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盒胭脂,李玉娘不禁一声叹息。

听得外面敲门声,李玉娘恍然记起这时候也该是那位小郎君下学回来的时候了。

听得是小英过去开门,她还在心里笑:这可真是和昨天一模一样了。小英脸上的浮肿还未完全消呢,可倒是让那小郎君开了眼界,怎么家里竟来了这么一个恶婆娘呢!

肚里偷笑,她打扫了下裙摆,走到院中,正巧和匆匆绕过影壁进来的顾昱并他身后追上来的小英打个照面。

可能是昨天受了她的调戏,心里有了戒备。顾昱没有再近前,只是站在小英身边仰着头不屑地看了看她。很小大人似地开口:“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咦?这真是刚从学堂回来,还和她张口闭口的圣人来了!

弯起眉,她的笑容甜如蜜糖。“女子,”指了指自己,她笑着手指一转,指向顾昱,“小人!”

顾昱闻言,勃然大怒。虽然算是受过教育的小学子了,却也满脸通红,顾不得之乎则也那一套,直愣愣地就吼:“你才是小人!”

偏着头,李玉娘只是笑,手平伸出去,在空中比了比,“难道你不是小人吗?”

看她那动作,顾昱也知她是在比划他的个子。不过七岁的孩童,个子同李玉娘比,自然是矮了。

又是气愤又是厌恶,顾昱恨恨地瞪着李玉娘,愤然道:“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就是个子矮些也是君子,不是小子。君子,你知道什么是君子吗?”

“君子?”李玉娘眨了眨眼,笑言:“君子是什么我实在不知。我只知一个真男人应是不畏强者,不欺弱者。小郎君,请问奴蒲柳之姿,身轻力小,是强是弱?还有,小郎君,你既把自己说成是君子,那君子是否该明辨是非?尊敬长者?那我请问小郎君可是未曾问清事实就已视我为恶人?再请问,我与小郎君,是否亦算得长者呢?”

她连番追问,让顾昱也有些发蒙,正在眨巴着眼睛想着要如何答李玉娘的话,却突听一声清叱:“昱儿,还不谢过李娘子的教诲。”

几人一惊,扭头看去,却是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顾洪。小英这才醒起刚才急着看小郎君教训李玉娘,竟忘了关门。忙反身去关门落栓。还不忘回头看李玉娘,心中暗道这贱人这么损着小郎君,怎么还成是教诲了?

李玉娘盈盈一礼,谦让道:“不敢当,玉娘不过是随口胡说的,怎么受得起小郎君的谢呢!”

“玉娘不用过谦,就凭你这几句,就当得起。”顾洪笑着摆摆手,示意李玉娘不用慌,转身顾昱时便多了几分严厉。“昱儿,你也上了学堂的,道理也应晓得的,你…”犹豫了下,他道:“你玉姨说得都是好的好话,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还不快谢谢玉姨。”这一番话,却是把李玉娘的身份提高了。

若论理,李玉娘不过是个买来的妾,又如夫人,当不起支婆的称呼,对于小主人来说,也不过是奴婢一般。可顾昱一个“姨”字出口,却是将李玉娘的身份提升到长辈一般了。

李玉娘对这些古代的称呼一知半解,倒是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仍是表情如常,便是谦虚也不过是客气。

可对关了门回来的小英来说,却象是被雷劈中,真是骇得狠了,连气愤都忘了。

顾昱抬眼看了眼父亲,颇有些倔强不肯就范的意思,还要说话,却突听有人道:“昱儿,还不快向玉姨道谢。”

扭头看去,却是母亲正站在正房门前,一手扶着门,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默默地看了看母亲,他转过身面向李玉娘,郑重地深施一礼。“谢过玉姨教诲之恩。”在别人看不到处,低着的面上眼圈却渐渐红了。

没想到顾昱竟真的会向她施这样的大礼。李玉娘也有些慌,再转头看到站在正房门前的姜淑云。不知是否被阳光晃的生了错觉,竟觉得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禁更觉不安,忙伸手相扶:“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呢!”

看着顾昱闪开她的手,微退了一步后直起身。李玉娘只觉得心里乱作一团。

反倒是在门前微笑着看这一切的姜淑云柔声唤道:“郎君,昱儿,今天也辛苦了。”

她这一唤,院子里的人倒似突然又活了过来。小英也笑着上前拉着顾昱,“小郎君,你方才不还说今个儿在学堂里被老师夸了吗?快同娘子好好讲讲…”

看着儿子被小英拉着往正房走去,顾洪也对着李玉娘笑了笑,抬脚走向迎上前来的姜淑云。伸手牵住了她的手,相视一笑,倒真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只李玉娘看着这家子恩爱和睦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冷。

她刚才或许应该认软服输才是,和个小孩质什么气呢?可不是惹上了是非。这才把姜淑云哄得对她放下了点戒心,可莫要被她又惦记了上。

摇了摇头,她也不跟着凑热闹,反倒一头钻进了厨房。

一进门,就和正往门外瞧的何嫂目光相接。何嫂怔了下,突然目光一转,又去拨弄手里的酱料。

一时,李玉娘也觉无趣。到底还是和她隔了一层。虽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还是笑着走过去问道:“何嫂,可有让我帮手的?”

何嫂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下,迟疑着,却还是开口道:“玉娘,老婆子我托大劝你一句: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称呼也不能乱应的。”

目光一瞬,李玉娘却是知道了她在说什么。想了想,便郑重地应是,又深施一礼郑重道谢。何嫂虽未说什么,可脸上却露出笑来。

听得小英在门口喊着可以开饭了。何嫂也未客气,笑着唤她过来帮手。

李玉娘一面打下手,一面在心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的事情,又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切不可大意,莫因一时之气而坏了未来。

因之前已经备好了主食,只差这最后一道菜,饭做得也就快些。小英手脚利落地过来捧了漆盒在前,李玉娘也便随在后面。

不知是不是着了风,小英在迈进门里时突然一声轻咳。虽是她刻意把漆盒抬高,却也引得姜淑云瞥了她一眼。

李玉娘原本并未在意,只因习惯性地想要装出柔顺之态,目光便微微下垂,却不想竟无意中瞧见坐在外首的顾昱不知为何,竟悄悄把脚自案后伸了出来,正巧横在她要走过的路上。

这小子,竟是要暗算报复她吗?

目光一凛,她的脚步一缓,心中暗道:“这只脚到底是要如何迈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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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十二章 服软

是错觉还是邻人疑斧?

眼角下瞥时,李玉娘总觉得那小小孩童的嘴角尽是阴笑。

目光向前,背对着她的小英身形稳稳地一丝不乱地正蹲下身把食盒放下。

可在李玉娘心里,却似乎已经看到那背着她的面容上咧开血盆大口恶毒地笑着…

晃了下脑袋,李玉娘心神一凝。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脚,总是要迈出的,可是要怎么迈却委实是个难题。虽不过是瞬间,她心中却已百转千回,千般思量。

想来想去,无非三种。

一是她一脚跨过去,顾昱没有伸脚要绊她,她也啥都没看着,只当这事根本就没发生。

二是她一脚狠狠踩下去,让这没长眼睛的坏心小子吃下痛的,就是踩不断也要他肿上几天,消了她心头这口闷气。只是这样,这仇可是越结越深了。先不说顾昱这小孩记不记仇,就是姜淑云也要恨她入骨了。

三呢,她这么一脚迈出,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结结实实被顾昱绊个筋斗,狠吃上一些苦头。虽然皮肉受苦,可却是能消了人家母子心中的郁气…

究竟要如何迈出这一脚?

虽然说来繁杂,可却到底只是一转念的功夫,李玉娘双目一瞬,抬眼时,嘴角尚带着一抹笑,脚下,却已抬脚迈出…

只觉脚下一绊,她一声惊呼,手里的食盒应声飞出,整个人往前栽倒在地。

虽用双手撑住地面,可膝盖却是狠狠撞在地上。一时,痛得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偏厅的几个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着身前是半跪的小英,顾洪看得不甚清楚,只听得一声惊叫,又“啪叽”一声,然后是自己娘子的低呼。所以他第一个反应看的却是就坐在他身侧的姜淑云,待到他顺着姜淑云的目光看到李玉娘时。李玉娘正撑着地面挣扎着站起身来。

“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讶然说着,也未多想。

反是姜淑云,抬眼看了眼坐在对面,看似手足无措被惊到的顾昱。才道:“可是摔得狠了?小英,还不快帮手。”

小英闻言应了一声,反身上前搀扶李玉娘,可嘴角却到底是流露出一丝笑意。

眼角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李玉娘暗在心中冷笑。却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低声道:“奴真是太不小心了,在大郎和主母面前这般失礼,又糟蹋了这好吃食,奴真是该死。”

姜淑云秀眉微敛,柔声道:“说什么该死,不过是不小心罢了,哪里就有那么严重呢?”

见李玉娘挣着身要蹲下去收拾那被摔散的食盒和洒落在地的食物。她有些不忍地道:“你莫乱动了,这些东西让小英收拾。”目光下移,因见李玉娘行动似乎有些不便,她也有些担心起来,“你觉得如何?腿上伤得可是严重?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吧!”

“无妨,不用请大夫的。”李玉娘暗自活动了下,忙拒道:“应该只是伤了皮肉,不曾伤到筋骨。”

听她这样一说,姜淑云倒也放下心来。“小英,你且扶玉娘回房休息,再去我房里取了药油送过去。”又笑着劝慰李玉娘道:“你只管安心歇着,这边不用你侍候。”

施礼道谢,李玉娘倒也不客气,只管把半边身体都压在小英身上,由着她搀扶往外走去。

眼角瞥向始终未出一声的顾昱,只觉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的下身。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抬眼,与她目光一对便仓惶转开。

李玉娘敛眉顺目,俯下脸去,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笑。

虽没几步远,可因着李玉娘刻意压着,也把小英累得香汗淋漓,不住嘴地抱怨,又是说李玉娘重又是说娇惯得手脚笨连累她还要多做活什么的。

李玉娘只是笑,看到何嫂从厨房走出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便回了一个笑,以示她并无大碍。

把她送进房里,象卸包袱似地把她丢在床上。小英捶了捶手臂,冷笑道:“倒是占了便宜,玉姨便多享受几天吧!”说罢,仰着下巴转身离去。

李玉娘轻哼了一声,也不去理她。只俯下身,却见膝盖处的裙子上竟不知何时染了一抹嫣色。想是里面的血渗了出来。

想起刚才顾昱的神情,李玉娘不禁笑了下。看顾昱的神情,大概也是没想到她竟真地摔得这样重。见了血也晓得怕了,有些慌神。这样一想,原本对顾昱的怨念倒弱了两分。

再怎样,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想她在七岁刚上学那会儿,不也曾这样皮过,看哪个同学不顺眼,使个绊子绊她一跤也是平常。就是和人打架看人痛哭还能拍着手大笑。可就是那样皮,长大了却也并未坏透了。

只是,顾昱不可虑,那小英却到底是个坏心的。光凭刚才她那一声咳,这对她使绊子的事儿,她就脱不了关系。一个半大孩子,出于义愤坏她一下,过后也便罢了。可象小英这样什么都懂了的总在背后怂恿使坏,可就不好办了。

虽说在顾家呆的时日不会太久,可总这么被人惦记着却也实在让人忧心。

挽起裙子,卷起里面的裤子,她看着膝盖上血肉抹糊的地方,也不禁咧了下嘴,呲起牙。虽然刚才也算是有意被绊倒,但她却也没成想竟真的把自己摔得这样狠。这会儿,肉痛了,才有些后悔。

傻了,忘了这时候屋里地上都铺的是青石砖,可不是木地板,这么实打实的摔一下,可不是痛怎么着。

找了帕子来,才发现一旁的洗盆架子上那木盆里竟一丁点水都没有。想了想,她把裙子摞下,里面的裤子却没有放下。就这么着端着盆走出门去。

也是她走得故意夸张了点儿,何嫂看到也唬了一跳,忙着接过盆子嗔她:“要使水喊我一声便是,你莫乱动,仔细真地伤到了筋。”

“无坊,不过是蹭破了油皮,骨头倒没肿。”李玉娘笑笑,无所谓地道:“小时候野地里疯跑,也时常磕着碰着的,没什么。”

何嫂听她这样说,也跟着感慨了几句,“你既是小时候吃过苦,又没忘了本的,那就好。这样也容易知足,莫和…”收了声,她也不再多言语,用水瓢舀了半盆水。

转过身来,看李玉娘已经撩起裙子。不禁皱了下眉,反身掩了厨房的门。

见了她的动作,李玉娘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一时竟忘了这是在古代。虽然厨房里没别人,可是这样开着房敞着窗就露出身体肌肤来,恐被人骂作**。

晃了晃脑袋,她也懒得多想。只沾了水轻轻拭过受伤的膝盖。冰冷的水一沾上皮肉,只觉得杀得慌,她呲着牙,手脚利落地用帕子擦了一遍,仔细看看,确是没伤到别外,虽然刚才看着有些吓人,可也只是破了皮出了些血,周围有些青肿,比想象中倒轻了些。

突听得外面有人声,又有顾昱唤“何嫂”的声音,李玉娘慌忙把裙子放下。她这边刚放下裙子,厨房的门就已经被推开了。却是小英和顾昱两人。

小英看了她,只是抱怨:“怎么竟跑到这屋来了,害得我找。”

在她身边的顾昱却不说话,只是垂着脸看着李玉娘脚下的水盆,擦完伤口还未透的帕子就搭在水盆边上,上面还是红红的染着些血渍,再加上半盆不甚清透的血水,倒显得李玉娘的伤势不轻似的。

嘴角抽动了下,顾昱此刻心里倒真的有些后悔。

若说他之前伸腿绊李玉娘的那一瞬间,还是满心痛快,那之后她看到李玉娘跌倒在地,那一张痛苦的脸还有裙上的血渍时便大感惶恐。这一顿饭吃得忐忑不安,尤其是现在,更觉得有些悔了。

说起来,这李玉娘虽然惹他讨厌,又想霸着他的爹,可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平素他总是自喻为君子,怎么竟这么小气和一个女子计较呢!真是,说来说去,都是她不好,为什么一进他们家门,就总是欺负和他自幼玩到大的小英姐姐呢!她这坏人,连累得他也成了坏人。

心里愤愤地想着,抬头对上李玉娘亮晶晶的眸子,不知怎的,他的心却是一怯。

看着小英把手里的跌打药油抛过去,却恰恰是打在李玉娘跌伤的膝盖上。见李玉娘“啊”地一声弯腰捂住膝盖,顾昱的脸上也不竟现出紧张之色。

因几个人都扭头看她,小英皱起眉,有些心虚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小英姐姐自然不是故意的。”李玉娘俯下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瓷瓶。笑了下,“玉娘这样伤了腿,可能几天都不能帮着小英姐姐分担家务了。今后还是要麻烦小英姐姐多多服侍娘子和大郎…”

“这还用你说,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啊!”小英挑眉冷笑着,眉眼间尽是不屑。

默默看了她一眼,顾昱悄悄地皱了下眉。看看李玉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玉、玉姨多养着吧!”

李玉娘的心一跳,忙道:“不敢当小郎君这么叫。大郎方才不过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玉娘一个无知妇人,又能教诲小郎君什么呢,不过是大郎紧张小郎君,才这样说罢了。要是小郎君当真,真这么叫了,就算是我脸皮再厚,也要羞死了…”温言软语,她只一味推让,倒更让顾昱觉得不好意思。

看着李玉娘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他心中暗道:“莫不是小英姐姐误会了,这女人并不是来抢爹爹的狐狸精?”

心中疑惑,瞄向小英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不确定。

虽然有些悔了,却到底说不出口道歉的话,便讪讪地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折返了身出去,却没有再同小英一道,而是静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一推开门,他就觉得似有些不对之处,往时间一瞅,脸上便露出笑来。

“娘,”他先是惊喜地叫着,然后笑意微敛,“可是爹又出去应酬了?”

在他心里,很是不喜父亲出去同那些诗酒朋友应酬,每次父亲自外归来都是喝得半醉。虽然知道父亲每次和朋友相聚,心情都很好,可他却仍忍不住为母亲抱屈。

唤了一声,见母亲并未答应。望了一眼,见母亲表情很是严肃,不禁心里一紧。

方走近几步,就听得母亲一声厉喝:“跪下!”

虽然有些不甘,顾昱却毫不犹豫地“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听到那一声跪响,姜淑云的眉毛跳了一下。却仍是板着脸喝道:“你可知道错了?”

目光一瞬,顾昱也不分辨,只低声道:“儿子知错了。”

他这样一说,姜淑云更觉得心头被揪起一般,“你,你…你刚才真是故意绊倒那李姬的?”

“孩儿错了…”顾昱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脸,只觉得母亲失望的语气象是针扎在他心上。“孩儿是一直气愤,以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了。”

“你真知错了?”姜淑云抿了抿唇,问道:“那你说说,自己错在何处?”

“孩儿、孩儿不该不听父亲的话,不该害玉、害那女人受伤…”他忍了又忍,还是脱口道:“娘,儿子实在不喜欢那个狐狸精,娘还是把她撵出去吧!”

“狐狸精?”姜淑云皱了下眉,寒声问:“这话是谁教你的?小英!”上次隐约的听到有人在院里说这些话,却不成想连自家儿子也学会这些了…

抚着胸口,她只觉得气闷难当。合了下眼,她平复了下心情。站起身来,“昱儿,你是错了,可是却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到哪了。为娘便罚你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是错在什么地方。若是自己想通了,便去娘房里告诉娘知道…”

走出两步,她回过头去看着笔直跪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儿子,不禁低声叹息。虽然想着地上寒凉,恐他伤了腿,却只能忍下心肠转身离去。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顾昱低着头,一滴水滴落在面前的青石板上。他伸出手,默默地拭去那滴水渍,嘴里低喃:“狐狸精,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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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宅院 第十三章 训斥

紧紧跟在姜淑云身后走入卧房。小英偷着瞧了一下她的脸色,行事间更多了几分小心。

捧着茶,她低声劝道:“娘子,先喝杯水吧!”

姜淑云接过茶杯,抬眼看了她一眼,虽是目光有些发冷,却没有发作。

偏小英自以为体贴,尤喋喋不休地道:“可是小郎君不听老师的话,惹娘子恼了。其实小郎君平时最听话了,想来也不是故意惹恼娘子的,奴婢去唤他过来给娘子请安啊…”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姜淑云已猛地把茶杯顿在桌上。一巴掌掴在小英脸上。被这一巴掌打得发傻,小英直愣愣地看着姜淑云,足怔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主母,小英做错了什么,您直接说就是了,莫要为奴婢气坏了身子。”

姜淑云冷着脸,目光利似刀锋,竟是小英垂着头也觉得刺痛。虽然她是个被买来的奴婢,可这些年来就没人碰过她一根指头。

主母慈善;小郎君又与她一起长大,素来亲密;而大郎又是那样的好性子…

她自幼被人贩子拐来卖去,吃尽了苦头。在顾家这五年里,她过的日子竟似在天宫一般。早忘了自己只是个奴婢,是实打实地把顾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甚至还想着等她再长大些就做了大郎的妾,一辈子都留在顾家。哪里会想到,竟然会突然就被主母这样一巴掌掴在脸上。

她真的是被打懵了,心里也有些怕。难道是主母不喜欢她了,竟是要把她撵出去?

心里胡思乱想,越想越怕。她跪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抱着姜淑云的腿,哀切地求道:“主母,你别撵小英走啊!小英自被卖到顾家,就对顾家一心一意,从没有过二心,更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离开顾家。小英虽是奴婢,可也知道忠仆不侍二主的道理,您要是真狠心把小英撵出去,那小英还不如就这么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沉着脸,姜淑云冷冷的看着小英。心口闷得象压了块石头,可却又不能真个象个泼妇一样喝骂出来。

抬起眼,她的目光穿过窗子望向东厢里亮着烛火的书房。眸中的冷厉去了几分,可再落到小英脸上,却又寒了几分。

脚尖一抬,原本抱着她大腿的小英便歪倒在地上。小英被顿得得嘴角一抽,“唉”了一声,姜淑云却只作未闻。

只冷冷地问道:“那狐狸精什么的话可是你教小郎君说的?”

被她突然问起,小英一怔,倒老老实实地点头。

“那狐狸精,”见姜淑云的脸色实在不好,她忙收声改了称呼,“那李姬实在可恨…”

“可恨?”姜淑云哼了一声,斜睨着她,冷笑道:“李玉娘是我买回来的,我这个当家主母尚未说她可恨,你这一小小奴婢倒先恨上她了。看来,是我往日太娇纵于你,才让你这么尊卑不分…”

这话说得委实太重。原本还在爬起来的小英忙又一下趴在地上,“主母,小英也是为了主母才…”

“为了我?”姜淑云挑起眉来,落在小英背脊上的目光寒凉入骨,带着那样深深的厌恶。

“为了我,你才那样恨那李姬,才教还什么都不懂的小郎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才挑唆小郎用脚绊倒她…是吧?!”

俯在地上,小英瑟瑟发抖。在顾家五年,她从没这么怕过。不知为什么,这个一向对她仁厚,总是笑着看她的主母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对自己。

心念一转,她已经找到一切根源所在。是那个叫李玉娘的贱女人!她没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主母也不是这么对她的。是、是了,一定是她在主母前说了她什么坏话,所以惹得主母讨厌了她。

这样想着,她便哀泣道:“主母,小英在顾家五年,可以说是主母看着长大的,小英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万不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恼了小英啊…”

“我看着长大的…”姜淑云看着面前这张哭得沾满了鼻涕眼泪的脸,只觉得心烦难耐,小腹处也隐隐有些作痛。

伸手捂住小腹,她微微合了下眼,轻声道:“你莫要哭了,我也不说你什么。只是你自己回去把这几天的事儿好好琢磨下,以后也莫让我再知道你又对小郎说了什么…小英啊,人贵自知,你莫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身体一抖,小英垂眉敛目,只怯声道:“奴婢不敢忘…”可低下去的脸上,嘴唇却紧抿着,却现出一丝倔强的不甘。

默默地看着小英退下,姜淑云抓起手边的茶杯,高高举起却在一顿后又缓缓放回桌上。

“正因为是我看着长大的,才会觉得更加心寒…”五年的善待,却是养了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明明早先是当着妹妹、女儿一般笑看着长大的女孩,却转瞬就成了惦记着自己丈夫的女人。

象嫂子说的,这样处长久的,知根知底,就是真让郎君收了房也放心些。可是她却不能、不甘心,宁愿陪在郎君身边的是个陌生的不知底细的女人,也不想是原本曾那样亲近过的人。

“宁与外贼,不与家奴…”她低喃着,目光现出一丝狠厉。“便是外贼,即入了我顾家,也由不得你了…”

*

虽是夏日,可入夜后,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仍然冰冷,寒凉得连膝盖都要发抖。

把胳膊搭在床上,顾昱低声呻吟了一声,强撑着爬起身来。半躺半坐在床上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双腿好了些。

虽然仍然没有想明白母亲让他想的道理。可总不能真就这么跪上一夜吧!

跪得脚麻时,他心里只想着母亲一向最疼爱他,只要到跟前再认个错,心疼之余一定会饶了他这次的。

这么一想,倒真觉得是真的。索性就爬了起来。按着他想的往正房走去。

刚刚拉开门,就听到一声门响。却是和他房间隔了一间房的书房开了门。他吃了一惊,虽然奇怪父亲居然没有出门,而是留在家里,却也很是高兴。正要拉开门出去,却见到顾洪走到院中,在院中顿下脚步,竟改了方向直往西厢走去。

“咳,”轻咳了一声,顾洪低声道:“玉娘,可在房里?”

亮着微弱烛光的西厢里,先是静了一下,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玉娘露出半边脸,轻轻福了下身,便开了门让顾洪进去。

抓着门边的手握得紧紧的,顾昱的小脸涨得通红。虽然他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只是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若是父亲与别的女子在一个房间里就是不好。

一脚迈出门,他憋着一股气,直想跑过去骂那个狐狸精,却又强自忍住。只狠狠瞪着对面的房间,便往正房里走去。

轻轻叩了下门,却未曾听到里面有人应声。他悄声走进没有什么光亮的房间,只看到母亲坐在桌旁,似乎已经睡着了一般,没有什么声息。抬起眼,一眼望出窗户,却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院中。

皱了下眉,他蹑手蹑脚地上前,轻轻关上了窗。却听得身后一声低叹。

“昱儿…”

“孩儿在,”他忙应了一声,过去先扶了下母亲,又转身点亮了蜡烛,“母亲可口渴?”拿起没有水的茶杯,他皱了下眉。“这个小英,怎么竟不在母亲身边侍候着,竟让母亲连杯水都没有得喝。”

望了他一眼,姜淑云欣慰地笑了起来。“那边桌上水壶里有温着的水,你替娘倒一杯吧!”

顾昱应了一声,转身去倒茶。不知道在他身后,姜淑云幽幽地望着已经关上的窗户,神情一黯。

“母亲这几个月怎的都不随父亲还有孩儿一起喝茶呢?可是嫌小英的手艺不好?”

顾昱的低问,让姜淑云醒过神来。转过脸,看着正转身过来的儿子,她柔声道:“真是个傻孩子,娘现在有了身子,怎么能再吃茶呢?”

宋时的茶道,并非是泡茶,而是煎茶,除了茶叶外又多放有豆蔻、肉桂等物。味道有一些象后世的英国伯爵红茶。而肉桂性热,乃是活血通经之物,所以姜淑云怀孕之后便一滴不沾。就连原本吃惯了她煎的茶的顾家父子也再喝不到姜氏亲手煎的好茶。

听母亲这样一说,顾昱却来了兴致,有些顽皮地看着母亲的小腹,只是傻笑。见他这般,姜淑云便笑了起来,对着他招了招手,随他孩子气地把头贴在她的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