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赫运与才如廉是表亲,对表兄的话头一个捧场:“才尚书所言甚是。我淦国与畲国为近邻,今畲国与煊国交战,如若两国能够联合给予煊国重创,对我淦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啊,赫大人有理……”

“对,才大人见解独到……”

朝廷重臣,或以帮忙分,或以裙带系,应声虫之流从来不曾少过。

勒瑀屈肘于案,修指支于颌下,狭长的凤目以假寐状,依次从这些个臣子身上筛过去,最后锁定在颦眉不语的宣隐澜身上。君臣多年,在得悉她的女儿身份前,他已经有感她与群臣是格格不入的。纵算她早已脱去当初小小状元郎的青涩,纵算她游走官场玲珑进退驾轻就熟,甚至对他这个王上的虚与委蛇也做得痕迹不露堂堂皇皇。但在她身上,始终未见世故浑浊的油滑,更无仰息于上的卑微,绛色朝服腰横玉带地坐在那里,清贵俊雅,淡定从容。

“王上,老臣等的见解,不知您意下如何?”才如廉说得唾涎横飞,却只有最后这一句听到了勒瑀耳中。

“宣卿看法呢?”

宣隐澜早料他有此一问,沉吟道:“畲国所求,并不复杂,无非是要用一支笛子换我十万雄兵,孰轻孰重,言下自明。”

才如廉当下面沉似水,冷冷道:“宣相此言过于偏激了。想畲国与煊国长年作战,但与我淦国素来交好,畲王对我王上天威也甚是敬服,无论是基于何种考量,我们都不应坐视不理。”

你这个大贪污犯,好像惟恐天下人不知道你收了畲国好处似的,自己吃了人家的也就算了,还将畲国使臣推到相府,拉人下水,有够卑鄙无耻。宣隐澜清清淡淡地道:“才大人不愧为户部尚书,对锱币的重视异于常人。畲国此次是很大方,无论是对我淦国,还是尚书大人,出手不凡,但是任那些宝物再珍稀宝贝,宝贝过我淦国十万雄兵的身家性命么?才大人不要忘了,您的宝贝独子,也是当朝王后的弟弟,现也正服役军中呢。”

“宣相不要含沙射影!”才如廉厉声而起: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出言讥讽他这个两朝元老、王上的岳丈,仗着王上给几分薄面便妄想蚍蜉撼树,实在是不自量力得很。“宣相,畲国本次确有诚意,这一点宣相应该比老朽更清楚才对,听说宣相对那一对五彩琉璃觚赞不绝口呢。”

“感谢才大人如此挂怀晚辈的喜恶,不过您实在不够了解晚辈,想晚辈一介俗流,如何消受得起那珍奇异彩的物件?天下配拥有那等宝物的,只有咱们英明神武的王上。”

这个精刁的人儿,无怪乎昨天散朝之际会将一锦盒塞到常容手上转交过来,本来还一直猜度着她在弄什么玄虚,原来在这边等着呢。“才大人,指的是这个么?”他抬指,常海立即将一锦盒呈在龙案上,打开了缎绸包裹,一对异彩流呈的琉璃觚闪入众人眼中。

“这……”才如廉切恨不已,歹毒的眼神扫向宣隐澜:想要与老夫斗,你有几成胜算?

“才大人!”勒瑀眸现戾色,“朕在问你话,你耳聋了不成?!”

众人色变:满朝之中,谁不知王上对宣相的宠爱信任?加上这位宣相政绩斐然,谁敢招惹眼如日当空的他?想必才尚书自恃二朝元老,女儿又是在后宫掌管凤印的王后,所以才会以为在王上前的份量,会压得过宣相?可惜,再硬的靠山,也硬不过王上。

果然,才如廉的老脸生生教王上突出其来的戾气给骇着了,矮了下去,“王上恕罪,老臣年老耳背,一时未听得见王上训示,请恕罪!”

勒瑀似是听进去了他的解释,释然颔首道:“原来如此,倒是朕不体谅国丈年高操劳了。怎么,需要朕为国丈准假休整吗?”

“王上!”头顶压下来的是无形酷寒,才如廉体似筛糠,“老臣当为我大淦国贡献毕生精力,为王上鞠躬尽瘁,怎敢偷闲取假?老臣谢王上关心。”

勒瑀俊颜阴霾稍霁,“还请才大人回去后找大夫看看眼疾,别闹个积劳成患才好。”

眼睛?才如廉一凛:王上的雷霆之怒,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对宣隐澜的那狠、恨的一瞪?

勒瑀恢复了习惯聆听的姿势,懒洋洋地道:“才大人平身吧,众卿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

众人均以眼神鼓励他人,自己却勇做乌龟缩回壳内。

宣隐澜料只得打个头阵:“畲国频送大礼,目的是要我淦出兵助其攻煊。畲国不安于室,频扰别国边境,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如今它需要为这个恶习承担后果,又发现自身能量不够,便以一些蝇头小利为饵引诱第三方为其分担,算盘打得恁是如意。煊国的国力诸位想必清楚,是目前各国中惟一可与我淦国相颉颃的,我们是否有必要为了一个目的不纯的所谓朋友而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呢?”

“宣相未免太看得起他国了吧?”有才如廉前车之鉴,赫运不敢教语气过硬,却也并不客气,“煊国国力不弱,难道我淦国就差了么?我大淦国现有雄兵百万,又有畲国相助,取煊国绝非难事。宣相方才所言不免有长他人志气之嫌。”

“赫大人此言差矣,宣相久居庙堂,于军防事务毕竟不甚了解,言下不免偏颇,不足为怪。”才如廉明护实贬,不由得那些位胆色不够壮实的同僚心生“敬”意,明明才受了王上警斥,眼下又全无畏惧之心,果然是老臣本色。

“才大人说得好,久居庙堂,难免不解民之所需,难体民之所苦,幸在晚生出身民间,对于百姓需求尚能感同身受。我淦国现何止有雄兵百万,确切的说是二百八十万,这其中尚不包括王上的亲戍卫队及京畿防守卫队。阚大人,在下说得可对?”

“阚大人”指得是兵部尚书,后者称是。

“我淦国目前兵强粮足,足以抵御任何外来侵犯,但并不表示我们可以无故侵犯他国。战争,永远会在侵犯与复仇之间轮回,而受苦的只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赫大人身居高位,锦衣玉食,想必不太了解也不想了解百姓心中所盼呗?”

赫运嗤之以鼻:“那些贱民,想的盼的不外乎平步青云发财获利。”

宣隐澜淡然一笑道:“赫大人方才也说过,晚生久居高堂所言怕要失之偏颇,礼部言大人为收集民俗古风曾一度走访民间,还请言大人作一回民之喉舌。”

言予,原礼部尚书告病还乡,现由礼部侍郎的他代任礼部尚书一职,是朝中自发形成的以宣隐澜为首“少壮派”的中流砥柱。“臣出自农家,自幼家境贫寒,致仕之前,叔伯婶妇中最为渴盼的,是‘吃饱’,无需再为三餐不济而吁愁。臣在调访民间古风轶闻期间,听得民众最多谈论,是盼着安居乐业,衣食无缺,不要再因为战争流徙奔迁,不要再有亲人在战火中丧生。”

“哈,”赫运对他自然可能无所顾忌,讥讽之意彰显,“照言大人这么一说,这些贱民们也够贪得无厌的。先只是吃饱,现在又要衣食无缺,还奢求莫在战争中丧命?那些个前线兵士,保家卫国是他们职责所在,为国捐躯是他们无上的荣光,烧高香还来不及,岂能贪生怕死?果然是贱民!”

“国乱民生贱,国富民生安,”宣隐澜声音够冷,“兵士从戎,迫于生计糊口者有之,冀求建功立业者有之,如赫大人所言,保家卫国乃军人天职,为国捐躯亦称得上无上荣光,但不代表居上位者可以驱策他们枉送性命,二百八十万雄兵,在我等讲起来只是一个数字,放在战场,便是一个个血肉之躯,他们身后,多有一双父母妻儿盼归的眼晴。赫大人若不信,不妨扪心自问,王后的弟弟,才大人的独子,亦是您的爱侄,现不也服役军中么?两位大人,难道不是无时不在盼着才国舅的平安归来?”

才如廉脸色灰败。他那独子恶名满京都,把那块花天酒地的材料送进军中,在王后,是想藉用军中清苦生活及森严戒律对弟弟加以束囿,使其有所成长;在他,是想爱子风平浪静熬过三年,弄些手段顶些军功,便有了封官晋爵的说头。

“才国舅何等样人物,又岂是那些贱民草芥能够相提并论的?”赫运丝天黄贵胄的优越感毫不掩饰,只因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荣。

“怪了,朕倒无此认知。正如朕不认为赫大人你比你口中的贱民草芥高贵多少一样,朕也不认为同为朕的子民,国舅又比他们高贵在哪里?”

赫运周身一颤:王上宠宣隐澜,已到了这般地步了吗?他常年任封疆大吏,调回京中任职尚不到一月,虽早闻宣隐澜在王上跟前的分量举足轻重,但自诩家门乃国亲王戚,世代为朝中重臣,根基磐稳,岂是一暴发户般的小儿能撼动得了的?但今日过招下来,方明白他不仅错估了宣隐澜的实力,更错估了他们的王上。这位王,绝对霸气狂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以掌控得了的。

这一堂议事,最终并未取得决议。勒瑀责成各人回府思量,明日再议,众臣跪拜辞驾。不出意外地,在众人的谦恭的脚步即将迈出御书房门槛之际,听到了一声“宣卿留下”。

才如廉悄扯了扯赫运的衣角,无声道:“觐见王后。”后者会意,前后相随,转过千步廊,奔往岫烟宫。

“宣,你为何如此厌倦战争?”步下玉阶,勒瑀问。

“可能是因为臣的父母均死于战火,致使那战争场面留给臣的印象太过残酷的缘故吧。”宣隐澜甩头,甩出那些即将侵入脑际的血腥画面,轻诘道,“王上会起兵助畲攻煊么?

勒瑀立在她身前,眸光炽焰如火,她定定迎视,不躲不避,因为无处可避。

“宣,你是惟一不会躲避朕的眼光的人,也是惟一拒绝朕的女人。”

女人?“王上!”宣隐澜惊望四围,御书房内已空无一人,门户已阖,想必是那位擅揣圣意的常公公的功劳。“臣大错在前,王上如果要治臣的罪,臣无话可说,但是,臣不能……”

“不能做朕的女人?”勒瑀向前逼了一步,再逼一步,“这由得了你吗?你就那么吃准朕不会对你用强?”

男人进逼,女人后退,宣隐澜实在不喜欢客串这种言情剧里用滥了的戏码,但有他在逼,她又不得不向后退却,直至退无可退,背抵在了御书的柱上。而他,已携着他那阴鸷冰冷的气势近迫于前。他抬起了手,在她轻微的瑟缩中,手指放在了她的颊上,轻细地摩挲着。他的脸,距她不及盈寸,充斥了各样复杂的情绪,炽热,怜惜,痴迷……墨绿色的瞳仁里面,有她的影子在清悠地晃动。使她有了瞬间的迷惑,怎么会有这种人?怎么会有人把凌狂的霸气和款款的柔情结合得那么好?曾经在什么时候,也有一个人,也有一个人啊……

“不许想他!”

耳边一声狠戾的低吼,唤回了她飘移的神志,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勾勒出了眼前的褐色俊颜。

“不许想他!不许想他!”他倏地疯狂,双掌锁住了她的颈。

宣隐澜以为他要掐死自己了,却又不想死得太颟顸,艰难地问:“他?谁是他?”

“谁是他?对,朕要问的就是这个?谁是他?他是谁?你可是为他一次又一次推开朕?!”

宣隐澜感觉颈间的十指在收紧,胸腔内的空气在迅速消逝:“王上,你就想……这样杀……了臣么?”

勒瑀一凛,手被螫痛似地迅即撤下,嘴里犹道:“哼,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宣隐澜安抚痛麻的颈项,不用想,上面必布了几道青青紫紫,“咳咳……臣也……这么觉得,咳……”

勒瑀轻揽她入怀,掌心轻柔地拍她背心。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她僵直了身子,听他在耳边恨恨道:“乖乖让朕抱着会死么?”言下,除却惯有的霸道,竟带出了一份孩子气的执拗。

孩子气?宣隐澜怔然失神。

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受了她的配合,勒瑀很满意,提鼻吸汲她的淡淡清香。“宣,朕可以给你时间,等你爱上朕,心甘情愿接纳朕的宠爱。女人的身子,朕有的是;女人的心,朕不稀罕,而你,身子和心朕都要。不过,朕不希望等得太久。”言毕,惩罚地咬了她晶莹的耳垂一下。

宣隐澜痛得一缩,脸当下红若朝霞,仓促推开他。

“朕的绝色少相还会脸红么?”这一回他没恼,反而语带调侃,绿色凤眸内兴味灼灼,“真想看看宣卿换上女装会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在这一刻,他尚不知,那是他一生而未得的想望。

未等她构思出脱身说辞,常容小心万端的声音门外传进:“王上。”

“说!”他冷声道。

“王后派人过来,说有南皋族送来的葡萄,请王上赏光莅临岫烟宫品尝。”

“朕没吃过葡萄么?”在他为不能尽快“吃”了眼前人儿而懊恼的当口,请他吃葡萄?

“王上,王后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以葡萄之由相请,必有大事相商,您还是拨冗赏光罢。”她扯着仍有些涩疼的嗓子道。

勒瑀执起她柔荑轻轻一吻,轻佻地:“好,宣卿要朕去,朕便去。”

他的话音不高不低,恰好到可以使门外之人无法漏听。

宣隐澜在心底认命地叹息:横竖满朝都在盛传王上与宰相的断袖之恋了,不在乎再多记上这一笔。

姝儿外出,其她丫鬟来报相爷已回府时,宣隐澜已泡在水香别榭清净消磨了大段时光了。苗苗来不及嗔怪小丫鬟的不够机灵,脚不沾地赶过来问候自己那位冒牌相公。

“相公,今日朝上一切还好罢?”

宣隐澜临摹着一幅字帖,眼角余光瞄了这位日趋贤良淑德的冒牌娘子一眼,道:“还活着,算是好吧。”亏了这高领大袍,否则又得费些口舌解颈上上瘀痕的由来。

苗苗愁容袭面,偎在软榻上,吁声不断。

宣隐澜自认抗骚扰定力不够,掷笔:“娘子何所愁?有人追债?”

“你不愁吗?”苗苗大有“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之感,看她的脸上,的确不像有忧愁烦扰的样子,忽然灵光一闪,促狭地笑,“莫非你……”

“有话快说,有什么快放,别一副自作聪明的表情,不可爱!”

每当此时,苗苗都有杀人的冲动:外面是哪个该杀的在嚼舌根子说宣相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来着?

无动于她杀人的眼神,宣隐澜从书案上抄起待批朝章。

“相公,”苗苗已被自己点燃的心头好奇之火给燎得坐立不安,以在宣隐澜看来不啻于二十一世纪楼道里那些三姑六婆的形状凑过来,低声道,“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宣隐澜一时未想过来她口中的“他”为何方神圣,以打量白痴的眼神打量着她。

“那个人啊,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还真是白痴!宣隐澜同情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拍了拍她的肩膀,痛心疾首道:“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长成了个弱智!”

苗苗气得头顶冒烟,牙痒痒地道:“你别欺人太甚,人家还不是为你担心,你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识破了你的身份,而且也清楚他对你的用心,你还这样每日四平八稳地上朝下朝没事人一样,你都不知道,我和姝儿都要急死了!如果你不着急,结论只有一个,即你爱上了他!其实爱上他也不错,凭他的能力和权力,凭着他对你的宠爱,为你瞒天过海并非难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宣隐澜神思飞出九天外,轻吟道。

苗苗点漆妙转,半晌道:“我听你给我讲过,这首诗那诗人怀念妻子所作,是说妻子如海,看过了大海不会再为小河流连。难道你有心上人?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吗?可是,你确定你还回得去么?”

“不知道。无论是大海,还是水,都不应是我的驻足点。我只想找到翎儿,然后再想下一步的出路。”宣隐澜神色悒郁下来,“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么?”

苗苗摇头:“你都找了这么多年了,如果她真跟着到此,应该早就找到了。”

“所以,这便是我始终无法把这里当成家的原因。一椿报上网上发个寻人启事就可以OK的事情,而一个堂堂宰相广布人脉找了四五年也没有结果。”

“会不会?”苗苗细眉微蹙,“她落在了别国?”

别国?宣隐澜心里一动: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是总认为自己出现在这边,她也应在附近。如果是在别国……?

“你想嘛,我们相府的人都是精明能干的,如果她真是在淦国土地上,怎么可能拿着图影却找不到人呢?这几年里,可是连最偏远的旮旯都给翻到了。唉,枉你精明一世,也会糊涂一时。”苗苗颇为得意,毕竟在“相公”面前扬眉吐气的时候不多。

宣隐澜颔首:如果当真在别国,会是哪里?煊……国吗?

苗苗花容一黯,“唉,单有那个人那一笔已经够愁的了,还有翎儿这桩。怎么办呢,我的夫婿大人?”

是呵,怎么办?若翎儿在他国,那要怎么办?宣隐澜以指绕着束发的缎带,陷入沉思。

苗苗叹息:若王上得见冒牌夫婿这副撩人的小女儿情态,更是要定她了。

“相爷,夫人,你们在里面吗?”姝儿声到人到,话音未落人已入室内。

苗苗向她翻了个白眼:“你要做样子也做得像一些嘛,这么风风火火哪有半点丫头的样子?”

“王上来了!”

啊!苗苗心一跳:不会吧?

宣隐澜倒没多大起伏,整冠起身:“在书房吗?”

“是,”姝儿脸苦苦的,“每回见他都怕得不得了,那个送茶的丫头出来后差点虚脱了,下人们都在暗里说王上可能是修罗转世。”咦?她们的相爷已经穿过回廊了。

“她不怕吗?”姝儿问苗苗。

苗苗嘴儿一撇,娇声道:“所以她才是丞相啊。”所以,他才会那么迷她。后面一句窝在心里,没吐出来,却翻搅在腹内。

蝶双飞 第二卷 第八章

尽管从御书房回到家才是两个时辰的功夫,宣隐澜并不打算奇怪勒瑀的来访。

勒瑀却要奇怪她的不奇怪:“宣都不问一下朕为何到此吗?”

我管你!从善如流道:“王上,为何会突然莅临臣府?”

勒瑀大笑,“宣,你真是个妙人!”

你真是够烦人!“王上谬赞了。”

“方才朕到烟岫宫,你猜王后跟朕说了些什么?”

你们两口子的事,我管得着吗?答曰:“臣不敢妄自揣测。”

“王后说,近来朝上有一些不实传闻,是关于朕和宣相的。想听吗?”

拿历史当新闻,本姑娘的耳朵已经磨出茧了。宣隐澜道:“如果王上要说,臣当然要听。”

“朕当着王后的面,摘了赫运的官帽,降才如廉一级,罚了三年俸禄。”

唔?宣隐澜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问:“为何?”王后的亲爹和表叔,在王后的岫烟宫里,罢官罚银?

“因为他们老了,老糊涂了,朕有责任减轻他等的担子不是?”

那两个蠢才跑到岫烟宫里打小报告去了?王后一向精明,怎么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把王上给叫了去?难道这位王后真以为王上仅仅是她的丈夫,一家人有话好商量吗?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哟。

“宣卿不说话,是对朕的做法不以为然吗?”

“不敢。臣只是担心,王后的贤德满朝皆知,您此举未免有点未顾及王后颜面,她定会伤心欲绝了。”

冷凛的笑浮上了勒瑀的俊脸,“王后的伤心处还在后头。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军中强辱当地民女,起先军中领队不敢上报,只知会了才如廉。才如廉出了银子以为了事,岂料那个畜牲死性不改,接连作恶,如今还闹出了人命,遇害者老父拦到了京察御史的轿子。但这位御史大人回手就将那纸诉状递到了才大人手中,岂料赶上才大人责打家奴,那家奴一气之下偷出那状纸递到了他的对头手里。宣卿,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果然是畜牲!若是在致仕之初听到这类事,宣隐澜早已是怒发冲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多年的宦海沉浮,她已经看得明白,纵算是这等闹出了人命的大事,在王家亦是微不足道。如果王上不想动才家,那顶多是杖责几十闭目思过赔款了事;但如果相反,那便成了借题发挥的利刃,可趁机直捣黄龙。

才国舅的恶迹她最是清楚明白。当年初登相位,所乘马车尚未来得及更换品阶标识,散朝返家途中,才国舅迎面横行而来。两队人马相抵,按理无论马车中人是何品阶,才国舅没有受过任何封诰与白衣无异,均应下马避让。人大爷哪管这些?横在马上,呼叱靠行让路。宣隐澜本意是不愿和这类宵小一般见识,吩咐下人向路边移靠。才国舅见对方服软,得意忘形,忽然瞅得路边有位美貌娘子观望,竟不知死活地要车中人下车拜见当朝国舅。就算宣隐澜肯,她的属下也不会应允,那其中有几个是勒瑀在贴身侍卫中挑选出来誓死保护相爷的。不理会也就罢了,哪成想国舅大爷一心想在美人前逞一回英雄,竟叫下人们上前把车中人揪出来向他当街叩头。宣隐澜脸色一沉,一声厉喝“给我打”后,那些按奈多时的强壮侍卫随即开打。于国舅的打手平日只知欺凌弱小,哪是这些精炼善打的武士们的对手?不消多时,已是横七竖八,落花流水。于国舅见状胆虚,又不愿在街众尤其美人前示弱,色厉内茬地亮出了自己底牌,料得这位坐在御史品阶车里的人定是不敢妄动了,挥鞭向那车帘抽过去。侍卫接鞭在手顺势把他给扯下马,问“丞相大人,如何处置”。宣隐澜在车中道“当街横行,惊扰百姓,笞责二十;目无王法,惊扰朝廷重臣,笞责十杖;污言秽语,有辱风化,笞责十仗。共四十杖,当街执行!”事后,才如廉找了王后,也向勒瑀哭诉委屈,但反遭训斥。因此事,王后才矜才命老父将弟弟送到军中磨练,省得镇日生事。可怎会想到,那军中,天高皇帝远,他恶行得岂不更加恣意?

“宣,你走神了。”他站她身后,俯首道,亲昵十足。

就说吧,这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她恋栈,连这种典型性骚扰的告发不得。“王上,此案应该交予刑部,如果查证属实,国舅爷按律当斩。唉,您说得没错,届时王后将会更伤心。”

“伤心的何止是她?朝中那些喜在人后嚼人短长的人,宣卿不想给些教训?”

“何必呢?王上,无论是朝堂还是田野,人们都需要在茶余饭后找一些谈资来促进消化,臣虽然不知道他们说过些什么,也并不想知道,只是王上并无任何损伤不是吗?”

“你呢?”他拥住她,头埋于她的发间,“朕不相信你没听到那些不堪?”

哼,拜托,那所谓的不堪是谁造成的?如果不是阁下的企图连虚掩也懒得行事,谁会无风起浪?“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那些,伤不了臣。”

“宣,你有怎样的一颗慧质兰心?”他叹息,“何时,会把这颗心给朕呢?”

无语。书房里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寂然无声。

勒瑀颓然放开了她,来到窗前,入眼的绿柳红花平复不了他胸臆内的挫败,道:“宣卿,记得你曾与朕提过郊游一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