夫不到,阴九幽走了出来。

他还是一身缁衣,只是长发已去,便敛了妖娆之态,添了清肃之意。

“九姑娘不知有何话要与在下说?”他语气平静,并不见被逼迫的怒意,神色安宁祥和。便是入了佛门,他在行为称呼上依然随性而为,并没克守戒律。

看着这样的他,燕九只觉胸口一酸,脸上却挂起温婉的笑。

“阴九幽,我要你跟我走。”她柔声道,话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闻言,阴九幽似乎并不意外,目光扫过她的肚子,而后再回到她脸上。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他温和地问。

燕九知道他的意思,是在问她,是不是明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却仍然要这样做,问她是不是一定要跟一个已经放下了七情六欲的男人在一起。

“不错。”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如当初,了尘为阴九幽剃度问他是不是决志出家,后无退悔时,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一样。

“那你稍等片刻。”阴九幽微颔首表示明白,而后转身进了寺庙。再出来,手上拎着一个青布包袱。

“走吧,九姑娘。”说罢,他率先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清瘦却从容的背影,燕九有片刻的怔忡,直到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询问地看向她时,才赶紧迈步跟上,伸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摆。阴九幽也由得她,并没挣脱。

“你怀有身孕,不宜长途跋涉,我们就先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即便出了家,他还是温柔而体贴的,会在陡峭不平之地扶上她一把,也会在做决定前先为她的身体考虑。尽管相较之下,下山的路于武功尽失的他来说走起来其实更加吃力一些。

燕九一路沉默,因为事情太过轻易达成,反而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仍然借住在那户农家里。花了点钱,请屋主又在旁边多搭了间草房。

睡简陋的草棚,帮着屋主老夫妇做些粗重杂事,灯下念佛阅经……阴九幽的日子与在寺中并无两样。时间如流水,悠悠静淌,他也便如同这清溪流水般,平静温和,波澜不起。

燕九知他从来没将自己放在心上过,这样的情景早就料想到了,倒不是多么难过,只是偶尔仍会有些恍惚,自问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心相隔那么远,便是住在一起,终究还是寂寞的。

那一夜,她拿出了久不吹奏的箫,坐于溪畔。伴着弦月,水光,箫声响了起来,幽咽难言。

他不将她放在心上,那也……那也没什么。反正,她是再也不会离开他的。

想到年前一别,差点就成永诀,她心中就是一阵剧痛,箫声变得低回,如风中之烟,时断时续。

身后传来木门轻轻的吱呀,然后是缓沉的脚步声,燕九身体微僵,知道是他来了。自从他失去武功后,他走路便再也没办法落地无声。

她吹的还是五更钟,正吹到一半,所以即使心绪浮动,却也没停下。也许,这曲子牵动了他的情绪……

正如此想着,心中因这个想法而酸涩悸动紧张之时,一件衣服披上了她的肩,打断了未完的曲调,也让她心中一凉。以前,他是从不会中途打断她的,何况还是这首他最喜欢的曲子。

“山里寒气重,别凉着了,早些睡吧。”身后传来阴九幽温和的声音。

第二章挥手出红尘(3)

燕九回头,看到他已经转过身准备回去,清瘦的背影在月色暗影中竟隐隐有脱尘之态。草棚敞开的木门中泄露出昏黄的烛光,显然他原本是正在看经卷的。

或许在他心中,自己便如同园子中的花啊草啊什么的,需要照顾,却并没什么特别,更没什么值得留恋。又或者连花草也不如,连多余的目光也不值得施舍一眼。

如此一想,她登时觉得一股郁气冲上胸口,手不觉伸出,一把攫住了男人的衣角。

“你别走,陪我一会儿。”

他越不情愿,她偏越要让他对着自己。燕九有些赌气地想。

阴九幽回过头,对上她的目光,然后垂下眼,在旁边一石上盘膝坐下。他心若止水,所以纤毫不遗地映照出了燕九的忐忑徬徨以及纠结情伤。

眼前的女子是极好的。只是这好于放下万缘的他来说,便如同山间之野杏山桃,自抽芽开花,与他又有何干?当欧阳清的鞭透体而入的那一刻,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交替而现,最终归为寂灭,眼前只余白雪飘飞。于是,他放下了,放下了仇恨,也放下了愧悔。

燕九的到来是他意料中的,只是他还是低估了她的执着。了尘说,出家不是避世。

他又何需避?因由他种,果自然也得由他来受。何况,若是修行,何处不能修行,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形式上的东西。愿意随她下山,与她相伴,非为怜悯,亦不是愧疚,只是应该如此做而已。只是,给不了她想要的情爱而已。

月色苍然,溪流淙淙,他坐在那里,垂着眼睫的清秀侧脸既温暖,却又隔着朦朦胧胧的疏离。

燕九有片刻的恍惚,觉得眼前之人是那样的陌生,但当目光扫过他上扬的眼尾时,心口不由一紧,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他。怎么会不是他!以前的他虽然放荡不羁,但是眼底又何尝不是如此的清冷。她越是看得分明,便越是怜惜他,直到如今的无法自拔。

手被抓住,阴九幽不由扬起眼,看向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的女子。

“你身上的伤可完全好了?”燕九低声问,透过薄薄的衣料感到他温暖的体温,这久违的感觉让她不由涩了双眼,舍不得放手。

“已无碍。”阴九幽应,见她秀眉紧紧地皱着,似在强忍着什么,便没挣脱,由得她握着自己的手臂。

一问一答之后,便又是无话。但因肢体相触着,燕九心中便也不再如之前那样空茫惶然。

反倒是肚中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伸展小腿来了一个连环踢。

“是否感到不适?”燕九的轻呼声引来阴九幽关切的目光,他双脚落地,打算扶她回屋。

“没事……孩子踢我了。”燕九微低头,眼中有着深深的喜悦,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无论如何,他还是关心她的。因着这一点,之前的些许郁气登时化为乌有。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阴九幽不由啊了一声,不知该做何反应。顿了顿,正要劝她回屋,不想她蓦然抬起头,眼中有着让他想皱眉的坚定和期待。

“他还在动,你摸摸。”不由分说,燕九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突起的肚子上。虽然她故作随意,然耳根却控制不住微微发起烫来。

阴九幽原本有些抗拒的手在感觉到那生命的律动时停住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冲击着他平静的心湖,让他有瞬间的悸动。

“嗯。”但是,他还是收回了手。

看他无动于衷,燕九脸上血色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九姑娘,你还年轻,别再把时间浪费在贫僧身上了。”或许是不忍,或许是觉得这样纠缠下去毫无意义,一直只是以行动来表明自己态度的阴九幽终于开口说明了心中的想法。如果说以前他对不住她,那么至少现在他不想再继续耽误她。

燕九咬住下唇,感觉到轻微的刺痛,深呼吸了两次才稍缓心脏的揪疼。扶着腰,她站了起来,站在仍坐着的阴九幽面前。

“当初你招惹我的时候可曾想到如今?”她问,手按在他肩上,然后手指收紧,像是要深陷进他的肩肉之中去。“我不是其他女人,阴九幽,我玩不起。”一字一字温柔而生硬地吐出心中的愤怒以及怨气,然后,她笑了,笑得温婉而明艳。

“所以,这一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休想摆脱我们母子。”

微俯身,她在他耳边如同宣誓般道。语罢,擦过他的身,往草屋走去。

半晌,阴九幽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了燕九的一意执着。即便没亲眼看到,他又如何不知,她为了自己没少流过泪。既然如此痛苦,何不干脆放下,就算是报复,也胜过等待一个毫无可能性的希望吧。

等他回屋的时候,燕九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显然已经睡下。

手执经卷,他坐在桌前,油灯的光芒洒在泛黄的纸页上,夹角处便落下了淡淡的暗影。方才之事不过如同微风拂起水面涟漪一般,风过,涟漪便也消失无踪了。

“……是故当知,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恼,世相如是……”手肘撑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按额角,阴九幽的目光扫过这一句,然后缓缓阖上,作假寐状。

还是,想办法送她回女儿楼吧,那样比跟他在一起安全。虽然他早已不在意生死,但是不代表想牵累她。何况始终跟一个和尚在一起,于她的声誉实是大有影响。

心中如此打算着,他睁开眼,然后再次走出了草棚。

“十弟。”他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下一刻,一条人影已从屋后林中飘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身后。

“让曼珠去查查龙一在哪里,另外,卿三少再来,便带他来此地见我。”他从容吩咐道,顿了一顿,轻叹,“你难得自由,何苦还跟在我身边?”

葛三山没有回应,静立半晌,然后身形一晃,如魅影般消失于月色深草之中。

阴九幽无奈苦笑,知他还在恼自己,恼自己自废武功之事。然而便是再恼,他究竟还是不愿就此撒手不理,也正因着他的存在,曼珠以及阴家卿家那边才没再另派人来,否则还有得他头痛。

第三章祸(1)

再一夜春雨,野地中的荠菜开满了碎白花,次晨天清朗而云淡。

“阴九幽,我们进山。”阴九幽刚做完早课,柴扉一声轻叩,然后被推开。

燕九站在门口,独辫侧垂在胸前,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神色淡淡。

阴九幽放下盘着的腿,在看到她背后那沉重的寒月弓时不由微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出门时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篮。篮中覆有青布,入手沉重,不知她放了什么。

入山有路,路过竹林浅溪,穿乱石坟冢,然后没入山坳,之后便是大片大片的野林。

“我们成亲吧。”正静静行走间,燕九突然道。说这话时,目光仍看着前面,但耳根却已红透,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窘迫。她本是一个知书达礼温柔婉约的女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强迫的手段去逼一个男子和自己在一起,更没想到会主动开口谈婚嫁之事。

阴九幽闻言不惊,似乎这种情况早在他预料之中。

“九幽已入佛门,恕难从命。”在原地站定,他垂眼合什行了一礼。

燕九身形一顿,脸微侧了侧,浮起一个柔柔的浅笑,然后继续前行。路两旁稀稀拉拉地开着一些黄色的油菜花,与杂草混在一起。

“你不愿娶我,却跟我下山,只是因为怕我打扰了云渡寺的安宁么?”她轻问,一抹苦涩浮现在眼中,却无人能看得见。

是。也不是。阴九幽缓步跟上,看着她因怀孕而略显笨重的背影,没有回答。

“也罢,只是你须得明白,就算不成亲,我还是会将你当成我的夫君。无论生死,咱们都得在一起。”抿紧唇,燕九头也不回地冷声道。

阴九幽有些愕然,为她言语中隐隐透露出的戾气以及倔强。她的所想所为似乎总是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值得吗……”他苦笑问,在看到她脚下一滑又站稳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加紧走了两步,来到她的身旁,以防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时能扶上一把。

闻言,燕九沉默下来,听着两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如此相和,心中不由一酸。

“不知道,也许……值吧。”她轻喃。在别人眼中或许不值,但是于她来说,即使是勉强来的,能够像现在这样听到他的脚步声,感觉到他的存在,已算是一种幸福。

阴九幽皱眉,想到过去的自己,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感情的事,身于其中方知个中滋味,局外人是无法体会的,更不用说用什么理智利害来分析了。

当初自己为了复仇,而使尽手段让她喜欢上自己,便是知道她会如此,也不会有丝毫愧疚和后悔。但是如今,看着大腹便便的她,却有一些歉疚了。

“你的笛子有带吗?给我吹首曲子可好?”正在沉吟中,燕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淡淡的哀求。

无声地叹口气,阴九幽目光往四周一扫,然后伸手在一根横伸挡于路前的树枝上摘下一片狭长的树叶。

“那笛断了,用树叶吧。”他淡淡道,然后用手指绷紧树叶含于唇间。

笛断了?燕九一惊,回头欲问是如何断的,轻灵的音符已从阴九幽的唇间逸出,于是只好暂时忍住。

山路湿滑,因太阳出来而蒸酝着薄薄的雾气,路上荒草蔓延,野花丛生,不时有蛇兔之类的野物从面前窜过。燕九伸手拽住了阴九幽腰间的衣服,不知是害怕自己踩滑,还是想防止他摔跤。

阴九幽倒也随她,只是垂着眼,一边走一边吹着木叶之曲,神态从容而清静。

曲子是燕九以前听过的,那时他坐在老马之上,心情似乎很好,所以吹出来的曲子轻快跳跃,让闻者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明明是同样的曲子,此时却显得不疾不徐,飘逸澹泊,与山中松风,溪涧流水混融于一体,不带分毫凡尘之意。

燕九咬紧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锈味。乐声骗不了人,无论是曼珠的话,还是他本身的改变,都不及这首木叶曲给她的打击大。若非真的放下一切,又如何能吹得出这种意境的曲子?

“累了么,前面有石头,可在那里歇歇。”一曲罢,久久没听到燕九说话,阴九幽还以为她有些不适,于是道。

脱了外衫垫于石上,然后才扶燕九坐下,由始至终,阴九幽都没问过她为什么要进山。于他来说,左右都是要陪她走这一遭,至于做什么倒是无所谓。

燕九静静看着他捡了棵树干靠着,一直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呼吸有些喘,显然是因为失了武功,这点山路便让他有些吃不消。

“我想在山中找个清静的地方,盖几间木屋,就我们两人住。”她开口,说出了此行的意图。她渴望能早日拥有一个真正属于她和他的家,没有其他人相扰。

原本正在慢慢调匀呼吸的阴九幽闻言,清眉一动,眼睛扬了起来。

“你快要生产,山中恐不方便。”他实言。

燕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更清楚,若在人多的地方住得久了,定然会招来麻烦,且不说他的身份会不会被人发觉,只是那一身僧人的打扮,便会惹起无数的窥探。

她想和他长久地在一起,他不愿还俗,那么自然是她妥协。何况,隐于这深山之中,于她喜静的性子来说,也算是得偿所愿。

“无妨。”她说,然后掀起篮子上的布,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将一个递给他,“喏,早饭。”这是她让屋主前一夜准备好的,早上起来,没来得及吃,便把他叫了出来。

阴九幽道谢接过,用手撕着,吃得极慢。

燕九放下自己的那个馒头,又在篮中捣鼓起来,阴九幽瞟过去,不由失笑。他说怎么那么重呢,原来篮子里面放着一个瓦罐,和两个碗,罐口还冒着热气,应该是粥水一类的东西。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燕九便递过来了一碗小米粥。

“中午不一定回得去,所以把罐子一并带了来。”她解释,没说出的是,若不是因为考虑到他现在吃素,身体又不好,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

阴九幽心中自然明白,不过什么也没说。

第三章祸(2)

此时桃李之花多已谢去,树上挂起了青色的小果实,有的垂在路上,伸手可得。两人走走停停,最终偏离了小径,正午时闯入一谷,燕九心中顿时升起便是这里了的感觉。

那谷方圆不过里许,谷中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野杏,然后是葱茸的花草。一条浅溪由谷口流入,在低凹处汇成水潭。潭水清澈,可见游鱼,到得潭心则成碧绿之色,显然极深。谷周山峰虽高,但面南的那方却有一个像被天工劈出来的缺口,不会挡住日头,因此不致使谷中阴气过重。

确定了地方,两人也不在山中多逗留,回程时顺手采摘了些野山菜。此时春末,正是蕨苔香椿等发嫩芽的时节,漫山遍野的都是,两人摘了满满一篮,准备回去用水焯过后,拌起来吃。

回到借住的草屋时,天色已晚,不远处的人家屋顶都冒起了轻薄的炊烟。

在靠近草屋时,燕九突然拉住阴九幽。背后的寒月弓散发出阵阵阴冷焦躁之气,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眼前的草屋如同两人离去时那样安静,屋顶看不到四处可见的炊烟,冷清得近乎诡异。平时这个时候,那对老夫妇已经开始做饭了。

阴九幽久经沙场,即便没了武功,对危险的感知却丝毫没有退化。眉一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燕九纳于自己的身后,完全忘记自己武功尽失的事。

燕九一怔,看着他削瘦却像能撑起整片天的背脊,唇角不由扬了起来,露出一个酸涩中带着些许甜蜜的笑容,什么危险都被抛诸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