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老师与先生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终老师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望先生项背,所以你们要好好向学生请教,知道吗?”

戎星向伯昊又行尊师大礼,“请先生多多指教,星儿定会好好学习的。”

蓝翾笑容可掬地转向这位送上门来好用耐使的“义工”,说:“如此便说定了,明日辰时蓝翾与众弟子在此恭候先生。”

伯昊哭笑不得,好心反遭恶人磨,说得就是他吗?可是,遑论开口相求的是秀外慧中的懿翾夫人,单是戎星投注过来的纯洁无辜的眼神,那一个“不”字已然是万万说不出口了。“夫人,伯昊不得不佩服夫人,明日辰时,伯昊会如时而来。”

“谢先生,先生慢走。”

我说了要走吗?伯昊再次在心底发出叹息,“如此,伯昊告退了。”

“送先生。”室内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齐齐以礼相送。

礼多人不怪,要怪只能怪自己不该心地过于善良,只怕一代才女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遭遇不测,好端端上门提醒,却落得个让人“请君入瓮”。伯昊叫悔不迭。

忽有一阵清风来,吹落嫦娥笑语声。不同的是,传出这笑声的,不是广寒宫,而是她的懿华宫,距宫门尚有几尺,受盈耳而来的笑声感染,心情亦轻快起来。

伶儿喜孜孜地道:“夫人,是睆公主和将军夫人,一齐看您来了。”

蓝翾有意放慢脚步,意欲听听这宫内宫外两个版本截然的小丫头凑在一起,是怎样的话题引起她们的共鸣,惹来这样清澈透明的笑声?

“我说的是真的啦,你都不知道,当时那个家伙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样子有多糗!”

“糗?”

“就是难看啦。那个当兵的听到我这样说,满头的黑线,当时就跑去向他们的千夫长报告,没一会儿,他们的千夫过来啦……”

“满头黑线怎么回事?是突然有黑线落到他头上了吗?”

“这个,不是,意思是说他很头大的样子,啊,是说他有些恼火,总之,就是情绪不太好嘛。唉呀,公主,你问得都不是重点啦。”

蓝翾哑然失笑:一古一今两活宝,凑在一起还真是有戏听。

“话说那个千夫长过来了,见到我就问:‘你骂我们的人笨,难道你有好法子?’我非常拽地瞄了他一眼……”

“‘拽’是什么?”

“就是很……很神气,很得意嘛,唉呀,公主,你问得又不是重点啦。”

“对不起,厉夫人你接着讲。”

“我说:‘这个当然。’‘什么法子?’‘若我说出来,你们就不能再去强买别人棉花。’那个千夫长死相地瞪着我……”

“‘死相’是……噢,你讲,你接着讲……”

宝贝翎儿又在卖弄她如何在军中制作简易“羽绒服”过冬的光辉往事了,做了将军夫人的人,孩子气不但毫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足见那位厉将军有多疼惜纵容娇妻。雪后的风还是很冷的,蓝翾收紧了肩上的披风,迈入寝宫。

“姐姐!”翎儿看到她,不管旁边有位仪态万方的公主在场,扑了过来。

睹到人家姐妹情深,睆睆公主美眸内不加掩饰地浮起羡慕颜色,“翾姐姐,你们姐妹竟然这么好?”

睆睆,戎晅同父异母的胞妹,二八年华,娇小可人,秉性乖巧,知书识礼,极得其兄戎晅的疼爱和看重。所以,从后宫之首王后到朝堂的百官,对这位小公主的份量都不敢小觑。现邶风学堂校址“落枫轩”原为其别苑,每至枫叶浓红时总是要到里面住一阵子。在她从城外庵堂返回宫闱之际,戎晅是准备了充分的说辞来说服这位妹子让出爱巢的,孰料当向来沉稳持重的睆公主听闻心爱的别苑改做学堂时,未及向兄长请辞即脚步匆匆赶到落枫轩,看到正在凝神聆听学问的孩子们时,大喜道“太好了,有人做了本宫一直想做却未做的事”。由此,竟和懿翾夫人及隔三岔五进宫探望姊姊的蓝翎交成了闺中密友。

“小美人公主,吃味了不是?”蓝翎一个作怪地鬼脸,“是不是因为我姐姐生得太美,连你也被电到了?”

“电?”睆睆颦起新月般的眉线,好看的鼻翼微微皱起,“是什么?”

何时,这丫头才学会入乡随俗?蓝翾笑道:“这个翎儿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说话颠三倒四,不用理她。”

睆睆摇头:“不是,将军夫人说话很有趣,睆睆很喜欢听。”

蓝翎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豪迈感,挽其玉臂,义薄云天地道:“还是小美人公主识货。这样好啦,找一个好日子,不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宴会,我们好好聚一下,到时候我肯定会讲一大箩框的趣闻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好,或是我出宫,或是你进宫。”

嗬,这两人的交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咦,方才翎儿有提出……宴会?宴会,昨晚戎晅似有过相关的叮咛,但自己听隐约听到了“宴会”的字样,其它的……都怪那个色鬼,在那样的状态下说出来,昏昏欲睡的自己哪有力气听进耳朵?

“启禀懿夫人,奴才是明源,王上遣奴才为您送天今日晚宴的礼服。”门外有声音传入。

自己的锦衣华衫已经多不胜数,还要特别送来礼服?什么晚宴呢,需要这般隆重?“进来吧。”

明源礼盒放下后,蓝翎好奇宝宝的天性被调动起来,盯着那捏色戗金的五彩方盒,迫不及待地:“明源公公,里面是什么?”

“秉将军夫人,是王上为夫人订做的礼服。”

“哇,没想到我那位闷葫芦姐夫还有细心体贴的一面!”

“翎儿!”蓝翾提高了些音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是不是真有必要提醒她那位妻奴老公对她加强家庭教育,振兴“夫纲”?

蓝翎讪讪然一乐,自知言下有失,闭嘴不语。

“看来翾姐姐已经将王兄的疼爱全部夺走了,因为王兄根本没想到睆睆呢。不知睆睆有没有先睹为快的福气,看看王兄为嫂嫂做了一件如何巧夺天工的美服呢?”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一定是察觉了方才瞬间她们姐妹的诡异,出言化解,还故意戏她为“嫂嫂”,是为了冲抵蓝翎的那一声冒失的“闷葫芦姐夫”吗?

“当然可以,伶儿,明源,你们把东西取出来给公主和将军夫人看看。”

“是。”明源手轻指浅地开了盒子,掀取覆衣薄纱。衣袂在明源和伶儿手中慢捏轻握,陡地,披下无数道魅紫光华。

且不说习惯将烧饼当成披萨的蓝翎,连生地锦绣见惯奢丽的睆睆,也是大张美眸,惊叹不已。“太美了,我要找王上哥哥,问他这是宫里哪位师傅做的,我也要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太美了,太美了。”

“不是太美了,是美呆了,美毙了。”蓝翎喃喃自语。

而这款美服的主人,蓝翾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进到了梦境:高襟、宽袖,月白底面,缀以绛紫绣纹,中以金线交缠,空气的流动使它尤如活了一般,光流晕动,色溢彩飞。

“喜欢吗?”熟悉的气息自耳边拂起。

因为他的出现,屋内人全都识趣地悄声离去。明源和伶儿将华服折叠整齐重新放入匣中,退到外室。

戎晅满意诸人的表现,伸臂将玉人揽腰贴耳:“喜欢它吗?”

“今天到底是个怎样的宴会?很隆重吗?”

“这是我煊国的习俗,每入冬第一场雪过后三日内,都要举行一次宫宴,名曰‘瑞雪宴’,旨在庆祝瑞雪兆丰年,国泰民安之意。文武百官都要携眷出席,那我大煊国最美丽的懿翾夫人更是要隆重登场喽。”

“纵算如此,”蓝翾伸出细指触摸着那美服上烁着光华的纹理,“这件衣服也太招摇了些。”

“招摇?”戎晅长眉微扬,“你不喜欢?”

蓝翾叹息:“是太喜欢了。只要是女人,看到了它,就断不可能不喜欢。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要成为众矢之的,我不喜欢众所瞩目的感觉,穿上它,这后宫前朝就没有人不知道王上为了懿翾夫人做了一件美仑美奂的华服,也没有人不知道……”

“可是我喜欢,我的淼儿理当是万众瞩目,虽然也给琴妃订了一件,但朕相信只有你穿上它才是最美的。”

“琴妃?”蓝翾收回了在礼服上触摸的手,轻轻推开环在纤腰上他的劲臂,“那臣妾更不应该穿了,臣妾不喜欢和人穿同一款式的衣服,”发出似笑的鼻音,“还以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呢。”

戎晅微愣,说:“因为以往瑞雪宴都会为琴妃订作衣裳,今年也不好废了。不过,琴妃的礼服颜色和你并不相同,她喜绿色……”

丽嫔的确未打诳语,琴妃确是深受宠爱,那般我见犹怜的美人,君王不怜才会奇怪吧?

“淼儿,淼儿!”戎晅连唤,从她眸内看出她又恍神了,因为了解她的出处,所以更怕她的心神不在,他不喜欢那不在掌控的感觉。

“我并不喜欢紫色,王上又为何为我订了一件这样的礼服?”她不会察觉不出,他是费了心思的,以她最爱的白色为背景,点缀上他钟情的紫色绣纹,况且紫色也是她所乐见的。但是此刻在胸内点点莫名的纠结剌痛作祟下,她未经思考,已将话冲口而出。

戎晅俊颜一变,沉下声问:“你不喜欢?你讨厌紫色么?”

蓝翾迎着他幽潭黑眸,他的语气、神态均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有三分怒气。是啊,用了心思送别人的礼物不被看好,任谁心情都会受到影响,况且是王。“不是讨厌,只是认为自己并不适合,紫色凝重华贵,而我喜欢简单明洁。”

“所以朕用了你爱的白色,紫色仅为点缀,我只不过想……朕以为你能了解朕的用心,是朕高估你了吗?”戎晅有一些咄咄逼人

有必要说出这等伤人的话来么?“是王上高估臣妾了,请恕臣妾愚昧,不能体谅王上心中所想。”

“你……”她疏离的公式化口吻令戎晅一震。

她走到炭炉般探手取暖,如果这算是争吵,应该是他们自相识以来的首次吧。

“淼儿!”他执起她微冷的手探进自己衣内,“很冷是么?聚焰珠不好用么?我命他们再给你这屋内多置一些炭炉,你这畏寒怯冷的身子才能好过一些。”

阿晅啊~~她叹息。

他箝住她无骨的细腰,忽然在那样一个刹那,一个错觉自心头滋起,太错的错觉,错到他以为自己把握不住怀中的人儿的如柳腰细,她,似是生了翅膀的,随时欲振翮而飞。她已是他的懿翾夫人了不是吗?无数个夜晚的缠绵恩爱并非午后春梦,可为何总会有即将失去的恐惧?“淼儿,生一个孩子好么?我和你的孩子,王子或是公主都好,只要是你生的。”

还真是跳跃性思维。蓝翾轻笑:“岂是我说生就能生的?”

“是我不够努力么?”戎晅在她耳边暖昧低问。

“讨打!”粉颊欲晕,面胜芙蓉。

她嗔,他笑,一场险些酿起来的风暴弥失在两人的柔情蜜意中。但谁知这柔情蜜意,又能消弥几多将起风暴?

她埋在他胸前的娇靥上,难掩阴霾。

瑞雪节,瑞雪宴,在煊流传沿袭已久,不止宫内,连民间百姓,也有在入冬第一场雪后举家欢宴的习俗。宫里的瑞雪宴,设在瑞喜宫,这瑞喜宫,历来是大型宫宴的专项场所。

因为是王上主持的宫宴,百官自是卯足了力气要这场盛宴中博得君王一哂,而随夫出席盛宴的夫人们,个个花尽心思精雕细琢,为丈夫在同僚前赢些光彩的同时,更要在盛产美人的王宫不失风彩。更有个别心位思细腻者,想着若是凭自己的独特姿色引得爱美君王一顾……

出席这场宫宴的嫔妃,除了无可争议的王后甄媛和入宫受封以来每载必至的琴妃姁姁外,今年,多了一位进宫六月有余的懿翾夫人。懿翾夫人的芳名,在传播质量与二十一世纪楼道大婶、大妈不遑多让的太太夫人们之间,是耳熟能详了。单是一个后仪迎娶,就有多少令人想象的空间?再从宫内沾亲带故的嫔妃贵人们口中听说这位懿翾夫人自进宫后,夜夜春宵,君王不曾旁顾,如此圣眷恩宠,当年的琴妃也不曾有过,何以致此?就此,一群提前宫宴开始时间半个时辰入宫的命妇们,在他们的丈夫离了她们寻访同侪或走动或逢迎后,便三三两两各成团体,展开了丰富多彩的热烈讨论。

蓝翎和睆睆相携而至时,充耳而来的便是她们口中对蓝翾形形色色的猜测。

蓝翎冷眼横着传说中笑不露齿、端庄含蓄的贵妇们浑然忘我、口沫四飞的形状,气极反笑:“公主,你不觉得此时此刻您那支能诗善画的妙手应该当场作画吗?多好的取景素材。”

“取景素材?”这个词语依然感到陌生,却能略揣其意,“厉夫人所指何物?”

“群英(蝇)会呀!四面八方的嗡嗡叫声能传出八百里,奇怪了,王宫里没有杀虫剂吗?怎么会放进这么只‘蝇’呢?”

睆睆虽惊于她的直言无讳,但对她的形容言辞却甚感新鲜有趣,“噗哧”失笑。

蓝翎的音量不低,也未刻意隐藏,距她最近的一位后台不弱的贵妇识出这位是卫宇大将军夫人,亦是她们此刻津津乐道的主人公的胞妹,蓦地起身行至蓝翎近前,咄咄问:“厉夫人方才说了些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蓝翎眄着这张浓妆大脸,担心自己音量再放大一些上面的粉渣会飘落得不逊于昨日的鹅毛大雪。

“本夫人听到你骂我们是苍蝇?你可知道坐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本夫人刚刚是骂过苍蝇,夫人是苍蝇么?”基本上,除了蓝翾,蓝翎还不记得自己这张嘴何时败过北,“不过如果夫人执意热情地揽骂上身,本夫人也不反对。”

“现在是深冬季节,哪来苍蝇?你分明是指桑骂槐!”

“对不住,夫人,本夫人最喜欢花花草草,可以指狗骂鸡,也欣赏指猪骂护,就是不可能指桑骂槐,所以夫人您的指控恕本夫人无法领受。”

“你——”

睆睆眼看情况不妙,急忙上前劝场:“两位且先消消火气。甄夫人,您的确是听错了,方才厉夫人对本宫说得是今晚群英荟萃,绝无其它辱骂之辞。”

强出头的贵妇见最受王上看重的小公主出面,且对面这位的身份也不弱,口头上又讨不到便宜,再者宫宴开始在即,只得狠狠地冷“哼”一声,瞪过蓝翎一眼后,拂袖而去。

这厢,蓝翎为能使妄论家姐是非的长舌妇受挫而暗爽在心。殊不知,正是因为她的出声讨诘,开始一场女人战争的序幕,也牵出了她们姐妹难以平静的未来。

蝶双飞 第三卷 第四章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相思未曾消。

琴妃姁姁漫弄琴弦,只愿那素手纤纤,泄出胸中浓愁万缕,直随那渺渺琴声,在风中散开了去。

宫婢侍琴在香炉中续了檀香,暗向主子日渐消瘦的花容瞥去,无声幽叹:宫里的女人,一定要这般的苦么?

忽有宫侍来报,正阳宫宫婢若琪奉王后之命来请琴妃娘娘到花厅赏梅。六宫之主有请,琴妃自然不能怠慢,稍整仪容,轻理云鬓,弱柳扶风,款款细步,飘然而至。

甄媛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和熙如春,殷殷关怀道:“琴妃妹妹,才几日不见,形容怎会如此消瘦?”

姁姁淡淡一笑:“臣妾身子向来怯寒,每至冬寒浓时,便是臣妾最难熬的时分,吃得少了,身子也就瘦下来了。”

甄媛微怔:“怎会这般巧?王上喜欢的人儿都是怕冷的呢。只可惜那聚焰珠只有一颗,懿翾夫人的身子想必比妹妹还要弱,王上将珠儿给了她,妹妹就要多担待了。”

懿翾夫人?此刻,她最不想入耳的,便是这四个字,如克她的魔,降她的咒,她已无力承受。瑞雪宴上艳压群芳的风华,几日来,成了纠缠她不去的梦魇,梦里,有王上不作他顾的痴迷,有群妃幸灾乐祸的讥诮,有宦妇们薄弱不堪的同情……

“妹妹,喝一口这梅子酒暖暖身子,是拿今年的新梅酿的,虽说酒是愈久愈醇,可是新酿的酒也别有一份清香不俗呢。”甄媛亲手执壶为姁姁添酒。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姁姁端起晶莹剔透的翡翠杯小啜一口,梅酒的香醇薄辣在唇舌间流转,幽幽道:“她非梅,而是莲,王上最爱莲呢,清媚不俗,丽而不妖。”

甄媛迅即明白她所指为谁,笑不露齿道:“牡丹才是花中王。听说,妹妹家中,便有一位容貌赛牡丹的美人,有‘丐都第一美人’之誉,可是真的?”

王后不是个爱与论及家常的人,虽然有感问得突兀,向来本分的姁姁仍据实以答:“家妹妩妩的容貌的确赛过臣妾几分。”

“不知性情如何?”

“自幼娇生惯养,难免骄纵了些,好在秉性善良。”

“才艺怎样?”

“家妹最擅画,棋艺也不弱,琴艺略逊臣妾。”

“姐妹双花,都生得花容月貌,又双双才情出众,委实难得。但不知是哪位有福气的公子能娶得令妹呢?”甄媛品一口酒,不经意地问。

姁姁摇头苦笑:“我那妹妹心性高傲,目过于顶,总不肯有半点将就。及笄到如今才八个月,这上门提亲的世家公子络绎不绝,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小妹的眼,害得家父终日为如何婉拒各方提婚而费尽了心思。”

“以令妹的资质才貌,非要有个人中之龙才好,否则岂不暴殄天物?”

王后状似无心的语谈落在琴妃耳里,却似别具深意。蓦地记起半月前父亲入宫,提到过王后的表弟屡次上门提亲,那位表弟文才武功在这丏都都是数得着的,但小妹一口回绝,原因是其人留恋青楼,自诩风流。“臣妾家本不是大户人家,家父并不期翼家妹未来的夫婿是个多杰出的人物,只希望是个疼惜小妹、重情重义的夫君。”

“妹妹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妹妹贵为王上宠妃,有王上做女婿的门第不是大户人家还有谁敢称名门世家?”王后笑得端庄含蓄,“这宫内的红梅还有十日就要过花期了,不如在这几天邀令妹进宫赏梅如何?”

“家妹年稚,怕是登不了大场面,扰了王后娘娘的雅兴。”

“琴妃的妹妹即是本宫的妹妹,自家姊妹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就这样说定了,三天后,本宫在这正阳宫恭候令妹芳驾。”

“这……”琴妃总感觉到有几分诡异,一时却又理不出症结何处,只得应道:“是,王后盛情相邀,家妹必当受宠若惊,臣妾代她先行谢过了。”

新年宴,不同瑞雪宴的君臣同乐,是一个类似于家宴的宫宴,宴址设在正阳宫,王后主持,王上莅临,参加人选,均是接到王后帖子来的各宫嫔妃,蓝翾亦在受邀之列。

蓝翾厌烦极了这类宫宴。在她还是宣隐澜时,大宴常有,小宴不断,但自己那时是连王后也要谦谦相待的一国宰相,长袖善舞,呼风唤雨。而现在,已变身为一个嫔妃,是戎晅后宫姹紫嫣红中的一分子,却没有一丝要卷入女人之间战争的心情。想当初,冷眼旁观淦王身边娇娆们的明争暗斗,不止一次为那些女人的可怜可恨顿足扼腕,而如今……这便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了吧?

思量再三,还是来了。甫选了个角落位置施施然坐下,耳旁忽有一声轻咳,转头,伯昊在邻位举杯示意。王上的老师来参加王上的家宴,想想也过得去。

还好,有位熟人坐陪,她回之淡然一笑。

王后是压轴戏,在群妃落定、王上未至之前方翩然而至,众人起身相迎时,都不免发现了她身后随着的一位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紫衣美人。尤其琴妃,细眉微蹙,出声召唤:“妩妩,你又缠着王后娘娘了?过来这边坐。”

那美人则眸向王后,王后微颔螓首,紫衣美人才移窈窕细步,落座到琴妃身侧。

看到美人,众人来不及寻思其与琴妃的关系,已迫不及待寻找蓝翾,想看看那位尚属王宫新鲜人的懿翾夫人和美人相较,哪个更美一些?孰料搜到坐在偏僻处的蓝翾时,人家正在和王上的尊师伯昊先生谈笑风生,压根没受美人引起的噪动影响。脸上的泰然自若使得不少宫妃自惭形秽:那美人美则美矣,许是压过了她,但若论及谈吐气度,纵算王后的雍容大气也压不过懿翾夫人。

诸人还在心里一定要将两人分出个孰高熟低之际,她们共同引颈企盼的男人,她们的王,戎晅到了。随着那个俊岸修长的身形在正中的位子坐定,诸人的目光便不再为外物所夺,或柔情脉脉,或娇羞怯怯,或怜爱楚楚,各态风情,不一而举,全身解数,只期能在王上的不经意一瞥间,获一丝垂怜,得一脉机会。

而戎晅,湛然目光亦在他的女人间游移,依着封诰次序,左边是……王后,右边……不是;往下,娴贵妃,芳妃……琴妃,及琴妃旁边的美人让他的目光稍作停顿。参加这个宫宴的人,除了后妃,便都是自己亲近的人了。那位美人能与琴妃坐在一起,地位不会太低,但显然不是自己宠幸过的妃嫔,会是哪宫得了封号却一直牌子不得翻的深宫闲妇?似乎不像。再往下……这个磨人的人儿,坐在恁远的地方做什么?而且,意态悠闲,笑语嫣然,却不是对他。平生首次,他有些气妒自己最尊敬的师长。

“先生为何不往前坐,害朕寻了先生良久。”

寻了良久也许没错,寻谁却有待商榷。伯昊朗声道:“臣正在向懿翾夫人讨教。”

“哦?”戎晅眸光一闪,“先生学腹五车,也需要向人讨教吗?又讨教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