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宣帝从鼻间微哼出一声,听不出情绪。

为了营造氛围,从柳音开始弹琴起雅间就关上了所有大小窗,光线昏暗朦胧,旁人都在凝神听曲,也不敢往宣帝这边瞄,便没人注意到这边动静。

知漪没忘记刚才宜乐可怜兮兮的目光,不好意思道:“是我缠着宜乐姐姐带我出来玩儿的,皇上要禁足的话…禁我就好了,宜乐姐姐这次是无辜的。”

眼见自己都不知要受什么罚,还记着宜乐,宣帝投来轻淡目光,“梁山泊义气。”

“那也是义气。”小姑娘嘀咕两声,“而且皇上都能来这儿玩,为什么我和宜乐姐姐就不行?”

立在身后当木头人的安德福闻言心中摇头,姑娘还是没明白皇上气的是什么啊。

第69章 情窦初开

柳音奏完数曲,终于在那首位之人发话时得以退下,回房途中才发觉自己额头不知何时竟有了一层薄汗。他唇边逸出一抹苦笑,自己这些年浮沉良久,已不知有多长时间再没紧张过,今日却因那首位青年不怒自威的面容而感到了压力。

好在这位贵客是真的闻名而来听曲的,否则真有什么事,他这留香阁怕是难以招架。

“七郎。”迈入房中,一年约三十风华犹盛的女子上前给他擦了把汗,笑道,“今日是什么大人物,竟能让你轻易出去,回来还一身的汗。”

她动作温柔擦拭,再递来香茶,正是数年前柳音甘心为之同留香阁原主签了三年契约的心上人,如今二人已成佳偶。

柳音摇头,“总归是贵客,无论是何身份,我们只需好好招待,不必知道太多。”

肃然的脸色让女子明白几分,点头应是,慢慢帮他解去外袍,叩门声随即响起。

“何人?”柳音穿回外袍,示意女子开门。

外面站的是几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为首那人凌厉一眼扫来,触及柳音时想起上面的吩咐立刻温和几分,“柳大家。”

动作间十分有礼,看起来并无恶意,柳音止住欲唤阁中护卫的打算,缓缓开口。

“大家不敢当,不知几位是…?”

男子上前两步,示意属下将长盒递来,取出里面物件,掀开绸布,“这是十大名琴之首的‘冬雷’,柳大家是识琴爱琴之人,应该看得出真假。”

“这…”柳音一愣,瞬间激动起来,手指轻柔拂过那古朴长琴的每一根弦,细听那每丝颤动,感受琴弦按压时的触感,声音都颤起来,“这确实是…是‘冬雷’,没想到柳某今生有幸,竟还能见识到世间两把名琴。”

‘花影’‘冬雷’都为十大名琴不错,不过一个在末,一个在首,只因花影音质虽好,其出名却更在于那奇特的视觉效果,而‘冬雷’,据闻即便是丝毫不懂音律之人,用它胡乱拨弦,也能听出美妙之音,更别说落入懂琴之人的手中,能让他的琴道造诣更上一层楼,若与琴音相通时还能得听冬雷滚滚,天外佳音。

见他这模样,男子一笑,“看来柳大家应是懂这‘冬雷’的人,在下主人是来寻您做个交易的,不知柳大家可能应允?”

“哦?”柳音稍微平复情绪,“是何交易?”

“是这样,柳大家也知花影更适合女子弹奏,在下府上的姑娘也是位爱琴之人,恰巧一直对花影惦念不忘。主人便想用这‘冬雷’来换大家手中的‘花影’一琴,这对柳大家来说该是大有裨益之事,不知大家可能割爱?”

原是这事,柳音顿时松了口气。

冬雷的珍贵毫无疑问,他也的确很心动,看这男子就有如此架势,其主人肯定更不能小觑。柳音虽然沉迷琴艺,好歹也是这留香阁的主人,很快猜测这男子的主人很可能正是今日来听曲的那群贵客中的一员。

稍微定下心,柳音遗憾摇头,“柳某并非不懂‘冬雷’的价值,只是这花影乃柳某与内人的定情之物,对柳某来说意义非凡,实难割爱,十分抱歉,还请尊驾代柳某向你家主人告罪。”

一直在后面静立不语的女子动容,眼眸含情望了柳音一眼,复垂首弯唇。

男子一愣,许是没想到柳音即便意识到他们的身份也能拒绝,随即大笑,“柳大家果然是性情中人,主人也早已料到这点,所以还有第二个请求。”

“请说。”

“主人会在此地停留十日,希望柳大家能在每日申时到酉时期间去府上为我们姑娘弹奏,若姑娘有琴艺上的事请教,还望大家莫推辞。”说这话时男子依旧含笑,但目光已冷下几分,很显然不会容许柳音再拒绝这第二个请求。

听说圣上銮驾又回了榆城,该是随扈的哪位王公大臣。柳音如此猜想,民不与官斗,这请求并不过分,他也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只思考两息便答应下来。

男子气势顿时缓和下来,没让属下将‘冬雷’带走,“冬雷便暂放在柳大家这里十日,若十日后柳大家改了主意,第一个请求依然有效。”

这群人行事作风强硬迅速,来去干脆,柳音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们将天下人爱之逐之的名琴冬雷随意放在桌上,苦笑连连。依他们这丝毫不把冬雷当回事的态度,他的花影恐怕还真招惹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好在那位大人虽然强势但并不霸道,看样子也不会做出什么以权压人的事,也只有这点能给柳音几丝慰藉了。

此时宣帝已经带着知漪回銮,不出一刻就有侍卫带人回来向他低声禀报,听罢宣帝微微点头,淡淡应了一声便让他们退下了。

柳音会拒绝以冬雷交换花影早在宣帝预料之中,让他来行宫为知漪弹奏却是临时起意。由于谭之洲的来信,宣帝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榆城,这十日间为免小姑娘再跟着宜乐胡来,他总要给她找些事情做才是。

正好知漪喜爱花影和柳音琴艺,他才想到这方法。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不舍得小姑娘不开心,不然直接像对宜乐那般下个禁足令就可以了。

知漪不知道宣帝为了自己能‘安分’些,可谓是煞费苦心,她看着身边人沉默无声的神情还是有点儿虚,很不习惯宣帝这么冷淡的模样,心中闷闷的。

耷拉着脑袋,知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该认的错早就认过。她虽然有时会有点儿小调皮,大体还是乖巧的,不该犟的时候绝不会犯,所以此刻老老实实坐在旁边,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宣帝。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成功让宣帝破功,面上没显露,他轻咳一声,小姑娘立刻反射般道:“皇上要喝水吗?”

知漪大约只有犯错时才能做到这般细致入微,宣帝接过被小心端来的杯盏,覆在玉盖上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让小姑娘不自觉在放下手时轻轻挠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一碰即逝,即便宣帝再想冷着脸,温和的目光也早就出卖了他,“为何要跳窗?”

“因为…怕被皇上罚。”

“朕为何会罚你们?”

知漪小小抬首望他一眼,“没有告诉皇上,就和宜乐姐姐偷偷溜出来了。”

宣帝轻轻嗯一声,续道:“若是提前告诉了朕,带足了奴婢侍卫,朕可还会罚你们?”

“应该…不会吧?”小姑娘有点不确定了。

“朕带你来南巡前,答应过朕什么?”

“不能任性,不能不带侍卫就一个人出门,出行宫一定要告诉皇上,外面很危险。”说着说着,知漪自己也明白了什么,低下头,“我以为带了惜玉她们和侍卫就可以的,对不起,皇上…”

宣帝让小姑娘抬起头来,“知漪可知朕给你的侍卫武艺如何?”

“皇上说过一人可抵稍通武艺的普通男子十余人。”

“那你们今日带了几个侍卫?”

“四个。”

宣帝眼眸幽深,“如果对方来的是五六十,甚至上百人呢,或者来的都是武艺极高之人,会如何?”

之前宣帝带着知漪出行,除去明面上的四人,身后的人群中必跟了十余人,暗中还有众多金龙卫。平时知漪身边也一直安排了金龙卫,只是他依旧不放心,因为这两日爆出的芦花村一事证明,这几座近海的城极有可能混进了海清国和大石国的人,知漪身份特殊,若让他们打听出了什么,哪是那几个侍卫能抵挡住的。

宣帝正在考虑短期禁海一事,但禁海关乎百姓生计,兹事重大,饶是他也多有顾忌。本来刚遂众意出行小游,转眼就见着偷溜出来的知漪,还跳窗逃跑,自然动怒。

知漪张了张嘴,心中觉得宣帝说的情况不大可能,但也知道辩驳的后果,最终没有出声。

半晌,宣帝轻轻揉了揉她,目光悠远,“知漪,宣朝未来的皇后可不会如此任性,整日让朕担忧。今日,你让朕很失望。”

这话一出,一直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知漪顿时慌了一下,小鼻子一抽,眼泪吧嗒嗒掉下来,又被幼嫩的手指随意抹去,抬头泪眼朦胧道:“皇上,知漪再也不会了,不要生气。”

小姑娘说不出在听到宣帝平淡语气的瞬间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酸酸涩涩的,很害怕看到对面人冷淡的目光,更害怕他从此会真正对自己失望。

眼泪愈发汹涌,视线被泪水模糊了,知漪还是努力将宣帝映入眼帘,抽咽道:“知漪不会再任性了,会学着长大,会懂事的,会帮皇上分忧…”她小心拉了拉宣帝衣角,“不要不理知漪…”

从未见过小姑娘这么慌张害怕的模样,宣帝的心也抽疼了一下,轻轻叹一声,将人抱入怀中,“莫哭。”

希望怀中人能成熟些懂事些,又不想她太早认识到这世间丑恶之事,宣帝又如何不会心疼怀里的小姑娘呢。

环着宣帝脖子,知漪半刻也不敢松手,即便依言努力不哭了,也还在不停抽泣。饶是如此,小手依旧扒得很紧,直到銮驾回了行宫还依旧缩在宣帝怀中,姿势一如幼时那般。

“皇上,到了。”安德福略带尖锐的声音让知漪颤了一下,想起刚刚才承诺的话,犹豫片刻还是依依不舍松手,抹了抹红通通的眼睛,软软道,“知漪自己下车…”

宣帝垂眸便看见她小兔子般的双眼,心中不禁有一丝后悔,温声道:“不用。”

说完先掀起衣袍下了马车,对上面傻傻的小姑娘伸手,“来。”

见到宣帝眸中漾出的笑意,知漪依言呆呆拨开帘幔,随后不由惊呼一声,被宣帝拦腰抱起,揪住宣帝前襟,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受惊的猫儿,“皇上?”

更吃惊的却不是当事人,而是周围这些侍卫和宫女,一见宣帝此举,他们惊讶都来不及,瞬间就刷拉拉跪了一地,头低到不能再低,不敢偷瞄一眼。

若说从前那抱小孩儿的姿势证明了皇上对这位小主子的宠爱,这次却已经大大超过了长辈与小辈之间的界限,其姿势和象征的意义更代表了一种独占欲,是独属于男子对女子所属的宣告。

果然,皇上准备让慧觉大师的话成真吗…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好在马车正好停在寝宫前,此时除了一干内侍和宫女并无他人看到,否则又是一场轩然大波。要知道因为前几天慧觉的话可是不少朝臣来找宣帝‘谈心’,只不过宣帝从未在知漪面前提起过而已。

知漪一时想不到那么多,第一次被宣帝用这种姿势抱起,她只感觉到一股沉稳和安心,还有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悸动。她就靠在宣帝胸前,似乎能听到那极有力的心跳,扑鼻而来的气息是她每日都能感受到的,此时似乎也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但她没有丝毫抵触,反而有点紧张。

小姑娘大脑彻底停止运转,只能仰着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宣帝,即便只能望见那深邃的侧脸轮廓和微微勾起的薄唇,也十分心满意足。

宣帝步伐迈得不快,一条长廊外加一个院子的距离,走了足足半刻钟,这半刻钟他的心跳一直十分平和沉稳,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但知漪的心跳却在渐渐加快,有如小鹿,怦怦乱撞。

直到被放到座椅上,知漪不自觉捂住胸口,怔怔道:“好像生病了…”

感觉心跳越来越快,脸上温度也有点高,知漪不由想用手让脸上温度降下一些,一放上去才发现手上还紧握着宣帝衣襟。

她像被烫了一般松开手,想要离开这平日最喜欢黏腻的怀抱,又有点舍不得,纠结之下一直在无意识戳着自己脸蛋。

“怎么了?”宣帝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蛋皱了下眉,抬手过去一碰,指尖刚触到脸蛋,就听见小姑娘“呀”的惊叫出声。

知漪像炸毛的猫儿般瞬间往回一缩,让宣帝手指落在半空,见面前的人略带疑惑,她也不知要说什么。

明明平时这样的接触都很寻常啊…小姑娘自己也疑惑呢,刚才怎么就觉得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

莫名的,知漪都不大敢再抬头去看宣帝,似乎害怕和他对视,害怕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

奇异的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宫女们在示意下根本没有跟进来,安德福也早就识趣地立在外间待命,即便明知房内只有自己和宣帝两人,知漪还是觉得脸红得恨不得埋进被子中去。

被迫看了小脑袋许久,宣帝也没恼,过了差不多半刻钟时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光一动,“知漪。”

“嗯?”小姑娘声音闷闷小小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为何不敢看朕?”

“因为…”小姑娘随便找了个理由,“今日做错了事情,不敢看皇上。”

宣帝低低笑出声,缓缓落座在知漪身旁,“朕已经不气了,知错便好。”

“嗯…”

见状,宣帝手指轻叩椅背,含笑道:“朕的知漪是要变成小鸵鸟吗?”

朕的知漪…这满含宠溺纵容的语气让小姑娘脸色不自觉更红,磨蹭半天终于抬头,却呆呆蹦出一句,“鸵鸟是什么?”

宣帝轻轻一弹她滚烫的额间,语气云淡风轻动作却极为亲昵,“就是朕面前这个不敢抬头的小姑娘。”

捂住额头,知漪鼓起脸颊,又撑起了脸上的婴儿肥,委屈地斜了一眼宣帝,“皇上今天也怪怪的…”

“朕如何怪了?”

“就是,就是…”半天说不出话,知漪干脆懊恼地扑进了面前一直对她敞开的怀抱,“之前才让知漪不要任性,皇上还为什么要对知漪一直笑?”

而且还笑得这么好看,小姑娘郁闷地想,她好想凑上去咬两口啊,可是又答应了宣帝要懂事,不能做这种有失礼仪的事。

“因为知漪知错便改。”宣帝寒意全消,连带五官似乎都比平时要温柔许多,“朕喜欢乖巧的小姑娘。”

“我才不是小姑娘!”知漪下意识反驳,总觉得这话拉开了两人距离,一抬头,撞进了那双她最喜欢也最害怕的眼眸之中,她愣了一下,随即半坐起身,粉唇轻轻印在那深邃的眼眸上。

感觉到宣帝身体有一息僵住,知漪眼中闪过一抹小得意,复坐回腿上,歪头浅笑,“我答应皇上,再也不会任性调皮,皇上就不能把知漪当小姑娘看。”

“噢?”许久,宣帝才轻道出这么一声,声音似乎变得有点暗哑,“知漪要如何证明?”

想了想,知漪伸出小手,“以三月为期,从明天开始,如果这三月间我再有任性不懂事的时候,皇上就…就三个月不再理知漪。”

宣帝闻言略有些无奈,思忖着这约定到底是罚面前的小姑娘还是罚自己。

“可以吗?”

知漪期待地望着他,眸中期盼让人不忍拒绝,宣帝沉思片刻,颔首应允。

小姑娘欢呼一声,立刻又小心道:“那皇上,在约定生效之前,知漪能再任性一次吗?”

“什么?”宣帝凝视她,料想在行宫里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便噙着笑点点头,想看看面前的小姑娘要做什么。

下一刻,他便呆住,嘴唇上传来的柔润触感和被咬的丝丝痛意同时传来。

“不能怪我,谁让皇上一直笑得这么好看…”

第70章 宠爱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吻。然而唇边香软的气息和柔嫩的触感清晰地让宣帝意识到,他的的确确是被亲手带大的小姑娘给‘轻薄’了。

这轻薄尚很稚嫩,因为小姑娘还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在这个动作做出来之前也就并没有成人所具有的欲念,也许只是一次冲动和好奇,在听到她那句嘀咕的话时宣帝甚至眉峰上扬,差点露出笑容。

怎么会如此可爱?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是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一朝突然开窍的淡淡惆怅,和守护了多年的种子终于有了开花预兆的欣慰。

时隔多年,宣帝本以为自己对异性这种过分亲昵会有所抵触,但没想到此刻心中除了意外和那一系列的复杂情绪外还有丝惊喜。

明明知漪才不过十岁,宣帝敛下眸中情绪,想起多年前静太妃的请求和自己应下的话,忽然有股不自然的感觉。

若知漪选择了他,他自然确信自己能够珍爱疼惜小姑娘一生,只是不知,这种结果九泉之下的静太妃是否能够接受…

轻轻咬了两下,记住了那柔软舒适的触感,知漪小心翼翼分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皇上刚才答应的,可不能生气。”

小姑娘说得一脸理直气壮,两腮晕染了淡淡的桃红却不自知。以前明明做过类似的事情,她这次却总觉得有哪处不一样了。冥思苦想半天,知漪觉得还是应该都怪皇上,谁让他今天格外好看,咬起来触感也异常舒服。

“…嗯,朕不气。”宣帝回过神,忽然将知漪抱起放到旁边,似急促般起身几步迈至门前,临跨出去时顿住,“朕还有些折子未批,晚膳不用等。”

这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模样让知漪愣住,呆呆看着那道绛紫色的背影,她忽而回神,转头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垫中偷偷眯眼浅笑,可爱的小酒窝一直无意识挂在两腮,久久没有褪去。

“哎唷”安德福差点没被迎面而来的宣帝撞倒,一抬头下意识出声询问,“皇上您嘴上这是…”

“磕了。”宣帝冷冷甩下两字,匆匆快步离去,安德福怔了两秒,赶紧追上去。心中不免嘀咕,他要问的明明是皇上嘴边怎么有点心沫,这难道也是磕上去的?

点心沫当然是某个小馋猫刚刚不小心蹭上去的,由于宣帝一直冷着脸,一旦有宫女内侍不小心往这边看一眼立马就凌厉扫去,导致那点酥沫在上面挂了好一会儿也没掉。该庆幸这剩下半日宣帝不用接见大臣,否则多年积威就要毁于一旦。

只有随身服侍左右的安德福总觉得今日周围寒风嗖嗖的,明明青天白日还是夏季,但是皇上这眉眼间止不住的笑意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惊悚。方才皇上到底和姑娘做什么了,为什么皇上时不时就摩挲一下嘴角呢,呃…

宣帝没有对知漪下禁足令,他离开后当然也不会有人阻拦知漪,但小姑娘很守诺,即便被一个人留在寝宫也没想离开。

她懒懒在榻上歪了会儿,起身转了半圈,决定还是看书静心。

初夏的日照已有热度,晌午过后尤甚,宫女便在庑廊下摆了张美人榻和小案,供知漪看书赏花。长廊左前方立有一排高大茂密的槐树,树叶如盖般遮住了大半斜斜射入的阳光,荫出一片凉爽。

不知是哪个别出心裁的宫女在树枝上系了几个小巧铃铛,微风一吹,极为细微的铃声和着风声簌簌作响,相伴而成一首最为自然的安眠曲。知漪看了约莫两刻钟,小脑袋往旁边一歪,手中的书斜到椅背,眼皮勉强奋力上下动了动,最终缓缓合上,梨涡含笑,睡颜安宁。

怜香惜玉缓慢打着扇,徐徐轻风让知漪睡得更加安稳。等她气息彻底平缓下来,怜香这才停下,将书籍拿下放平在案上,示意惜玉继续,转身自小厨房内端出小盏银耳莲子羹。熬制了两个多时辰,里面的莲子早被炖得十分软糯,煨的是榆城特有的桂花冰糖,再混一点儿香蜜,甜而不腻,正是小姑娘平日最爱的点心。

等姑娘醒了,这羹也差不多不烫了。思忖着,怜香将玉盏放入食盒中,唤来宫女,“今日是谁煮的银耳羹?”

“是李师傅。”宫女小声答道,“原先专为姑娘做点心的秋师傅这几日身体有恙,告假了。”

怜香点头,“你去小厨房告诉那新换的御厨一声,姑娘若用羹一般是在申时一刻左右,莫做得太早,免得失了口感。还有,最近天儿渐热,那些油腻的菜式就少做,姑娘这时都喜欢酸的,甜的,但不可太凉,姑娘吃多了会不舒服,让他把握些分寸。”

“是。”

“等等。”怜香叫住她,“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先待这儿,若惜玉有什么要吩咐的,照做便是。”

“哎,是。”

怜香匆匆而去,缓缓而回,归来时用绣帕抹了把汗,看得惜玉直笑,小声道:“还是怜香姐姐万事细心。”

怜香摇头,望一眼沉睡的知漪,压低声音,“你忘了,临走时徐嬷嬷和太后娘娘身边的原嬷嬷亲自吩咐过,姑娘如今十岁有余,再过至多两三年月信便也该至了,这前后的日子对女子调理身子最是重要。本来姑娘幼时底子就偏弱,若照看不精心再让姑娘落得个什么毛病,那我们就不止是受罚了。”

还有一点怜香没说出,那就是根据最近听到的消息和皇上的举动来说,他们姑娘日后该是注定要嫁给皇上的了。

皇上已是盛年男子,且至今无子,若姑娘成为皇后,这子嗣问题势必要落到姑娘头上。

想到她这还未长开的小主子,怜香便有些心疼,只盼望皇上日后能怜惜姑娘多拖个几年,至少要等到姑娘身子初初长全了后再考虑子嗣之事。否则以姑娘这小身板,如何能承受得了皇上那高大威猛的身躯。她这做奴婢的没什么话语权,也只有在这方面好好帮姑娘调理照看了。

作为自知漪入敬和宫便被派去照顾她的贴身宫女,怜香自然是一片忠心。不过她满腹担忧的小主子还在沉睡中,且做了个香甜无比的梦,梦中似乎有许多人,有太后、宣帝,还有一个记忆中十分模糊的女子,那女子年约不惑,满头华发,看向知漪的目光欣慰而慈蔼,让知漪不自觉轻念出声,“阿嬷——”

“姑娘醒了?”惜玉第一时间听到,放下玲珑香扇,“先喝杯水润润口吧,这儿还温着银耳羹哩。”

怜香帮她放好靠枕,“姑娘是想太后娘娘了吗?”

她们出行也有两月了,姑娘从未和太后分开那么久,思念很正常。

小姑娘却下意识摇摇头,喉间微顿,“阿嬷?”

然而梦中的记忆在醒来时就散去大半,更别说要记起那本来就十分朦胧模糊的轮廓,知漪轻触脸颊,一片湿润,原来她不知不觉流泪了。

样子虽不记得,温柔的话语却还在耳边回响,“酣宝儿长大了,阿嬷很高兴,皇上…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她也叫自己酣宝儿…小姑娘愣怔地想。

怜香令人端来水盆,打湿软巾帮知漪擦拭泪痕,好笑道:“姑娘是梦见什么了?怎么哭成了花猫儿,叫雪宝儿见着也要笑话姑娘您呢。”

“阿嬷…”

“太后娘娘前日还寄了信来,不如奴婢再去拿来给姑娘看看。”

“不是…”知漪眉头微蹙,又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

惜玉见状灵光一闪,“姑娘莫不是,想起静太妃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