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白夜时,他已然洗好了衣服,并晾晒了起来。俞怀风走到晾晒的外衣前,抬手在衣物上摸索了一番。

“先生找什么?”白夜奇道。

“有没有看到我袖里有东西?”俞怀风转身,神色有些凝重,“你清洗时,没有发现么?”

“没有什么东西啊。”白夜更觉奇怪。

“砚儿呢?”俞怀风神色明显轻松了一些。没有被水洗坏,他心中才安定了。

“似乎去前院了。”

俞怀风转身便走,眉目微沉,这丫头胆子不小,不教训不行!

仙韶院亭台雪松外,砚儿急匆匆跑来,脸蛋通红,冲着雪枝下一身浅紫貂裘的丽人紧张兮兮喊道:“太子妃嫂嫂,砚儿拿来了!”

她从冰花凝雾中回头,眸底没有喜色,却印下了冰霜的色泽与寒光,澈亮的双眸中,划过一抹灰色。一袭贵族装束,华丽高雅,稀世美玉作步摇,簪入墨染般的宫髻中,胜至极处的妖娆,却独独缺失与之相匹配的生命热情。

“太子妃嫂嫂……”砚儿仰头看着,却感到一种陌生与惧意,仿佛一靠近就会感染了寒意。

上官那颜唇角弯了弯,弧度极小,勉强算得上一抹微笑,向砚儿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给嫂嫂看看。”

砚儿一手攥着偷来的香囊,极力将手缩进袖子里,整个人也往后躲了躲,脸色犹豫,稚嫩的语调道:“师父会生气的……”

上官那颜从腰间抽出一只翡翠雕琢的短笛,一眼看去青翠欲滴,通透的笛身似乎能倒映出整个天地,转动之间,不同的影像便交叠而过,清清浅浅,变幻无端。见小公主看得入迷,上官那颜温柔一笑,诱道:“嫂嫂跟你交换,如何?”

砚儿不知不觉上前一步,从她手里接过翡翠短笛,爱不释手地凑到眼前细看,胖乎乎的小手摩挲个不停,眼睛里蹦出一簇簇小火花。

上官那颜顺势从她手里扯出香囊,放佛抽回自己寄存的一颗心,滚烫又幽寒。她低眉瞧着手心里被保存得崭新的香囊,海棠花香之间放佛混有缕缕檀香,这香气直击心口,让人窒息,到了心口却不罢休,偏能沁入骨髓心脉,剥离魂魄,让她魂不守舍。

有脚步声靠近,上官那颜与砚儿同时感到一阵熟悉的压迫感。砚儿急忙转身,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小脸霎时发白,被发现了么?上官那颜抬头看去,心口便是一紧,心跳不由加快。她尽量让自己冷静面对,淡然处之。

驻足松柏之间的俞怀风敛着眸光,扫视对面二人一眼后,目光落到了上官那颜手中的香囊上,他眉头一动,长睫下的眼波也跟着动了一动。

上官那颜紧盯着他的面容,在他将目光凝在她手间时,仿佛看见一抹伤感在他眼波间流转,她心间一阵收紧,然而不待心底的痛楚扩散,便再无法看见他眼里刹那流露的情感。

她将香囊往袖中一收,装作无事人般,淡然安宁。砚儿却做不到淡定如常,想瞧瞧师父有没有生气,却又不敢与之对视,万般纠结。

“太子妃似乎答应过不再踏入仙韶院半步。”不远处的俞怀风淡淡道。

上官那颜耳根微红,低低咳嗽了一下,将自己往貂裘里缩了缩,“我似乎忘了,不过,这就走。”

她绕过雪松走了几步,松枝上的冰花洒了一些落到跟前,冰冷的气息窜入鼻端,呛得她咳嗽,脸色更红了,眉间似有胭脂点过。

俞怀风看她一眼,道:“慢着。”

上官那颜的软靴踩在雪上,顿住了脚步,一面低咳一面望他,“大司乐还有何事?”

俞怀风凝起的眸子盯着她,微冷道:“为何带走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上官那颜瞪了瞪眼睛,亦冷冷回道:“如果你是指香囊的话,我记得这是我一针一线缝成的。”

“赠人之物,还会再属于原主么?”他步步紧逼。

“……”上官那颜低目思索一番,再抬头,远山黛眉一舒,淡然道:“是我的就是我的,赠出去后,我再收回,不可以么?”

“……”俞怀风默然了。

“太子妃嫂嫂……”砚儿怯怯地扯了扯上官那颜衣角,小声道:“送出去的东西,是不能收回的……”

上官那颜当做没听见,打掉她的小手,往仙韶院外走去。

“太子妃嫂嫂!”砚儿跟上去,再将她扯住,“你走了,师父要骂砚儿了!”

上官那颜觉得头有些晕,挣脱砚儿后,血液似乎都聚到了眉心,顿感天旋地转,人便跌入雪中。

砚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去阻止,却连她衣角都扯不住。俞怀风快步过来,忙将上官那颜从雪里捞起来。把她抱起来的一刻,他心跳不知道漏到哪里去了。早见她脸色不好,他拖延时间,知她走不出仙韶院。

上官那颜只是有些头晕,并没有完全晕过去,见自己竟落入他怀抱,不禁有些窘迫,调匀了呼吸后,尝试离开这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俞怀风看着她眉心的一点朱砂嫣红醒目,心内一空,一种不妙的预感聚到心间,更深的惧意瞬间爬过四肢百骸,他手心冰冷,未将她放开。

“太子哥哥!”身边的砚儿突然脆声叫道。

上官那颜从俞怀风怀抱里转过头,就见望舒带着几个侍从入了仙韶院,停步在几丈远处,冷眼瞧着相拥的二人。她脸上忽红忽白,推开俞怀风,自己站起来。又是一阵头晕,脚步不由发软。俞怀风不动声色,伸手一带,将她带得顺势再倒入他怀中,一臂将她抱住。

众侍从均垂着头,不敢看望舒的脸色。

第65章 不离不弃

几名侍从分持利刃匕首与寒冰容器,等待着望舒的吩咐。俞怀风幽冷的目光锁住众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上官那颜以手撑额,痛苦异常,极力想挣脱俞怀风的控制。

“殿下!”她头痛欲裂,向望舒喊道:“殿下救我!”

望舒脸色不虞,却还是向她伸出手来,冷道:“过来,孤就救你。”

上官那颜深吸一口气,奋力摆脱俞怀风的手臂,飞蛾扑火一样奔向望舒。俞怀风眼眸冷到极点,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边,重声道:“不要过去!”拉她到自己跟前,盯着她泪光潋滟的眼眸,心痛难当,“那颜,我救不了你么?”

眼泪从她眼眶里漫出来,再也不接受他的施舍,“你救过我么?你要过我么?”

她疯狂甩开他的手,脚步踉跄地奔向了望舒。望舒一手将她扶住,阴戾的表情无半分怜悯。上官那颜拉住他袖子,浑身发抖,“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我再也不要忍受这种痛苦!”

被她质问后的俞怀风尚在不可自拔的情绪中沉沦,满心的悲痛莫名,又见她在望舒手中求生求死的模样,心间更是如受针刺。一旁的砚儿早吓傻了眼,见俞怀风难过的样子,不禁想上前拉住他的手,却又不敢挪动步子。

“今日时辰刚好,你还到处跑,不过,爱妃不必求死,为夫匆匆赶来,自会解除你的痛苦。”望舒面无表情看着怀里的人,一手从侍从手里夺过匕首,一手拉过上官那颜的手腕。立即有侍从捧着寒冰容器承接在上官那颜手腕下。

俞怀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头不由巨浪卷过,脸色极为不好,上官那颜手腕上的伤痕伴着匕首的寒光,在他眼底清晰可见。那一道道匕首的割伤刺得他眼眸发疼,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他凤眼霎时间凝成冰魄玉眸,视线全部聚到那只伤痕累累的皓腕上。风声飒飒,他以极快的速度上前阻止望舒的匕首。

众侍从阻挡不及,纷纷被他摔了个跟头,却多多少少拖延了一点时间。血珠已从上官那颜手腕间淌下,汩汩汇入寒冰容器中,血色之艳,令人目眩神迷,心魂俱夺。

望舒眯着眼,手中匕首再刺入一分,忽觉冷风刮过,虎口被震得酸麻,定睛一看,手里匕首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下意识去抓怀里的人,却抓了个空。一道身影瞬间移过,上官那颜已离他三丈之远。他额上青筋暴现,怒喝道:“大胆俞怀风!寻死么?”

俞怀风却根本不理睬他的恐吓,忙用手绢摁在上官那颜出血的手腕上,他手指冰冷而发颤,沾染上她的血液后,愈发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语调亦发抖,抱着半昏沉的上官那颜,一丝一毫也不想松开。他面色沉痛,嗓音不稳,“为什么不爱惜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拖延时日,就是不想伤到你?你的命不是随便谁就可以夺走的!”

上官那颜浑浑噩噩间听见这样的话语,眼泪漫过了视线,模糊不可见。俞怀风把她再抱紧,抬眸看向满场,森寒道:“谁敢再取她一滴血,我让他百倍偿还!”无尽的杀意自他身上蔓延而来,瞬间冻结了空气。

众侍从无不胆寒,捧着寒冰容器的小侍从更是腿脚哆嗦,不敢与他目光相接。望舒脸色难看之极,许久,咬牙切齿道:“孤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着出仙韶院一步!”

俞怀风冷笑:“竖子无谋,太子之位岂能长久,你又能风光几日?”

仿佛被戳到禁忌之处,望舒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面容阴森道:“那就看看谁先奔赴黄泉!”他霍然转身,对仙韶院喝道:“来人!赐前朝乱臣鸩酒一杯!”

一名年老太监慌张而入,噗通跪下,颤声禀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圣上、圣上快不行了,皇后娘娘急召殿下回兴庆宫,接圣上遗诏……”

望舒眼皮一跳,瞳孔收缩,脱口道:“起驾!”

众侍从忙收拾了匕首和寒冰容器,恨不得立即离开这里。望舒临去时,狠狠剜了一眼他嘴里的前朝乱臣,“且留你几日的性命,待孤登基之日,便是你魂归离恨天之时!”说罢,大步离开了仙韶院。

报信的年老太监一眼瞧见吓呆了的小公主,便顺手抱了起来,叹道:“小殿下呀,快去见你父皇最后一面吧!”

众人离开后,仙韶院如潮水退尽的海滩,安宁一片。

上官那颜缓缓睁开眼眸,见手腕间被遏止的伤口,眼里的疯狂之意顿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扯掉那里的障碍,她急切渴望体内奔腾的血液释放出来,不要再逆冲她的经脉,让她头痛欲死!

俞怀风紧紧扣住她的手,命令道:“不得胡来!”

“难受!难受!让我死了吧!”她口里不停念叨,拼命从他束缚中挣扎。

俞怀风抬手封了她穴道,在她颈边一捏,让她昏睡过去。终于安静下来,他鬓边汗水滴下,看着她憔悴的容颜,眼里的疼惜一层盖过一层。

血液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要冲出她的头颅,她用拳头狠狠砸向脑穴,难受地不停叫嚷:“殿下!为什么还不救我?让我死吧!求你了求你了!”

有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按着某些穴位为她缓解痛苦。不够!不够!她心底烦躁,不耐烦地摇头,嘴里难受地哀鸣,“我不要了不要了!我的血都拿去吧!拿去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有人在耳边怜惜地唤她,“那颜,忍一忍!”

语调里都是担忧,都是关怀。她在黑暗中静了一瞬间,是谁在身边?额头上那只手掌的温度绝不是望舒所有,望舒在哪?为什么还没给她放血?难道忘了跟她的约定?还是想作弄她,让她哀求他?

管不了那么多,脑中思维混沌一片,她汗水湿透的手心猛然抓住一只手,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蓦地睁开,气息急促,凌乱魇语道:“夫君,好夫君!为什么这么狠心?”

被她抓住的俞怀风浑身一颤,愕然与她相对。她死死抓住他不放,眼里看着他,却并不是真的在看他。他眼瞳里是她的倒影,深深烙刻的身影,他声音低哑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或许是他语音中的伤痛触到了她心窝,或许是他眼眸里的难舍点醒了她沉睡的意识,上官那颜忍着脑中剧痛,奋力看清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那想起来就使灵魂沉沦的容颜竟在跟前!

“师父!”她下意识这么唤他,忘了日间曾怎样漠然地称呼他大司乐。

“看清楚了,我不是望舒。”他面对着她,一字字提醒,眼里神色令人难解。他无法继续容忍,她一遍遍喊着太子之名,求那人施舍与恩赐。

仿佛被烫着一样,她迅速收回抓住他的手,双手抱着头,重重磕到床沿上,凄声嚷道:“你们要我的血,我都给你们!快拿匕首来,要多少我给你们多少!”

重重的撞击声让俞怀风情绪几近失控,他一把抱起她,制止她疯狂的举动,手指发颤,摸着她撞了一片红痕的额角,“那颜!我留你,不是要你的血!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到你,绝不会!之前……是我错了,不该扔下你不管……”

整个人靠着他坚实又温暖的胸膛,听着他的道歉,上官那颜泪流满面,强抑着头颅里的痛楚,用片刻的宁静倾听他的诉说。

她哽咽,抓着他衣襟,“师父,不要再抛下我好不好?”

他收紧手臂,理着她凌乱的青丝,应道:“安心在这里,不用害怕!”

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你答应不再丢下我!”

俞怀风看着她坚定的眸子,迟疑了一下,他与她的路程终究不会永远并联,各自的命途轨迹谁也把握不住,然而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承诺,她犹不相信,“真的么?”

“真的!”

她脸上绽放了笑意,眼角犹带着泪光,喉中哽咽了一声,埋首他胸前,咬唇大哭,究竟是不是梦境,是梦境的话几时醒,不是梦境的话难道说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她不敢相信,一切来得这样快,虽说这之间她已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但对于她一直不敢作太多奢求的师尊来说,再漫长的时间也算不得漫长,因为其难度实在太大!

幸福满足感尚未持续多久,头颅里的血液又开始奔突,她闷哼一声,抱着头又想撞击床沿。俞怀风手指间拈出了银针,扎入她脑后玉枕穴、角孙穴以及颅熄穴,指腹轻轻转动。

再看她,脸色红润,星眸半睁,眉心一点嫣红依旧妖艳,朱砂一抹,虽风情犹添,却不是善兆。

“望舒是不是给你服过药?”他问道。曾经她虽在仙韶院晕倒过,当时也是眉心嫣红,但他用药浴为她镇下了异象,如今变本加厉,必是又有烈性药物作引。

上官那颜难得的暂时舒畅,含糊道:“每五日他给我服一粒药丸,每月引血脉从手腕上放出,不然会头疼欲死。”

俞怀风脸色奇差,沉声再问:“你手腕上深浅不一有四道伤口,便是四次割破血脉,引血的缘故?”

“嗯。”上官那颜模模糊糊应道,昏昏沉沉似要睡去。

“望舒在用你的血作实验?”他猜问。

“嗯。”

“可有进展?”

“……没有。”

“没有进展,就一直这样每月引血一次?”

“……嗯。”

俞怀风眼里厉芒闪过,压抑着语调责问道:“为什么答应这种要求,纵容他为所欲为?”

上官那颜半睡半醒,和盘托出,“因为……我和他有君子协议,不同他洞房,我可以配合他三件事……”

俞怀风心头如遭电殛,怔然失语。

第66章 共衾寒宵

寂静的夜里,青纱灯影幢幢,人语隐匿。暂得安宁的上官那颜眠于俞怀风两臂间,因她脑后有银针封镇,所以他只得小心抱着她。她发丝倾了他一身,枕着他手臂安然入睡,眼角留有泪迹,唇畔却微微含笑。

俞怀风静静搂着她,目光流连她一颦一笑,早已顾不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只有她在身边,他才可以展眉。她垂泄的头发乌黑顺滑,缠绕他手骨间,他顺手把玩,这青丝长了不少,青丝的主人也成长了一些,眉目间的意态不再是小女儿的模样,而是蕴含了几分成熟,几分动人。

她入东宫,终是改变了不少,这样的成长,于她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他低眉陷入思绪中,手臂上忽地一紧,被她紧紧抓着。

方才还恬静的上官那颜,此刻身体突然处于紧张状态,微微颤抖。俞怀风立即腾出一只手来,从她脑后取出数枚银针。再看她眉间,朱砂刚淡去又现出数倍于方才的鲜红,他心道不妙,施针竟只能压制一时。

短暂的安宁之后,上官那颜又坠入无尽的噩梦中,浑身如有无数只小虫在噬咬,撕裂血肉一样。她哀嚎一声,从俞怀风双臂中滚落床上,头上冷汗涔涔,不住滚动,哭道:“难受啊,师父……”

见她这样痛苦,俞怀风只得将她扶起来坐着,左掌稳住她身形,右手按于她头顶百会穴,将真气渡入。她不知吃了什么药丸,血液似乎要沸腾开来,他只得将真气灌入她体内,引导奔突的血脉,彻底将其压制住。

半个时辰过去,俞怀风额头也现出汗珠,自身真气的过度消耗令他站着也觉头晕。若不是为权宜之计,饮下望舒送来的卸功散,何至这种地步!

“那颜,现在感觉如何?”他俯下身来,再看她面色。

在他竭力渡真气后,她终于再度安静下来。然而,俞怀风再一细看,心中大惊。这种平静依然只是表面,她体内承受的冲突无法想象。烈性药丸激起血液的奔腾,再加源源送来的淳厚真气,二者互不相让,鏖战不止。上官那颜身体仍在不时发颤,嘴角沁出血迹。

俞怀风心神大乱,掰开她的嘴,见她贝齿死死咬住,血迹似乎是因咬破舌头而流出来。

“那颜,再忍一忍,不要咬自己!”他捏着她下颌,急道。

她什么也听不到,浑身如同在油锅内受极刑,每寸肌肤都似要爆裂开来,牙齿咬破嘴唇咬破舌尖也浑然不觉,血丝一点点溢了出来。她身体内本就已血液奔腾,一旦有了溃散之所,百川奔涌,将一发不可收拾。

俞怀风没有时间多想,也没有时间来劝说她,低头直接吻下,起初她还死死咬着嘴唇,他急而不乱,一寸寸瓦解,最后终于让她松开了牙齿。她柔软的舌尖胆怯地退缩,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俞怀风一手抵在她后心,将她往身前揽来,阻了她退路。唇舌间,尝到了缕缕腥甜。他的到来,让她乱了分寸,也忘了咬自己。然而咬过的伤口还在沁出血丝,他辗转良久,尝过了腥甜,徘徊于伤口附近,阻止血丝沁出。

她唇腔内细小伤口众多,牙齿似乎颇为锋利。他为她疗伤的同时,亦难以避免被她咬到。体内鏖战时断时续,她的痛楚也是时来时退,为了不让她再咬伤自己,俞怀风只好献身于她利齿下。他闭着眼眸,眉头微微跳动,如果能分担一些她的痛楚,也是好的。

渐渐,她习惯了他的存在,由最初的不适到慢慢的流连,不放他离开。那种熟悉的味道,唤醒她的记忆,也唤醒了她的意识。无知无觉间,她抬起手臂搭在他颈间,愈发缠绵难解。

血的腥甜逐渐退去,只剩各自独有的气息与芬芳。她还在痴缠,俞怀风率先退了出来。熟料,她这时完全清醒,霍然睁眼看着他,他却尚未完全退出她唇瓣间。

二人对视,时间都仿佛静止,二人脸上都有某种异样的热度在蔓延……

他偏过头,撤开手臂。

“啊——”失了倚靠,上官那颜不受控制地倒下。

俞怀风不假思索伸手去拦,动作过急,加之方才真气耗损,又感头晕,一手抱住她的腰后,整个人也随她倒到枕上。

天旋地转后,上官那颜躺倒在了他身下,却因有他手臂的保护而没有被撞疼。俞怀风尚未看清局势,便感左手下一片柔软的肌肤,他目光一扫,见自己不小心碰到她心口,忙将手拿开。再定睛一瞧,上官那颜仰卧在玉枕之上,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视线完全不知往哪里落。

他头晕目眩,单臂快要支撑不住。看出他的不得已,上官那颜深吸一口气,抱住他的腰,关切问道:“师父怎么了?”

他手臂一酸,忙侧身落榻,上官那颜两手还抱着他,一时也跟着翻了个身,扑到了他身上,与方才相比,两人不过是调换了个位置。见他额角冷汗点点,上官那颜抽出抱在他腰间的一只手,给他拭去汗滴。目光往下移过,忽见他唇角渗出血丝,她大惊失色,惊惶失措道:“师父,你受伤了!”温热的手指便抚上了他唇边,刚一碰上,手指便一阵酸麻,似有电流蹿过。

俞怀风侧过头,避开了她。上官那颜担心他又瞒下伤势,执拗地将头凑到他面前,郑重道:“师父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不严重。”他闷声道,想要推开她,又怕碰着她。

上官那颜不信,忧虑地凝视他一会儿,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一咬牙,两手扳过他肩头,让他告诉自己究竟伤得如何了。俞怀风没奈何,索性要起身,摆脱她不依不饶的询问,却不妨,上官那颜正情急他伤势,俯身要查看,一起一落,两人正撞到一处。

上官那颜捂着鼻子,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退坐到床榻一边自个儿承受。俞怀风忙近身,拿开她的手,不忍道:“撞疼了么?”她小巧的鼻子红彤彤,再配上含泪清眸,端的是楚楚可怜。俞怀风愈发不忍,给她轻轻揉了揉。上官那颜扭过头不看他,自己抹了眼泪。

“我又不是故意的。”俞怀风坐在床榻另一边,为自己辩解。

上官那颜抽噎道:“你告诉我伤在哪里,我也不会这么急着撞到你!”

俞怀风隐忍道:“伤到舌头。”

什么?上官那颜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便问:“怎么会伤到舌头?”同时转头疑惑地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