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那女声既冷诮又尖利,转过身来,却正是平妃的面容,“你还记了我?”

李景誉缓缓上前:“您还好么?”

“怎么不好?”那声音冷诮之中加了些讥意,“有你隔不了多少日子便送给吃食过来,这天还没有转凉,便送了厚实的棉被来,我怎么会不好?”

李景誉道:“你过得好,便好了。”

平妃瞧了瞧他,见他脸上蒙了块布,恍然大悟:“又被什么人算计了,不得不来求我吧?”

“是的,母妃…”李景誉缓缓地揭开脸上的蒙布,露出了脸上已化脓的那脓点,看得她一怔。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冷宫秘密

她急步上前,来到他的身边,仔细望了望:“原来如此,我都说了,你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我这个母妃?”

李景誉道:“儿臣想尽了千方百计,才保得了母妃一条性命,让那平妃代您而死,儿臣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能救母妃出这冷宫而已,母妃,你说儿臣记不记得您?”

平妃缓缓地揭开了脸上蒙着的那层面具,在屋子里微弱的灯光下,面具底下,赫然是刘贵妃的模样,她道:“整天戴这劳么子面具,戴得我气都吐不过来了,真是憋闷。...”

李景誉道:“也幸好有了这黛色的面具,才保得了母妃一条性命,只可怜那平妃娘娘,至死也不明白为何会糊里糊涂的下了地狱了。”

刘贵妃将手里的软皮丢到了桌上,道:“这些年,我们给了她们多少东西,才换得了这些?到头来却还是功亏一匮。”

李景誉道:“母妃别急,儿臣定会把您救了出去的。”

刘贵妃缓缓一笑,微弱的灯光之下,那笑容竟有几丝娇媚:“誉儿,你怎么会被人下了这种毒?”

李景誉咬牙道:“儿臣不察。”

“我看过了,你中的,便是咱们用在素巧身上的那种,虽然你这个厉害呢,但卖我们那只母鼠的人说了,万变不离其宗,它的血可以解了所有的毒,只不过,你只有在我这里留上一日了。”

李景誉道:“多谢母妃了。”他停了停道,“母妃,难道那恶物还在?”

刘贵妃叹道:“我被关入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但幸好留得了一条性命,只要这条命在,你在外边,我总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你跟我来。//”

她向侧边的门走了去,轻声冷笑:“我被关进冷宫。等闲人都不能进来打扰,我也不能出去,我这里成了无人问津之所,不过这样也好。闲暇了,也可以养些小东西来陪我。”

她推开了那道侧门,只见那门内传来一阵吱吱之声,李景誉抬眼看去,却见一个极大的铁笼子,铁笼子栅栏极密,里面。却密密麻麻地关了十来只老鼠,当中一只,大如小猫,便是那母鼠了。

李景誉愕然:“母妃,您这是…?”

刘贵妃叹道:“誉儿,你忘了么,我也是从东女国来的,她们那些手段。我怎么会不清楚?”

李景誉心中一惊,望向刘贵妃,却见刘贵妃的脸被帷幕摭挡。明明暗暗,散着异光。

“有了这些东西,不只是能让害过我们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就连皇位,你也能得到!”刘贵妃冷声道。

李景誉心底涌起一股热浪,他看到过这小小的动物造成的后果,如果那些阻碍自己的人一个个都死在这些动物的嘴上,那么,还有谁能阻碍得了他?

“我这些小东西,可比用在那素巧身上的强多了。素巧身上的,还有药可医,但我这些么,却真正的无药可医了,连东女国的人都没有办法医治…”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双素手放置在了铁笼之上。铁笼里,那只硕鼠受了惊吓,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獠牙尖利,被灯光一照,竟是滴下如涎般的涶液来。

“怎么,她们那些活鼠的血解不了它们之毒?”

“那是自然!”刘贵妃道,“当年,我离开东女国之后,来到中原,随便找了一个富家小姐的身份代替,后被选进了宫,可没想到进了宫,这些技艺反而帮了我不少忙,这才一路高升,可没想到,时不我待,却还是功亏一匮。”

李景誉眼露疯狂之色,道:“母妃请放心,咱们不会这么永远倒霉下去的。”

刘贵妃眼底也冒了些红意,在灯光照射之下,竟如鬼魅一般:“不错,咱们不会这么永远倒霉的。”

“是么,却不见得…”和悦的声音突勿地忽然间传进屋子里来,这间原本昏暗的屋子窗棂处却有灯光照射进来,将整间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那些关在铁笼子里的群鼠被灯光照射,惊得四处逃窜,见逃不出去,却开始用头来撞铁笼子,竟是撞得头破血流。

刘贵妃大惊失色,却拉着李景誉避开那铁笼子:“千万别被它们的唾液沾上。”

李景誉听清了那声音,低声道:“是老四!”

“他怎么会来这里?”

话音未落,已有侍卫撞门而入,把两人团团围住,更有侍卫拿了一块极大的黑布,罩在了那铁笼子上,那铁笼子这才略安静了下来。

李景乾从门边负手缓缓走进,望着刘贵妃与李景誉:“我等着这一日已经好久了。”

他从地上拾起了被刘贵妃丢在一旁的那张面具,轻轻地抚摸着那面具上平妃的面容,低声道:“母妃,儿臣终于查清了这一切。”

刘贵妃咬着牙冷笑:“她不过是养大你的,你的母后还在长秋宫呆着呢,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李景乾抬头望了她一眼,那一眼如寒冰料峭,看得刘贵妃也噤声不语了,他转头对李景誉道:“三哥,原来是你设计了二哥!”

李景誉知道今日彻底的大势已去,脸上却无颓败之色,只是叹道:“时不我待,有些人天生便比我幸运得多,直至今日,我才明白这一点,他生性鲁莽,全无智谋,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却因为他是中宫所出,父皇便准备立他为太子,四弟,你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李景乾道:“三哥,太子之位真就那么重要么?”

李景誉笑了笑:“四弟,迟早你会知道,这宫里头高人一等是多么的重要,四弟现如今也是嫡子了,可却差了一个排名,他依旧在你前边,迟早你会心生怨恨,因这皇宫,原本就是产生怨恨的地方。”

李景乾道:“三哥,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也不错,反倒没有那么多烦恼。”

李景誉笑道:“四弟这么说,就代表着四弟心底其实有了想法了,三哥我等着你,咱们兄弟俩一同走上这条路。”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为刍狗

李景乾拍了拍手,便有侍卫上前,领了李景誉出去,李景誉知道自己已落入了人家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并不挣扎,随着他们往院子里走去,直走到院子里,才发现这冷香宫早已是兵刀林立,被围得水泄不通,而当庭而站的,便是那左相吉翔天。

李景誉笔直地向他走去,押解的侍卫想拦,却被吉翔天摆手阻止了,他走到他的身边,直直地望着他:“告诉本王,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本王?”

吉翔天道:“不是下官背叛了你,而是你把人当成刍狗,下官怎么能跟着这样的人步入深渊?”

李景誉喃喃地道:“为什么,本王本就是天之骄子,为什么却落得如此下场?”他感觉两道视线从月洞门处射了过来,抬头一望,却是久已没见的李景辰,他清瘦了不少,却眼眸灼灼有光,他的身边,有内侍监陪着,李景誉忽地指着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李景乾往顺着他的手往李景辰那里望了过去,心底暗暗奇怪,待要仔细想时,却想不出这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李景誉指着的人到底是谁?

是二哥么?

他却感觉不象,他仔细打量李景辰身边的内侍,他这才发觉了不对,李景辰来的时侯,明明有四名内侍陪着的,为何现在只剩下了三个?

而此时,李景誉也收回了手,转眼朝李景乾望过来,神情之中含着莫名异色:“四弟,三哥全指望你了。绝不能让这贱民登堂入室!”

此时,刘贵妃在门内绝望地道:“四殿下,四殿下,你三哥身中奇毒,他身上有毒未解,你让我给他解了身上之毒…”

李景乾朝李景誉脸上望了望。笑道:“娘娘太大惊小怪了吧?三哥这不过是吃了东西上火了。哪是什么中毒,您放心,您归西之后,三哥也要去清静之所了。那地方可是常年吃斋的,隔不了几日,他脸上的东西就会消了。”

刘贵妃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景誉沉声道:“母妃,您还不明白么?咱们中了人家的陷阱了,就连小顺子这奴才都已经背叛了咱们了。他联合那妖女作戏,骗得本王来到您这里…”

刘贵妃脸上神情既绝望又悲伤:“皇上不来了么,他连下旨给臣妾定罪都不愿意了么?”

李景乾淡然地道:“父皇于三天前就下了圣旨了,只要这一切证实成真,娘娘便会再被赐三尺白绫,而三哥便要终身看守皇陵,父皇对三哥尚有一线希望。希望陷害二哥之事不是他做的,希望他不会因一已私利陷家人于不顾。却哪里知道,你们当真是死不悔改!”

刘贵妃急走几步,想走到他面前,自是被人拉住了,她利声道:“你早就知道平妃已经替本宫死了?平妃养了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她,连她的死都隐忍不报,用来布作陷阱?”

李景乾闭了闭眼,眼角流出两行清泪来:“本王几次三番来看娘娘,娘娘避在冷宫不出,本王原还以为母妃替本王着想,不欲牵连本王,可直至最近,才明白母妃早已去了,她被你调了包…你在后宫多年,手里拿住了不少人的短处,使得你既使身陷囫囵,也能让他们替你办事,你来自东女国,也擅长易容之术,你扮成母妃藏身于冷宫,而冷宫原本就是一个人迹罕至之处,便减少了机会让人看穿,你从不死心,连同你的儿子意图东山再起…”他转头朝李景誉,“三哥,父皇叫我问你,你心底可有半点孝道?”

李景誉却不答他,只喃喃地道:“父皇只派了你来,只派了你来?”他仰天长笑,“父皇,你既是早就不相信儿臣了,为什么却眼睁睁地看着儿臣踏入陷阱?你这是为人父母之道么?”

李景乾冷声道:“父皇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百般容忍,一再给机会给你,你却死不悔改…”

李景誉打断了他的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您自己说说,您偏不偏心?您心底是不是只有嫡子嫡孙?儿臣的也是贵妃所生,为何在您心底便永远比不上他们?”他朝李景乾与李景辰轮流看去,眼框成了红色,“您居然派了这么个黄毛小儿来训斥儿臣,全不把儿臣当成您的儿子!”

吉翔天见他越说越不象话,上前道:“四殿下,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李景乾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两名侍卫上前,塞了个核桃进李景誉的嘴里,再用布封上了他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而刘贵妃也被关进冷香宫其它的房间囚禁起来。

李景乾派人在这间院子周围架上了干燥的木材,再泼上火油,随着火焰腾空,这院子与那铁笼子里的东西一会儿便化成了灰烬,而这处地方,更是被洒上石灰,封了起来,不许再有人走近。

皇帝不想背上杀子的罪名,下了圣旨,叛李景誉终身看守皇陵,直至百年归老,都不能踏出皇陵半步。

而当这一切结束之时,被李景誉关在王府的央艳茹如一日深夜被人救走,这件事,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李景誉已是终身软禁,景德宫树倒猕孙散,哪会有人再去注意这个女人?

。。。。。。。

李景乾走进承德殿内,这是他新的住所,他搬来这里,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每次来到这里,他总是会想起平妃,想起他们住的那个偏僻的宫殿,那里离父皇极远,坐銮轿要坐许久才能到勤政殿和长秋宫,而这里不同,在中宫的附近,他只需走几步路就到了父皇母后的居所,他揭开薄透的帷纱走进寝宫,接过侍婢手里浸过花瓣的布巾子抹了抹脸,问道:“秦侍卫回来了么?”

那侍婢答道:“回来了,在大堂里侯着呢。”

李景乾点了点头,迈步往大堂走去,秦慕唐正在椅子上坐着,一见他来,便站起身来向他行了礼,这才道:“四殿下,您叫属下来,可有什么事?”

李景乾扫了他一眼,忽地道:“你跟着本王,也有半年时间了吧,这半年来,倒是委屈你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幕后之人

秦慕唐道:“四殿下助了属下一臂之力,使得宛儿摆脱了那李景誉的追杀,属下感激还来不及呢。”

李景乾走到宝椅上坐下,从桌子上拿了杯茶来喝:“你的感激,便是帮助本王查清冷宫之事?又想尽千方百计地让本王去掺和三哥之事?”

秦慕唐慢吞吞地道:“殿下如今在皇上面前获得了聪敏善断的评论,在朝廷上更得百官赞赏,听殿下的口气,这些都是殿下不想要的?”

李景乾啪地一下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气道:“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偏要插语打浑?”

秦慕唐头垂得更低:“殿下,这次的事,既是你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又何必再寻根究底?”

李景乾一下子站了起来,跳到他身边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三哥到底是怎么被算计的?”

秦慕唐奇道:“殿下,您都不知道,属下又怎么会知道?”

李景乾在殿里踱了几步,回头望向秦慕唐,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底知道从这人的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摆了摆手道:“给我滚!”

秦慕唐忙不失措地答:“属下这就滚。”

他竟是真的在空中打了两个空翻直翻到了屋外,气得李景乾直翻白眼。

秦慕唐直翻到了院子里,这才停下了站定了身子,朝身后望了一眼,脚步急匆匆地往小径深处而去,他一直往前,走到御花园边上,看见了假山边那青衫人影,这才上前,向他道:“尹门主。*.一切尽如您所料,半点不差。”

尹天予转过身来,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皇宫侍卫服饰,身边绿树摇摆。将他的脸衬得清俊许多。

“他是否有怀疑?”

“他也曾反复反我询问,但都被我支唔了过去了,我依照您的吩咐,将消息传递给了他,他再向皇帝进言,皇帝到底听了进去,派他一直守在冷香宫,这才使得这次之计得以大行…”他停了停向尹天予拱手。“门主,我要多谢你替我报了大仇。”

尹天予神色淡淡的,也不谦让:“这些我都知道了,今日叫你来,便是要吩咐你一声,不能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秦慕唐心底暗暗吃惊,心想福门在江湖上势力颇大,他是知道的。却想不到在宫中也能施展手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萧府的侍卫平安?

福门的门主尹天予?

还是别的什么人?

“尹门主,您为什么不告诉让我告诉他真相,依我看,四殿下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你帮了他,他会铭记于心的。”

尹天予笑了笑,那笑容如深谷幽泉漾起阵阵的涟漪,俊美得连秦慕唐这个男人都感觉目眩神移:“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铭记于心那是一定的,可到底会不会感激。那倒是另当别论了。”

他的语气之中有淡淡的怆然,声音虽悦耳和缓,语意却沧然如老者一般,秦慕唐忽觉他的语气有些熟悉…俊美的容颜眼眸之中却有看清世情沧桑的了然,连神情和她都是一模一样。

他脑海中忽地出现了那个女人的面容,他们都是不知不觉间便会让人倾佩的人。

“尹门主。为何您会这么说?四殿下并不象三殿下…”秦慕唐道。

尹天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翠脊碧瓦,那里的云彩被夕阳一照,现出炫丽之极的色彩来:“一甘牵涉到了那至高之位,人有的时侯便会象那云彩,被染上了各种颜色。”

秦慕唐有些听不懂他的话,怔怔地望着他,夕阳透过树叶将光漏洒在他的脸上,使他整个人如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原想着今生怕是不能完成婉儿的心愿了,幸而遇上了您才能使那人服首…”秦慕唐道,“我虽不知道这其中是怎么的是非曲折,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您,他永远都不会被人捉住把柄,这个人,本性凉薄,他身边之人,总是被他利用殆尽,当年之遥的父亲宛恩海曾任他的诗词老师,可他为了扬名立万,还是将宛恩海以贪墨罪名下狱,为了在朝中赢得清正名声,更是将宛家抄家满门,全不顾师生恩情,也不顾宛家的怨屈,此事他做得滴水不漏,赢得朝廷上下交口称赞,指他能大义灭亲,连之遥都差点儿陷入他的手中,我原以为这一辈子都没办法给替之遥报仇了…”

尹天予道:“你放心,他既已伏诛,他以前办的案子自会有人翻了出来,替他定罪。”

秦慕唐道:“不错,再加上那叶子初已被缉拿…只是我不明白,门主手上既有了叶子初,为何不利用他来指证李景誉?”

尹天予道:“这个人是一个不能见光的人,牵涉到了一位故友,他如果出来指证,只能让我那位故友脸上无光,所以,这姓叶的只能藏于暗处,现在李景誉的罪行已然曝光…这姓叶的,也应该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秦慕唐道:“您放心,据侦缉司的人传出来的消息,这姓叶的神志已然不清,仿佛是东女国的人用药所致,没有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尹天予道:“如此便好,他这样活着,可能会更好。”

秦慕唐又感觉到了他语气之中淡淡的苍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门主,日后若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一声,我定会全力以赴。”

尹天予抬头望着天际浮云:“如果要人能帮得到的,便不是为难之事了。”

秦慕唐看清了他眉宇之间一闪而逝的愁意,心道如此卓越的人材也要为了身份地位不配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