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环珠绕,宫佩叮咚,淦国的王后才矜在宫侍的簇拥中步入了香艳的云英阁。她是勒瑀尚是正良王时的结发妻子,温婉端正,虽然和她没有过如胶似漆,但勒瑀尚算敬重她,抽出了在丽儿衣下放肆的手,却并不将她从膝上推开。

才矜微低螓首:“参见王上。”转过头摆袖让匍在地上的宫人舞姬起身。

“王后好兴致,”勒瑀凤眸含笑,“能在这般时分看见王后,是朕眼花了么?”

才矜微微薄哂,道:“王上才是好兴致。臣妾方才正要安歇,听得从这边传来鼓乐丝竹之声,一问才知王上在些与丞相把酒赏月。臣妾忽然记起在前时曾许诺丞相夫人,要将臣妾常用的安眠檀香送她试用,一直尚未兑现。丞相既然在此,择日不如撞日,本宫便将香给带来了。”

宣隐澜向王后敛袍一礼:“劳王后娘娘惦念了,臣代臣妻谢过娘娘。”

才矜目注这风流标致的年轻宰相,想起那位美丽动人的丞相夫人,再看到自己的丈夫美人在抱毫无愧色,淡淡的酸楚袭上心头,道:“宣相,本宫一向以为你与丞相夫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忙于国事也就罢了,且莫因贪恋花丛冷落了你世间难求的贤妻。此刻,想必丞相夫人正在灯下翘首企盼宣相的夜归吧?”

宣隐澜尚未及表态,勒瑀蓦地立起,膝上的丽儿跌滑到地上,而他显然不想怜香惜玉,径直迈过至才矜近前,毫无温度地道:“朕向来不曾知道朕的王后除了替朕管理后宫外,还有替朕的宰相大人掌管家事的兴趣?”

宣隐澜了目睹丽儿的窘状,同情外加愧疚:虽是征得过本人意愿,但终究是她把她献个这个无情君王的,丽儿今后的日子……这么美丽的人儿,若是在自己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必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之骄女。唉,男尊女卑的卑劣社会,我鄙视你!

“王上见笑了,臣妾只是一时感慨,想这宣相乃是当代奇才,身负辅佐社稷的重任,王上最得力的臣子,臣妾是怕宣相过于操劳误了身体,那岂不是我淦国与王上的损失?假设宣相身体抱恙,王上不是要更操劳了么?当然,臣妾还有一点私心,因为臣妾与宰相夫人情同姐妹,所以,以女人的立场,也难免多说了一句。”

“王后今日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原来王后尚有如此机敏伶俐的口才,”勒瑀双手交叉于背后,步态悠闲,“所谓近朱者赤,王后的口才可以突飞猛进,想必是常与宣卿的娇妻来往所致,而宣卿娇妻的口齿当然是得益于朕这位舌灿莲花的美相唠。”

宣隐澜伺机道:“王上过誉了。王后国母风范,字字珠玑,臣蒙王后教诲,茅塞顿开,臣即刻请辞返家陪伴娇妻,也请王上、王后早些安歇。”

才矜当即道:“宣相好走,代问夫人好。融香,把檀香交给相爷带回去。”

宣隐澜接过,深施一礼,忽略勒瑀杀人般的眼神,从从容容迈出了云英阁。确定把身后的目光甩开后,才脚步如飞,钻进候在宫门外的马车:“快,越快越好。”直至马车自大苑王宫的宣昌门飞奔而出,稳匀的马蹄声行在通往相府的大路上时,悬了一夜的心脏才从嗓口归到了原位。

相府内,如王后所言,丞相夫人确在灯下独坐,案上,是宣隐澜为她默写的《唐诗宋词集锦》。但此刻,她的心思半点没在那些或对仗工丽或哀怨悱恻的词句上面,雀跃在心房的,是急欲听一堂好戏的兴奋。

姝儿悄步而入,挑了挑灯花,斜睇着她唇畔的坏笑,问:“夫人,您很期待相爷回来吧?”

苗苗兰指轻理云鬓,幽怨地叹息,道:“有哪一个女人不翘首企盼着自己的丈夫早些返家呢?”

姝儿“卟哧”失笑,摇头道:“夫人,您中相爷的毒太深了!”

“是么?”他们风华绝代的相爷推门而入,“两位美女,多劳记挂了。”

苗苗一对眼角微翘的杏眸不遗余力地打量着她这位冒牌相公的面部,失望了,上面没有她所希翼的挫败颓丧,一如素往的冷清淡定。

在姝儿相助下卸了官袍官帽,“姝儿,准备热水,相爷我一会儿要沐浴,然后,在相爷我叫你之前,不要再过来,看到别人,不得走近这边。”

姝儿圆眸眨眨,纵是不解,仍乖巧称“是”。

看着姝儿阖门去了,宣隐澜正过身躯,挽高了两只衣袖,突然柔情万斛地道:“夫人,王后有东西要下官转交呢,而且还训责下官莫要风流贪花,辜负夫人,冷落娇妻独守空闺。现在,就让下官好好陪伴夫人呗!”

啊耶,苗苗冷颤袭体:我过逝的母亲大人啊,您这位冒牌女婿要唱哪一出啊?

“夫人,下官会很温柔的,”宣隐澜深情款款,缓缓伸出双手,“来嘛夫人,都老夫老妻啦,还要害羞不成?”

苗苗“噌”地跳出老远,“相爷大人,您……您……到底……怎么了?”

“下官不怎么了,下官只是有些郁闷,原谅下官,下官一介凡夫俗子,难免会有七情六欲,有人以势压人,下官敢怒不敢言,可受了气若不释放出来又对身体不好,下官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她冷不丁蹿上来,握住了“夫人”的双腕,“只得靠打老婆出气!”

苗苗从来没想到她还有这股蛮力,双手教人一搡,就已被摔在了床上。才要坐起来问清怎么回事,宣隐澜跳上床,按住她的纤腰将她的身子给翻了过来,“啧啧,难怪书上总要说古代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看看你吧,简直是太好搞定了。好好忍着,我尽量用上打翎儿屁股时三分之二的力气,娘子,为夫来了!”毫不温柔的巴掌落在了柔翘丰实的小臀上。

哪怕动用上全身每一根发丝汗毛,苗苗也未想到宣隐澜会有此一举,臀上的掌击虽然不致太痛却也是厚重有力,不一会,两片臀瓣已经酸麻了。“你……啊……这是……做什么……啊?”

“为夫在好好陪娘子啊。”

“住……手……啊!”若是此时外面有人经过,准以为夫妻二人正在尽享闺房内的鱼水之欢,只是夫人的出声稍显痛苦了些而已。

宣隐澜总算尚怜她弱不禁风,而且自己亦是太久疏于此项运动了难免不太熟练,尽快收了手,依着床帐调节呼息。苗苗揉着酸痛的屁股,拧着两道细眉,狠狠剜了她一眼:“你疯了?”

“我记得我非常清楚地一再向你说明,务必说服王后我进了云英阁内一刻钟后便摆驾前来。虽然我不至于认为王后对夫人言听计从,但她对您这位救命恩人向来有求必应是不争的事实。你好像非常喜欢欣赏为夫受挫吧?为夫进房之际,从夫人脸上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了夫人幸灾乐祸的神态,真希望是为夫的眼花了。”

“王后没去吗?”苗苗惊诧坐起,香臀上的余痛又让她失仪“唉哟”一声,“王后可是非常确凿地答应了我的。”

“你昨日进宫时被王上看到了吧?他安排了小王子探视王后,小王子是王后的亲生骨肉,平日居于别宫,难得有机会相聚,你说您这位闺中好友的嘱托会重得母子团圆么?”

啊?苗苗杏眼圆睁:“王后没去成?那你……”前、后、左、右,检视了她一遍,迟迟疑疑、嗫嗫嚅嚅地问,“你没有被王上……给吃了吧?”

宣隐澜冷笑:“放心,如果那只大灰狼吃了我,为夫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有道是生同衾死同穴,我们死也要做一对同命鸳鸯。”

苗苗大呼冤枉,“这关我何事?派小王子缠住王后的是王上,谁能想到有这层变故?”

“少来!你如果从宣盛门进宫直奔王后的烟岫宫,只要不是王上在王后寝宫,他见到你的机率可说微乎其微。而昨日,泼水圣节结束,王上回宫即要接见畲国使节,不具备作案时间。由此证明,你之所以被王上看到,是因为你走了宣昌门,由宣昌门进烟岫宫必会经过王上接见使臣的泰阳殿,泰阳殿顶层四面为廊,足以使四围景致一览无余,当然也包括您这位美丽妖娆的丞相夫人。”

瞥了她心虚的娇靥一眼,继续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夫人!容为夫猜想,你有此举,不外乎是想我小小难堪——王上知你进宫见王后必是由我授意求援,他怎会不设法相挠?如此一来,王后便不可能那么快的到达云英阁,而我也必定会在王上的纠缠中大伤脑筋。可对?”

苗苗螓首低垂。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晚小王子彻底绊住了王后,或者王上想得是给王后吃点迷药让她睡个七荤八素的法子,那么我会怎样?我面对那个杀人如麻、令行无违的王上,你认为我有几分全身而退的把握?他要做什么,得到什么,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一个龙颜大怒,你看到的不会是一场好戏,而是我的尸体!”

苗苗吓得以手掩口。

“本来丽儿只是一招备棋,她虽出身歌姬并一心向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但把她给了一个后宫三千佳丽的君王,红颜未老恩先断,她的一生已经可以想像。本来是张万不得已才要启用的底牌,经您的推波助澜,我是赔了夫人差点折兵!拜托你,我的夫人,你想与你的夫君如何逞勇斗智都好,但事关身家性命,您是不是还要含蓄着点玩?都说古人成熟得早,我看您的判断力根本还停留在三岁儿童阶段!”她不想说得如此苛薄,但这苗苗此次贪玩太过,若不能使其晓得利害,只怕重蹈覆辙,下一回谁还敢保证有此好运?

苗苗垂下眼睑,泪珠儿在睫毛上悬然欲滴。原本的套路,她负责进宫面见王后,逞上葆养药丸之余顺口抱几声委屈,说自己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公过忙于朝务而忽略娇妻,且明日是她十八岁芳辰,恳请王后无论如何也要帮自己劝相公早日返家小贺。而宣隐澜则负责将丽儿同车进宫门,去以备不时之需。

是她,一时兴起,调整了计划。“相公”猜度得一点没错,她绕远路行走宣昌门,从王上眼皮底下招摇而过,想的便是以王上的精明不会料不到个中端倪。岫烟宫里,气息咽咽地哭诉“相公”负心,沉湎酒色,且在府中豢养舞姬以献王上。哀请王后及时喝止使其迷途知返。她以泪拭面,建议王后在听见丝竹管乐声后才去,唯有人赃俱在,“相公”才无从抵赖。

苗苗余悸未褪。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了打击宣隐澜所谓的嚣张气焰,却恁地愚蠢,看不到整桩事情表层下的波涛汹涌。把丽儿出手她是无甚感触,但若伤到了曾救自己于水火的宣隐澜,则是百死难赎。唉,险险玄玄,就成了个“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好啦。”宣隐澜见她脸色苍白,不忍再多苛责,“记住事有轻重,不是任何事都能拿来耍戏的。今天已经有惊无险的过去,我们需要应付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她所言不虚,等在前方未知路上的,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坎坷棘荆?那才是需要她们全力以赴的。

蝶双飞 第二卷 第六章

天露微曦,厉鹞健魁的身形即出现豳州驿馆最精致的套房花厅里。接过戎晅递过的密笺,迅速且细致地阅完,面容沉肃,“臣敢问王上这函的真实性?”

“十分。”戎晅勾一杯香茗,抬眸,“将军有何看法?”

厉鹞剑眉微扬道:“这么说来,那畲国的野心不仅止于扰我边境,劫财取帛,而是……”冷冷一笑,“苛勍的胃口太大子点。”不怕撑死么?

“所以,为了他的好胃口,朕要让他清醒,而这个能够助朕使之在最短时间内清醒过来的人,自然非将军莫属,”戎晅起身,拾阶而下,“朕看到了,豳州这边的防守固若金汤,兵强粮足,纵算郴国那些夷人得知将军不在军中也不敢贸然行动。朕要厉卿随朕共赴良城,视察一下那边的战况,如有需要,换下在那边作战的卫国大将军,由厉卿指挥作战。”

“这……”合适么?卫国大将军归善,在辈份上算,厉鹞尚需称其一声“表叔”。两家均为戎武世家,虽有姻亲之联,往来却并不密切,归家多以王上偏宠厉家为说头,公开示恶。如果在此时由他换下归善军职,势必又使两家原本不睦的关系雪上加霜。

“厉将军认为不妥?”

国事为重。厉鹞摇头:“军人天职只为保家卫国,一切但凭王上安排。”

很好。归善是之谒在朝中的最后一枚爪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手中原握有煊国近三成兵力,虽几经削减,仍有近两成。与畲国这场仗打得胜胜负负,怕是因他心性难定之故。如能顺利除了他的兵权,也就意味着收回了最后一张兵符铁券,将天下兵权集于王室。而厉家只所以历代宠荣不断,便是因了厉氏的传世智慧——战争息罢,兵符尽缴兵部,这等明智豁达的臣子,主子看在眼里,自然疼在心中。

戎晅背过身,窗外,近处是郁苍丛翠,远处是黄沙浩渺,一片大好的塞外风光。

“请问王上,淦国对于畲国所求如何对应?”厉鹞不无担心:淦、畲如若结盟,接下的仗要棘手了,说不定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酷战。

戎晅浅笑道:“淦国尚未作出反应,显然他们也并非全无动心,但也不会轻易应下。勒瑀这两年,似乎是修心养性,不怎么喜欢打仗了。厉将军不纳罕吗?一个骨子里嗜血成性的家伙会突然耽于安逸,让人不猜虑也难。”

“无需存疑!”朗朗出声的,发自渐行渐近向大厅阔步而来的人口中,蓝衣纶巾,长须美髯,面似美玉,目若明星。

“先生?”戎晅眸光一闪,微显喜色,“朕想不到在此,会遇见云游四方的先生。”

“伯昊参见王上,见过厉将军,”来人恭手作礼,“伯昊是追王上行迹而来,又在街头遇上明原,才得知王上下榻之处。”

“老师请坐。”戎晅谦谦有礼,“厉将军,这位便是伯昊先生,只是近几年老师只顾得云游之乐,懒得再指导朕这个笨弟子了。”

“王上哪里话,若不是王上英资天纵,睿质天成,再也用不到我这个迂朽的说教人了,伯昊哪敢自在逍遥去?

厉鹞早闻伯昊其名,知其助王上坐稳龙椅,镇服朝纲,今日所见,果然仙凤道骨,气宇脱俗。只是心里奇怪:门口守卫森严,这位先生如何可以畅通无阻地直达此处?

“厉将军是在讷罕伯昊如何可以通过关卡来到这里,且听到王上与将军的谈话的么?”伯昊神情意朗,无半点风尘跋涉之色,“将军不必奇怪,只因王上抬爱,伯昊手持御赐金牌,自然不会有人拦阻。将军放心,将军的兵士尽忠职守得很,伯昊对阁下的治军严明佩服得紧呢。”

厉鹞向来不是喜怒于色之人,没料到自己心头一丝疑虑便被其猜度而出,这位伯昊先生当真小觑不得,浅哂作答。

伯昊笑道:“方才进门时隐约耳闻王上与厉将军所论,因伯昊各方云游,想将所见所识所想拿出来与王上、厉将军共享,不知可否?”

“先生请讲。”

伯昊道:“那淦王勒瑀本是天生嗜血好战之人,最近却乐于享受太平,在不明个中因由的人看来,着实是桩怪事。伯昊曾在淦国盘桓游历了一年之久,听得了一星半点个中传闻。”星眸微张,若有所思,“王上与将军可听闻过淦国的少年丞相?”

戎晅颔首,一个近五年内耳名声雀起的人物,想无所耳闻也不可能。

“宣隐澜?”厉鹞道。这个名字,从弟弟厉鹤口中已听得耳熟能详,他可是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奉为神明。

“是,伯昊曾与这位少相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只是在下的惊鸿一瞥,但也足够使人对其美秀清灵的相貌过目不忘。淦国民间传闻,这位少相满腹经纶,精明睿智,所以少年得志,平步青云。而淦国朝堂间则传闻,只因这位少相年青美貌,才会深得王宠。”

“勒瑀还好此道吗?”戎晅抿出一抹讥讽的笑。

“无论哪一种论调更接近事实,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便是这位宣相极讨厌作战。淦国良西之乱时,他本任监察御史,据说是他向淦王献策,良西王才会中计被伏,兵败饮鸩;后良西王一母胞弟良南王欲起兵作乱,是他竭力反对出兵镇压;郴国有股流窜兵匪夜袭淦国边关,抢走妇女财帛无数,朝堂众臣多谏淦王出兵郴国,又是他主张若郴国能将这股兵匪法办,将兵匪为首之人移交淦国发落,交回被掳妇女财帛,出资安恤受害家属,并纳贡半年,两国应修好如初。不管是因其才华,或是美貌,淦王对他,几乎称得上言听计从。这一点,在淦国,自朝堂到百姓,举国皆知。曾有人戏言,上苍若向淦王要两样东西,一样是他的脑袋,一样是他的王后,他会毫不犹豫的把王后给推出去;而如果后者换成了宣相,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天给捅个窟窿!”伯昊津津乐道,喜笑颜开,这可是这段游历期间最使他开胃佐餐的帝王桃色传闻。

“难怪,”戎晅将案上的密笺递过去,“先生请看,这是朕昨夜收到的。据说,畲送给先生口中的那位神乎其神的宣相爷的大礼比给勒瑀的还要丰厚,想来那苛勍早就摸透了勒瑀的底。若果如先生所述,只要这位宣相答应出兵,想必我煊国就会有淦国的大兵压境之危。”黑眸内笑意渐浓,玩味道:“听先生这么一说,朕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宣相的风采了。”

伯昊怅然若失:“可惜我煊国无此良相,唉~~”

戎晅淡哂道:“先生莫不是希望煊国也有一个以色事主的宰相吗?”

“非也,非也,”伯昊大摇其头,“不管那些关于淦王和宣相之间的暧昧传闻有几分真假,那位宣相爷的才华依旧是不可否认。兴修水利,削减税赋,振农兴商,肃除弊政,哪一项不是有利民生国本的大计?现在的淦国,国力强盛,空前繁荣,宣相功不可没。”

久未开言的厉鹞道,“这位宣相既那般讨厌作战,反而是不出兵的可能更大一些。”

伯昊拈须而笑,冉冉垂下的星眸内,聚满了算计。一场好戏,他等得够久了。

“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翎儿骑在一匹厉鹞特地为她挑选的枣红小马上,换了身淡黄男装,净白的小脸上笑靥俏皮灵动,兴致高盎。终于要离开那吃没好吃玩没好玩的烂地方,回丏都也好,怎么说都是天子脚下,虽然不会有肯德其,不会有电玩,不会有卡通片,却总繁华过这整日大漠风沙苦的边陲了。

行在队伍最前方的厉鹞回头望一眼这个比较容易快乐的小东西,冷俊的脸上,有了一脉积雪融化后的温柔笑意。

“你是翎儿对么?”伯昊此次,选择与大家偕伴返京,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她,这个小丫头身上,有太多他所感兴趣的东西。

翎了漫不经心地浪费了个眼神赏这位“老帅哥”——昨天第一眼看见他后下的定论,虽然长得不错,可惜“老了”,不然何必留那么长的胡子,帅哥老矣,岂能赏乎?“大叔有何指教?”

大叔?伯昊揉了揉鼻子,“翎儿,你方才口中所诵的诗,是你写的么?”

嘻,可惜俺非王之焕。翎儿喜孜孜地耸了耸鼻头,下巴高高扬起,优越感十足地道:“当然——不是!”

“不是”也须如此得意?伯昊皱了皱眉头。

“很酷吧?”翎儿晃晃尖巧下巴,问。

酷是何物?伯昊不知所云。

瞧他一脸机车表情,翎儿意识到她又犯了鸡同鸭讲的错误了,无力地叹息:“唉,我是说这首诗是不是还不赖?”

伯昊颌首:“是不错,不过此时咏它有些不合时宜。”

对自己近期的文学感学相当不坏的翎儿大眼珠子一翻,语气不善地说:“什么叫不合时宜?这里有塞外没错,而且黄沙漫天,孤城高山,本姑娘我是应景而发耶,哪里不合时宜?”耶,如果姐姐在场,听见自己现在也能出口成章,说不定会给个亲亲爱爱顺便取一张百元大钞奖她几顿KFC。

伯昊道:“春风不度玉门关,似有怨尤圣上的恩泽不能惠及四方之意,可是你看,咱们的王上不都已经御驾亲临了么?王上又何曾不关心戍守边关的将士来着?”

啊,对哦,一时得意忘形给忘了。不过才不要紧,这老头儿想看自己出糗,她岂能容小人得意?“大叔,您别太迂腐好不好?春风不度玉门关,在本姑娘的理解指的是家人的关心和思念因山高路远不能及时到达边关而已。您呀,虽然年纪一大把,但要学着放宽视野,定义不要太狭隘,思想也不要太拘泥,这样对老人家的身体不好喔。”

戎晅此刻正在车内闭目养神,车后的对话无一余漏尽入耳中,脸上,浮起隐忍的笑意。翎儿是俏皮的,而淼儿却是慧黠的,淼儿啊……

迂腐?狭隘?拘泥?老人家?这说得是他么?伯昊向来自诩潇洒随性,否则也不能安心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来,而这个小丫头竟会直眉瞪眼斥他迂腐?狭隘?拘泥?老人家?天啊,天……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想自己堂堂天子之师,何必跟一个女娃娃一般见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他朗声高咏,“翎儿,还是这首《出塞》诗有气势。”

咦?翎儿眼珠子溜得贼大,“大叔,你……你怎么知道这首诗?难道你也……不会吧?”

伯昊笑而不答。

啊?翎儿突然边笑边叫:“哇,老人家,咱们是同乡耶!原来他乡逢故知是这种感觉,耶,好棒耶!不过你应该不是和我同时代的吧?你连‘酷’都不知道耶?还是你太老土了?”

伯昊尚不知该对这小妮子的无状反应如何应对,厉鹞那头已浓眉锁起喝出一声:“翎儿,过来!”

翎儿吐吐粉色小舌,向伯昊道:“一会儿再来陪你玩!”

玩?伯昊啼笑皆非,谁在玩?

好玩者轻拍马臀,向她的冷木瓜靠拢过去,“干吗啦?想找我陪你说说话是不是?有求于人就要拿出诚意哟,你又不用担心全球气候变暖,有必总沉着一张脸吗?是很酷没错啦,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笑时的模样。”

车内的戎晅摇头:看来,一路上有了这位姑奶奶负责聒噪,定是不会太寂寞了。

厉鹞大掌拍在她的头顶,原意是想薄惩,却没有任何力度,“在后面叽喳些什么?如此兴奋?”

翎儿扶正了教他一掌扣歪的小帽,笑嘻嘻地:“聊天,那位大叔很好玩。”

大叔?厉鹞方唇掀了几掀,险些就要崩不住“冷将军”的美誉:“他很老么?”

“当然啦,胡子长长,婆婆妈妈,活脱脱老头子一个。”翎儿鼓起粉红腮帮,弯起菱形小嘴,“如果不是看他还算有趣的份上,叫他‘大叔’都嫌他装嫩了。”

虽然喜欢听她的小嘴贬贬别的男人,但还是不得不低声喝止:“翎儿,莫要忘了王上在此,你若是太放肆了,我会难做,明白么?”

“喔。”翎儿乖乖应声。偷偷瞄向那顶凝重华丽的大车:车内的人,是煊国的王戎晅,不是那个闷葫芦阿晅了呢。

任她喜欢捣蛋作怪,却并非不知轻重,她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所谓民主是笑话,更视民权当笑谈,更不要妄提男女平等、妇女解放,一不小心,随时丢掉她宝贝至极的脑袋尚是小事,说不得会有五马分尸等失传酷刑伺候,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厉鹞那样纵容她宠溺她的。

“怎么了?”厉鹞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过重,吓着小人儿了,不顾众目睦睦,怜惜地以挂着厚茧的拇指指腹抚了抚她温滑的脸颊,“放心,一切有我呢。”

翎儿向他扯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颜,用顶小的声儿道:“再缠着木瓜哥哥,你们的王上会不喜欢。我要回去陪那个老头儿练练嘴上功夫。”

持着马缰将小马儿踅头,重新和伯昊并行,“大叔,我回来了!”

伯昊早将她和厉鹞之间的互动收入眼里:人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们这个,算是“千年姻缘一线牵”了罢?“千年”似乎也不妥,是‘异空千年’?

“大叔,大叔,您吃坏了肚子么?怎么听不到别人说话?本美女在叫您呐。”

吃坏肚子和听不听得到人说话有何关联?又有谁听到哪家姑娘大言不惭自称“美女”?伯昊实在好奇这小妮子来自的世界到底进化到了哪般天地,会创造出这类出人意表的女子。

“我在想,好端端的,姑娘为何喜穿男装?”

翎儿同情地上下打量他一遭,叹息道:“大叔你完了,连这点也没看出来,不是青光眼也是白内障,不要混了啦。”

“何解?”他实在有呕血的冲动。

“看不出来么?三岁孩子都知道呀,我喜欢穿男装,是因为我在女扮男装嘛。”

拉紧缰绳,稳住身形,伯昊没让自己跌落尘埃,紧连咳了几声,才道:“在下是想明白,翎儿姑娘为何喜欢女扮男装?”

翎儿攥紧小拳头,扬起细瘦伶俐的左臂,自以为挥出了惊人无比的盖世气势,豪气干云道:“这还不明白?显而易见,本姑娘是在效仿花木兰嘛。花木兰乃是本姑娘现阶段的人生偶像,我最大的理想即是像花姑娘那样征战杀场,建功立业,最好来一个封将拜相,威风八面,简单一个字——‘跩’!”

花木兰?抱歉,伯昊摸摸鼻子,不以为她有那个潜质。

同样,车内的戎晅更是认为她在讲笑话,极不好笑的笑话。

蝶双飞 第二卷 第七章

“云英宫事件”后,宣隐澜着实忐忑了一阵子。但事后十余日下来,上朝、下朝、御书房议事,勒瑀除了一如既往地,时不时用他那一双几乎要透到骨子里的冷眸多看她几眼外,不见任何异常。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放她逃出生天,如张华强那坨烂泥似的阿斗都会有反扑,何况是骄傲邪妄的他。他是谁?是王,是习惯了得到,习惯了索取的王,她已如猫爪下的鼠,之所以允她享有暴风雨前的平静,尚未被没入猫口大啖,不过是捕猎者在延长游戏的乐趣而已。

这一日,是早朝后的御书房议事。

户部尚书并兼王后之父的才如廉,侃侃道:“畲国所送礼品,皆属该国精华。其中又尤以‘避蛊鸣’为个中之最,此物形似短笛,一经吹奏,可解百蛊。畲国乃最善用蛊的国度,能够送上此笛,足可见该国与我国交好之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