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就像一只被缚住翅膀的雄鹰,桀骜不驯,偏偏不得不向形势低头,董晓悦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资本爸爸跟前卑躬屈膝却又心有不甘的样子,不由深感同情:“林公子,你要是不喜欢这门亲事,我可以去跟阿兄说。”

林珩蓦地抬起眼,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试探,目光微微一闪:“但凭长公主殿下做主,能得殿下青目,是在下三生有幸,此身非我所有,不敢自专。”

当年先帝赐玉时,没人问他喜不喜欢,父亲和当今为他们订下亲事,也没人问他喜不喜欢,他的喜欢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事,如今她倒来问他?

他喜欢么?林珩掀起眼皮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她无疑生得很美,这些年来无数人反复告诉他,仿佛这又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不过此刻,他难得能心平气和地看她,于是第一次注意到那双眼睛很好看,像无云的清夜。

她的目光让他觉得,林家二郎只是一个牢笼,一重桎梏,甚至连他的身躯也只是个没有意义的皮囊——在她的目光下,他只是他自己。

林珩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董晓悦暗暗叹了口气,一个两个都叫她做主,她连半点头绪都没有,做个什么主?

她摘下斗笠递给他:“你身上都快湿透了,赶紧回去罢,下回再聊。”

林珩没接,行了个礼:“林某先告退了,殿下保重。”

说着便朝林府的车马走去,一个仆人从廊下跑出来,边跑边撑开伞。

董晓悦瞥见一眼,觉得那身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那是白羽。

第58章 动心

董晓悦望着林驸马和白羽主仆的背影, 陷入了沉思。

前两个梦中,白羽都是燕王殿下身边的人,第一个梦中他是世子无咎的亲随, 第二个梦中则是小师侄辰白羽, 无论后续怎么变化,至少他一开始总是与燕王殿下形影不离。

白羽的出现, 仿佛为林驸马加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那荀面首呢?难不成又是个干扰项?这干扰项也忒特么与时俱进了。

董晓悦拧着眉头, 出神地目送两人远去, 斜斜的雨丝打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看在侍女碧琉璃的眼里, 就是个为爱痴狂、失魂落魄的形象。

“殿下,要不您先回府罢?”碧琉璃高高擎着伞劝道,想见的人也见到了,看这情形又碰了钉子,站在这里盯着人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啊。

董晓悦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还没等到人呢,走什么?”

碧琉璃诧异,嘴一快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还要等荀公子么?”她暗暗咋舌, 他们殿下这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坐享齐人之福?

董晓悦一脸好笑:“本来就是来接他的, 来都来了, 都等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那么一会儿。”

她当然知道沉没成本不是成本,然而这一夜, 时间似乎与效率与经济都无关,时间是把水酿成酒,把冬雪融化成阳春。在这个潮湿的春夜,她的心里有什么悄悄发酵。

车马处只剩下他们公主府的两辆车,廊庑下等候的各家仆人都散了,主仆两人便收了伞、摘了斗笠,去廊下等。

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势渐收,由断线的珠子变成绵密的细丝,落在棚顶上,声音也如同私语般渺然。

一个身影撞进了她的视野中,最初只有一个黯淡的轮廓,慢慢进入风灯浅淡飘摇的光晕中。

没见到人的时候,董晓悦几乎已经盖棺定论林二郎才是燕王殿下,可一见到面首,又把驸马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看不清荀延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在朝自己笑,不由自主地也笑了,从碧琉璃手里拿过伞,撑开快步朝他走过去。

荀子长走到跟前,毫不见外地一矮身钻进她伞下,董晓悦下意识地把伞举高,荀延轻笑一声,用左手接过伞柄:“等很久了?”

他迎着雨本来,浑身上下漾着潮气,脸上一层细密的雨水没顾上擦,连睫毛上都落着些,茸茸的,有种稚气的可爱。

董晓悦怔了怔:“还好,怎么第一天就这么晚?”

“初来乍到,要学的东西太多,有劳殿下挂心。”荀延轻描淡写地道。

董晓悦也就不多问了,林二郎是门下省的,官职似乎还不低,荀延受人排挤不奇怪——就算林二郎不屑做这种事,自作聪明揣摩领导心意的狗腿总不会缺的。

“殿下还未用过晚膳罢?饿不饿?”荀延用握伞的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穿得这样单薄,冻坏了罢?”

虽然举止亲密,却纯粹是关切,不显得狎昵,荀面首的骚气像是装了阀门一样收放自如,撩起来能让人腿软,正经起来又像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董晓悦刚想答不饿,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荀延笑着把伞柄靠在身上,歪着头用下颌和肩膀夹住,空出手来,探进衣襟里,摸出个拳头大小的东西,递给董晓悦。

董晓悦接过来,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像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一般。她打开外面包着的帕子,里面还有一层皱巴巴的油纸,把油纸展开,露出里头两块小小的糕点。

“午膳时的玫瑰酥,我觉着好,想带给你尝尝,”荀延解释道,“宫里的菜肴不怎么样,御厨的点心做得倒好。”

董晓悦看着掌心两块小小的糕点发愣。

荀延以为她怕在外面吃东西不雅,凑近过来,冲她眨眨眼道:“吃吧,反正没旁人看见。”

董晓悦拈起一个送进嘴里,丝丝缕缕的甜味缠绕着舌尖,口腔里充盈着玫瑰的香气。

“好吃么?”荀子长期待地看着她。

董晓悦点点头,其实酥点冷了有些发腻,但她发自肺腑地感到那是人间至味。

“就知道殿下喜欢,”荀延心满意足地笑,“不知道为什么,在下仿佛天生知道殿下的喜好。一尝这点心就觉殿下喜欢,便效法陆公纪怀橘故事。”

陆绩怀橘的故事董小姐还是听过的,孝子陆绩揣橘子是回去送老娘的。她知道荀延故意这么说寻自己开心,本来还想给他留一块糕点,二话不说吞进肚子里,拿帕子揩揩嘴,斜他一眼:“荀公子真孝顺。”

荀延也不恼,仍旧弯眉笑眼的,温柔的目光不时落到她侧脸上,那目光仿佛生着茸毛,董晓悦脸上发痒,抬手挠了挠。

碧琉璃很有眼色,远远地落在后面,不去打扰你侬我侬的两个人。

伞盖如同穹顶,雨丝仿佛屏障,把两人与周遭世界隔开。

“怎么不穿新衣服?”董晓悦见他仍旧穿着不合身的袍子,忍不住问他,“是样子不喜欢还是不合身?”

荀延一本正经地回答:“在下穿了殿下送的衣裳太过玉树临风,生怕独领风骚,令同僚们自惭形秽。”

“......”你的脸皮才是真的独领风骚吧。

“与殿下说笑的,早晨我见天色有些阴沉,看着像是要下雨,怕将殿下送的衣裳弄污浊了,”荀子长正经不过三秒,话头一转,大言不惭道,“在下天生丽质,就是裹块破布出门,风骚也是在下的。”

“......”是是是,风和骚全是你的。

“你都猜到要下雨为什么不带伞?”董晓悦反应过来。

荀延不说话,只笑着望望手里的伞。

两人一边闲扯一边往马车走去。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令人面红耳赤,却仍旧叫人心生遗憾。

董晓悦和荀延分坐两辆车,让碧琉璃送了碗姜汤去,自己也喝了一碗,便吩咐舆人驾马回府。

吃了人家的玫瑰酥,董晓悦投桃报李,叫人在自己院子里摆了晚膳,请荀子长一起吃。

有许多下人在,这顿饭吃得波澜不惊,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殽核既尽,荀延起身告辞,董晓悦送出堂外,两人站在廊庑转角处,角灯的光芒月晕般将他们笼罩,荀延慵懒地靠在廊柱上,低着眉眼,温柔似水。

董晓悦方才浅酌了几杯,有些微醺,不假思索地问道:“这就走了?”

话出了口才发现像是挽留,要收回来却是不能够了。

荀子长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货色,立马蹬鼻子上脸,轻佻地一笑:“这会儿不走,殿下莫非要留我侍寝?”

“走走走,赶紧的!”董晓悦恼羞成怒,把他赶了出去。

雨早就停了,夜空清霁,天地被雨水洗濯一新,在月下泛着光,董晓悦把人赶走了却没有立即进屋,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她的酒意,董晓悦如梦初醒,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个梦啊。

***

林珩回到林府,冒雨练了半个时辰剑,刚回房脱下湿衣裳,便有下人来请他去正院用膳。

林二郎眼神一暗,像是有片阴云突然飘过来。他匆匆忙忙擦洗了下身子,绞干头发上的水,换上便服,出了屋子。

出了院门便碰上了打东边走来的白羽,一手擎着伞,一手提着食盒,见了他诧异地问道:“郎君,这儿去哪儿啊?不用晚膳么?”

林珩看了一眼食盒,又打量了一下白羽的神情,不似作伪,可见傍晚在延英殿外遇见长乐长公主的事不是他告的秘。

他眉头微微一松:“我去趟正院,用了晚膳回来,这些你们几个分了罢。”

到得正院,晚膳已经摆好了,林甫果然满面喜色。

父子俩相对而坐,饮了一杯酒,林甫按捺不住,开门见山问道:“殿下今日去门下省找你了?”

林珩却没有对父亲的喜悦感同身受,平静地答道:“回父亲的话,今日下值时在延英殿外偶遇长公主。”

“偶遇?”林甫目光闪烁,沉吟道,“不是专程寻你的么?”

林珩起初也是这样以为,不过他在车上回望了一眼,长公主在他们离开后仍旧在原地逗留,显然是在等人,等的是谁不言而喻。

他无意欺瞒,如实道:“若是儿子猜得没错,殿下应当是在等荀公子。”

林甫脸色一变,慈蔼之色瞬间荡然无存,锐利的眼睛里满是审视:“殿下同你说什么了?”

林珩抿了抿唇:“只是寒暄几句,并未多说什么。”

“她待你......与往日有什么分别么?”

“儿子不知。”

林甫强压下怒意,他了解这个儿子,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只能好言道:“你和长公主有婚约在身,那荀子长算不得什么,荀茂可以放任儿子瞎胡闹,却不会真让他尚主,你切莫因这点小事与殿下生分了。”

这点小事?林珩抬起眼皮。

林甫从那深潭般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讥嘲之意,火气又开始往上冒,语气便有些急躁:“二郎,阿耶同你说过不知多少遍,长公主不是等闲女子,你们也不是寻常夫妻,切不可意气用事。”

毕竟是年轻,外表再沉着冷静,也难免血气方刚,林甫这样一想,觉得他有些性子也未必是坏事,缓颊道:“那荀家竖子虽不足惧,却也不得不防......罢了罢了,总是阿耶舍下一张老脸,为你绸缪罢了。”

林甫见儿子一直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免不了长篇大论地耳提面命一番。

林珩好不容易脱身,回到自己院里,重新沐浴更衣,熄了灯躺在床上。

雨已停了,落月满屋梁。

他看着一室月光,脑海里纷繁芜杂,来来回回都是傍晚的那一幕,对于她纡尊降贵的青睐,他一向是漠然甚至有些嫌恶的,可为什么发现她在等别人的时候,他会感到失望?

第59章 对峙

董晓悦回到房中, 打开枕头旁的小木匣子,取出玉佩,走到墙角的铜枝灯前。

从荀延那里拿回玉之后, 她因为好奇欣赏过一两次, 后来新鲜感过去了,就一直收在匣子里, 也不随身带——怕丢。

此时, 她把玉对着灯细细观察玉中浮现出的山水, 中间是几座半隐于云海中的高峰, 半山腰一道瀑布飞流直下, 汇入深潭中,潭边有一座草庐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董晓悦的目光在那座小茅屋上停留了一会儿,发现一处先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屋前的水潭上架着座小木桥,不过那桥只有一半,通到玉佩的左下角,另一半在画外,十分突兀。

再一看,整个画面似乎都有种残缺感, 仿佛被人生生截去了一半, 董晓悦心里一动, 两块玉佩本来就是一对, 难道玉中画里藏着什么玄机?

她满腹心事地把玉佩收回原处,要是能把林二郎的玉佩借来看一眼就好了,偏偏那玉佩对他们两人来说意义非凡, 没个顺理成章的由头,倒像是暗示什么。而且根据前两个梦的经验,光是把灵物拿到手也未必能触发过关条件。

难道真得嫁那便宜驸马?也不是不行,反正她也嫁过芈无咎,一回生,二回熟,只是她心里有点抗拒,林二郎或许是燕王殿下,可又不是与她熟识的梁玄,而且长得还不一样——董小姐是个俗人,对她来说,色一点也不空,要是驸马长着燕王殿下的脸,她大约也不用纠结了。

董晓悦一直辗转反侧到三更半夜,头都快想秃了也没想出什么万全之策,倒是脑袋越来越胀,嗓子眼发干,要了两杯凉水灌下去,仍旧燥得冒火,早晨醒来,头疼嗓子哑,四肢酸软无力,用手背贴了贴额头,她心道一声糟糕,似乎是发烧了。

前两个梦她不是女刺客就是尸王,体魄强健,风吹雨打嘛事没有,她都习惯了,一时忘了自己如今是个四体不勤、身娇肉贵的统治阶级腐朽女性,昨天在宫里淋了几滴雨,回来又喝冷酒吹冷风,立刻就发作起来。

下人发现她病了,慌忙张罗着去太医院请院正,又另外着人去宫里向皇帝皇后报信。

长公主这一病,阖府上下兵荒马乱,古代医疗不发达,得次风寒都可能会要命,董晓悦也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安安分分地躺在床头,就着碧琉璃的手喝药。

昨天出门是碧琉璃随侍,主人出门受了风寒算是她的失职,自打发现长公主病了,她一直战战兢兢的,不知会受何种责罚。

不过长公主近日心情似乎不错,性子也随和了不少,时常与他们打趣两句,她也难免有些松劲,这才疏忽大意了,可那是没事的时候,想起去岁秋天长公主感染风寒那一程子,她忍不住哆嗦起来。

“你的手怎么抖成这样,再抖药都洒出来啦,”董晓悦不明就里地看她一眼:“脸色也不好,怕不是也着凉生病了?身上没什么不舒服吧?”

碧琉璃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脸色立刻恢复了红润:“多谢殿下关心,奴婢哪有这么精细,淋几滴雨不妨事。”

董晓悦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荀公子昨天也淋湿了,他没事吧?”

全府上下都看出他们殿下待荀公子格外不同,都留心着他的动态,以备主人随时问起,碧琉璃对答如流:“荀公子一早就去宫里了,早膳用的是粳米粥和鹿脯,穿着殿下所赠那身竹青色的衣裳,今今早来送香饼时还说要给殿下看看,不过您那会儿还睡着......”

董晓悦习惯了他们问一答三,咕嘟灌下一大口药,皱了皱眉头:“趁太医还没走,叫他开个预防风寒的方子,煎了药大家都喝点,特别是你们这几个总和我待一起的。”

顿了顿又吩咐:“对了,也送点到门下省去,咳咳......荀公子是客人,千万不能在我们这儿病了,还有......去厨房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又管饱的点心,装一盒一起送过去,别太打眼......”荀延刚进衙门,不能太高调,免得被人排挤。

碧琉璃笑着应是,心说这荀公子真是了得,殿下一提起他,嘴角总是含笑,连眉眼都柔和起来,比起苦恋林驸马时,性子也平和了不少,若是换了以往,为这场病还不知要怎么迁怒。

这么想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全府上下都把世界和平归功于荀面首,求佛祖保佑他身体康泰,长长久久地在长公主府待下去。

莫名其妙人气高涨的荀面首对此一无所知,他一走进延英殿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众人的视线全都汇聚到他身上——诚然,他生得芝兰玉树,穿了他家阿月送的衣裳更是如虎添翼,俊美得天上有,世间无,引人瞩目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可是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分明有不少幸灾乐祸的意味,这就不太正常了。

他只作不觉,与同僚们颔首致意,招摇地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执起袖子开始研墨,心上人送的衣裳,可不能沾上墨迹。

延英殿一共三进,门下省众官僚和文吏按照品级、职能,分散在不同屋子里办公。荀延与其他几名给事中共用一进西厢的小堂屋,林二郎去岁升任门下侍郎,独享里面靠北的房间,他一向在皇帝身边随侍的时候居多,倒是最近受了天子冷落,从早到晚都在。

他不用大清早长途跋涉给相好的送花送香,到得比荀子长早,先进了里间,因而两人还没碰上面。

坐他旁边的李家四郎凑过头来,小声对荀延道:“延表兄,你这件衣裳......”李四郎是李家庶子,才十七岁,去年入门下省,任从七品录事,是整间办公室里唯一的熟人。

荀延瞅了瞅衣襟,得意道:“好看吧?”

“表兄你......”李四郎话刚露个头,一缩脖子咽了回去。

四周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戛然而止,荀延心下了然,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果然见林珩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文书。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林二郎身上所穿的竹青色深衣,与他的一模一样,不由自嘲地一扯嘴角。

林珩显然也注意到了,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转到他脸上:“荀给事,劳驾随我入内。”

荀延应了身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跟着林二郎走进里间。

众人伸长了脖子往里间张望,仿佛一个个都生了透视眼,隔着竹帘也能看一出好戏。

林珩与荀延都生得一表人才,笼统说起来,也算春花秋月各擅胜场,不过一穿上同样的衣裳,事情就尴尬了——任凭林二郎怎么气质高雅,荀子长的脸和肉体就是能打,就是问外面扫庭院的老太监,也分得清哪个漂亮。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几案,一对座榻,缘墙放着一排架子,井然有序地堆着文书卷轴,和他本人一样谨严。

“荀给事请坐罢。”林珩微挑下颌,点了点坐榻。

荀延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林二郎把手中握着的帛书展开摊在几案上,指着朱笔批改过的字句:“你写的祝文我已看过,大体可以,只是有几处需略作修改,我用朱墨画出来了,你改好誊抄一遍,今日给我。”

荀延道了声是,大致看了看,把绢帛重新卷起:“林侍郎还有别的吩咐么?若是没有,下官便告辞了。”

林珩摇摇头:“你去罢。”

荀延便起身行礼,转过身走到门口,正要打帘子,身后突然想起林二郎的声音:“荀给事......”

荀子长转过身,挑挑眉道:“林侍郎有何吩咐?”

林珩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衣裾的丛竹刺绣上一扫,又回到他脸上,若有所指地道:“荀给事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么?”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荀延笑着回到他书案前,散漫地坐下,意态佻达风流:“林兄,你现在这副模样,同我有些像。”

林珩搁下笔,掀了掀眼皮。

“我三岁之前也常把人和物件混为一谈,”荀子长一脸讨打地继续说道,“不过好在,后来年岁稍长,便能分清了。倒是林兄......竟然这么大把年纪还能混淆么?”

“荀子长,”林珩眼神沉郁,“你到底有何企图?”你才大把年纪!

“不瞒林兄,在下确实所图不小,”荀延轻轻一笑,“我要与长公主殿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第60章 嘴皮

林珩知道那姓荀的脸皮厚, 只是仍然大大低估了他厚颜无耻的程度,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剌剌地摆明车马,反倒噎了一下, 词穷了。

荀延故作讶异:“怎么, 林兄觉得在下应该图什么?平步青云?家财万贯?这些在下又不缺,又不稀罕。”

这话说得十分讨打, 不过让人无法反驳。他们荀府只这一根独苗, 以后偌大家业都是他的——只要能坚持存活下去, 他就是一辈子的人生赢家, 确实不用打尚主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