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热流从我的下身涌出,顺着大腿股沟往下淌。

司鸿宸站在我面前,冰冷漠然地伫立着。

“韩宜笑,为了你我放弃大好时机,我值吗?”

我惨然笑了,“不值,一点儿都不值…”

“为甚麽要擅自离开我?封逸谦为你肯放弃江山,你信;就那点狗屁的鼠疫,我说我能经受,你却不信。封骥这次赢了,我会遭天下人耻笑,韩宜笑,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的眼中已凝成了一团寒气。不像是在质问,像是娓娓叙述他此时的心境,每一字却如重锤砸在我心上。这样没有暴怒的表情尤其可怕,他一定很恨我了。

我想去抚摸我的小腹,手被绑着,紧了,又似乎松开了。空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离,我忍不住痛苦地喘息,司鸿宸的嘴唇在开开阖阖,极遥远的,再也听不清楚。他的面容也是模糊的,不停地幻变着光彩,凝重的、惊惧的、恐慌的…

“懂了…”

我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意识却已飘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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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转的时候,已经在宫里了。

窗外似在下雨,从屋檐淌下一长串的水珠子,溅在盛开的木槿花上。娇嫩饱满的花瓣忽地遇雨摧折,一枝一叶都在颤抖。几个小宫女跑在雨中,衣衫湿透了,虽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笑,稚嫩的脸上掩不住踏水嬉戏的情趣。不期然想起,年少的自己放学回家,雨突然下了,我奔跑在街巷,死死捂住书包,脸上一定也是这样稚嫩的笑。

光阴荏苒,我是个妇人,宛如行将凋零的枯叶残花,没有绮丽的颜色。

窗边,站着司鸿宸。

他无声地望着窗外,听那人声雨声,脸上也没有什麽表情,眼角的一缕皱纹清晰犹如刀割。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痛又一层一层地漾了上来。

因为什麽,他变得一夜苍老?

从下身涌出的热流、他从冷漠转为惊惧的眼神、急促的马蹄声…

此刻,我几乎已经明白了。

四年,情到处,我对他的感觉甚於任何男子。而终究有了爱的结晶,却这样丢了。

丢了啊!

那种念头压得我无法呼吸,我剧烈地摇晃着头,呜咽出声。

有杂沓的脚步声环绕身畔,浅翠绮罗的侍婢,提着药箱的御医。而司鸿宸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在想什麽。他的身後,光线悄悄透过漏雕的窗扇,将他颀长的影烙在墙面上。

我压抑不住声音里的波动,泪光闪闪,虚弱地问御医,“孩子有多大?”

“禀夫人,三个月有余。”

三个月事情发生得太多,我竟然忘记自己停经了。这能怪谁呢?怪我吗?我擦去眼角的泪,忍不住又问:“我还会生育的,是不是?”

“臣不敢隐瞒,夫人,恐怕不能了。”

大殿一片寂静。

“不能了?”

我惘然地盯着司鸿宸,他依然没转身看我,身子似乎已经被凝固了。脸上失了血色一般。他紧闭双目,睫毛却剧烈地颤动。风骤然大起,吹开窗扇,吹起他的衣袂袍角。殿内也乱了,一只鎏金花瓶掉落在地,铿然摔了个粉碎。垂地的重幔经风扬起,缭乱地飞舞。

几名侍婢慌忙跑去收拾。待窗扇紧闭,幔帐不动,窗边颀长的身影消失了。

寂静无声的皇后宫,再没有人敢出声,天下间仿佛就剩下我一个人。

朝生暮死,硝烟火海,他从容经历,他说他是裕王。而此时,他抛下我,独自去到隐蔽的角落承受痛苦,我想唤你回来,但是也清楚地意识到,我没有资格唤你。

我伤了你。

你可知我更绝望。这辈子,再也不能给你生个孩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深居简出,几乎将自己埋葬在深宫。

司鸿宸没有再出现。

那场鼠疫已经过去了,皇宫里恢复了平静。剩下的人不再提及这件事,而大火焚烧的惨景已经深深印在人们的脑海中。

我的身体渐渐复原。这一天,我派执事宫人将几名老臣请了来。

我将离宫的原因和那次遭遇详细地叙述了一番,语言诚恳,几次潸然泪下。那几名老臣站在公正这一边,听了不免欷歔不已。

“夫人一片丹心,微臣感佩备至。裕王此番新政遭阻,实是与夫人有关。虽再无异议,摄於裕王威风,心里的确不服。太平侯已下战书,百姓终日惶恐不安,皇城危在旦夕啊。”

“正因为全城百姓鼎力抗击来犯敌人,所以请你们来。”

我强自按住波动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有两件事,请你们帮我理正。首先,葑观玉匠之子无辜而死,我心悲痛,深感愧疚。请把先帝赏我的赐物以及皇后俸给,全都交给他家母子。都是私人财物,不动公家分毫。”

小香,这些是我补偿给你的,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将司鸿家族发扬光大。

“还有一件事,我先要声明:我不是什麽魔女,也不是什麽吃人的妖孽,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为了不再生出诸多难以预料的周折,请太史令抹去我的‘裕王夫人’名号,贬为庶人,从此不再染指後宫。个中繁缛琐细太多,请诸位上书裕王,尽快简单化了,早日颁行。”

那些老臣果然松了口气,连声称颂,起身一躬便布置去了。

才过两天,裕王绶印的批书下到殿内。如我所愿,我成了庶人。

也许是我主动请辞,司鸿宸网开一面,允我继续待在宫中。其实他也知道,我真的没地方可去。

我却兀自怔忡着,满心茫然。

皇宫那麽大,我们望不到对方的身影。我们总是这样相隔,爱的时候,恨的时候。命运的手捉弄我们的机缘,让我们一再错肩。我叹息着,回顾自己的那一段过失,是为了他。

可是,他看不到。

朝局很快稳定了下来,皇宫也是平静无波。我的自由并未遭限制,反而感觉清闲,清闲得近乎於清寒。

司鸿宸居住的宫殿,隐隐传来幽细的笙歌。华筵醉颜酡,花月香满路,裕王的日子就是这样罢了。

这天,有宫人进来,直言虞纤纤想见我。

我差点忘记这个人了,一时惊讶住,不由问道:“她不是出宫陪伴靖帝去了吗?”

“靖帝病重,来日不多了。”

眼前浮现那张美丽的脸,我虽然日子不好过,但此时也不免心生怜悯,“裕王知道吗?”

“虞姬先禀奏裕王,裕王允了。”

我不禁连连点头,是啊,我现今的身份是庶人,这事先要先经过司鸿宸的同意,我才能去见虞纤纤。他这麽爽快地答应,说明对虞纤纤还是留有情分的。

郊外山区炊烟绝迹的地方,两间草庐在半山腰兀现。草庐周围用旧篱笆围着,粗糙的竹丝已褪去颜色,屋顶上的瓦片因风雨松散着,大有随时塌落的颓象。

这就是靖帝被囚的地方。

屋内卷起一股森森阴风,靖帝躺在那里,发出渺茫的叫嚷声和古怪的喘息声。我不敢过去看,只望见他两鬓满霜,完全暮年老人的神态。

正如历史记载,靖帝确实是被囚死的。囚死他的人是谁?裕王?太平侯?已经无关紧要。站在生死决战边缘的两个人,早把这个昔日的皇帝遗忘了。

阳光映在虞纤纤芙蓉初绽般娇嫩的脸上,胭脂褪尽,艳色依然耀眼。我们相对而望,隔着如烟缥缈的往事,我竟多了一份喟叹关切。

虞纤纤款步走到了面前,慢慢地跪了下来,声音透着悲凉,“四年了,我已是近晚的残晖,此生会以灰暗作结。你救救我吧,我不愿陪葬,让我做你的奴,做你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我上前将她扶起,戚戚道:“你终是怕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下,“怕极了…”

我默默看着她,不断涌起心酸。不是不兔死狐悲的,我和她斗过,难分胜负,到头来才发现我俩都输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怎麽救你?你看看我,庶人一个。”

“你是为了他,他也是迫不得已,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我一惊,不由问她:“你怎麽会这麽以为?”

虞纤纤的身子在瑟瑟微颤,手心发凉,眼里又多了一丝幽怨,“当我听说裕王重新将你接入皇宫,我明白了,他的心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女人,那就是你。别的女人在他眼里,只是过往云烟。我的情感已经随靖帝而去,心无旁骛,所以会真诚地提醒你这些,你要珍惜。”

我不禁大恸,泪水蒙住了双眼。

连作为局外人的虞纤纤,都猜透了司鸿宸的心思,我还有什麽好悲伤的?他心里固有我,我心里装着他,已经足够。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静,耐心等待那场生死战役的到来。我与虞纤纤化干戈为玉帛,能够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心里也是喜悦的。

“下雪了!”

“下雪了!”

靖帝几声尖嚎突然响起。秋日明媚天,怎会下雨?我皱着眉头听,寒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虞纤纤情知不妙,毫不犹豫地上前,将靖帝翻转过来。

这回我彻底看清靖帝的脸了,青白相交,惨淡成一片。他伸着乾柴般僵硬的手,十指鹰爪似的朝虞纤纤虚抓着,那样的力道连骨节都发白。虞纤纤蹲了下去,捧住他的头。靖帝喉管里发出的古怪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似乎想要说什麽,手伸在半空停滞了,瞬间又颓然落下。

虞纤纤脸色苍白,她踉跄後退,被门槛绊了一绊,软软地坐在地上。

几名看守的宫人闻声而入,探了探靖帝的气息,面无表情地用白布将他全身覆盖住。

虞纤纤目光有点呆滞,唇片抖动半晌,才发出一声哀哭。

“他死了…靖帝死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惊出一身冷汗。

我将虞纤纤接回了皇宫。

当然,这一切须经司鸿宸批准。他起初不同意,宫人传下王令时候,我变得迫不及待,连夜写了一篇奏文,字字情真意切,请求他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给虞纤纤一条生路。写到最後,连自己都被感动得哭起来。

司鸿宸最终允了,我知道他是考虑再三的,还是满心欢喜。

我和他虽不见面,彼此的信息却以这样的方式传递。他这样心肠硬的人,却被我的文字感动,他真的变得有点慈悲了。

虞纤纤住在我的宫里。她诚心报恩,将我的生活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多年陪在靖帝身边,她由一名舞姬蜕变成一名干练果断的女人,怪不得靖帝这麽依赖她。我和她日夜相处,关系越来越融洽。

临近决战大概三个月的时候,皇城又有了小小的骚动。一些达官贵胄生怕战争打到自己头上,纷纷搬迁去外地,单等战争结束静观时局再回来。朝中平稳下来後,不少文臣僚将开始倾向裕王,决意誓死扞卫新王朝。他们阻拦那些达官贵胄的迁移,以防搅乱民心。

双方於是起了冲突,又传闻说为此闹出人命。司鸿宸亲自前去劝说,一阵忙碌不堪,宫里的事又顾不上了。

以前我还是裕王夫人的时候,宫里的要事由我掌管,司鸿宸倒也轻松。如今我不能出面,司鸿宸绞尽脑汁,听从一名内侍的劝告,决定在宫里招几名女官。

可是,短时间内怎麽招来有才干的女官呢?

内侍识得虞纤纤,指名道姓举荐给司鸿宸,司鸿宸犹豫再三,最後还是同意了。

女官也是裕王的女人。虞纤纤的身份特殊,按那时的惯例,她自然也是。可是司鸿宸不知顾忌到什麽,避之不见。我听说後,很替虞纤纤高兴,觉得她最胜任这项工作,非常之时,理应放弃前嫌,以解宫里燃眉之急。

谁知,刚提起此事,虞纤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她几乎是害怕地说,“夫人恩典奴婢领了。奴婢是个不祥的女人,夫人收留奴婢,奴婢已经感恩戴德,只求对夫人无丝毫伤害。”

我反而乐了,安慰道:“也就这麽些日子,你别想得太多。快点去吧,帮裕王等於帮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虞纤纤踌躇了良久,才勉勉强强随内侍走了。

皇后宫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夜深三下更鼓,这样的夜愈发静了。烛影明灭,熏烟升起,是我临睡起的习惯。我蜷缩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与外界的风风雨雨毫无干系。

也算是,苟延残喘地过着。

而今晚的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去睡,烛光依然亮着,披上单薄的纱袍,起身往殿外走去。

天空浓云淤积,低低地压着殿檐。我朝黑暗的尽头摸索,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淡青色的烟霭,若有若无的花香,男子沉静又似是拼命压抑的声音。

很久没有在这条小径夜游,最近的一次,也是鼠疫横行,我在这里等来了司鸿宸。那种缠绵的回忆已深深扎在心脉,一碰便是疼痛难隐。

“你是我的女人,我承诺过不让你受到伤害…”

凡是女子都喜欢听这样的承诺。故事仿佛才发生不久,那句话却变得缥缈遥远,我想我不会再有这样的奇遇了。

前面有个轻微的声音,我抬眼。

天空仿佛有碧色的天水倾下。

就在那个石凳旁,有个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那对眸子带着不可控制的情绪,凝望着我。

我游离的思绪停住了,连骨头都胶住了一般。

“韩宜笑…”

那个奇遇又出现了?

我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一切宛如坠入梦境,可那是真的。

他瘦了。

我突然觉得心口有甜甜的东西涌上,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落入他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我,挤得我差点窒息。我不肯睁眼,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熟悉得足以蛊惑我的心。

“你终於肯想我了。”我颤着声音。

“大战在即,我需要有人给我力量,我需要你,非常非常的需要你…”

他连续说了好几个“非常”,将自己的嘴唇送到我的嘴边,极其熟练地,将我含住,随即探舌而入,几乎是如饥似渴地吻了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深深埋在彼此的激吻中,疯狂着,啃噬着,将对方的舌尖咬破,蓄意地让血的咸腥糅合进甜腻的馥郁,将那种感觉扩散再扩散。

他的手指伸进我的衣襟,抓索着,揉捏着,异样的亢奋让我忘记了痛楚,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死死抓住他的头发,可终究还是不能满足对他的渴望!

我的肩胛裸露,他的唇从颈脖一路啃噬,呼吸渐渐无法自持,舌尖在我光滑的胸前舔舐,毫不犹豫地,近乎凶狠地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