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有几分不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是很好的休憩地吧?但头目发话焉有不从,将车马向路边靠拢,而后带马停车,歇息。

蓝翾见自己的避路行径已成多余,耸耸肩,也不再费心思及向哪个方向进发,信步向脚下的路走出去。

“这位公子,请止步。”一青衣汉子挡住去路。

蓝翾不语,只管抬头盯着他。

青衣汉子近处看她,更确信了眼前人便为画中人,道:“公子,在下耿秋,想请教公子,附近可有教书先生?”

蓝翾摇头,道:“对不住,在下并非本土人士,无法为阁下提供帮助。请恕在下还要在天黑以前赶到前方村镇投宿,告辞了。”

青衣汉子哪肯放她走,兀自立住不动:“公子,在下看公子器宇不凡,在下与家兄虽粗鄙俗流,但最喜与文才风流人物结交,我等也要赶到前方的镇上投宿,如公子不嫌弃,同行可好?”

蓝翾从无自恋到认为自己的面相讨喜到令人无法抗拒的境界,对方无事献殷勤,令她戒心顿起。她转眼再看,那一队人马都向这边频频注目,尤其那位很显然是头领的大汉更是虎视眈眈。但若是存心不良,却实在费解自己身上有哪样东西引起别人的兴趣。“阁下过谦了,是在下贫穷书生不敢与各位高攀,再说未必同路,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那公子倒说说看,您是走哪条路呢?说出来也好让在下知道是否同路?”

耶?现在的情况是怎样?她若说向东他们会跟着向东、若说向西会跟着向西么?眼下是光天化日没错,可是地处郊野,人迹罕至;纵算有两三路人过去,但谁会有拔刀相助的兴趣?

“公子,”一直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领头大汉凑过来,神态谦和有礼,“在下耿夏,绝非宵小之流,只是在下的犬子目前亟缺一位教书先生。在下看公子温文尔雅,气度不俗,特有意请公子回去教导我那不成器的孩儿,还请公子允了在下的不情之请。”

当真是个不情之请,有谁会拦在路上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回去做家教?若有,那人非傻即疯,如不傻不疯,便属别具用心之流了。很明显,她现在碰到的是后一种情况。

“教书先生?也好,在下漂泊江湖,的确需要一些盘缠了,既然各位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虽然走了大半天的路有些饿得紧了,却不至于拿眼前亏充饥。人家是势在必得,若是她再坚拒下去,结果不会有改变,只是过程会变得难看。

领头大汉黑黢黢的脸上露出喜色,大手一挥,“兄弟们,上路,为宣公子牵一匹好马过来!”

宣公子?一丝诡异漫上来,不过没等她厘清这诡异的来处,一匹马喷着热息牵到了蓝翾跟前,翻身上马后,将那诡异的情绪也暂时积压了下来。

此一刻脚下的路,不是蓝翾自己的选择,走下去却是势在必行。又有谁能断定,这条路尽头的风景会比另一条路好或坏呢?好与坏,有时看的,不过是人的心境罢了。

王谢堂前燕,飞入百姓家,天涯或是江湖,入了其中,也许又是另一番的身不由己了。

蝶双飞 第四卷 第一章

“红旗高举。飞出深深杨柳渚。鼓击春雷。直破烟波远远回。欢声震地。惊退万人争战气。金碧楼西。衔得锦标第一归。”蓝翾凭窗眺望着那长河龙舟相竞的豪华景象,虽也让那热闹气氛感染了一下下,但仍不能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原因:她失去自由了。可恼的是,这自由不是手脚遭缚,门户遭禁,而是你可以任意外出,但不管你走到哪里,总有那么两三个人的眼睛不离不弃你的左右。像此时此际,距她坐的这张桌子的两米之外,时不时装腔作势眼望它处却演技超烂的两个家伙,便属此中好手。

潜龙庄,由这潜龙镇上民众口中得知,号称“南方第一庄”,贩粮起家,如今涉猎行业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掌握着煊国三分之一的经济命脉,是名副其实的豪富巨贾。而她,“蓝宣”,名曰是潜龙庄请教化少堡主的先生,实际到任二十余日,与那位十二岁的少堡主只得见两面,第一面是初来乍到时的“拜师”,第二面是三天前的潜龙庄建堡五十年庆典,其余时间,她基本是在客串一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闲散人员。所以,这才凸显问题所在,若不是有问题,谁会好吃好喝地养着一个不沾亲不带故不明究理不知所谓的闲人?更甚的还要随时安排N多第三只眼睛随时待命?

可是,纵算这贼船上的是迫不得已不情不愿,下来也断不会容易。

“这位公子,您若要观赏这赛龙舟,还是到近前看得好。此地虽然登高望远,但毕竟不如身临其境感受那轰轰烈烈的气氛来得痛快。”临桌一书生模样的人搭话道。

蓝翾嘴里正嚼着干果,不便出声,颌首示谢。

“公子俊雅清秀,不似本地人士?”临桌人又道。

蓝翾饮一口茶送下口中食,再顺了半天气,才道:“在下游学至此。”言讫目光又投向楼下那条长河里的鼎沸,明确以肢体语言告诉对方:烦着呢,别理俺。

攀谈者却是意志坚定,“公子,在此隔山观虎难以尽兴,不如你我结伴到江边凑一番热闹可好?”

不好!怎么最近流行装熟么,或者邀人结伴同游者泛滥?不怕本姑娘是一个谈笑间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唉,她的确不是。

既然不想在此使耳朵遭受骚扰,闪人喽。起身径自下楼,后面自有人为她埋单,也会让那位不讨喜的攀交者乖乖止步。

小镇不小,尤其脚下的这条街,两侧商铺林立,商旗飘展,很有商业区的味道,而行走其间的人们,服饰各不相同,时不时还能见蓝眸高鼻者。显然是囿于地在边陲,各国人杂处之故。尤其今日,借江上赛龙舟的东风,有许多商贩贩售形状小巧的香囊荷包,上绣龙船图样,很得各处游客的欢喜。看在蓝翾眼里,不得不想到这寰界人的经商头脑实在是不坏,早这么多年便想到逢值重大活动之际制作纪念品来赚个盆满钵盈。

行进中,前面似乎有人争执,一大群好事路人围堵观望,而且有人愈来愈多的趋势,以致交通阻塞。蓝翾绕了好几回想从人丛中穿过去,都未能如愿。

“公子爷,这串铜币确是我的,是一上午的辛苦钱,您大人有大量,还了小人吧。”

“放屁!你当本公了我三岁小孩呢,敢讹到本公子头上。再说你一个卖猪杂碎汤的,一个上午能挣这么多?乖乖的放手,公子爷不与你计较,放手啊,老不死的!”

“公子爷……”

“老不死……”

充耳来的精彩对白,附之围观者不敢高声的七嘴八舌,将故事的大概脉络理了出来:卖杂碎汤的老商贩趁着午时过后的难得闲暇,埋头整理半日的进项,一串才系好的铜钱失手滑落到行经此处的“公子爷”脚下,“公子爷”当仁不让,抄起铜钱便走。老商贩哪肯让自己半日的辛劳如此丢了,抓住那“公子爷”袍袖死不肯撒手。两人就如此争执起来。围观人中有眼明心亮的,早早看清了孰是孰非,但敢怒不敢言,“公子爷”不是旁是,可是当今县台大人的侄子,平素就气焰嚣张,平民小卒哪敢得罪?

猪杂碎?蓝翾心思一动:如果这位老人家不是那么讲卫生,倒是一个法子可以证明这串钱的真正主人,唉,只不过法子又是老掉牙的剽窃。“在下可以断出这铜钱的归属,请让路!”她粗着嗓子大喊一声,围观得密不透风的人墙当下有了松动,人们莫不转头来看是哪位好事者强出头,顺便也为来者自动自发地让出条得以进入圈内的路。

踏进“事故中心”的蓝翾微愣:这县台侄子有点像……张华强?活脱脱古装版张华强,只愿这心肠不要像张华强才好。“两位,在下有办法证明这串钱的真正所属,可容在下一试?”

兀自争执不休的两人目光转向他,同时难得地达成一致——眼中持疑。

“小哥公子,您有法子?”是疑问句,老商贩抖着满头斑驳乱发,颤声问。

“你这娘娘腔会有什么法子?要看热闹滚一边去,别碍着公子我教训这老不死!”古装版张华强出言与张华强本尊并无二致的臭不可闻。

蓝翾伸掌在鼻前挥了挥,“唔,好臭,县台大人的侄子,今早没漱口罢?”

“放屁!你——”

“唔,更臭了!”蓝翾蹙眉拧鼻,好似真是不堪其臭,人群中穿过三五声讪笑。

见“公子爷”就要恼羞成怒,蓝翾嫣然一笑,清丽潋艳的笑颜使得“公子爷”当下哑火噤声。“县台公子,在下的确有法子,可在最短的时间断出这串铜钱到底所属何人,可否将它先交给在下?”

“断什么断?这钱是本公子的,这老不死的穷疯了,讹钱论到本公子头上,啐,找死!”

“啊呀,小哥公子。”难得有人肯站出来说句话,老贩涕泪交流道,“这钱的确是我老头子的呀,盼了来盼了去就盼着这龙诞日的五日龙舟会,我老头子趁这时候多赚几个钱活命。今日一开摊生意就格外的好,忙到午时也没能吃上一口饭。上门的客人少了些后,老头就想着把钱理一理,哪成想因为一大早至今手不停歇而酸痛得紧,一串铜钱才刚穿好就从给掉了下去,正巧这公子踩在脚下。公子爷,您发发慈悲吧,这点小钱对您是九牛一毛,可对老头子来讲是活命的钱啊……”

县台侄子大吼:“你这个老不死的,活腻歪了不是?本公子……”

蓝翾负手立至两人对峙的中间:“县台公子,老人家,你们争来争去也争了大半天了,至今毫无结果。如果要报官,县台公子想必不愿,因为公子不想让人说您是仗势欺人,是不是?”也不等他有所表示,“那就要私了,但如果将这钱分成两半,对真正的所属者更不公平。这众目睦睦之下,两位若心中无鬼,何妨相信在下一回?在下虽只是一个路人,自忖有能力让每一位心服口服。两位,敢不敢?大家呢,又想不想知道在下会如何个断法?”

“想,太想了,公子有什么好法子?”

“这也争了有时辰了,不妨就看看这位俊公子有什么妙计?”

“对呀……”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而那老贩更想抓住蓝翾这根救命——稻草也好,“小哥公子,老头子相信你,愿意让公子你断个明白。”

县台侄子不怕他愿揽闲事:“好,你来断,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这小白脸有何本事。”扬手,那串生事的铜币哗地甩到她的掌心。

蓝翾提它放到鼻下,心中兀地一动,又举起老商贩的手多看了几眼,点点头。“各位,谁能端三盆水过来,要干净的清水。”

好奇之心人人有之,好事者更是大有人在,话音落地不多时,立马有几位好奇心泛滥的好事者端来了三盆透澈见底的清水,依她所述排列到了阳光之下。

“县台公子,老人家,请各交给在下一枚铜币。”

两人虽不解,却也都配合照行。

捏起两人递上的铜钱先后凑到鼻下轻嗅,扬声道:“各位看清楚了。在下左手的铜币是县台公子的,右手的铜币是老人家的。”两声轻响,几圈小小的水纹,两枚铜钱同时掷入,左手掷南,右手掷北,“现在,老人家的钱在北面,县台公子的钱在南面,各位看仔细了,五分钟……半刻钟后,两盆水会有怎样的变化?”

围观诸人拭目以待,果不其然,未到半刻钟,那晒在阳光里的两盆水其一浮起了彩泽,另一方则澄然不动,有人啧啧称奇,有人摇头不解。

“因为这位老人家经年贩卖猪杂碎,手上油泽甚浓,而这枚铜币是经由他的手收起放下,必定会沾上油渍,放在清水中浸泡少许时间,油轻于水,浮上水面,阳光下便会折射出彩色光纹。不肖多说,县台公子处尊养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不会有半点油腥,所以另一盆水无所变化。”蓝翾摘下腕上那串惹事元凶,“据此,在下现将这一串铜板放进中间这盆不曾用过的清水中,若有油泽光纹,钱是老人家的;若无,则是县台公子的,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大点其头,大喊有理,县台公子亦无话说,独一人出声质疑。“小哥公子,我这钱在那公子爷手里握了多时,怕是早就没有了油腥,如何断得公正?”老贩伸手欲牵走蓝翾手中物。

蓝翾侧身避过,道:“老人家不必担心,这串钱是经由您这双手穿连起来的,费时颇长,又数目众多,油渍只会大于那一枚铜板,哪可能轻易抹煞?而且大家都有看到方才县台公子并未将这串钱尽握于掌中,只要有一枚还余油渍,水面便会有变,方才您也看到了。”

老贩一怔,眼巴巴看那物什要擦到水面,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惊叫了一声,矮下身从足下浮土里捡起一物,竟也是一串铜板,恍然悟道:“这莫非才是我老头子的那串,而那一串的确是公子爷的?”

这……算什么状况?围观人等哗然,七嘴八舌,纷说不休。

蓝翾捞起另一枚铜板,连同尚未落水的“元凶”,一并交到县台侄子手中,笑道:“公子,收好,可别再瓜田李下,授人以柄了。”

县台侄子将信将疑,皱起眉头,问:“莫非你从一开始便知道这钱是我的?”

蓝翾摇头:“在下没那么好的本事,最初也跟大家一样,以为是公子恃势凌人,出面只为要还那位老人家一个公道的。”

“那为何……?”

莞尔道:“公子何必多问?既然物归原主,还请公子莫与人过于计较了。而且在下相信公子很多时候都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真正的欺负过谁。否则在与老人家发生争执时,不会只有争执。依公子的年轻力壮,要脱身很容易,不是吗?”

县台侄子一呆:世上何时有人真正的看清过他?

不管事主怔在原地,蓝翾则管完闲事后颇有成就感地飘然而去,一时间心情大好。想来她还是工作时快乐些,游手好闲也是需要天份的,心情好……

“兄台,兄台,兄台你好智慧,小弟佩服得紧呢。兄台,兄台,兄台慢走,兄台不想到江边赏龙舟么?这天将过未时,再不去便要散场了,错过了可是可惜的紧呢。”

谁这么讨人厌呀?!蓝翾咬着牙根转向让自己得来不易的好心情迅速打折的罪魁祸首,跟身后那张脸打了照面后又叫苦不迭:怎么会是这位粘人仁兄?潜龙庄的“保镖”怎没将他搞定?还是人家潜龙庄大爷们压根不是什么保镖,只是纯为了防她逃遁的“监工”?纵算如此,也应保证被监者的安全嘛……唉呀呀,想那么多做什么,打发掉眼前这位看不出别人眉眼高低的麦芽糖老兄才是要紧。

“这位兄台,在下无意到江边赏龙舟,所以请您另择良伴,告辞。”

那书生似听不出别人言下的排拒之意,照旧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兄台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小生是有意结交。兄台若无意观龙舟,那你我找一间清净雅致的茶寮,畅谈一番如何?”

如什么何?不喝茶,阁下大脑进的水也够多了!心忖再跟他啰嗦下去徒是浪费唇舌,闪人总可以了吧?我走,我走,我走走走走走……

“兄台……”

“兄台……”

苍天呐!蓝翾现在唯一想做的是拿块豆腐撞死他,最好能撞他个舌头打结、下肢瘫痪!“书生大哥,你没事吗?你很闲吗?还是午膳吃得太多撑得脑子不够用?你看不出你很不讨人欢喜么?你看不出你有那么一点点讨人厌么?书生大哥,呆、傻、笨不是你的错,可你又呆又傻又笨地骚扰到别人就是大错特错,罪无可赦!趁着阁下你还没有机会酿成弥天大祸祸及满门前,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躲躲雨歇歇脚,哪边凉快哪边去!”

畅快淋滚的发泄完,那书生瞠目结舌的模样让她良心发现:他是讨人嫌了些没错,但若不是碰上她心情不够愉快,不至于享受到这一顿排头。蓝翾失败地摇摇头,拔腿要走。

突然一声长笑尾随而来,“哈哈……宣,没想你给朕的见面礼,竟是这等的惊喜!”

霎时,她双足生根,化身为石。这番天地之间,如此唤她的,还有谁人?

疑忡,错愕,骇异,石破天惊,惊涛骇浪……搜尽大脑辞海里的字符以来表述她此刻感受,都不足以形容以万一。五秒钟前,她被一声不得不熟悉的肆意大笑拦住脚步;四秒钟前,她让人挟腰带进了这弄条僻静的窄巷;三秒钟前,缠她多时、挨了她骂又带她进巷的呆书生在他平凡无奇的脸上一气痛摸,随着一些泥沫状的东东卟卟落地,下面的那张脸——

“宣,看傻了么?”那张脸散发着致命的魔魅,细长的凤目贪婪地锁住眼前清艳,麦色肌肤上泛出不言而喻的狂喜。

“王……王……王上!”五秒钟前,她绝对不会想有生之年还有再见到这个人的可能,而若有可能,她宁愿再也不要见到他。五秒钟后,不可能的成为可能,宁愿的可能再也不可能了。

方唇上扯出一抹着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宣,见到朕,有这么意外么?”

废话!咦……迎到他的眼眸,意外之下信口问:“王……公子的眼睛?”

右手修长的五指在右眼睑下摸索,摘出一亮薄晶片,右眸当即换为她毫不陌生的绿色。而后将晶片重新置入眼睑下,再抬眸,又是灰濛濛的颜色了。

易容术外加隐形眼镜?这世界的生产力如此进步么?来不及表示讶异,他已再次欺近,铁箍般的双臂拥她入怀,头埋进她的肩颈之间,“宣,宣,真的是你么?”

这叫什么?避开狮又逢虎?她蓝翾的运气何时差成这样?“公子,现在是在大街之上,这煊国民风保守,您放开……隐澜。”蓝翾手抵着他热气磅薄的胸膛,“您还没有告诉隐澜您是如何到了这里的呢?”

勒瑀将她的头按进肩窝,汲取着盈鼻而来的他所熟知的淡香,满足地叹息:“宣,朕找了你够久。接到耿家兄弟的传书,朕既欣喜,又担心到了这边才发现找到的人如之前的十余次一般不是你。尽管在看你第一眼时就确定那是你,但朕还想看看久别不见的宣在私下里是怎样的一个性情,所以朕扮成了一个又呆又傻又笨的书生给你骂,结果朕的宣相没有让人失望,慧黠精明外还有那样的鲜活灵动。”

怎么办才好?他爱情文艺片式的煽情的确令人感动,但是……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之前是抱着一丝好奇明知山有虎才向虎山行的,竟没想到身为煊人的耿家兄弟是替他寻找宣隐澜的人手,若是能提前预知,想尽法子也不会自入圈套。天,那个不男不女的宣隐澜何德何能?会让一个这样的男人如此费尽心肠?

“公子,此地不是一个很好的说话地。”头让人硬按住,因为鼻子不透气,声音闷嗡嗡的,“您不考虑换个地方么?”

勒瑀听见她的怪声怪气,肆意大笑,“方才就要说找一间清净茶寮的,是你不给面子。”

蓝翾还真怕他如此张狂的笑引来人头熙攘的正街上路人的注目,届时让人看到两个大男人在这块僻静处拉拉扯扯,说不定会给他们浸了猪笼扔到江里喂龙,拼命挣出脑袋:“好了好了,现在给面子,而且给的是天大的面子,还望公子也给隐澜一个面子,省得再呆下不止会丢了面子,还会没了里子。”天可怜见,不是她有意打破以往在他面前一贯维持的谨言慎行姿态,而是这一回较之与戎晅良城的重逢更令她猝不及防,犹在错乱中的心绪实在需要一些疯言疯语来掩饰。

勒瑀凝望她,虽然依是男装,但不知怎地,总从她清丽的眉目中捕获到些许从前所不曾发现过的娇媚,似在提醒着他,在近一载的分别中,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他永远无法参与的过去。

蝶双飞 第四卷 第二章

常公公,不,目前,只能暂称其为“常管家”,竟也随着来了。好歹大家也是共过患难的,接下来的三天,成了她与常管家一叙别情的时间。

而一旦要“叙”,不止会听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还有一些她刻意回避不愿入耳却不得不了解的“点点滴滴”:如淦畲两国的战争。

作为宣隐澜,一国宰相,“他”曾是如此厌恶战争,竭尽所力使淦国远离兵燹战火;而作为蓝翾,一个平凡自私的女人,为了使爱人的国家结束战争,为了给在阏都的好友苗苗留一条后路,间接却是有意识地挑起了淦畲之战。过去近十个月的光阴,她身在深宫,可以理直气壮地不闻不问,闭目塞听。但如今……

“在老奴没有拿着宣相的手书回去之前,王上疑是煊国掳了宣相,不过同时也断定那畲脱不了干系,因为宣相沿路所留的标记是宣相的手迹没错。王上本欲先制煊,再伐畲,老奴那一日幸好是碰巧搭了商旅的便车,回去得快了些,王上看过相爷手书,当即致函畲王,限其三日内送回宣相,并许以黄金财帛,否则大兵压境。哪知畲王硬是不承认掳劫了宣相,王上龙颜大怒,蓄势待发的二十万精锐之师当即挥师南进……

咱们淦国的人马打得畲国节节败退,且王上亲上前阵,攻了畲方六座城池。可是教人好生不解的是,那愚蠢的畲国人,明明没有反击能力了,还不肯乖乖送回宣相,甚至王上已诺愿拿二十万两黄金、五十匹优种战马、三千石粮草换回宣相,且任其随意加码,畲人仍一口咬定宣相不在他们手里。若非咱淦国派去暗中探察的人发现了宣相府的马,还真会以为绑架宣相的不是畲人哩……”

马?那是什么东东?

“半年之后,畲王之弟昌王苛劬出使我国,在殿前道‘在下当初确有请宣相到我畲国作客之意,半途中,被煊国兵马劫走,若淦王陛下是真心挂念宣相生死,应向煊国索人才对,而不应中了煊国的挑拨之计,。’王上道‘原本想施挑拨之计的是贵国罢?不管如今朕的丞相身在何处,当初想要掳她的人是你们没错,朕罚错尔等了么?’那苛劬道‘宣相下落不明,作为始作俑者,我畲国已付出了代价,且为弥补大错,现下已广布人手寻找宣相,请淦王给畲国一年时间,一年之内若不能将宣相毫发无损送回,再请淦王罚我畲国。’”

苛劬?不认识。

“王上道:‘一年时间够么?你认为一年的时间就够畲国休养生息伺机反扑了么?’那苛劬倒不是个孬角色,说:‘淦王不敢么?是怕我畲国有朝一日会报了夺城之仇?’”

欲利用自负者的自负?这苛劬够胆识,敢去捋据说是四国中最残忍最狠戾王者的虎须。

“王上大笑道‘聪明,激将法向来对朕很有效。想让我淦国暂时休兵不是不可以,反正朕的宣相不喜欢流血杀戳,而朕也过完了一回瘾……’”

什么瘾?杀人的瘾?猎人炼了铁弓,猛虎磨了利爪?

“‘朕的宣相下落不明,不要以为失了几座城池即能抵罪。你带话给畲王,要想朕撤兵,把他的太子送过来作人质,记住,朕说得是太子,他最宠爱的三子,不要随便找个旁枝末节的小子搪塞朕。那娃娃抵达阏都之日,便是淦国撤兵之时。而宣相平安回归之日,即是你们的王子回家之时。’王上这话一说完,那苛劬的一张脸当场阴沉得可以下场大雨。他离开咱们淦国的三十日后,畲国有使送信来,愿意答应和谈条件……”

淦、畲梁子结大了!蓝翾暗里呻吟。

“其实,和畲国开战之初,王上早已派出几路人手,暗里察访宣相的下落。畲国、郴国、煊国,淦国本境内,动用了各方力量。所以在畲国的那拨人马才会在畲境内发现了宣相的马……”

马,又是马?到底是什么嘛?

“宣相府上的马匹,哪怕是驾辕行车的,都是王上亲赐的,毛色纯白,头高腿长,每匹马臀均烙有小小的‘宣’字,用得是宣相的亲笔字体。派往畲国民间察访的人到牲畜市场买马时见到了这匹马,是让一个在畲王之弟义王苛劼府中当差的仆役偷偷牵出来给卖的……”

苛劼是何许人也她是不熟,但总算有些明白那匹吊人胃口的马是何方神圣了:是当日掳她的畲国人逃离煊兵时所夺乘的坐骑,也是她所乘马车的辔鞍者。

“相位空悬,言尚书暂任辅相,可找了大半年,宣相您音讯全无,王上为此斩杀了几个办事不力者,开始动用江湖力量。这江湖虽也分门分派,但各国之间的江湖人士是有来往的,彼此之间消息也较官府流通得多,耿堡主的商队便是王上安排在煊境内寻您下落的人马之一。接到有您消息的飞鸽传书,且信上对您的描述有九分相符,王上星夜起程,赶到了此地……”

余下的情形,自不用再赘述。

“潜龙庄是淦国设在煊境的内应据点么?”真若如此,对这传说中握有煊国三分之一经济命脉的大财团,她无法坐视不理。

“这老奴不是很清楚,不过这耿家兄弟是地地道道的煊国人没错,和王上能认识,也是当年他们到咱淦国做生意时巧遇上了王上微服出巡,不知怎么地就交好了。”

但愿他们之间所建立起来的,仅是男人的友谊。

“这位,可是宣相么?”

这样一声疑问式的寒喧,若发生在一年以前,“他”会用二秒钟会搬出宣隐澜式的浅笑,一秒钟后回眸:“哦,是阁下……”

但此刻,“他”是蓝宣,除了勒瑀、常公公,目前所识的只知“他”是潜龙庄的教书先生,顶多耿家兄弟还知道“他”是淦王要找的人。可是,她立在南疆小镇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信手在古玩摊前拿一起一块古玉把玩时,身后出声知会的,的确是那样的一声。

不是勒瑀,更非常公公,会是谁?她在听到那声问候后,仅仅一个电光石火的刹那,头未回,足未动,貌似毫无反应,脑子却已兜转了几百个来回,

“劬,你在和谁说话?”

这一块成色太差……

“劬……?”

那一块式样太土……

“劬,你做什么?”

再一块做工太糙……

危险的气息由远而近,近在咫尺……盈寸,撑不下去了,扯乎!效仿动作片里沿街追打镜头,抓起古玉摊上一大堆假冒伪劣突然向后一抛,“老板,这些货是他要的,钱管他讨!”掉头狂奔,目标:潜龙庄“监工”,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