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大哥!”声音转厉,可儿扳着他的肩膀道:“蒲大哥,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我也不在你面前掩饰。是,我初听到昱哥儿和萧大哥说话时,只觉得天都塌了,也怨那没见过的孩子和他的娘。可是,我不能让你这样就把这孩子放在别处养着。你不是你爹…”

可儿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蒲安明显的身体一震。可儿察觉出他的瑟缩,却没有就此住嘴的意思,反倒紧紧地盯着他。道:“你若是不承认他,把他丢在外面任他自生自灭,那和你爹有什么区别呢?若你真和那人一样,我也便不多嘴说什么。可是你不是!我不要你现在做出这样错误的决定,然后痛苦悔恨一生。所以,我会试着接受他试着爱他,哪怕他始终都不能视我为母,我也会把他留在身边,告诉他他有一个爱他的爹和一个温暖的家…”

当可儿说完这一席话之后,蒲安猛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着一种比以往一个时候更热烈的语气唤着她的名字,“可儿可儿,知我有你,为我有你,我蒲安这一生还有何憾?!可儿,娘子,我这一生都不会负你如斯深情。”说着,已经情动地去吻可儿的脸。

可儿半合星眸,回应着他的温存,却又羞怯地推开他,柔声道:“官人,我们该去看看那孩子的…你,可曾给那孩子取了名字?”

蒲安目光一闪,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道:“既然娘子接纳了这孩子,那自然是由娘子来取名字的。”

可儿点点头,只当没有看到他隐在眼底的那一丝异色。轻推了下他道:“官人出去等等我,我要换身衣服,洗把脸,总不好让孩子看到我这个模样…”

“现在你的模样怎么了?我只觉得娘子美若天仙…”蒲安轻笑出声,却还是在可儿羞得跺脚时大笑而出。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眼里,可儿娇怯的表情便渐渐消失不见。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直到柳儿进屋后她才似突然醒过神来。

柳儿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主母,平凡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虽然她不象隔壁小红姐姐她们常随主母出去,可从她们那里她也知道些大户人家的事情。她以为自己所在的这小家小户,一辈子也不会碰到那样的事情呢!却不想,竟突然冒出这么一桩事来。

压不下担忧,她忍不住低声道:“娘子,真要把那孩子留下来吗?我听说…”

“柳儿!”可儿一声低喝打断了柳儿的话,在沉默片刻后,她却是一声低叹:“随他在身边,总比让官人日日为他分心来得好…”她的声音极低,耳语一般,也不知是回答可儿,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做女人,有时候是要糊涂一些的。糊涂些,看得不那么清楚,心就没有那么痛…”

没有人知道可儿曾那样对着镜子,流露出比哭还要更凄凉的笑容。当李玉娘从蒲安口中知道结果时,只是一声低叹。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中。虽然可儿的原谅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容易。可,那是可儿啊!那样温柔善良深爱着蒲安的可儿,自然会处处先为蒲安考虑了。

这样想时,她越发感慨。对着萧青戎时,却忍不住用让人发毛的眼神盯他。“你说,以后我是不是也要学着宽容一些呢?不好,这种心胸不是学就学得来的,我只怕把自己的肺气炸了。”

萧青戎闻言只是揽着她的腰大笑,笑过之后却是点着她的鼻子低道:“邯郸学步的事你做不出来,你这女人太笨了…”不理李玉娘的反驳,他就那么搂着她,“不用为我做任何掩饰,退让的。如果要你为我的错容忍,我也会觉得对不住你的。一旦心虚起来,可能以后还会做得更错…”

没有完全听懂他话里的含义,可这样靠在他怀中,李玉娘却只觉得心里很暖。

可儿最终给那孩子起了个很有意思的名:诚。当她牵着那孩子的手郑重解释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极美好的品德时,李玉娘暗在心里想着这是不是在告诫她那个婚前出轨的男人以后要保持着无比的忠诚呢?

自然不过是在心里瞎想来着。每次看到可儿对蒲诚的那种关爱劲,都觉得可儿真的是很了不起。这世上可能有很多人会善待一个孤儿,可是善待非己出的丈夫之子如同亲生子,就真的挺有难度。哪怕是在宋朝这样的父系社会里,做大妇的对庶子也大多不过是一种表面上的温善罢了。

当她和沈三娘说以上这些话时,却是在许府。这日,却是要为蒲诚选两个专门照顾他的奶妈。因为蒲家原本就人少,所以之前也从没想过再买下人,可现在多了一个孩子,就不是那几个人就能忙得过来得了。因为惦着沈三娘,她们两个索性把选人的地点定在了许府。

听了李玉娘的话,沈三娘只是笑。笑过之后便道:“从前我只以为可儿柔弱,日后说不定会吃亏,可是现在看来她比你聪明许多,竟是不用人去担心的。倒是你,玉娘啊,过刚易折。尤其是男女之事上,你太强势,只会吃亏的。”

嘀咕了一声,李玉娘想想,还是道:“若萧青戎让我吃亏,两下散了便是。”这样的话说过几次了,可不知怎么的,这一次却是连心都揪痛起来。

沈三娘只是微笑,也不再说什么,目光一转,指着一个正走过她们面前的一个青年妇人道:“我看这妇人不错,眼神很正,应该是个可以放心交托孩子的人。”又笑着抬头看向正在另一边和可儿说话的徐婆子道:“徐妈妈,你这样带来的难道都是些年纪大的吗?我不是叫人说了找几个刚生完孩子的吗?”

李玉娘还在奇怪,徐婆子已经过来笑着施礼道:“沈娘子,您的话我哪敢忘了啊!只是这要奶孩子的奶娘可不能那么大意,我总得找着几个好的才敢带来给您过目不是。”见沈三娘只是一笑不语,她便转过头来对李玉娘陪着笑脸道:“李娘子,多日不见,您可真是越来越显气派了。刚才老婆子进门见礼时还在想这莫不是哪家的夫人来拜会呢!”

李玉娘淡淡笑了下,却显得颇为矜持,没有多说。徐婆子识趣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这世上但凡旧时贫困潦倒,后来富贵了的人多不愿人提及之前的事情。更何况李玉娘那个身世。虽然心里忍不住撇嘴,她却仍是一脸献媚。陪着笑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在可儿喊她时转身过去应话。

徐婆子才一离开,李玉娘便扭脸盯着沈三娘,“姐姐怎么也想着要请奶娘了?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奶孩子的吗?”虽然大户人家是有很多人视亲自喂养孩子为一件丢脸面的事情,可对沈三娘来说,奶孩子是一种最幸福的事情。李玉娘永远都记得初识时那个抱着孩子于树荫下微笑的母亲。

听出李玉娘声音里带着的近似斥问一样的声调。沈三娘便只是幽幽一笑,“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难道姐姐也和许大哥一样觉得自己富贵了,丢不起那个人了?是不是以后也要学那些贵妇人一样娇柔作态,明里是人暗里是鬼的那一套呢?”

冲口而出的话,说出了便无法收回。李玉娘看着沈三娘脸上那黯淡的笑容,也知自己说得过份了,一时暗恼自己的出言无状,“姐姐,我说话太过了。你别恼我。”说完,又觉自己根本是在画蛇添足。

沈三娘却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淡淡道:“官人在前院大概是哄着蒲诚吧?他很喜欢那孩子呢!或许,比对囡囡更喜欢…”

李玉娘一叹,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会呢?姐姐,我知道许大哥是有些喜欢男孩。可是,对囡囡几个,他也是真心疼爱的。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会不疼呢?尤其是囡囡…”她话说得恳切,不过从心里,她也是这样相信着的。

囡囡是不同的,她是许山的第一个孩子,哪怕许山再重男轻女,也会疼她爱她。而妞妞,因为她的出生是许山事业起步,满心希望之际,也会爱到宠爱。只有这个新生的被叫作怜儿的小小女婴,来得不是时机…

在心里低声叹息,她没有办法再劝下去,只是握着沈三娘的手。

沈三娘看了看她,忽然笑了,“女人,有时候是要糊涂的。可是,有时候哪怕你再装糊涂,再做睁眼瞎,却也是有被痛醒的时候…”说着话,她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李玉娘,然后轻声道:“玉娘,我倦了,你和可儿先回去吧!”

李玉娘怔了下,还想再说,可看沈三娘竟扭过头去似乎真的倦了,便只能收声。

带着可儿刚选好买下的奶娘,坐了马车往回走的路上。李玉娘越想越觉得不对。恰好可儿无意中道:“三娘姐姐还留着徐妈妈说话,看来是真想要找一个好奶娘了。”

心中一动,李玉娘也说不上自己心头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只是猛地叫道:“停车!回去,现在就回许府…”抬眼对上惊讶的可儿,她没办法解释突然闪过的心悸,只能讪讪地道:“我想,回去看看也是好的…”

第一卷宅院 第十章 富贵是一场雾

第十章 富贵是一场雾

重新回到许家,在以后每当想起时,李玉娘都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折返过,甚至在呆立在门外时,只希望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以能遗忘那样令人心悸的疯狂与迷乱。

因为交情深厚,她在许家出入从不需通传。这一次也是,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二门,也没有停下脚步等拖着薄诚的可儿,直接就进了秋水轩。一进秋水轩,她就看到几个年少的婢女立在廊下,也不知是在听着什么,紧紧地盯着花厅半掩的门,脸上却尽是诚惶诚恐之色。

李玉娘皱了下眉,走近几步,在扭头看到她的婢女要叫出声来时摇了摇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里面隐约传出低语声,因为声音低而平缓,她听得并不清楚,却知道那是沈三娘在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声音清朗每每说话时也仿佛带出金石之声的沈三娘也开始用这样轻缓柔和的声调,仿佛是那些千金贵妇一样,不再高声大笑。

心里抹糊地涌上一丝黯然,也就在这时,门里突然传了一声尖厉的叫声:

“你不能卖我!娘子,你不能卖我,我已经是大郎的人啦!”

那是一个年轻而清脆的声音,大概也曾在男人的耳边轻语娇笑,一如一只欢快的黄莺在唱歌,可如今声音里却只剩下惊怒惶恐之意,压抑不住的恐惧与绝望。

李玉娘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没有伸手推门。只听得门里沈三娘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一声冷笑道:“绿芸,看你生得聪明相,怎么脑中竟是一团浆糊?我不能卖你?这句话说得多可笑?你算是什么?不过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小小婢女,我如何不能卖你!别说是卖了你,就是打死你又如何?这满厅的人哪个肯去为你出首说我打死了你要偿命吗?”

虽然心中气极,眼中也掩不住愤愤之色,可是沈三娘的声音却仍是不急不缓,“徐妈妈,人你也见着了。一会儿便带回去就是,有多远就卖多远。象这样的贱人,别说是见,就是听到她的名字都让人觉得厌恶。”

徐婆子闻声便笑了起来,“娘子放心,这事儿老妇自会做的。只是这价钱方面…”

沈三娘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随你,卖出多少也不用回我,你自管留着便是。”自身边的小匣子中取出一纸卖身契,她伸手递向徐婆子。

跪在地上的绿芸一见,眼睛都红了。直接就跳起身奔着沈三娘扑了过去,竟是当着在场众多下人的面想劈手夺过那张契约。

立在沈三娘身后侍候着的媳妇子便有惊呼着想要上前拦下她的,却不想才挡在沈三娘身前,就被人一把推开。沈三娘竟是呼地一下跃起身,推开那媳妇子直接手一伸就揪住了绿芸的头发。一手揪着头发,一手大耳光狠狠地掴在绿芸脸上。反反正正,打了足有四五下,她才歇手,用力把绿芸推倒在地。

“贱人!当我是那些只会绣花的女人吗?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沈三娘是什么样的人。别说是你这样手软脚软的女人,就是寻常汉子我也不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她沉声道:“原本我还要较那些个贵妇模样,好言好语地送了你便是。偏偏你不领情,自己找打!绿芸,我告诉你。不管你今天怎么闹,我都卖定你了!趁早收了折腾下去的心,要不然可别怪我叫徐婆子把你卖到那些脏地方去…”

被她一顿好打打得眼冒金星,绿芸软软倒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脸颊,只怕自己伤到了脸损了颜色。又不甘地撑起身泣道:“我是大郎的人,你就算要骂我也是要问过大郎的!娘子,我是好心提醒你才说的,要是一会儿大郎找不见我,你也不好过!”

把捏成拳的手缩进袖中,沈三娘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冷笑道:“大郎的人?不知道哪年哪月大郎与你开的脸收了房?你现在到底怎么算是他的人呢?莫不是我喝了你的茶纳了你做妾?绿芸,你别给脸不要脸,尽在这里胡谄一些没有的。”

“我没胡谄!你不信尽管去问大郎。”说着,绿芸便跪爬了几步抓着一旁一个媳妇子的裙摆,“好姐姐,烦你去帮我请大郎过来,就告诉她娘子要卖我…”

那媳妇子被她抓到裙摆,被骇得只知道往后退,见她仍揪着不放,只得弯腰死劲掰开她的手。因用力太大,甚至抓伤了绿芸的手。绿芸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屋中的众人,只觉得每一个人都在回避着她的目光。立时觉得天晕地暗,只觉得这些人都是心虚,都是在存心害她,根本不可能帮她去请大郎。

想着,便跳起身,扭身往外跑去,“我自己去请大郎来,让他和你说清楚…”

“你们傻了不成?还不快把这小贱人给我按住!”沈三娘喝斥着,眼看着绿芸已经推开门往院里奔去,心里更加生气。索性自己也疾步追去,可只迈出两步,她便怔住,望着门前的目光也凝滞了一般。

绿芸一推门,就险些撞在人身上。只当是院中的婢女们要拦她,她以手挡面已经预备好了挣扎,可是静了一秒之后,才发觉并没有人来挡她。愕然抬头,她才发觉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妇人。柳眉星目,面容妩媚,却是之前曾见远远过的那位李娘子。她知道这位娘子是自家主母的好姐妹,心里更感惶惑。

急急地往旁边一跳想要绕过去,却不想李玉娘竟是一动未动根本没有要挡她的意思。

在绿芸看着李玉娘的时候,李玉娘也在打量着她。这做少女装扮的女子,很是眼生。看穿着,应该是个婢女,可是头上插着的金钗却应是值些银子的。而且她自身边窜过去时那股子胭脂香也不是几文钱一盒的次货。看来,果然是如她自己说的一样,竟、竟是许山的人了…

李玉娘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听见门里沈三娘的低唤声,抬起头,隔着门与沈三娘目光一对,她突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玉娘!”沈三娘厉声喊了一声,顾不得后面几个媳妇子都叫着什么“娘子小心,注意保重身体”之类的话,直接一跺脚便追了出去。

在前面狂奔的绿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道是来追她的,便咬了牙发足狂奔。可没跑几步,李玉娘便已经追过了她去。在她身后,又有沈三娘用手捂着小腹紧跑慢跑地边追边叫着:“玉娘,你等等,听我把话说完再走…”

先是吃了一惊,有些搞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接着,绿芸便大喜起来。有心往别处跑开绕开沈三娘二人出了二门去,可惜直奔二门的路尽是没有别的方向。正犹豫着,身后已经有几个媳妇子跑了过来,嚷嚷着商量:“要不,先把这小蹄子按住,省得娘子一会儿再恼了咱们…”说着话,果然七手八脚地过来揪着她。绿芸又恨又恼,奋力挣扎,却终是无法挣脱,挣扎间,正好仰视到前面正有一群人往这边走过来。

当先一人,是个拖着一男童的年轻妇人。而在那妇人后面却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许福和迈着四方步走得不急不缓的大郎。

绿芸大喜,尖声大叫道:“大郎救我!大郎救我啊…”她这么一叫,寻出和个媳妇子便也犹豫了。手一松,绿芸便已趁机挣脱,直接挣开身扑向许山。虽然许山皱着眉闪过,没让她扑进怀里,她还是流着泪一脸委屈地指控着沈三娘的罪行。

只可惜她这头声泪俱下,七情上面地哭诉连连,被她指控的沈三娘却根本就没有扭回头来看她。沈三娘按着腰腹,紧张地看着因为可儿等人出现而慢下脚步停下来的李玉娘。涩声道:“我没想让你看到这些的。真的,玉娘。我不想的…”

许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哭得梨花带雨的绿芸,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沈三娘和李玉娘,眼中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在可儿近前一步似乎要说话时,轻声问道:“娘子,你和玉娘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郎,是娘子要卖我!我都告诉她我是你的人了她还连半分情面都不留,就连李娘子也着恼了…”沈三娘没有回答,绿芸却抢着插嘴说话了。一句话说出来,连李玉娘也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可绿芸却直似不觉一般仍哭诉不停。

许山皱起眉,忽地一声低喝:“我没问你。”

绿芸吓了一跳,讪讪地收了声不敢再言语。沈三娘便转过头看了眼许山,平声道:“官人,这婢女刚刚打破了我一只玉镯,惹恼了我,现在我要打发了她出去,官人你看可好?”

许山默然,目光却在沈三娘脸上扫视着,可惜看了很久却只觉竟看不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间,他只觉得心里一酸,竟是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可只是恍惚了几秒,他便振奋起精神来。看着沈三娘,轻笑出声道:“这后宅的事情本来就是由娘子管着的,这种小事又怎么用得着问我呢!”

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在一句话之间就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绿芸吓得丢了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搂着许山的大腿叫道:“大郎,你莫要听她说,我真的没打碎她的镯子,什么玉什么金的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她这是故意要害我的!她恨您对我好,是,就是这样,他恨您亲近我被嫉妒迷了心窍容不下我…大郎啊,绿芸一个小小婢女是走是留都无所谓,可是象她这样容不下人的以后又怎么会让您身边还有别人呢?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坏女人是存心想让许家绝后啊…”

她的嘶吼喝骂并没有尽兴。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绿芸怔怔地摸着脸,心里恍惚地想着:这下子是真的浮肿了吧?还怎么见人呢!然后,才意识到一巴掌掴在她脸上的竟不是沈三娘,而是她正抱着大腿的这个男人。

仰起头,她的眼神有些茫然,瑟瑟地唤道:“大郎…”

许山厌恶地一脚踢开抱着他大腿的绿芸,“没规没矩的贱人!”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象是钉子一样直接钉在绿芸的心口上。

绿芸颤抖着身子,伏在地上的脸上浮现出怨毒之色。可一抬头却又是一幅楚楚可怜的哀求着,“大郎,难道你都不念我们之间的情份吗?”眼见许山只是皱眉,她忙又唤道:“叔叔…”被她一声唤招回了魂。许福忙上前道:“大郎,好歹绿芸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三娘已经淡淡地开了口:“许总管,我记得你进府也有一年多了是吧?怎么样?做得习惯不习惯呢?我记得那时候买下你的时候,我还说呢!我们许家小家小户的,不知道能不能容得下你这尊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的大菩萨。你也不用怕,就是做不惯,也无非是再换一家嘛!”

许福打了个冷战,再看沈三娘时,眼神便不一样了。从前他只以为这主母虽然性子爽利,可因为府中大小事务并不如何在行所以是个可欺之人。所以便一直攀着大郎这棵大树对沈三娘这个主母多有敷衍。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沈三娘不是不会管家,而是之前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这上头。心里象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一眨,已经转了话锋,“绿芸这丫头真是不长脸,不长脸…”竟是一声都不提为绿芸求情的事儿。

绿芸瞪着他,大声叫道:“叔叔,你可是我叔啊…”

“什么叔啊?都不是亲的…”许福板着脸说了一句,竟是指点着几个媳妇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小蹄子绑起来。”

绿芸气个半死,也顾不得再扮柔弱哀求,破口大骂道:“许福,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忘了之前求我的时候的是吧?你个老王八!”又骂:“许山,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和我相好时就千好万好,趴在我身上说尽了情意缠绵,现在居然这么对我!我不是比你母亲子让你舒畅上百倍吗?你怎么就舍得…”渐远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也不知是不是被谁堵上嘴还是怎么的。

李玉娘捏着拳头,目光扫去,从沈三娘到可儿,虽是人人面色各异,却竟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半分反应。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垂下头就往前走去。

“玉娘,”沈三娘上前数步,却又停下脚步,只望着她的背影道:“我无意伤你的…”

是啊!无意伤她。这一幕本不是沈三娘想让她看到的,是她自己多事才撞上这么精彩的一幕。怨谁呢?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这样难过?为什么身体会象是被人碾过一样的痛?

抿着唇,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我,我觉得累了,累了…”回过身去,她没有再辞别就拖着脚步往前走去。

可儿低唤了一声,正想拉着蒲诚一起追过去。沈三娘却是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让她静一静吧!”她低声说着,静了一会儿又道:“我是真地没想让她看到这一幕的…”

可儿看看她满是歉疚表情的脸,低声劝慰道:“玉娘姐姐不会怪你的。只是…大概…”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低低一叹,便匆匆告别。

沈三娘没有挽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又站了很久,才转过身往园中走去。许山看着她,跟了几步,低声唤了一声:“娘子。”沈三娘的脚步一顿,抬起头看着他,竟似是现在才看到他一般现出一分茫然之色。

许山看着她,心底说不清是内疚还是羞愤亦或是有些生气,只是有着说不出的不自在,“娘子,绿芸的事…”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沈三娘已经平声道:“不用说了,”她抬头望着她,目光仍是柔和娴静的。可是,许山却突然觉得这眼神比起从前似乎是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他已经有日子没有认真看过妻子的脸了,这样平静的表情竟是带着陌生的感觉。沈三娘不知许山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她只是温和地望着许山,淡淡道:“我们是夫妻。”

似乎一句话就已经足以说清她已经完全知道许山想要说的话,更或者,她想说的是:“我们是夫妻,我可以原谅你!”又或是“我们是夫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更或者是“我们是夫妻,可是已经越走远”

没有人知道沈三娘在这刻心里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她只是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是结发夫妻。”

许山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些难过有些不安又有些尴尬,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握沈三娘的手。沈三娘闪了下却又往前送了一下任着他握住了手。这一闪一送,不过刹那,动作的尺度也不大,许山竟未察觉,他只是握着沈三娘的手,温情脉脉地道:“娘子,我们是结发夫妻,是同福同祸同心同德的一家人。你莫要为别人伤了身子,儿子,我们终究会有的。”

沈三娘面色一变,却最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许山便笑了,似乎是满足了觉得圆满了,便又同沈三娘闲话了几句后转身出了二门。沈三娘挺直了背脊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突然疾走两步闪到不远处的假山后,竟是扶着石头弯下腰呕起来。因为吃的东西并不多,呕不出什么,只有发酸的胃液,呛得她连鼻子都觉得发酸。

这么靠在假山上,她怔怔地看着刚才被许山握过的手,然后用力地往身上蹭去,“脏的,脏的…”她低声呢喃着,眼泪到底就这么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常常不管是伤人还是被伤,都是流泪。同一时间,沈三娘躲在假山后压抑地低泣;而绑成一团丢在马车上的绿芸泪如泉涌,却无奈被塞住了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曾憧憬过无数次未来,那些美好的绚丽的美梦一样的未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狼狈这样难堪地被卖出许府。她想要大骂想要撕打却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是任泪水打湿脸颊,又在春日微风中渐渐凉去。

听得到徐婆子在低哼:“绿芸姑娘你也不用这么难过,我既然应了这生意,自然会为你挑户好人家。前几天,还有自京中过来的人牙问我有没有好货色呢!我看姑娘生得这么水灵,想来在京里也会有个好出路的…咦?”徐婆子的声音一顿,撩帘往外看了下,突然哼哼着:“李玉娘啊!现在都成富婆了,怎么竟一个人走在街上呢?”说着,她又咋咋有声地道:“绿芸姑娘,你可瞧见了,外面那个可就是你的榜样。要不是我徐婆子帮着她挑了两户好人家,她李玉娘哪儿有今天啊!”

听着徐婆子自鸣得意地夸夸其谈,绿芸仰了头往外看去。果见那李娘子半垂着头,一人缓缓走在街上,身边竟没有一人跟随。因街上人多,车速不快,虽是刚才已经超过了,可是竟又渐渐与垂着头缓步慢行的李玉娘慢慢平行了。

心里发了狠,绿芸猛地一滚身,竟从身后的布帘直接滚了出去。身体重重地跌在地上,绿芸痛得额上冷汗直流,却在一片惊呼声中急急地仰起头,目光对上身前几步远的女人,她的心情一松,竟是突然来了力气又往前滚了几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正低头看她的女人。

默默地望着就这么突然自车中跌下滚到自己面前的绿芸,李玉娘眨了眨眼,脸上的茫然渐渐化作惊讶。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徐婆子抢下车来,尖着嗓子骂道:“死妮子,瞎折腾个啥子呦?真是该死…”又笑着同李玉娘招呼一声便用力拉扯绿芸起身,“死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第一卷宅院 第十一章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第十一章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徐婆子粗鲁地拉扯着绿芸的头发;看着那满脸盈泪,用哀切的眼神求救的女子倒在车前挣扎;看着那熟悉的蓝布棚的车篷…

周遭纷杂的声音似乎正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一切都似一幕哑剧,一幕她熟悉的经历过的哑剧。人物变换,地点变换,可是那痛、那泪却是真的。

无法忘记,被人从床上拖下来,推攘着嘲笑着,如同对待一件货物一样将她就那样卖掉。那种羞耻感,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可现在才发觉原来那种被人卖掉被人不象人一样对待的屈辱,不会因为时间或是世事变迁就轻易地磨去。

在你最风光的时候,突然间就这样冒出来,如同春播时翻起的土地,冬日里埋在土壤里的种子见风而长,疯狂的枝蔓如乱发漫延…

眸光冰冷,李玉娘紧紧捏着拳,漠然的面容上却隐隐有淡淡的哀伤。虽只是淡淡的一抹哀伤,可正在挣扎的绿芸却看得分明。当下挣得更厉害,只觉得眼前的李玉娘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因她挣扎得太激烈,徐婆子到底上了年纪,一时竟无法揪着她塞进车里。只能大声喊着那车夫过来帮手。

因为刚才绿芸突然跌下车来太过蹊跷,眼下又是一男一女架着她往车里塞,便有好事者指指点点围了过来。

“奇怪耶,居然还塞住了嘴巴,莫不是什么坏人在行不法之事…”虽有人在旁窃窃私语,却到底没人上前阻止。冷眼旁观看热闹,原是人性的劣根性,古今如一。

就在绿芸绝望之际,却突然有一声大喝传来。

“厮那婆子,莫不是欲行不轨?”这一声大喝,众人无不回头去看。便见人群一分,自外围走进一个身着皂衣,腰佩朴刀,看来清瘦微弱的捕快。一面走还一面在卷袖子。其时正值初春,虽是天气渐暖,可并不到打赤膊的时候。其实这捕快也并不曾真的把袖子卷起来,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却到底让人觉得他正准备大展拳脚,徐婆子和那车夫便先软了三分。

看看那捕快,又飞快地抬头去看跟在他身后一个身形高大,面容端正,肤色微黑的汉子。那汉子虽是着便装,不过普通武夫装扮,可举止间却自有一种气度,让人知晓他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有认识的,便悄声道:“那莫不是衙门里的陆都头?”

“可不是,就是白娘子的官人…”

虽然心中正在郁闷,可听了这一句,李玉娘却还是抬起头看了过去。和望过来的陆五远远的目光一对,她突然觉得荒唐。白娘子的官人?若是在某出戏里,说的那男人可不及陆五这般英武。只是,或许也有些相似之处吧?执拗,近乎纡腐的正义…

她不过在心里这样一想,那头陆五却已经真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绑着这姑娘?还要塞住嘴?”虽未抬高声音,可他看着徐婆子的眼神却已经不善。

被他这样一喝问,徐婆子却并不惊慌,“回都头的话,民妇乃是本城的牙婆,这小娘子乃是别人家托我卖的奴婢…”

她还未说完,站在陆五身前的陈宽已经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诳人呢!痛快的,把这小娘子放开,咱们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徐婆子虽然不悦,却还是依言上前去了绿芸嘴里的布团,又暗暗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知道徐婆子是在警告她,绿芸憋着一口气,一能开口就立刻尖叫道:“救救我…李娘子!”

当她叫出“救我”时,陈宽立刻手握朴刀,正待发难,却不想听以下半载叫的竟是“李娘子”。闻言一愕,他扭头看着李玉娘,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的,倒象是才看到李玉娘一样。

“怎么居然没坐车呢…”嘀咕了一声,他摸了摸头,多少有些不自在似的。原本可以一起说笑的人呢!现在却觉得是隔了很远不是他可以再接触的人。

他低着头小声嘀咕,旁边的人却都没有去细听他说些什么。绿芸叫了一声后,仗着有捕快在,竟挣开徐婆子,往前凑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李玉娘面前,叫道“李娘子救我!求求你,叫大郎不要卖我…”

与此同时,陆五也张口问道:“李娘子,你认识这位小娘子?”

两个声音混杂在一起,李玉娘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了。可却也弄明白两个人的意图。李玉娘怔了半晌,才有些茫然地回了陆五一句:“她,她是许家的婢女…”

低下头,看着要抱住她腿的绿芸,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扑了个空,绿芸眼中现出一丝厉色,却仍是掩面哭道:“李娘子,现在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救我了。您与许家通家交好,你说的话大郎和娘子一定会听的。求求你,帮我求求情,不要把我卖了。以后我会做牛做马好好侍候着大郎和娘子的…”

“你要回许家去?”李玉娘皱眉,看着眼前哭得凄惨的女子,“为什么要回去?随时都可以把你卖掉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回去?”

垂下的面容掩去了脸上的表情,绿芸只是低声泣着:“李娘子,您该是最明白我的。你懂的,我的心都在许家。他们不能这样就卖了我,这不公平…你知道的,他们不能这样对我们!”

是啊!不能这样,这样的不公平…和现代不一样,在现代,一个女人捍卫爱情婚姻时使用的最激烈最惨烈的方法都比不上古代大妇一句轻描淡写的“打发出去”。妾是财,婢是财。所以,四年前,从前的李玉娘可以被云氏卖掉。今天,绿芸也可以轻易地被沈三娘卖掉。从根本来讲,妻与妾、婢就不是站在同一高度上。就象是进行一场重量级和轻量级的拳击赛,完全没有可比性。

李玉娘从没有想过要为那些勾引男人的女人翻案的意思。可在古代,男人就是可以一妻多妾,毫无负担毫不内疚地享受齐人之福。无论是妾是婢,搭上男主人都是平常的事。自然,被大妇欺压、算计更是正常。

可是,她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轻易地把人当成货物一样随随便便地就卖出去。如果是现代,她或许会拎着拖布跟在沈三娘的屁股后帮着打小三,抓破绿芸的脸,大声喝斥着 “离我姐们的男人远点”。可是现在听着沈三娘那样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说着“打发了”时,她只觉得心寒。

是什么,让那个开朗、大方、善待周围姐妹的女人变成了另一个“云氏”?究竟是嫉妒乱了她的心?还是富贵迷了她的眼?

垂下眼眸,李玉娘眼中皆是黯然。看着她的表情,绿芸只觉得她被说动了,便急切地道:“我们是一样的!这样的痛苦只有我们心里才知道不是吗?李娘子,你帮帮我吧!帮我就等于帮你自己啊!凭什么我们就要做那个被卖被弃的人?老天爷不公,可是我们能改变的不是吗?就象你一样,我会象你一样的…”她的声音一滞,看着李玉娘缓缓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深沉。她心里一动,细细回想,却不觉得自己有说错话。

“你说,你和我一样?”李玉娘挑起眉,忽然幽幽一笑,“你想回许家?那坦白告诉我,你真是要把沈娘子当主母会做牛做马地侍候她,一辈子听命于她,不在心里存半分不满吗?说实话,我不想听到人在我面前说谎…”

绿芸目光一瞬,嘴角抽搐了一下便立刻沉声道:“我会!我会做马做马,一辈子听命于娘子。我还会把李娘子视作恩人,一辈子都恭敬听从…”

“这是真话?”李玉娘轻轻地笑着,“你长了一双好眼,象是会说话一样,可惜,有时候太会说话了就暴露了你的真实。”

略恍惚了下,她轻声道:“是啊,谁会喜欢一辈子做牛做马,受命于人呢?换了我,我也是不愿的…”

她这一说,原本冷汗直流的绿芸便似又得到了希望一样一叠声地道:“是是是,我就说李娘子最懂我的。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你错了!你怎么可能跟我一样呢?”李玉娘看着绿芸现出茫然之色的眼眸,沉声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也永远都成不了我!”说着,竟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穿出人群去。

绿芸愕然,续而大怒,扯着嗓子大骂:“装什么装,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和我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靠着男人…你们这群黑心妇…”

声音嘎然而止,徐婆子揪着她的头发,狠狠地又用力塞了塞,把那布团又塞得更紧,看着绿芸的嘴巴都鼓成包子样,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陆五,陪笑道:“陆都头,您也看到了,不是我做坏事,而是这小蹄子不让人省心。”

陆五皱眉看着她,又看了看绿芸,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陈宽叫了一声,看他没有回头,便指着徐婆子色厉内荏地喝斥了两声,便追了出去。

快跑了两步,他追上陆五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嘀咕:“有钱人了,到底是不把穷人当人看…”顿了下,他又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卖卖卖,在他们那些有钱人眼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卖的…”

陆五沉默着,并没有说话。目光远远地望着街对面,他忽然平声吩咐:“你先回去好了,我还有些事。”看着他快步离开,陈宽叫了一声,又无奈地收声,低着头,忍不住叹道:“变得都认不出了…”

快步穿过人群,陆五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在前面徐徐而行的李玉娘。并没有开口唤她,只是这样一言不发地跟着。直到李玉娘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他才牵起嘴角,淡淡地招呼了一声。

看着他牵起的嘴角,李玉娘便笑了起来,“这算是对我吗?还以为你会骂人呢!”

静了一下,陆五只是“嗯”了一声,也不表明他究竟是不是想骂人。李玉娘温然一笑,在陆五走到身边时轻声道:“我也觉得自己象个坏人了似的。从前我很恨这样把人当成货物一样卖来卖去的,可是你看,现在我也买了奴婢下人。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说,虽然我花钱买了他们,可是我会把他们当成雇工一样看,给他们工钱,待他们友善,绝不会把他们视作财物一样动辄来个家法什么的,更不会再转手卖了他们…可是,”

眯起眼,她的笑容渐显苦涩,“那原来不过是个哄自己的谎话。刚才那个绿芸,如果我想,我应该可以救她,至不济也可以买下她不让她沦落他乡。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她在这,还会伤害我在乎的人…她和不一样,我从没想和别的女人去抢一个男人…呵,你看,这可能是另一个借口,用以掩饰我的心已经渐渐变冷变硬的另一个借口也说不定。”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象那些人一样,口口声声说着家法,看着别人被打得皮开肉绽也面不改色。也那样一句‘打发’就轻易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命运而毫不觉得愧疚。就那样、就那样…变成一个——地主婆…”突然间,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可抑制的,带着抹不去的嘲讽之意。原来,她也是会变成大反派的。

“不觉得愧疚?”陆五望着她,忽然低声道:“你现在不就是在愧疚吗?”

他的低语让李玉娘有些恍神,想想,便笑了起来,“是啊,我是在愧疚,可是现在虽然愧疚,我晚上也还是会睡得很好。会就那样把那个女人当成过眼云烟…或许,还多少有些事不关己的念头。可是如果事情轮到我自己头上,我是不是也会这样做?我不知道…”

“会睡不安稳?”陆五郑重地看她,“如果会因为自己做错事而睡不安稳,就会一直告诫自己不去做坏事。李娘子,虽然这些事并不违法犯纪,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做。”

“要不然你会亲手抓我?”李玉娘笑着说了一句,可抬起头看到陆五严肃的面容,便收敛了笑意。垂下头点了点头,她笑着想要差开话题,可才问了一句“白姐姐今日可也在善堂”,陆五便变了脸色。虽然他没有说,可李玉娘看看他一身便装,便意会过。正在为自己可能耽误了他的时间而为意不去,远处已经传来喊他的声音。

抬头看去,却是陆家老少。隔着大街,白薇对着这边微微一笑。陆七却是快步跑了过来,拍着陆五笑道:“五哥,你莫不是忘了约了我们一起吃饭吗?”

陆五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李玉娘忙笑道:“是我不好,耽误了陆都头的时间。”

陆七转脸过来冲她一笑,依然俊秀却添了几分成熟的脸上笑容依然,“还以为他是又碰到贼什么的忘了时间呢!”

“可不是,刚才还说要我小心,免得做坏事要亲手抓我呢!”李玉娘笑着,在陆七从未改变的真诚笑容里放松下来。

“他真这么说?怎么会呢!”陆七一笑,很郑重地说道:“五哥绝不会抓你的,你是一个好人。”

心中一暖,李玉娘望着陆七灿烂的笑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隔着街,对那头的白薇挥挥手,便与陆氏兄弟挥手作别。

“我是一个好人!”低喃着,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突然就重重吐了一口气。

脚步一顿,她突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可是那种熟悉的存在感却让她不觉露出一抹浅笑。还未唤出他的名字,在下一秒便已经被拥入怀里。

“萧青戎,”她低喃着,身体向后靠了过去。

“嗯,”身后的男人低应着,将她抱得很紧,“可儿回去说你一个人跑出去了,她们很担心你。”声音顿了下,他突然出声抱怨,“我嫉妒!”

怔了一下,李玉娘立刻就反应过来,“刚才你也在?”感觉到他点头,她便轻笑:“知道了,你这大盗怕了陆五,不敢出来。”

“我不做大盗好多年了。”埋在她的后颈,他说得委屈无比:“不是怕了陆五,我不出来,只是不想你难做。那死木头袋…”

淡淡一笑,李玉娘反手轻抚着他的发,柔声道:“我知道的,你不想当着我的面和陆五冲突,我都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很想就这样挽着你的手站在陆五面前,告诉他你是我心爱的人。就算你悲伤,也应该由我来安慰…”

哪怕是心中阴郁,也要被他怨妇一样哀怨的语气逗笑。在他怀里转过身去,李玉娘轻抚着萧青戎的脸颊,柔声道:“他已经娶妻了,而我,将是你的结发之妻…”看着萧青戎刹那绽出的笑颜,她只在心底幽幽一叹。男人,有时候是要哄的。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午后的深巷,似乎就这样远离了街市的喧嚣,随之安静下来的还有原本乱成一团的心。

“玉娘,”萧青戎突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在李玉娘低应时,他沉声道:“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搞糊涂了,李玉娘扭头看他。却见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不会放纵自己,不会让你伤心到做出让自己不安的事。如果必需有人要做坏人,我会抢在你之前…不会让你睡得不安稳,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哄着你入睡…”

目光闪烁,李玉娘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在萧青戎抱怨似地嘀咕“有没有听到时”点了点头。就这样沉默着向前走去,然后在走过巷子时低声道:“我想去许家。”

萧青戎点头,却没有问她想回去做什么。反倒是李玉娘抬头看着他,低声道:“不管她做了什么,都还是我的三娘姐姐,不是吗?”那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曾给过她帮助的姐妹。

回到许家,两人相对面坐,都没有说话。沈三娘就那样握着她的手,默默地流泪。而李玉娘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低声道:“我不气…对不起…”该说对不起,这是她欠的。说是姐妹,却隐瞒她所知道的事;说是姐妹,却没有察觉到她早已经知道而任她一人陷入痛苦。

两个女人坐在房中,相对垂泪,而萧青戎却是在许山的相陪下小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