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也嘿嘿笑着,上下打量着萧青戎道:“瞧这佩玉,这通体的气派…”

其实萧青戎穿得并不是太过华丽。一身儒衫,料子虽然不错,可颜色并不张扬。倒是腰带上镶了块玉,坠下的玉佩也算通透。虽然如此,却并非价格昂贵的那种。只是对乡下人来说,哪里分得清楚玉质好坏,只知道是腰上镶着宝石的。

萧青戎默默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并未说话,只是目光中却有隐隐的惊疑。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父母会养出玉娘这样的女儿。虽然玉娘不似淑女,不知甚解的地方很多,可身上却有一种不是出自愚民乡妇的气质。总让人觉得她哪怕是见了皇帝,大概也不会卑躬屈膝的卑微下去。

转目看了眼李玉娘,萧青戎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走得略远,抱着肩默然而立。

没有去看他,李玉娘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对她所谓的父母,抿唇而笑,“你们没有去朱家找我是吗?这个人,他不是姓朱的…”

李氏夫妇面面相觑,脸上现出尴尬的笑,“那、那,玉娘你是典期满了又找了婆家啊!”

“找婆家?你觉得没有嫁妆,我会找得到婆家吗?”李玉娘冷幽幽地说着,突然用力一掌拍在桌上。

原本就有些局促的夫妇俩被吓了一跳,看向李玉娘的眼神便更多了几分怯意。

李玉娘冷笑着道:“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当我是傻的?告诉你们,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姓李的,你如果还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就老老实实把那些事都说清楚了!”

冷眼怒视,她心里其实隐约盼望着这对夫妇勃然大怒,骂她不孝骂她忤逆的。可惜,到底没有,他们只畏缩地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试探,惊疑与不确定…

到底是如她所想吗?

不自觉的,一抹苦笑在唇边勾起。却不说话,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受不了她这样的注视,干巴巴地开口:“玉、玉娘,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不是你亲生爹娘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重要吗?”李玉娘面无喜怒地看着说话的妇人,“说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或许我会考虑给你们些好处的。”

听到“好处”两个字,男人咽了下口水,凑过来干涩声道:“玉娘,就算咱们不是你亲生爹娘,可好歹我们从那男人手上接过你后就把你当亲生的女儿养着。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从一个小婴儿带大的啊,你总得念着…”

他话还没说完,李玉娘已经冷笑出声:“怎么?把我丢给你们的人没有留下银子给你们吗?做了这么多年亏本买卖,你们也肯?”

“还不是这死老头子,把那些钱…”猛地收声,妇人眨巴着眼睛道:“你亲娘留的那么点钱,够干什么啊?这么多年,你吃的喝的穿的哪样不要钱啊…”

不理她絮絮叨叨念的经济帐,李玉娘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望着男人。男人咧了下嘴,目光却不自觉地往一旁的萧青戎看去。虽然萧青戎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可无形中却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压力。

呶了下嘴,他伸手捅了下老伴,那妇人这才收了声,犹豫了下才自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荷包。“这是你母亲留下来,好死不死的,也不知道留点有用的…”看到李玉娘皱眉,她忙闭上嘴,手脚利落地把东西递了过去。

打开荷包,李玉娘便立刻明白她为什么说是没有用的。荷包里放的是一只耳坠,只有一只,连卖都不好卖。可幸亏是这样,这耳坠才能最终落到她手上吧?

仔细看过,李玉娘不禁微微眯起眼来。这是只镶着珠子的银耳坠,总算是倒卖东珠的商人了,她能辩出这颗小巧的珠子竟是一颗上好的“走盘珠”,因为年头有些久了,颜色有些发黄,可无论从形状还是光滑度来看都是上好的。

皱了下眉,她沉声问道:“只有这只耳坠?没有留下什么…血书或是什么书信?还有,包着婴儿的襁褓呢?”

被她一问,李氏夫妇便显不安起来,好一会,才由那妇人道:“有一块绣了梅花的帕子,料子挺好的,我卖了五贯钱…襁褓,早些年我改成里衣了,现在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闻言,李玉娘不禁沉默下去。一块帕子,便卖了五贯钱。还有这“走盘珠”的耳坠,看来她的亲生母亲竟是个有钱的主儿呢!只是,为什么竟会这样丢弃她与乡间?

弃婴?突然之间就想起今天刚刚从她手上送到善堂的那女婴,李玉娘垂下眉,牵起嘴角,涩涩地一笑。

“那男人没有说过什么吗?”看两人一起摇头,脸上皆是茫然之色,李玉娘也知道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更有意义的话来。便也不多说什么。把那荷包揣入怀中,她平声道:“明个儿我叫人送钱过来,你们拿了钱想去哪便去哪,只是从今以后莫要再说什么我是你们的女儿。”

她淡淡地笑着,眼神犀利,手一拂,已把桌上的茶壶砸在地上,“听清楚了,现在我们说的只是一次性的交易,以后你们若还要再找我,别怪我心狠…”

不去看两人惊惧怀疑的表情,李玉娘拂袖而去,甚至没有去看站在门边的萧青戎。

扭头看着李玉娘的背影,萧青戎转目看着抓着丈夫一个戏低喃:“这是玉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她从前不这么说话的啊…”

眉轻轻地扬起,萧青戎眼中的茫然一闪而逝。勾起唇,他沉声道:“你们听清楚她说的话了,我不希望你们以后惹她生气。”说着话,他的手轻轻抚过一旁的花架。眼看着那花架像是突然被重捶击过化成粉散落在空气里,李氏夫妇瞠大眼,连嘴都合不上了。

萧青戎却只是微笑着转身出了门去。疾步而行,在客栈外目光越过停在门前的马车,又望向在雪中一路大步而行的李玉娘。

在心里一声轻叹,他快步追上去,轻轻唤了一声。

脚步一顿,李玉娘猛地回过头扑进他的怀里。萧青戎目光扫过街上望过来指指点点的行人,并不曾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她,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背脊。

身体微微发着抖,李玉娘涩声道:“萧青戎,我怕…”

“不用怕!”萧青戎在她耳边轻笑,甚至还带着丝调笑的意味:“说过多少次了,有我在你身边的。”

“你不懂…”李玉娘呢喃着,用力抓紧了的衣襟。她是真的怕,在刚才那一瞬,她感到愤怒、不平、痛恨、不甘…那种感觉,就好象她是真正的李玉娘,感受到被抛弃的痛苦。可是,她明明就不是她。而且,这感觉也并不是什么玄妙的来自身体深处某个灵魂的感觉。她很清楚,那就是发自她自己的感觉。从什么时候起,她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是李玉娘,而不是来自遥远未来的另一抹灵魂…

“我不用懂,”萧青戎收敛了那丝笑,只是低低地道:“玉娘,不管你是什么人,来自什么何处,要去何处。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我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在悲伤、彷徨、迷茫、开心、兴奋时会扑进我怀里的女人…”

“玉娘,过去很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未来,是你我一起揩手去创造的未来。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偶尔也会怕…可是,只要知道我的身边始终会有你,我就会觉得安心了。”

沉默着,俯在他胸前的左耳听着他沉沉的心跳,右耳则是他平淡却坚定的话语。突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也不不确定这些话是他要说的还是自己在透过他的嘴在说话。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的心却突然平静下来。仿佛有一个人在耳边低喃:不管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你,始终都是你,只是眼前的这一个…

是啊!不管未来如何,她仍只是她…

(本卷终)

第一卷宅院 第一章 杭州名媛

第一章 杭州名媛

宋,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

杭州。问心庵。

虽然早立了春。可未出正月,天气乍暖还寒。

园子里赏梅的贵妇们俱都身着轻裘,手捧暖炉,虽是有风,却并不觉得冷。

大概是身上穿得暖,思维便分外的活跃。甚至还有人在格外地想念着腊月里的大雪纷飞。

“没了雪,这红梅看起来都逊色了许多。娘,我还记得腊月时那场雪,白雪红梅,相映成趣,真是…”穿过梅林时,穿着银灰色裘氅少女跺了跺脚,有些心疼地看着脚上刚穿上不久的鹿皮靴子。“真是惹人讨厌,这梅园这样泥泞,也不知收拾一下便请人过来赏梅,真是好没心思。”说着,她扯着娘亲的手臂撒娇似地摇了又摇。

身形微胖的贵妇皱眉嗔她,“还不快收了声,仔细被人听到笑你。”看女儿不服气地扬眉,她便训道:“这赏梅会可不是你们那些小姐妹自己凑在一起做做诗词绣绣花的赏花会。哪里那么得趣?”

说着话,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沾了些污泥的脚尖。暗暗皱眉,却不好当着女儿面前抱怨。便只沉声道:“娘昨个儿就和你说了,这问心庵的赏梅会不是为了真的赏花,而是为着善堂募款的。凡是能参加问心庵的赏梅会的女子都是杭州城中有名的贵妇、千金。虽然到时候是要真金白银地拿钱出来的,可能在城中贵妇圈里露个脸出出风头,比那些银钱重要得多了…”

说着,她又不忘再三叮嘱女儿,“千万莫要失礼了,尤其是一会见着知府大人的夫人…”看女儿双眼一亮,脸上又现出娇羞之色,她便拉着女儿嘻笑道:“傻女,婚嫁之事乃人生大事,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吴娟的女儿又不比哪个差,要嫁自然是嫁最好的…”

这一句话说出,随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和婢女忙不迭地交口称是。两母女顾盼之间自然更显几分得意。

正在说话间,却已穿过半片梅林,便看到林中的花亭。飞翘的八角,坠着铜制的风铃,风过时便响起不那么清脆的铃声。面积颇大的花亭,修饰着七色彩带,又在四角设着精美的宫灯,燃着无数的炭炉,让花亭中感觉不到一丝寒气。

这花亭,和梅园所在的问心庵不那么搭,过多华丽的修饰,让人只觉得这应该是某豪门的内花园,华美而精巧。可偏偏这花亭却是实实在在地盖在一间庵堂。而且是从庵堂建起之日便有了,多少年来,这梅园都是杭州城中贵妇们赏梅的最佳去处,自然也为问心庵带来顶盛的香火。

陆氏母女刚一走刚梅林,便有人瞧见了她们,有相熟的便笑着起身相迎。言笑晏晏,因是未出正月,便又说了一车的吉利话。

那陆娘子之女向晓雪目光一扫,却在众多贵妇中看到两三相熟的小姐妹。想来也是长辈带来参加赏梅会的。虽然面上笑得欢快,连声寒喧,可心里却暗起戒心。别看她一径抱怨,可心里却也知道能在这赏梅会中被正式介绍给这些杭州城中的贵妇对她的未来是怎样重要。

早几年,来梅园赏梅,不过是杭州城中贵妇们的小消遣。可自从几年前问心庵的慧心师太集合城中妇人开设了善堂之后,情形便不同了。每年正月里的赏梅会,各家女眷除了争艳外最重要的就是斗善了。谁家出的银钱最多?谁家能得到问心庵全年的佛灯供养?谁家能在善堂红榜上头列前茅?谁又能得到来年各家寺庙上头柱香的资格?无不是杭州百姓头半年密切关注的话题。

而这样尽显善心的一个聚会,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杭州名媛正式步入社交界的一个重要渠道。前年初次出现在赏梅会上便博了个头彩的席家小娘子,便因着远播的善名而嫁入京中,成了朝中高官的新妇。这样的美事,更刺激了那些云英未嫁的少女们深藏在内心的善良天性。也让赏梅会从某方面来说,渐渐变成了杭州城中另类的相亲大会。若是某家娶的新妇。是个没出席过赏梅会的,都不好意思大肆操办了。

向晓雪与小姐妹闲话着家常,却一直暗暗细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虽然因着没有雪,梅林中因前日的雨雪泥泞不堪,让人兴不起赏梅的兴致,可看到这梅园中的布置,她还是颇觉有趣。因见对着花亭不远处搭着一座半人高的台子,她便来了兴趣。拉了平日交情好的蓝家小娘子笑道:“莫不是这园子里还要开戏?可是要跳加官不成?不过我还是喜欢看傀儡戏。还有,那瓦市里的口技杂耍…”

猛地收声,她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便有些尴尬地睨着身边只是微笑的蓝蓉,见她并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还待再说些别的什么,一旁陆氏已经唤她,便不再说话,只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她刚一转身,便已经有另一个少女掩嘴笑道:“瞧她那张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好好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竟往那种地方跑,难怪我娘笑她是个没家教的。”

“那样的暴发户,哪里来的家教呢?我听说她娘更是一个…”声音一顿,虽没有继续说,却是低低地笑起来,又推了一下一直端坐不语,只是浅笑盈盈的蓝蓉,“你说可是,蓉儿?”

蓝蓉笑了笑,并不接话,只是垂下眉,正襟危坐。目光只落在自己未涂丹寇只显粉润本色的指甲上。她同这些自幼被宠大的女儿们不同,虽也算是富户,可因着父母早亡,寄居兄嫂身侧。虽年少,却早晓世事,自知兄嫂再好也不会为她这孤女盘算太多。这次托了亲戚得以入梅园赏梅,实是把这次聚会当作一次不可错过的机会。自然也就比他人更加倍小心谨慎。

目光掠去,看到陆氏拉着女儿挨个桌子引见那些长辈,蓝蓉只是垂下眉淡淡浅笑。虽不是见多识广,可眼下在座的诸人她却是识得的。且不说别的,单只看座位就知道这些人不过算是普通贵妇,杭州城中最有势力也最富有最尊贵的那几位还未曾来呢!那么早过去献殷勤,岂非白费功夫。

心中正想着,她已经留意到自梅林中又有一行人走了过来。远远的,只见着当先的是一个衣着华贵、面容清冷的妇人,挺直了背脊,抬高了头颅,缓步而行,走路的姿态是那种可以用贵气或是用傲慢来形容的姿态。在她身后两步,被众下人簇拥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双丫髻,粉雕玉琢般的清丽容颜,身上穿着的白狐裘也极华贵。手中却是牵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童子。黑溜溜的一双大眼极亮,眼珠转来转去,似乎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的神情,不过是往花亭中走这几步的功夫已经几次要挣开少女的手跑开。

刚看清那妇人的面容,蓝蓉便已经站起身来,虽走了几步便被其他起身相迎的妇人们挡住了身形,不得再近。却仍是尽量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姿态,以期能被那妇人看到一眼。

这位杭州大户朱家的当家娘子云氏,她虽未曾被人引见过,却也是认得的。想来,这位素来少出席应酬的娘子也是为了带自家小娘子出来见见世面才破例出席赏梅会的。至于那男童。想来应是朱家的独子。真是可惜,朱家子息不枉,偌大农业,竟只有这小小一个童子继承香火 ,若是有长子…

垂下头去,蓝蓉悄悄摸了下绯红的脸颊,暗觉有些不好意思。

想来,所有的大人物都是喜欢最后到的。云氏到场不过半刻,梅林中便已经传来一阵银铃样的笑声,放肆张扬的笑声一传来,场中的妇人们便现出会心的笑容。只有云氏,却是轻轻皱眉,端坐在座,并未如其他人一样笑着站起身来相迎。

“姐姐们可是早到了!”随着笑声,一个穿着雪貂裘,颈上围着一条火狐围巾,面容艳丽的妇人笑盈盈地自梅林中走出。这妇人身量高挑,体态风流,走路亦如柳拂风一般袅袅多姿。

虽是不如云氏显得高贵,可场中又有谁敢小瞧于这位杭州金家的当家主母王氏半分。就连蓝蓉都露出几分含蓄中又带有讨好意味的笑容往前凑了两步。

王香萃笑吟吟地步进花亭,目光一扫,便笑了起来,“我就说我断不会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嘛!果然如此…”目光扫过独坐在座上的云氏,她挑眉一笑,先是招呼了一声,见云氏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并不太热情,她的笑便也敛了三分。目光一转,忽然笑道:“怎么没见着玉娘?往年这时候,她总是已经到了啊!”

“李娘子也要来吗?”一旁听着的向晓雪惊问出声,话才一出口,便觉四周竟是异样的安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的陆氏已经扯了她一下,被母亲拧在手臂上,她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还是干笑着退了一步。这一退,却正好可以看到母亲的目光是望着另一边的云氏。奇怪地转目望去。她才看到云氏竟是面色冷沉如霜,执着茶杯的手竟是抓紧紧的。

自人群的缝隙中却是早一步看到云氏的异样,蓝蓉目光忽闪着,正在心里暗暗称奇。身后那爱议论人的小姐妹已经低声嘲笑道:“你看啊!那个传言八成是真的呢!”

蓝蓉心中一动,扭过头去细听,那两个少女便更来了精彩,冲着她招了招手,三人后退得远了些,才一脸神秘兮兮地道:“我听人说,那位李娘子原来是朱家的妾呢!甚至还有人说那朱家的独子都不是云氏生的…”

蓝蓉吓了一跳。到底算不上豪门之家,就是小道消息也听的多是过时的了。“你们说的,可是那位三杭商行的李娘子?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听人说啊,这三杭商行能开得起来还是朱大官人给的钱呢!要不然,她一个女人哪有钱和别人合伙做生意呢?”说着,又嘻嘻笑道:“这要是向家那丫头听了,还不气死。那暴发户女儿总想着和那李娘子一样做什么女海商呢!白痴一样!”

“可不是,这女人,说到底还不都是靠着男人了…”

蓝蓉无心再听下去,悄悄抽身返回,正好看到王香萃正俯下身去看那凑到云氏跟前扒着她膝盖想往上爬的男童。“这不是熙儿吗?可还记得婶娘?”

云氏抬眼看着王香萃,有意无意地格开她伸过来想碰触朱熙的手。“妹妹莫见笑,熙儿年纪小,记不得人的。”说着,突然又转目看着身后的少女,“煦儿,过来见过你金家婶娘。你这位婶娘可是位巾帼里的丈夫,一身的本事,有得你学了。”

那少女朱煦果然笑着上前见礼,被王香萃拉着说了几句闲话又摘了手上的一只金钏子套在朱煦手上,“这样的可人儿,不只我见了欢喜,想来玉娘见了会爱的。”

云氏脸一沉,还未说话,朱煦已经笑道:“听婶娘这么说,想必那位李娘子一定也是同婶娘一样厉害了!要不然婶娘怎么会同她这么好呢?真是可惜了,侄儿身子弱,这会…”说着,她已经用帕子掩了嘴似乎想要压制却还是大声咳了两声。回过头,她咳得眼泛泪光,“娘亲,女儿真是没用,可不可以先回去呢?”

云氏目光微闪,探手抚了下女儿的头,点了点头。刚要起身,腻在她怀里的朱熙却立刻不依地在她怀里牛皮糖一起拧起来,“不要走,我还要这里作耍…”

云氏眉心一皱,眼神分明是恼了,可脸上却尽是慈母被无赖孩子撒泼的无奈。反是朱煦,一声轻唤:“小弟,姐姐不舒服。”又走过去牵了朱熙的手,对着他笑了笑。可是一物自有一物降,只不过是一个动作一句话,那混世魔王一样在云氏身上拧来拧去揉得云氏衣裳都发皱的朱熙竟自安静了下来。看着朱煦的眼神里还隐约带了三分怯意,不禁让众女啧啧称奇。

一声招呼,跟着云氏来的下人们便齐齐候在花亭下。王香萃带头相送,还笑着挽留:“姐姐一年也不出来同我们这些人聚聚,好不容易见了面怎么这就家儿去呢?不如让人送了侄女回去,姐姐再留留…”她的挽留止于朱煦的一声咳嗽。

这柔弱少女倚着母亲,娇柔地唤着:“娘,我头疼…”一样一来,便再无人好意思开口相留。

只是,一行人刚刚走下花亭,还未入梅林,便被人迎面截下。来者是浩浩荡荡的一群。内中除了一些衣着华丽的妇人外还有穿着僧袍的慧心师太。

“怎么这就要走了吗?”慧心师太一声轻笑,又回头笑着对和她并肩而行的一个中年贵妇笑道:“我刚还说,人总算是齐了呢!”

那中年贵妇微微一笑,虽然生得慈眉善目,可是眉宇间却自有冷意。“这位?云娘子?怎么就要先走了呢?”皱了下眉,竟似乎是要想想才记起云氏是哪个,可这样的作态却并未惹怒云氏。她的目光有些发飘,却是越过了这贵妇望向她的后面。

朱煦目光一闪,也顾不得别的,先笑着施礼道:“煦儿见过夫人。夫人明见,我娘是怜小女病弱,才起念欲去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母亲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

却见在慧心师太后立着一个四十开外的老妇,面容清秀颇带书卷之气。而云氏所看的却是正与她低声说笑的女子。

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高髻云鬓,容貌清丽妩媚,衣饰也是淡雅无华,可眉宇间却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韵。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强大的自信心,让人不容忽视。或者,应该可以形容说,这年轻的女子正处于人生中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刻,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春风得意的气息。

似乎是觉察到正被人注视着,女子抬起头望了过来,秀眉轻扬,似乎是有些惊讶,但立刻便笑了起来,冲着云氏淡淡地点了下头。

虽然这女子客气,可云氏却立刻眯起了眼,象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上下都迸出警惕防范着的气息。

就连那听着朱煦解释的贵妇也察觉出她的异样,皱起了眉来。朱煦顾不得别的,原本就挽着母亲的手加大了些力道,竟是重重地扯了云氏一下。她这一动,云氏才似乎是终于大梦初醒般醒过神来,深深地俯下身去,“男女云氏见过夫人。”

男女一词,是大宋平民见官时的谦词。而夫人,则是上品诰命的尊称。云氏这样一见礼,在场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知道这位中年贵妇便是去年新上任的知府的夫人了。一时,便纷纷见礼,又有自觉有些身份的便凑得近些介绍自己。

王香萃目光扫过云氏有些发白的脸色,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盈盈上前施了一礼,竟是用颇熟的语气道:“夫人可是不待见香萃了,竟只唤了玉娘做伴,把人家抛在一边不理…”

自奉承迎和中回首,陶氏夫人笑着瞥了眼王香萃,“你这泼猴,我若召你相伴,我们这身老骨头还不得被你拆了啊?!”

虽不过是玩笑话,可王香萃却立时当真一般笑闹不依,只说着夫人只疼玉娘了云云,又拉着那斯文的妇人道:“孺人快来评理,若你也只同玉娘好,我可是不依的。”

解学官之妻孟孺人便笑着拍拍王香萃的手,“夫人不疼你,我疼你便是。一会儿咱们娘几个儿坐在一块,只不和夫人坐…”

陶夫人闻言便也笑起来,众人玩笑着,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便放松下来。落在外围的不免心存羡慕,又深觉果然不愧是王香萃,便是同知府夫人也是不忌玩笑。又有人把目光投向与孟孺人并立的年轻女子,便有窃窃之声:“那便是李娘子了。”

一时,便有人又把目光投向一旁沉默着的云氏身上,大有看热闹的心态。

似乎也觉察出了些什么,慧心师太便笑着请陶夫人入座,又道:“一会儿善堂的那些孩子们还要为诸位善士表演,诸位莫要错过。”又转向云氏,“娘子…”

云氏还未说话,朱煦已经开口道:“师太,煦儿虽然因病不能参加盛会,却也望能尽绵薄之力,容煦儿为善堂捐赠两百贯…”说着,便取出荷包,却是拿出一张“钱引”。

近年来,朝廷引用了川蜀使用“交子”的做法,大肆使用“钱引”,凡大笔金额多用此法。

慧心师太目光一扫,果见那“钱引”上写着两百贯的字样。两百贯,不算是小数目了,可她的神色却未见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合什一礼,“贫尼代善堂诸孤谢过小娘子了。”

朱煦一笑,回了礼,挽了娘亲便要避让到一旁以便让大队人马过去也好抽身离去。可偏偏这时候,云氏却是轻轻一挣,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声道:“师太,能为善堂做些事,我们朱家自然义不容辞。如此盛会,怎么敢先行离去呢?”

“娘…”朱煦神色一变,还待说话,云氏已经平声吩咐:“先送小娘子和小郎回去。”

朱煦目光一闪,示意身后的下人退下,柔声道:“煦儿不要紧,还是陪着母亲在此吧!”

她这样一说,被下人拉住的朱熙便不肯老实了。直接一脚踢在拉他的婢女腿上,小身子敏捷地扑了过来,大声嚷道:“姐姐既然留下,我也是要留下来陪着娘的…”

慧心师太与云氏母女对话的当儿,陶夫人等人已鱼贯而过,往花亭上走去。而原本和孟孺人并行的李玉娘却是不知怎的,竟落在后面。此时离云氏母女不过隔了一个慧心师太而已。这会儿,朱熙突然扑出来,正好是冲着她而来,先是横冲直撞地撞在她身上才扑到云氏怀里。

被撞得身形一晃,李玉娘站稳身后,呆呆地看着云氏怀里那小小的身影,一时只觉舌尖发涩,半晌,才低喃道:“可、可——乐…”

第一卷宅院 第二章 无奈相对不相识

第二章 无奈相对不相识

有风吹过,穿裘着氅的贵妇们只觉得满园梅香沁人肺腑。那些只着了袄子的下人们却是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直叫这天真怪,刚还觉得暖的,怎么这一忽儿又冷了起来…

抬头看看,近处自家主母脸上噙着的笑,再看不远处梅林外两相对峙的人,竟觉得这让人冷的又似乎并不是这风,不是这天…

“李妈,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小郎回去,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吗?”

一群人里,最先回过神来厉喝一声的居然是朱煦,板起来的俏脸上带着寒霜一般的煞气,让几个下人立刻慌了神过来拉朱熙。被人一拉,朱熙也恼了起来,小拳头胡乱在近前的下人身上捶着,又扬着脸冲着李玉娘这边叫道:“有什么可乐的?你那么爱笑,怎么不去卖笑呢?”

声音奶声奶气的,语调也并不让人觉得可恶,可吼出的话却是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住。朱煦气得俏脸飞红,直接伸手拧住朱熙的耳朵,喝骂道:“从哪里学来这样的混帐话也敢到处乱说,没羞没臊的东西。不捶你一通你皮痒啊!”

眼看着朱熙小脸涨得通红,眨巴着眼睛似乎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原本既惊且怒的李玉娘立刻心疼起来,“他、你…”

干巴巴地迸出两个字来,她想叫那少女放开可乐,可又觉虽然这少女可恶,却也是在叫孩子好,一时竟不该说些什么。

朱煦挑起眉冷冷瞥了李玉娘一眼,竟是一声冷哼,拉起朱熙便要交给下人,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云氏突然手一伸,扯住了朱熙的小手。在朱煦抬头讶然看向她时,淡淡一笑。

“真是的,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定是哪个没廉耻的小厮顺嘴胡谄被他听了来。回头好好整顿一下没规矩的也就是了,你恼他做什么?再说了,就是李娘子,也不会介意一个小孩子的话——反正又不是真的卖…”她的声音一顿,掩口轻笑,似乎是为自己的失言而抱歉。

李玉娘目光牢牢地锁定那缩在云氏怀中的孩子,虽明知云氏是故意在气她,可此时此刻又哪里顾得上生气呢?只是这样看着可乐,她就已经觉得满腹酸楚,一时恨不得抱着孩子好好亲上一下,一时又想就这样号啕大哭一场。

云氏看着李玉娘发痴的模样,唇边的笑越扩越大。“既然李娘子都不介意,那我们熙儿便留下来吧!”说着。她又蹲下身来揽着朱熙道:“高不高兴?娘好不好?好啊?那亲娘一个…”

抹着眼睛的朱熙嗯嗯着,搂着云氏的脖子便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娘最好了,我就知道娘是最疼我的…”

那一声“波”,极轻微,甚至离得远些便会听不到。可听在李玉娘耳中,却象是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她脸上,火辣辣的。

多么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却让她心如刀绞,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蜷起的指甲刺破了掌心,轻微的痛,几乎让人感觉不出痛。

云氏笑着,眼中带着深深的嘲弄,象是火,被她看过的每一雨肌肤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痛。

瞧她看到了什么?这样麻木的神情,连眼神都呆滞起来,木头一样。很痛?觉得被人抢劫被人偷窃被人剥夺?很好,好好感受她曾经的感觉吧!

唇角上扬,云氏拉着朱熙,以胜利的姿态款款走向花亭,高昂着头。甚至都没有再看李玉娘一眼。

“李娘子,”一直装聋扮哑的慧心师太神情如常地低唤一声,“花亭里坐吧!想来白娘子也已经准备好了。”

低低应了一声,李玉娘摊开手,看着被染红的那两片指甲,涩涩地一笑。便抬起头慢慢走向花亭。

远远地看着这边的贵妇们,表情各异地收敛了明目张胆的目光,暗里却都彼此交换了个嘲弄的眼神。原本还想看到更精彩的画面着,可惜了。

心里暗笑着,却在云氏走进花亭时都站起身来。又有迎上李玉娘热络地招呼的。

一早落座在首席上的陶夫人和孟孺人冷眼旁观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似温和随意又似冷淡疏离。看多了这些场面上的客套,再热情的嘴脸也只当是戏。

“孟孺人,你这新妇莫不是与那云氏…”陶夫人言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她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是自随夫到任后,一众官眷中属孟孺人与她最为交好。

而那据说是解学官子侄未婚妻的李娘子虽是一个女人,却是杭州城中出了名的富商,与人合伙的三杭商行算是杭州城中最大的海商贸易行。传闻中就是连高丽、东瀛的国主都在和他们做生意,虽不知是真是假,可这样的富商确实值得一交。且不说私底下往来的诸多好处,就是这些富商每年上缴的税金也与官人的政绩紧密相联。因此在孟孺人推波助澜下,屈尊相交。虽不算多熟,却还是对那精明干练,却行事低调的女子大有好感,可往常只听说是个寡妇,怎么现在竟有人说什么…

拿眼睨着孟孺人,看她只是温然浅笑,并未对自己的问题作答。陶夫人便也只是笑笑,端起茶杯细细品茶,却不说话。

孟孺人却是忽然笑着招手道:“玉娘,过来这里坐。”原本坐在她下首的王香萃便立刻起身,笑盈盈地过去拉着李玉娘道:“刚才不就说好了要同孺人一起坐吗?偏你这样磨蹭。”又微微侧过头,附在她耳边低语:“莫乱了心神,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李玉娘听得真切,也不答话,抬起头目光淡淡扫过花亭众人。看到那些原本或明或暗睨着她的人纷纷转开目光,不禁冷笑了一声。

看她的笑话?好啊!长了眼睛的尽管看去,能怎样?今时今日,谁人敢当着她的面来大声嘲笑不成?别说这些一惯媚高踩高的女人,就是曾经轻视她的王香萃如今不也是怀柔拉拢,直让人觉得与她早是深交莫逆的闺蜜。连云氏,对着她也只能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哪怕心里恨得要死,却也不敢象从前一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钱与势,真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的,却能实实在在地换回许多,包括尊严与颜面。

被王香萃挽住手,她浅浅一笑,缓缓走到座位上。也不知是谁安排的,正与云氏一家坐了个斜对面。

虽然看着对面的情形。她只觉得刺眼,却又不舍得错过半分。目光流连在那小小孩童脸上,带着无尽的眷恋。

一旁的孟孺人倾近了身,低声问道:“可是不舒服?”在李玉娘恍惚摇头后,她便转眼看了一眼云氏,目光又特意在朱熙脸上停顿了两秒,这才又看向李玉娘。看着她有些失神的面容,不由得想起那次初见。

算不上是初见的。那次青戎带了她去拜会,她先是不喜这做了妇人装扮的女子,后又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还是女儿“呀”的一声提醒了她这是曾经为女儿梳洗妆扮过的喜娘。心里便更是不高兴。

萧青戎虽只是丈夫的弟子。可对膝下无子的她来说远比丈夫妾生子亲上许多。不管什么时候,自家的孩子都是最好的,何况青戎又是真的出众。她自然就觉得李玉娘是配不上青戎的。只是后来相处下来,因着李玉娘颇为做人,她又到底不是正头婆婆不好为难,所以也算和谐。几年下来,倒真是处出了感情,虽然不满两人到现在还未正式拜堂成亲,可心里却早已将这女子当成自己的新妇一样看待。

也是护短,隐约知道的那些事情让她明知那云氏所作所为并不算出格,却还是怜惜李玉娘的痛楚。这样想着,她便柔声笑道:“云娘子,那可是你家小郎?生得果然可爱,怪不得要藏起来不肯带出来作耍呢!”目光扫过众人,她笑道:“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可要有些做长辈的样子,莫要吓坏了这孩子啊!”说着,又对朱熙招了招手,“过来奶奶这里,叫我心疼心疼…”

孟孺人的年纪倒是在场中最大的一个,又是除了陶夫人外最有身份的,这一番话说得自然得体。云氏就是想拒绝也不好拒绝,

抬眼看着喜形于色的李玉娘,纵是千般不愿,也只能推了一下朱熙,“过去叫孟孺人看看你。”

朱熙眼珠一转,看看云氏又看看一脸笑容的孟孺人,便笑着跑了过去。扑进孟孺人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竟是十足的讨好模样。

李玉娘双手微颤不已,看着可乐脸上甜滋滋的笑,几乎要落下泪来。

抬眼瞄了她一眼,孟孺人笑着摸了摸朱熙的头,闲话两句,便回头唤了婢女过来,取了一锭刻着“吉祥如意”的金锞子塞到朱熙手上。

这刻着吉祥话的金、银锞子本就是逢年过节送人打赏的必备之物。她这会儿送与朱熙,这礼却是不重不轻,极是得体的。看朱熙把金锞子拿在手上把玩。她便和声笑道:“我可是表示过了,要看你们这些做姨娘的了。”

说着,她先将朱熙推到陶夫人身边,看着陶夫人笑着哄了朱熙两句又送了个小事物后,这才不着痕迹地拉了朱熙回来送入李玉娘怀里。

将小小孩童拥在怀里,李玉娘只觉鼻子发酸,眼角湿润,竟是恨不得就这样抱着儿子哭上一场。许是她太过激动抱得有些紧了,朱熙便别扭地拧来拧去,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似乎仍在生李玉娘的气一样嘟着嘴。

忍下满心欢喜与凄伤,李玉娘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虽然感觉出他的不情愿,心里有些痛,却也盈满喜悦。回头看了一眼在身后侍立的婢女,却没有唤她取早就备好的荷包,而是反手摘下了颈上的玉坠。这坠子是两年前萧青戎外出时带回来送她的礼物,是上好的蓝田玉雕就的弥勒佛像,已经戴了两年未曾离过身。

亲手把坠子戴在可乐颈上,李玉娘柔声道:“愿佛祖保佑你一生喜乐平安…”

原本还在扭来扭去的小小身躯稍有停滞,朱熙吮着食指,抬起头看着李玉娘,大大的眼里现出一丝疑惑。

与他目光一对,李玉娘牵起嘴角,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却连自己都觉得发涩。泪水几乎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呦,让姨娘来看看小东西儿…”一旁的王香萃手一伸,拉过朱熙,手肘又轻轻碰了一下李玉娘。被她一碰,李玉娘忙侧过脸去,背着人悄悄抹了下眼角。

再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云氏的冷眼。掀了掀眉,她只仰起头,牵起嘴角来。

几乎是在全场转了一圈,场中妇人不管情愿不情愿,面上自然都是赞许怜爱之色,说些千篇一律的吉利话。到最后,转回云氏身边的朱熙收到的小礼物要由婢女帮着拿才能捧下。

看到朱熙扑过来,云氏虽然是一脸的笑容,可目光落在他颈上那条坠着玉坠的红绳子,瞳孔不自禁地微微眯了下。

在旁看得分明,朱煦转目看了一眼正紧张地望着朱熙的李玉娘,挑起眉,冷冷地笑了下。突然拉住朱熙,“熙哥儿,叫我瞧瞧你都收了些什么”不理送到跟前的着金锞子,她的手指一勾,已经挑起他颈上的红绳。“这个坠子看起来好可爱呀!给姐姐看看吧!”

在朱熙点头后,她笑盈盈地解下那红绳,就那么拈着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原本这样的举动,是极失礼的,可这会儿众人巴不得看热闹,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少女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呢?反倒是觉得越失礼越有乐子可瞧。

“这玉坠的玉质倒是极好。”笑着赞了一声,朱煦的目光隔着朱熙与李玉娘一对即分。“我来帮你戴上…”她拿着坠子,看似要帮朱熙戴上玉坠,却突然手一松,那玉坠便直接掉在地上。只一声轻响,便已经碎成碎片。

所有的人都是眼睁睁看着她是故意把玉坠掉在地上的,可这看似清丽无害的少女却是“呀”地一声,现出惶恐之色,“真是对不住,我太不小心了…”

看着少女微翘的嘴角,李玉娘气得发疯。手指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才能让自己不冲上去揪着这少女打上两耳光。

记忆里,对这朱家的长女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是个粉团一样的小东西,怎么现在大了后竟这么恶毒。

虽气得肺都要炸了,可当朱煦盈盈起身相拜,一脸惶恐不安地道着歉时,她也只能说声不要紧,再柔声相劝莫要放在心上。

当着这么多人面,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齐的。可不曾想她自己说完后,朱煦转回去竟是拉着朱熙笑着道:“熙哥儿,姐姐不是故意把那东西摔坏的。不如,姐姐陪你啊!我房里那些个东西任你选就是…”

听得“任选”两字,才四岁的孩子眼珠转着,脸上的表情竟是有着特别的狡黠。“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玉坠,看起来也不好看!姐姐,你真地任我随便选?”

被那带着欢欣的童声气得几乎撅了过去。李玉娘抿着唇,想让自己平静下去都不能。

目光紧紧地盯着可乐,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低喃:“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怎么可以不喜欢?那是娘的一片心意啊!是娘的心啊…”

看她一眼,孟孺人暗自一叹,正想劝上一句,亭前已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举目看去,却是有一些少年少女鱼贯步上正对着花亭的台子。又有两个妇人一前一后地走入花亭。

头里的妇人二十多岁,一身素衣,未施脂粉,却是明眸皓齿生得极是美丽,正是善堂的管事白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