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冲进舱底,他便听到哗哗水声。闯进舱去,便看到舱底已经破了个大洞,涌入舱中的水正翻着白色的花。两个穿着短衫的男人蹲在墙边,虽然极力想用手中的木板去封住那个大洞,却毫无效果。木板刚一钉上便又被涌住的急流冲破。

朱子钰又惊又急,厉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船什么时候能修好?”

被淋得浑身湿透了的男人扭头看着朱子钰,狼狈里还透出几分怒意。心火上升,说话也是凶巴巴的:“还好什么好啊这看这船要是这样下去,撑不过半个时辰就要沉底了…”

另一个男人也胡乱叫道:“大官人,这样下去不行啊我看不如把你那些货箱丢下去吧说不定还能缓缓…”

“呸”朱子钰一声大喝:“我看哪个敢动我的箱子丢箱子?谁碰箱子我先把谁丢下去…”

被朱子钰凶光毕露的双眸一盯,两个男人也是怔住。只是水上讨生活的人胆子毕竟大些,虽然也知道朱子钰乃杭州大富,算是船行中的大客户,却仍是顶嘴道:“大官人,这样下去可不成。您的货再重要,到底比不得人命重要吧…”

朱子钰冷哼一声,看看不住往舱中灌水的大洞,也知事情不妙。目光微闪,他扭身往外跑:“还愣着做什么?先把舱中的货箱都搬到甲板上来…”大声吩咐着,他跑到甲板上,远眺着渐渐接近的船支。

蓝蓉看到朱子钰,立刻象是找着了主心骨一样凑上前。“官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会漏…”突然收声,她顺着朱子钰的目光望向跟在后面的船。原本想要攀上朱子钰的手臂缓缓垂下,手握成拳,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朱大官人,怎地竟停下船了呢?”两只船渐渐靠近时,站在甲板上的李玉娘扬声问着。甚至还把手搭在眉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船上乱作一团不住从船舱里往后搬东西的人们。

朱子钰笑笑,也不说什么开场白,直接道:“李娘子,我们这艘船漏了,还望李娘子行个方便,救我们一救。”

忍住要爆笑的冲动,李玉娘点点头,平声道:“同住杭州,朱大官人不必客气。小女子虽未归依我佛,可也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何况还是救整船人呢?”

朱子钰皱着眉,虽然心里发急,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李玉娘把对白说完,嘱咐人放下跳板伸了出来。

跳板刚一放好,朱子钰便回头大声喝道:“快,先把箱子运过去…”

李玉娘闻声,立刻皱起了眉。眼看着两个下人抬着箱子就要踏上跳板,她飞快地闪身站到跳板上,大声喝道:“朱子钰,你先让孩子过来要不然休想让我让你把那些破箱子带到我船上来…”

少见李玉娘露出悍样,朱子钰眼神极其复杂地瞥了李玉娘一眼,然后返身抱起朱熙走上跳板。虽然压制着兴奋,可李玉娘望着渐近的可爱面容,还是忍不住嘴角抿笑。朱子钰一迈上甲板,她便立刻迎上前双手伸手,而朱子钰居然也没闪避,直接就把孩子递到了她怀里。这才转过身大声喝道:“还磨蹭什么?先把箱子全搬过来,再过人…”

扭头瞥了一眼,看着男人冷清的侧面,李玉娘皱了下眉,却什么话都不说。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显得有些混乱的甲板,只抱了朱熙往舱中走。

“小红,快把那些点心拿过来…”先扬声叫了一声,李玉娘笑着抓住朱熙用力推着她的手,只是柔声笑道:“可乐…熙哥儿乖,我有好东西给你。不用怕的…”

虽然被李玉娘抱在怀里,可朱熙一张脸却是皱作一团,半点开心的意思都没有。先是小声叫了一声“爹”,又尖着嗓子叫“姐姐”,小身子一个劲往外挣。

没办法,李玉娘只好顺了他的心,抱着他站在甲板上看对面船上往这头搬箱子。因为怀里朱熙的关系,她便也关注起站在对面甲板上的朱煦。

那个曾经牙尖嘴利对她说尽刻薄言词的少女,现在就站在对面的甲板上,冷冷的,脸上没有笑容,却也没有一丝害怕或是生气的表情。甚至,在那双看起来极冷静的眼眸中还带着淡淡的嘲弄之色。

反观蓝蓉,明明比朱煦还大了两三岁,此刻却是绞着双手,脸现惶惑,眼含不甘,似乎不能相信朱子钰竟会下那样的命令。到底,还是对那个男人动了心吧?要不然,何至于感到悲伤?

感觉到一只小手毫不留情地拍在自己脸上,李玉娘皱起眉,抓住朱熙不安分的手。温言道:“没人告诉你,这样很不应该吗?”

掀起眉,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对李玉娘的不以为然。很显然,这小家伙并没有忘记半年多前的恩怨。“还不放开我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李玉娘挑眉浅笑:“要是我不放你要怎样?”一句话才问出口,她就觉腿上一痛。朱熙使劲踢着脚,嘴里还一直叫着“我可不是好惹的…”

被踢得痛了,李玉娘也不松手,反是一手揽着朱熙,抬起另一只手重重打了朱熙两下。显然没料到李玉娘竟还敢当着自己父亲的面动手,朱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离得不远的朱子钰扭过头来皱着眉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反是对面船上还没过船来的朱煦挑起眉,狠狠地瞪着李玉娘。

李玉娘只作未见,反是笑盈盈地看着朱熙道:“怎么样?痛不痛?想想你刚才踢我的那个劲儿,可比这个痛多了…”在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轻轻揉了两下,她轻笑道:“还打算哭吗?现在船上这么乱,你那个爹可是心情不好得紧。你要是哭得他恼了,怕是比我刚才打你的更疼了…”

被李玉娘的话吓了一跳,朱熙收住哭声,扁着嘴不敢说话。含着泪花的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往朱子钰身上飘去。瞧着他又怕又怯的模样,李玉娘情不自禁地在孩子脸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你乖乖听话,要是旁人敢欺负你,我便是拼死也会护着你的…”

眨巴着眼,朱熙有些不知所措地瞪着李玉娘,睫毛上粘着的泪滴在阳光下闪着光。

目光相对,李玉娘温然浅笑,正要把儿子抱得更紧。耳边却已经响起一声尖叫:“放开他”

李玉娘一怔,抬起头才知是朱煦。见李玉娘没有撒手,朱煦眼一瞪,直接便伸手来抢。不知是抓得紧了还是指甲刮到朱熙的嫩肉上,朱熙一声闷哼,嘴又开始撇了起来。李玉娘吓了一跳,忙松开手,便让朱煦抢了先机,把朱熙放在怀里。

“可是碰到哪儿了?”上前一步,李玉娘还想看看朱熙可是伤到哪儿了,朱煦却是身子一闪,抱着朱熙避得老远。

目光一瞬,李玉娘暗道竟忘了这丫头有多讨厌自己了。好不容易能和可乐在同一艘船上,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呢?

正在心中思量,头顶阳光却是一黯。李玉娘抬起头,看着笑得温文尔雅的朱子钰,也便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却是有几分嘲弄之意。看来朱大官人还知道什么叫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转目看了一眼对面因搬空了重物而渐渐浮上水面的船支,李玉娘心知那艘船大概不会真地沉下去了。要不然,她也不会看到仍留在船上的那个蒿师象个猴子一样爬上桅杆摘下那件红色的外套了。

心头安了下来,李玉娘看着朱子钰的目光便很平静,“我船上的人不多,而且大家又是一个目的地。剩下的房间可以让给朱大官人住,你的货也可以放在我的货舱里。不过,”她微笑着,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在商言商,朱大官人当知行船于水,没有免费载客的吧?”

朱子钰会意,立刻说出一个价钱。别说李玉娘不过是故意说这些话说他不自在的,就是真要做生意,也不得不承认朱子钰说的这个价格很是合理。瞥了他一眼,李玉娘不得不承认朱子钰对钱财方面是她见过最敏锐的。而且…

眼角瞥着经过她身边的箱子,她笑得有几分暧昧。让朱子钰也不禁回头去看。箱子上的封条还好好的,虽然有的溅上了些水,看起来也些脏,可李玉娘也应该不会隔着箱子便看到里面的真金白银吧?

轻咳一声,他笑着点了点头,还是随在那些下人身后往货舱走去。到底这些箱子里放着的可是他朱某人的大半身家,他若不这么紧盯着,实在放不下心。

看着朱子钰的背影,李玉娘微微一笑。回过身才看到走过来的蓝蓉。“许久不见了,蓝娘子。”她笑得自然,倒真象是很久没见过这初为人妇的女子。

可蓝蓉看她的眼色却是有些牵强,当着在甲板上忙碌的下人和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的朱煦,蓝蓉自然不好直接说什么,便只笑着挽了李玉娘的手道:“麻烦李娘子,蓉儿实在心中过意不去。煦姐儿,还不快过来谢谢李娘子。”

朱煦挑起眉,冷冷地望来一眼,便扭头往船舱里去了。李玉娘笑吟吟地看着,扬声道:“小红,还不快去帮朱家小娘子收拾一下房间。”她人还未回过头来,便觉手臂一紧。蓝蓉紧紧拉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皱起眉,李玉娘看着蓝蓉,“蓝娘子是什么意思?什么故不故意的?我听不懂。”

“别骗我了”压低了声音,蓝蓉强压下满心怒意,“之前你可没说过要去京中。而且这船不早不晚就这么巧这时候就漏了,还不是你使的坏。”

“你可以把声音再提高些。”李玉娘笑着,轻轻拉开蓝蓉的手,眼中毫不掩饰嘲弄之意。“你当我是河神还是水龙王啊?哪来那么大的法力就让船漏了?蓝娘子,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了。不过,”扬起眉,她笑道:“我倒不否认你们的船坏掉让我很开心,这样,我们就只能一路同舟了。”

看着蓝蓉变了脸色,李玉娘低声道:“蓝娘子到底气什么呢?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了吗?你看,现在熙哥儿就在这船上,我可以好好陪陪他。而你,照旧可以同你的大郎缠绵温存。我虽然得利,可你也没什么损失啊又何必这样郁郁难安呢?”

垂下眼帘,蓝蓉静了一会突然问道:“真不是你故意弄坏了船想要亲近大郎?”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玉娘抬手捏着蓝蓉的下巴,摇头笑道:“原来多伶俐的人,怎么进了朱家没几日便也这模样了?蓝蓉,要想达到你的目的,不要心里只装着那么个男人。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得被云氏死死踩在脚下…”说罢,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正从货舱底走上甲板的朱子钰。

阳光下,那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微微一笑,那双薄唇挂了一抹笑时倒显得没那么寡情。也难怪了…

瞥一眼蓝蓉,李玉娘低声道:“你放心,我此次进京,是为与萧青戎会合,与你家大郎没半力干系。”说着,她便转身往舱中走去。

抿了下唇,蓝蓉在听到脚步声后回过头去,看着正走过来的朱子钰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好象刚才在那艘将要沉下去觉得被抛弃的那个女子根本就不是她一样,笑得娇媚异常。

只是朱子钰似乎并没有欣赏的心情,虽然手揽着蓝蓉的腰,可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正走进舱中的李玉娘身上。“你刚才同她说了什么?”

蓝蓉笑容微僵,抬眼娇嗔了一眼朱子钰,才娇声道:“官人真是可恶,难道你们男人还真是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吗?”

朱子钰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可就在蓝蓉也跟着笑的时候,他突然猛地捏住蓝蓉的下巴。冷幽幽地道:“我喜欢女人偶尔吃点小醋时的酸样儿,可我正经问话时蓉儿最好还是乖乖答我的好。”

被他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蓝蓉咽了下口水,有些慌张地低喃:“我、我就是感谢李娘子相救之恩,没别的什么。官人知道的,我之前也曾经在李娘子那儿做了一阵子工的…”

点了点头,朱子钰的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滑入她的衣领,在她的颈子上滑来滑去。蓝蓉有些被吓到,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又惹怒了他。

“这么说,你和她关系应该算是不错了?”朱子钰勾起嘴角,忽然附在蓝蓉耳边低语道:“若小蓉儿有本事劝李玉娘重回朱家和你做一对好姐妹,官人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身上一冷,蓝蓉抬眼看着朱子钰脸上的笑,久久之后才献媚地笑道:“如果官人希望,蓉儿自然会尽力了。”虽然笑得甜美,可背着男人时,她眸中却尽是一片冷意。

蓝蓉,你就不应该动心的。就算他是你的男人又怎么样?你还真指望他能把心思全放在你身上吗?男人,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不是吗?

抬眸,她笑得妖娆,手指轻轻抵在朱子钰的胸前,娇笑道:“官人,蓉儿肯这么为你,今晚不好好犒劳一下蓉儿吗?”

朱子钰勾起嘴角,抚着蓝蓉颈子的手指便轻柔了许多。就连眼神也渐渐染上几分暧昧。

这一夜,船上便多了几分春意。于睡梦中醒转时,李玉娘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些可疑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在甲板上撞见朱子钰,看着对方脸上那种暧昧的笑容。李玉娘便有些疑心昨个夜里他是不是故意那么折腾的,莫不是竟不知羞?

“劳大官人动问了,我夜里睡得沉,一梦到天明,休息得甚好。”笑盈盈地答上一句,李玉娘自转过头去看跑出舱来的朱熙。

从昨天起,她就想方设法地接近朱熙,只可惜每次朱煦都象是防贼一样在旁盯着,害她连句话都说不上。这会儿看到朱煦没在近前,她便凑近笑着伸手去抱朱熙。可还没碰到人,朱熙已经快步跑到朱子钰身边,仰起头带着三分怯意七分欢喜地叫着“爹”。

朱子钰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李玉娘眼巴巴的目光,便忽然笑着弯腰抱了朱熙起来。“熙儿,看来这位李娘子很喜欢你呢”他轻笑出声,用手指指了下李玉娘,“怎么样,想不想让她抱一抱?”

朱熙用手抓着父亲的衣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看着李玉娘瞬间黯淡下来的神情,朱子钰眼中笑意更深。李玉娘咬了咬唇,强笑着问道:“不知朱大官人是否有时间,不如我们来下盘棋吧”看到朱子钰挑起眉来,李玉娘心中暗道:若不是想着把可乐留在身边,谁有那时间和你下什么棋啊?

“我竟不知你原来还会下棋的。”朱子钰笑吟吟地看着李玉娘,“不知,你还有什么令我惊讶的事,不如一起说给我听啊反正,这一路时间还长…”

李玉娘抿紧了唇,眼神虽然温和,可缩在袖中的手却早已经捏成了拳。

“父亲真是好雅兴”一声清朗的声音插入,打断了朱、李二人看似温和的对视。朱煦冷眼瞥了一眼李玉娘,便向朱熙招了招手:“小弟,莫要打扰父亲,同我回舱去。”

眼看着朱熙不情不愿地从朱子钰身上爬下来,李玉娘几乎要大叫出声。捏着拳头,她冲着尤自笑着说下棋的朱子钰翻了翻白眼,扭身便往舱里走。看来不摆平这丫头,她是别想亲近可乐了。

挑起眉,她招过小红低问:“我记得莫大那里是有些清肠的药是吧?”

小红想了半天才“啊”了一声:“娘子是说泄药是吧?”看到李玉娘直拿眼瞪她,她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娘子莫不是有些…”

“不是我。”李玉娘迟疑了下,还是低声道:“我看朱家小娘子近日火气过旺,想来应该清清火的…”

小红眨了眨眼,只是想想便会意过来。也不多说什么,便笑着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

李玉娘等在房里有些不耐,来回踱步不止。直等了好一会儿小红才闪身进来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待到近中午时,果然朱煦没有出现。只听她的贴身婢女春花说小娘子不适,就连午饭都不想吃。李玉娘也不多问,只是体贴地吩咐莫嫂煮些粥,就是再不适总也要吃点东西的。

午后不久,朱煦房中便传来朱熙的哭闹声。显然被一直关在房里,朱煦又没力气陪他玩,原本就好动的孩子已经深觉无聊。李玉娘侧耳聆听,嘴角的笑一直都没有消失过。

待到听到小孩子轻快的脚步声打她门前奔过时,她才笑着起身,缓缓打开门走了出去。就象朱子钰说的一样,这一路上还有很多时间。她想,这会是一段让人很愉快的途程…

PS:为生活,求订阅

第一卷宅院 第四十六章 东京汴梁

第四十六章 东京汴梁

“怎么样?又要输给我了吧?”李玉娘低笑出声,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扁着嘴,几乎要掉下眼泪的男童,不禁收住笑声。轻咳一声,看着朱熙放下手中的棋子后,她随便把拈在手中的棋子随便放在棋盘上。不远不近,却并不是预计中要放下的位置。

朱熙抬起头来,看看李玉娘,小手飞快地放下手中棋子。放下后又抬起头看李玉娘,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忽然跳起来拍着手大笑道:“我赢了我赢了…”

“你赢了?”李玉娘眨巴着眼,故意做出惊讶莫名的表情,垂眉看着棋盘上黑白相间的棋子。审视了半天才低叹出声:“真是,我刚才怎么居然没发现这一步棋呢?”虽是在叹息,可嘴角却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自从她教会朱熙用围棋来玩五子棋后,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可是,每次看到朱熙因为赢了她而拍着小手大笑的样子,都会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从没有人象面前这个孩子一样,让她觉得只要这样看着他的笑容便心满意足。

这一路上,得益于朱煦时不时就会犯的小毛病,李玉娘才得以和儿子零距离接触。虽然有时候身边会有不识趣的“电灯泡”,可即使如此,也已经让她觉得幸福满溢。

透了湿手巾擦干净朱熙的小手,李玉娘这才笑着把输出去的赌注,一碟她做的桂花藕推到朱熙面前。每次为了勾引朱熙同她玩,她都会准备一些小赌注,最开始的几次,是些她一早准备好的金锁片、银锞子还有买来的小玩具,可惜那些东西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某个卧病休养的少女愤而投入河中。到最后,李玉娘也学精了,准备的都是些吃食,吃进了肚的东西,朱煦再气也是没用。

看着朱熙吃得香甜,嘴角还沾着蜜汁,却还用嘴巴吮着手指上的蜜汁,李玉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甜,凑过去用手帕擦拭儿子的嘴角。“急什么呢?又没人同你抢”

说着话,她突然侧过脸去。朱熙也是眨巴着眼,因房外那轻柔的脚步声而露出一分怯意。在李玉娘还没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竖起食指在唇边轻嘘了一声,丢下手中的半片藕便钻进帐里。

李玉娘摇了下头,忍不住低嗔:“你那姐姐这会儿怕还在休息,你怕的什…”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愣住。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外,那个要靠婢女扶着才站稳身的少女,李玉娘的笑容僵了下,虽然立刻便笑出来,可在朱煦的怒视中到底失了几分颜色。对着这少女,她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

“煦姐儿身子大好了吗?”轻声问着,她刻意不去看朱煦的眼睛。

“有劳李娘子动问了,想来我和你们这船犯冲,竟一上船便缠绵病榻…”朱煦瞥了李玉娘一眼,声音轻柔,却带出几分火药味。虽然没有证据,可她总觉得自己病得蹊跷。就算是她再娇生惯养,吃不惯别家饮食,也不至于这样三天两头就腹泄不止啊

“李娘子,敢问我家小弟可在你房中?”目光扫过桌上还未收拾干净的食碟和那盘看起来怪怪的棋谱。朱煦虽然用的是问句,但问过之后却是直接在房中搜寻起朱煦的踪迹。

看着这虽然病着,却仍是盛气凛然的少女,李玉娘温然浅笑:“小娘子自去歇息便是。熙哥不管是在哪儿,总是饿不着冷不着,有人好生照看着的,小娘子何必这么劳心费神呢”

一声冷笑,朱煦尖声道:“我是他姐姐,自然要为他劳心费神。倒是旁的人,没有半分干系还是不要随便拉着别人家的孩子…”

“没有半分干系?”李玉娘幽幽笑着,眼神却突转冷厉:“小娘子这样牙尖嘴利,想是得了云娘子的真传。只是,难道云娘子没告诉你‘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吗?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去告诉熙儿,我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和他是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朱煦怒目瞪着李玉娘,还未说话,她身后便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你不怕这么突然,吓坏了熙哥儿吗?”

骤然回头,朱煦看着身后微笑的朱子钰。口齿微动,似乎是有些犹疑不定。唤出的那一声“爹”也是声音极轻。原还想对父亲再笑得灿烂些,可是目光一瞥,才发觉父亲看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门里目光冷沉的李玉娘。抿紧唇,她垂下头去,虽然神色未变,可心里却泛上淡淡失望。

朱子钰并没有注意到朱煦的异样,他只是看着李玉娘平声道:“熙儿呢?叫他跟姐姐走,我有些事要同你讲。”

李玉娘皱眉,还未说话,朱熙却已经自帐后转了出来。先是有些胆怯地看了眼朱子钰,又去牵朱煦的手:“姐姐别恼我…”一副受气包的可怜模样,让李玉娘又气又笑。伸出的手顿了下,她抬头看着正盯着她的朱子钰,迟疑了下还是缩回手。默默地看着朱煦带走了她的可乐。

在朱子钰迈进门来回手要带上门时,李玉娘轻轻皱了下眉,“不必关门了。大官人,我不觉得和你的谈话有什么是不能被人听到的…”

“事无不可对人言?真是光明磊落”朱子钰挑起眉,笑容里透出几分清冷,“不过我想同李娘子说的却是秘密。”说罢,便回手关门。

也不等李玉娘让,他自己坐在桌旁,笑着为自己斟了杯茶,轻啜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对吧?”

目光一闪,李玉娘一时吃不准该如何回答。

朱子钰看着李玉娘的神情,掀了掀眉,也不等她的答案,便道:“我知道米大当初和你有些纠纷,我接手他名下的赌坊后也听人说过当时你们闹得很凶…玉娘,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象之前一样对我说实话的。你知道他身后站的是谁,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代替米大为那位大官人做事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被对方这样紧盯着,李玉娘略有些慌,“我和米大是有些生意上的纠纷,可是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会以为因为你接手了他的生意,我就是和你站在对立面了吧?”

“不是”朱子钰淡淡一笑,俯近了身,望着李玉娘道:“我有时会想,米大之死是不是也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李玉娘一声大喝,看看朱子钰偏过头去冲着她笑,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叫得太急切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米大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不会以为我一个弱女子有那么大的本事吧?”

“弱女子?或许你是弱质女流,可你身后那个男人可不是…”朱子钰直言不讳,“你不会以为许山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有多大本事吧?”看着李玉娘有些紧张的眼神,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实话告诉你,那些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货,而是整箱整箱的银子。是我替那位大官人管的钱还有我朱家与许家大半家产…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紧张?”

李玉娘被他突然撑起手臂靠过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道:“你突然告诉我这船上有那么多钱,我当然会紧张了要是突然船再漏了或是来了水盗…”往后退了一步,她避开朱子钰的逼人目光,讪讪道:“我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不是被殃及池鱼,我是要给你一个可以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机会。”朱子钰沉声道:“别说什么你想顾家那小子的话。我想我们此次进京的目的应该是差不多的。我听说你那男人是旧党中人,想必他一定已经先选好了阵营。更让你亲自押运了资助旧党的钱财上京是吧?”

闻言失笑出声,李玉娘瞥了一眼朱子钰冷笑道:“你觉得我上京是去送钱的,所以就想着要不要拉我入伙,让我临阵倒戈投入你的阵营,顺便为你献给那位大官的钱多上几成,也好得到更丰富的回报是不是?”

被李玉娘的态度惹恼,朱子钰哼了一声:“大官?你以为我身后站着的那人只是一个蔡确吗?我告诉你,如果你以为一个右宰相就能让我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就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带着女儿上京是为的什么?我告诉你,真正的飞黄腾达不是做什么杭州首富或是天下闻名的大富商。真正的飞黄腾达是做国丈做太师建一个天下皆知的成世豪门…”

说得太过激动,朱子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李玉娘抬起手,擦去脸上被溅上的一星口水,冷冷地看着朱子钰道:“你疯了”

“疯了?不是我疯,是你发傻玉娘,我不瞒你,只要进了京,蔡确便会替我引见…”顿了下,朱子钰把那个名字说得含糊不清:“到时候,煦儿进了王府,便会封为夫人,然后就会成为贵妃,甚至以后还可能成为皇后,到那时候,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国丈。玉娘,你现在如果不应下我,日后会后悔的。”

“后悔?”李玉娘一声轻笑:“朱大官人觉得我会为你说的没影的事后悔?”盯着朱子钰,她挑眉浅笑:“告诉我,那么幸运能成为煦姐儿夫君,并且让你忠实不二的究竟是哪位王?”

“除了…”声音突然一顿,朱子钰看着李玉娘,笑着伸出手要牵她的手:“玉娘真的那么想知道吗?不如我们…”靠近李玉娘身,还未附在耳边说话已经先轻轻吹了一口气。

皱起眉,李玉娘到底耐不住性子,猛地转身推开朱子钰俯过来的身体。“大官人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没那个心思知道这些事。我一个小女人可不象大官人一样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什么豪门 ,我要是能成杭州首富就要念佛叫‘阿弥陀佛’了。”

撇了下嘴角,朱子钰也不恼,潇洒地转身,临出门时还笑着回头轻笑:“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若是玉娘反悔了随时都来找我。我很愿意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不过,得在我愿意说话的地方…”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李玉娘镇定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扑到桌前,捧起茶壶就往嘴里倒,喝得太急,被已经半冷的茶水呛得一阵猛咳。抹了把脸,她呆坐在桌前,忍不住低喃出声:“到底是哪个王呢?这下,事情真的糟了…”

不过一天,船便进了汴河。汴河,说是河,其实更似一条水道。这条全人工开凿的河流,同大运河一样,都出自那位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荒唐的昏君隋炀帝的大手笔。不过可惜,这条河流开凿好后还没有发挥它的作用,隋朝便灭亡了。甚至有人说隋朝都是为了这条河而灭亡的。数百年风雨,历经数朝,多少亭台楼阁,明堂宫殿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可汴河却是依然如故。烟波浩浩,船只如梭,只不知这两岸风光又变幻几多?

因为连通着大运河,又贯穿东京汴梁全境,汴河可说是大宋京师连通外境最主要的河流之一。所以两岸城镇林立,经济发达。而最妙的,却是因着这一条河流,他们可以由西水门直入东京汴粱城。

汴河之中,船只不息,有许多是在进汴河之前便与他们一路同行的。看那货船沉沉的水线,便知满船皆是货物。船上摇橹的蒿师汗流满面,迎着阳光也似闪着金光。再看那边的客船,两层高的船楼,装饰华丽一如西湖上的画舫,也不知是哪些贵人出游而归。岸边拉纤的纤夫声声喊着号歌,那浑厚的歌声让人只觉从心里往外地热起来…

站在甲板上,李玉娘笑盈盈地看着两岸风光。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拉着朱熙的少女,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恭喜小娘子了,听说你要嫁入王府做夫人的。”

心头一震,朱煦扭过头来瞪着李玉娘,“你听谁…是我爹,我爹告诉你的是吗?”咬着唇,少女垂下头去,许久之后突然一声低笑。

李玉娘盯着她,沉声道:“你不知道是吗?你父亲根本就没告诉过你。或许,你该问问他到底是要嫁给哪位王…你知道,候门争斗,比之普通人家更为复杂。如果你先知道了些什么,进门后才能应付…那些人。”微微移开目光,李玉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一个少女使这样的心计有些过份。

“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都是一样…”朱煦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李玉娘,沉声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别说什么想帮我之类的话。李玉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安的什么心吗?告诉你,哪怕远嫁东京汴梁,我也会盯着杭州的。你和蓝蓉那几个小贱人想欺负我娘,休想”

转目看着一脸愤怒的朱煦,李玉娘心中忽然一暖。还是第一次觉得朱煦原来也是个容颜俊美讨人喜欢的姑娘。若是她的可乐也这样一心为她,该有多好。垂眉浅笑,她幽幽道:“你母亲其实很幸福…”说罢,也不理朱煦,径直蹲下身去拉起朱熙的手。

朱煦扬起眉,原还要拉开朱熙的,可目光扫过李玉娘的脸却又犹豫了。这一慢,李玉娘便已经将朱熙拥入怀里,“可乐,我的可乐…”妈妈总有一天会牵着你的手大声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

船顺水而下,前方便是一道横跨汴河的拱形大桥。这座桥,没有一根柱子,整座桥身都是木质,横跨大河,直如一道长虹,故此名为“虹桥”。虽然在李玉娘眼中,这座桥算不得什么,可也不得不承认,在她来到宋朝后,这座“虹桥”是她所见最为宏丽的桥梁。而桥两边,却是码头。车水马龙,人潮如流,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水泄不通,熙熙攘攘…

所有能够形容人多的词汇用在此刻都是再恰当不过。虹桥码头,入城前最繁华的商业地带。虽然停泊的船只远没有泉州港那么多,可对于一个内陆河来说,这样的繁华是难以想象的。而且,这里的人远比泉州港要多得多。眼前的情形让李玉娘想起后世的大都市来。这么多的人,有些象是那时候节假日商场特价时的感觉…

自汴河入城的船只依次而入,再入“成仓桥”,便入东水门。船缓缓停靠于码头上,李玉娘一眼望去,竟是看不清码头后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只隐约看得到远处有些飞翘的屋檐,可听着声音,竟似在码头后便是繁华的街市一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靠近城市中心的码头。这,让李玉娘有些小小的兴奋。

搭上跳板,众人依次上岸。李玉娘人才一上栈道,便立刻被一群围上来的苦力围住。纷纷杂乱,她竟有些听不大清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不过也知大概是在问她需不需要卸货的。

通常,每个码头上总是有一伙或是两三伙苦力,若是没有严格的管理,小冲突是常发生的。而现在,显然这就是两伙早已积怨甚深的苦力。在李玉娘还未开口表示之前,便已经有人开始相互推攘起来…

眼看在她身后上岸的朱煦受惊后退,却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就连被她拉在手里的朱熙也顺着倒了下去。李玉娘心里一惊,忙扑了过去。可惜到底离得距离远了些,而朱熙站的地方又是靠近河边,竟就那样栽了下去…

骇得心跳都要停止跳动。李玉娘失声惊叫出声:“可乐…”此时此刻,靠朱熙最近的不是别人,却是站在跳板上正要上岸的朱子钰。可是他的手中却是捧着一只小箱,若是要伸手抓住他便得丢掉手中的箱子。虽然看得分明,可朱子钰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只这么一犹豫,便错过了伸手拉住儿子的机会。错手之下,朱熙已经坠下河岸,栽向河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影掠过众人视线,划过河岸,在半空中展臂揽住朱熙的身体,又用脚尖点在河堤青石上,一跃而起竟是直飞上岸。

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两伙推攘叫骂的苦力还未打起来。那道青影便已经落在岸边。在一片寂静声后,码头上突然爆起一阵叫好声。不只是岸上的人,就连远处河面上的人也自船舱探出头来大声叫好…

李玉娘眨着眼,看着慢慢走近她的青衣人,目光却是牢牢盯着他怀中虽然受惊却还是好奇地睁着大眼睛乱转的朱熙身上。“可乐,”她扑过去抱住朱熙,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可乐,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痛哭失声,她一面低喃一面道谢:“多谢壮士,多谢你…”

抬起头,她的目光落在不再被朱熙挡着的面容上,声音立刻顿住。惊讶地眨着眼,她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她的问题问得发笑,一身青衣,笑生双颊,眼带桃花的男人低笑:“你说呢?”

“我在问你,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啦”李玉娘挑起眉,语气很冲,完全不象是对待恩人,倒象是对待仇人。“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萧青戎”

迈上岸来正往这边走的朱子钰脚步一顿,抬起头来。于人群中,只见那身材挺拔的男人上前一步,笑着伸出手将面前抱着孩子的女子轻轻拥入怀中。连着那孩子,一起拥得紧紧的,“我不是说过,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吗?为什么,还要问这样傻的问题…”

码头上,人来人往,因着那男人这突兀的动作,四周便爆起一阵嘘声。有恶意的嘲弄,也有善意的笑声,还有些“世风日下”的咒骂…可此时此刻,那些吵杂的声音却象是隔着一层玻璃墙,让人听得那样恍惚…

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男人灿烂的笑容,李玉娘终于笑了起来:“萧青戎,是我,找到你才对…”

第一卷宅院 第四十七章 莫道不相思

第四十七章 莫道不相思

“这位,想必就是萧大官人了?”传入耳中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萧青戎挑了下眉,怀中揽着美人,眼角淡淡瞥了过去,却是笑着问了一句:“正是萧某,不知这位是…”其实他何尝不知这上前说话的男人是谁。可看着因他一句话而变了脸色的朱子钰,那种心情却委实让人愉快。

抬眼瞥了一眼萧青戎,朱子钰已经在心底认定了这男人是故意做出这个派头。虽然心里很气,却仍是笑着拱了拱手道:“敝人朱子钰,萧兄弟刚才所救的朱熙,正是小犬。还要多谢萧兄弟的救命之恩。”

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萧青戎总觉得朱子钰对某几个字特别加重了语气。 “是吗?”眼梢一挑,他只是淡淡地一笑,便转过头去望着李玉娘,“我还当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呢”

虽然没有半个脏字,可这句话却让朱子钰立刻为之气结。抬眼瞧着李玉娘冷冰冰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恨意的眼神,他也知自己刚才的举动的确会让人心生不满。有些恼羞成怒,他也不去解释,只是沉声道:“相救之义,容后再报,还请把小犬归还。”

李玉娘闻言,并不放手,反倒把怀里的朱熙抱得更紧:“归还?你把儿子当成什么?又不是一件物件,还归还?朱子钰,我原本只当你就算再薄情,总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有几分情义。可没想到你竟然见死不救…”咬着牙,李玉娘突然大声道:“我不会把熙儿交给你的我的儿子,你不疼,我来疼”

朱子钰挑起眉,因周围渐起的喧嚷而垂下眼帘,没有上前只是缓缓道:“玉娘,你吓到熙儿了。”

李玉娘抱着儿子的手一颤,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可乐。果然他是一脸惶惑,一双大眼中满是好奇与惊讶。心中一痛,她沉声道:“熙儿,娘的可乐,我是你母亲,是生你的亲娘…”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回过神来的朱煦已经呸地一声。虽然因为受惊而白着一张脸,可眼中却尽是厉色。“你个疯婆子,不要在那胡说八道还不快放开我家小弟”

“我胡说八道?”李玉娘冷笑出声:“小娘子,我若是胡说八道,你爹会这样平静吗?你我心中都清楚得很,熙儿是我身上跳下来的肉,他就是我李玉娘的亲生儿子”

朱子钰抬头看看李玉娘,又看看她怀里的朱熙,忽然笑着招了招手:“熙哥儿,还不回来,在人怀里也不怕被人笑?”

他这一句话说出,原本还在李玉娘怀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朱熙,突然猛地用脚踢了下李玉娘的腿,挣开她跳到地上。口中还嚷嚷着:“你不是我娘,我娘还在杭州呢”小短腿迈开就要往朱子钰那边跑,只是不没跑两步便被一人揪住后颈。

“可乐,你这样可不好。看看你,伤了你母亲的心了。”

朱熙扭头看去,却是刚刚那个救了他的大侠。虽然还不太明事理,可孩子幼小心里都有崇拜英雄的情结。所以看到是萧青戎,朱熙只是撇了下嘴角,嘀咕道:“她不是我娘…”虽然是这样说,可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地顺着萧青戎的示意看了过去。看到李玉娘脸颊上晶莹的泪珠,他怔了怔,突然大叫起来:“我又没用那么大力,你哭什么啊”尖细的嗓子一吼完,他又立刻软了下来。讷讷道:“如果你不要乱说什么是我娘的话,我就不再踢你了…”

听到朱熙说这一句话,李玉娘都不知自己是要哭还是要笑了。心中既悲且喜,她默默地望着朱熙,忽然间挥了挥手。虽然她没说话,可萧青戎却还是明白了她的心意。略一迟疑,他还是松了手,任脱困的小娃象只还巢的小鸟一样扑进对面男人的怀里。

把那只小箱夹在腋下,朱子钰深深地望了一眼李玉娘,笑着用一只手摸了摸朱熙的头,便把他交到女儿手中。抬头看着李玉娘笑道:“玉娘,我之前说过的话仍然有效,你要是想通了便来寻我…”

他这话一说出口,李玉娘垂着眉还没有反应,萧青戎却已经皱起眉来。却不看朱子钰,他只温言在李玉娘耳边低语:“若是你想现在就带可乐走,我们便带他走。”

李玉娘抬起头来,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倚在朱煦身前的儿子。囁嚅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要的不只是和可乐在一起 ,我还要他心甘情愿地认我这个娘,快快活活地和我生活在一起…”何尝不想和儿子在一起,可是不能是这样强迫他。更何况这里不是杭州,更是众目睽睽之下。天子脚下,大宋之都,就算萧青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杭州府通缉的大盗,也不能这样张扬惹祸上身。

萧青戎握住李玉娘的手,看看朱子钰,忽地笑了起来:“朱大官人,还麻你多为我们照顾儿子了…”

没想到萧青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朱子钰又气又怒,正待翻脸,不远处围观的人群突然一分,一群人推攘着自人群走出。

当先的男人横着眼睛,不善地瞥着刚才围在一起争执的苦力们,骂道:“都在这躇着干什么?还等着人请你们吃饭不成?”

吃他一声喝,那些原本硬气的苦力立刻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往后退,又有人凑近笑道:“怎么大官人竟亲自过来了?莫非有什么贵客来了?”

那男人眉毛一掀,恶声恶气地哼道:“这些事也是你打听的?还不快给我滚”

被他这一么一骂,就是有心讨好的也不敢再往前凑,一会功夫,码头上倒清静了不少。

骂退那些苦力,男人抬起头来在站在离岸边最近的一干人中来回扫视了一番。还没等他说话,正在撤走的人群里已经又挤过一人,离老远就已经大声叫道:“大官人,大官人…”快步跑近,低着头对那男人笑道:“米大官人,那就是小的主人——朱大官人”

他的声音说得极大,朱子钰甚至已经微笑着往前迎上来,准备来这明显是奉命来接他的男人寒喧。却不想那米大官人的目光却是落在他对面的萧青戎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被那男人看得有些发毛,李玉娘偏了头看看神色如常的萧青戎,又看看那男人,突然挑起眉来。“这人,有些面熟啊…”

微微一笑,萧青戎侧过脸去低声道:“姓米的呢”

李玉娘闻声不禁“呀”了一声,心道这也被称作米大官人的男人莫非竟是米大的兄弟?

正在心里想着,那男人已经走近,冲着朱子钰抱了下拳淡淡道:“朱大官人,但叫我米二郎便是。”说着话,眼角却仍是不自觉地瞥了萧青戎一眼。看萧青戎没什么反应,才沉声道:“不知大官人带来的货在哪艘船上,小的们奉命来接货的。”

虽然是自称“小的”,可这位米二郎的架势十足,根本就没有身为下位者的自觉。朱子钰准备好的寒喧之语便落了空,虽心中有些不悦,却还是温然笑道:“是蔡…大官人派你来接我的?”顿了下,他看着米二郎冷沉的脸色,嘴角的笑再也挂不住:“货就在船上,米兄弟…”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米二郎便已经指挥身后的人手上船搬货,竟是真如他所说,自己是来接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