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嫣母亲不知所措地站着,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一脸怒意,“健彬,我对你一直当半个儿子看待,你怎麽这样对待我家嫣嫣?她哪里对不起你了?想当初你是甩了她跟嫣嫣好上的,现在反过来让嫣嫣遭受这等耻辱!”

她越说越气,一把抓住哭得凄惨的女儿,“嫣嫣,妈妈当初就反对你跟健彬,花心男人靠不住,现在後悔了吧?”

健彬母亲一听,反驳道:“怎麽好怪我家健彬?当初可是嫣嫣主动追求健彬的!”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这时,沉默着的韩淳拍案而起。

“健彬,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想清楚!”

“叔叔,我已经想清楚了。以前是我年少无知,爱慕虚荣,当然,我犯下大错我会用心去补。不管宜笑拒绝也好,接受也好,我会用一种平等的姿势去追求她,直到她同意为止!”健彬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韩淳望了望我,垂首不语。

韩嫣嫣见此情景,嘶叫一声,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她母亲边喊女儿的名字,抓起小包,也紧跟着追出。

接着,健彬的父母也走了。

韩淳也沉默着离开。

包厢里只剩下我和健彬。我望着满桌狼藉,用低沉的声音说:“为什麽会这样?今天是元宵节,是团圆的日子。”

“今天不说,就没机会了。我要在正式场合说:宜笑,我要追求你,我爱你。”

我的心不住地颤抖,只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循环反覆的梦里。记忆的堤已决,那年自己才十九岁,意气风发的恋人对我说,放手吧。

泪水渐渐迷了眼,我颤着声音道:“我们都放手过…”

健彬抓住我的手,极为坚定地说道:“即使放手过,即使丢失了,只要心还在,我相信我会拾起来,完完整整地交给你。这也是事发那天,我要告诉你的。”

一时间,我无语凝噎。

我抬起头,健彬两道凝视的目光。他朝我微笑,神情柔和。熟悉的感觉如潮如水,每一个我出门的早上,他便是这样站在巷口,手扶着自行车,温柔地望着我。

“我会一直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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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元宵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比以往多了层冷气。和健彬分手,我独自一人进了安置区,顺着小道慢慢走。

小区办过小型灯会,夹道上一盏盏花灯还挂着,夜风里瑟瑟地飘动。天气太冷得缘故,除了几串烟火在空中燃放,很少有提花灯的大人小孩经过。

这样的冷夜,靠近我家的路灯下,却笔直地站着一个人。

光线本就极淡,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待走到近前,才看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眼中有光芒闪过。

我微讶,开口:“司鸿宸,你怎麽在这儿?今天是元宵节。”

“我没地方可去。”

他一向似冰淡漠的声音,有些怅怅然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空洞。我心里隐隐作痛,柔声道:“你可以打我手机。”

“我从不用这东西。”

“那你在我家里等,这麽冷的天,你会冻着的。”

“我去过你家,被你母亲赶出来了。”

母亲向来对外人抱有戒心,何况一个年轻男子夜里敲门。我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只是勾起嘴角,缓缓伸出手来。我有一刹那的踌躇,但还是将手交在他的手中。他轻轻一笑,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我跟冯大泉吵了一顿。”

我愣住,忙问:“他撤了你的总经理职?”

“那倒没有,他需要从我嘴里挖到更多的东西。我真奇怪,古往今来,人的贪虐、骄横为何无休无止、愈演愈烈?一个金缕玉衣足够让人富可敌国,冯大泉竟然还不满足。他知道我曾经是鑫远王朝最高统治者,大致了解历代帝王将相陵墓位置,它们长眠地下几千年,如果灵魂得不到安宁,我纵然回去,也会遭天谴的!”

“你本来就不应该将裕王地宫的秘密告诉他。”

“我落败而来,茫茫不知前途,需要强势依靠。冯大泉是我司鸿家族的人,我自然要依靠他。何况,当时他很慎重地答应过,好好替我保管金缕玉衣。没想到,等我一转身,金缕玉衣已经流失海外。”

他说了个金额数字,惊得我半天合不拢嘴。

想起顾俊颢所言,我心里暗暗替司鸿宸着急,劝道:“不要当冯大泉的摇钱树了。你不了解,这里是法治社会,没有所谓的王权,你的一言一行必须受到法律的制约。金缕玉衣不属於任何人,它属於国家。冯大泉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他早晚会受到惩罚。而你呢,我不希望你有事。”

司鸿宸懵懂地听着,现出一丝黯然。他不说话,安静地站着,那样的安静。

他的安静总让我不安。

好久,他才说:“谢谢你,宜笑。我不会有事的。你进去吧。”

我心下一阵恍惚,终是放了手。他慢慢地往前走,没有回头的意思。夜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他的背影被灯光透过,淡淡的烟雾一样的影子,竟是如此的落寞。

我心中不觉压抑起来,一直再也控制不住,拔腿就向着他跑去。他听到了脚步声,只是微微停住脚步,回转身,像以前那样展开双臂,我整个人小鸟般落入他的怀中。

他的拥抱在不断收紧,仿佛有火焰在心中沸腾,我主动地迎上嘴唇,他的吻深深地压住了我。

“宜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办?陪我,你要陪我。”他的声音在发颤。

我感觉到了他的无助,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含泪点了点头。

我俩携手慢慢走出小道。行人匆匆,水老板的杂货店里笑声喧哗,原来电视在播放元宵晚会。悠扬的女声在唱响,唱尽这人间繁华梦。

司鸿宸默默地听着,长叹一声道:“也许这些歌你们很喜欢,可对我来说,太陌生。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耳朵里,时不时会传来刀剑撞击的声音,那些士兵在呐喊,还有马儿嘶鸣声。初来这个世界,我自信的以为,没有我司鸿宸做不到的事情。时代飞速发展,即使在学府里是佼佼学子,到了这里成了才睁开眼出世的婴儿,什麽都不适。”

他的车停在外面。我俩坐上去,他刚开了空调,扔在後车座的手机响了。司鸿宸不去接,只顾开着车前进。

手机犹不罢休地在响,我拾起一看,果然是冯大泉打来的。

“不必理会,让他满世界找吧。”司鸿宸阴沉地说。

铃声终於停了。我刚松口气,自己包里的手机在响。我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望了司鸿宸一眼,接起了电话。

“韩宜笑!”冯大泉在气急败坏地喊,“司鸿宸是不是跟你在一起?臭丫头,他来时好好的,被你一搅局,简直乱了套了!你不用否定,赶快让他接电话!”

我冷冷地笑着说:“冯老板猜对了,我和他现在就在一起。我俩正亲热着呢。当然,他本来就是我的夫君。大文学怎麽,冯老板想亲眼看看我们夫妻是怎样恩爱的吗?”

“别气焰太盛!我冯某今非昔比,只要轻轻勾个指头,想让你们消失就消失!”冯大泉开始威胁了。

我毫不犹豫地按掉了通话。

车子穿过安洲城,从二环线到三环线,渐渐远离这个喧闹的城市。西边的天际隐约出现一颗星星,闪烁着寂寥的亮点。在这样的夜里,我发现,我们竟然没有安栖之处。

“有星星,明天一定是个晴朗的天。”司鸿宸的心情反而好转。

“再过半小时,就是明天了。”我幽幽地说。

司鸿宸朗声笑了,“明天是属於我们的,韩宜笑。”

四野漆黑,只有路灯蔓延伸向远方。我望着前方,问:“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看海。”

车子经过一处小镇,我们问清码头的方向,继续赶路。大约又过了一个半小时,我们总算到达码头。此时夜深,所有的船只停止航行,我们只能在此守候到天明。

怕被人发现,我们不敢开车灯。两个人蜷缩在车子的後座,彼此依偎。他实在太累了,将头埋在我的胸前,很快地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後来他说,那一夜竟是他在现代睡得最安稳的,没有刀剑铿锵声,连做梦都没有。大文学

天大亮,船笛声叫醒了我俩。我们匆匆用自来水洗了把脸,将车子暂时停在码头,一起去买船票。

“去哪儿?”售票员问。

此时有游客三三两两排队,司鸿宸玩性大发,笑说:“去风景最美的地方。”

售票员收了钱,嗖嗖撕下两张船票,我接过瞧了瞧,上面写着“杏花峪”。这不是自己上次拒绝去的地方吗?看司鸿宸这麽有兴趣,我俩也是漫无目的地游走,也就欣然随他了。

杏花峪是个孤岛,开发不到两年,因为春天开满杏花而得名。岛上无人居住,只有一处影视基地,常年经受海风吹袭,显得破旧不堪,也就没什麽摄制组光临了。岛周围碧海金沙环绕,多奇峰怪石,风光旖旎,倒不失为一处游赏的好地方。

我俩起先跟着一队旅行团走,後来慢慢地落在了後面。导游说,走遍整座岛需要两天,穿过一处悬崖绝壁,可见最美的景致。可惜那里地势险峻,海浪似龙腾跃,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葬身海底,所以那里成了游人的禁区。

当来到导游所描述的悬崖绝壁,周围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鬼斧神工,天造地设,这样的美景怎可错过。”司鸿宸笑道。

听着海水轰鸣的撞击声,我恍恍惚惚地环顾四周。记忆又将我带去某个时段,船儿在海上颠簸,旭日钻出海面,水色蔚蓝清澈,我抱着渐渐变冷的封逸谦,不愿放手…

我丝毫不犹豫地沿着峭壁走,司鸿宸在前面探路,身下是刀削斧劈的深渊,水声轰隆作响。可我一点都不害怕,依稀中,感觉有人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宜笑…”

是的,阿谦,我来了,我看你来了。

穿过最後的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风声停了,海水变得温柔潺湲,海鸥扑腾着翅膀在花草间栖息玩耍。我奋不顾身跑向山坡,熟悉的感觉潮水般涌动。

青草、春水,空中的鸟儿,一切似乎都没改变…

“阿谦,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我满山坡寻找,发疯地喊着封逸谦的名字。当终於看见那湾溪流正潺潺流下大海,在埋葬封逸谦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树杏花在怒放。

我跪倒在杏花树下,失声痛哭。

“阿谦,我明明告诉过你,我会来看你,可你在哪儿?你怎麽不见我了?我是宜笑啊,你看看我!不要让我伤心好不好?我为什麽救不活你?你恨我是不是?你就狠心撇下我走,不让我再见到你!阿谦,你回答我啊,求求你答应我一声!…”

我哭得肝肠寸断,记忆中无数美好的景与人,在哭声中渐行渐远。泪眼婆娑中看到的,只有封逸谦温柔的眸子,带着我们彼此共同的岁月和琳琅悲欢。

岁月漫长,日复一日风浪的侵蚀,等到相忘不能相守,已是千年身。

阿谦,只有这样了!

仿佛哭了很久,腿早就麻了,身体也似血液凝滞一般,我的哭声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旁边的司鸿宸轻轻地将我搀扶起。

我一个踉跄,气力已是不支,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身上。

“原来,你是为了救治爱人才用了玉珠。而我呢,为了自己舍弃了爱情。我真浑!”司鸿宸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他对着杏树跪了下去,躬身拜了三拜,音调出奇的平静,“封逸谦,你是个好男人,你把最真的感情给了韩宜笑,我只有钦佩你!你安心地走吧,以後的日子,就是我司鸿宸和韩宜笑的,我会倾我所有,倾尽我心,爱韩宜笑到底!”

眼里的迷雾慢慢消融,我心不禁在收紧。

“韩宜笑。”

他站了起来,望住我,声音依然平静,握我的手却稳健如铁。

“和我一起回去,让我好好爱你。”

我的双唇动了动,发出细小的声音,“怎麽回去?”

“以前你是怎麽回去的,我们就怎麽回去。”他的眼睛闪亮。

“万一…”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你还有一枚玉珠,用了它会比较安全。如果像我以前那样回去,谁都无法预料自己会出现在哪儿,就跟投胎一样。”

他笑着说:“可玉珠只有一枚啊。我希望我们在一起,不再分开。”

我也不自觉浅浅地笑了。所有的祈望,所有的感觉,恍如是雨後春笋,一个一个地冒将出来。

我今生的爱,始终伴随着这个人,既然这样,为何要放手呢?

无论人事沧桑,无论咫尺天涯。

回去的时候,我们的心情轻松多了,播放的音乐也不再是缠绵哀婉的,而是欢快跳跃的。

我开始着手回去的准备,也许这一次,我再也不能回来。玉器店打算继续经营下去,这是我留给母亲的。另外又请一位比较懂行的女孩,与她签了五年合同。凭我直觉,五年以後这里必是旺铺,房价大涨,到时转手就是一笔不菲的资金。我母亲的晚年就有保障了。

《司鸿志》後续写了不到一半,这是我的故事。

故事在时空的转折处流淌,知道,我即将消失,不能为自己写一个结局。那麽就让故事继续吧,至少你会看到,我还有传奇。

司鸿宸回到冯大泉公司後,他极少跟我联络。冯大泉耳目多,他对我俩已有防范。为了我免遭麻烦,司鸿宸继续扮演总经理角色。消除冯大泉的警戒心是很难的,但是冯大泉不是封叔,生意场上,他必须依赖司鸿宸。

唯一让我纠结的,便是健彬。

自从公开他的爱恋,健彬开始正式追求我。我没当面拒绝,不忍心,又或者是那份美好珍藏在心中,不愿打碎。我们都过了热情似火的年龄,彼此的交往也是淡淡的,像流水涓涓,这样的感觉让我没心理压力。

韩嫣嫣那边没了动静,倒出乎我的意料。凭她的个性,她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将店铺砸个稀巴烂,可是没有。是韩淳从中调解吗?我有意无意间会问起,健彬的表情也是平淡的,说:“嫣嫣现在是大明星了。”

我顿悟。

真的是这样,韩嫣嫣一旦成名,她和健彬的感情也意味着归於平淡了。

气候逐渐趋向暖和。

这一天,玉器店来了一对熟人,是顾俊颢和酒店领班小芸。

我热情地打招呼,请他们入里屋喝茶。顾俊颢刚坐下,便半是开玩笑说:“宜笑,那些摆件只是个物体而已,怎麽到你手里,似乎已注入生命,全变活的了?”

领班小芸满脸羞红,说:“那是宜笑姐经营有方。这样也好,我总以为宜笑姐当个服务员,真的是大材小用呢。”

顾俊颢瞅了个机会,暗地里告诉我:“酒店里死了个客人,是个老外。从录像看,他曾经在去年冬天跟司鸿宸接触过。”

我猛然想起,司鸿宸初到酒店,我推着餐车进去,一名外国男子正跟他谈笑风生。

“怎麽死的?”我暗暗吃惊。

“那人夜归酒店的时候,一身酒气,第二天服务员打扫房间,才发现那人已经死了。从酒精里,我们查到了一种微量的毒,看来有人既想杀他,又想嫁祸於酒店。”

“你是说司鸿宸?”我紧张得浑身冒汗。

“司鸿宸已经予以否认,而且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和老外不再有接触。他是我们排查对象。宜笑,狐狸尾巴开始露出来了,你要警惕冯大泉这个人,如果发现任何异常现象,立刻给我电话。”

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