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惶惑地看着他。

“不是长得美,是灵魂美。”他道:“从来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再看不到别人。可是今天,是你塞满了我的整个世界。”

然后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大财主,为了考验他的三个儿子,看谁最聪明,然后就要把这份家业传给他。这位财主给三个儿子同样多的钱,要求每个儿子能够买一样东西回来把这整个的屋子装满。过了许久,大儿子和二儿子回来了,说没有办法买到可以把整个屋子都装满的东西,这让财主非常失望。这时候三儿子却拿着一支蜡烛进来了,他对这位财主说,爹,我买回来一支蜡烛,我要用这支蜡烛的光把这间屋子装得满满的。这位财主说,真是这样么?三儿子就把这支蜡烛点燃了,柔和的烛光果真就把这间屋子充实得满满当当的。

“就像这月光,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他说,“丫头,你看到天山的月亮了吗?”

丫头,你就是我的明月。

次日他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琴,虽比不得姐夫的断弦和萧溶意的焦尾,但亦是绝世名琴。一夜时候找来这样的一把琴,可见是下了功夫的。但我说,我还是去萧溶意的王府吧,在那里练琴习惯些。倒不是为了抚琴,最主要的,是就着他给我找来琴练琴的借口逃开他,躲到楚清王府去。

本以为他不会应允,但没想到他很温润地答应了。

不过他说陪我过去,我却没有答应。

抱着琴过去楚清王府,这下不是为了抚琴也得做做样子了。

萧溶意看到我怀里抱着的琴,惊叹道:“这可是司马相如的‘绿绮’呀,果然不愧是轩少!”因为学了一年琴,对这方面的知识很是通透。司马相如的绿绮、蔡邕的焦尾、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并称为四大绝世古琴,齐桓公的号钟和楚庄王的绕梁因年代久远不知所终,蔡邕的焦尾在萧溶意那里,司马相如的绿绮竟一夜之间被轩释然所得,又被他送给了我。

往日只听萧溶意提及绿绮,并不曾见过,看着怀里的琴,自是五味纷呈,感动的同时,又震撼地想,凤塌,一夜所得的绿绮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轩释然办不到的?不去理会鼻中的酸楚,我涩然道:“比起绿绮,我更喜欢断弦。”

萧溶意摆手道:“断弦那把琴伤心得很,惦记它做什么?”

断弦的主人是姐夫,萧溶意不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往日我为了追求姐夫学琴学修养,萧溶意处处帮我,这下轩释然回来了,他又帮着轩释然,真不知他在想什么。是而我放下琴,臆叹道:“焦尾的典故,好像也很伤心呐。”

萧溶意轻轻点点头,笑笑,仿佛为刚才还笑话姐夫自嘲一样。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递给我,说道:“我也有事请你帮忙。”

是萧溶意请轩释然的请帖,我问道:“转交请柬而已,怎谈得上帮你的忙?”

萧溶意意味深长地道:“这可是桩麻烦事,除了你,谁人将这请柬交于轩少,他都不会接呀。”

再是让轩释然麻烦,萧溶意的人情我也无法推拒。

然后他问我过来做什么,我说你不欢迎啊,我过来学琴。想着以后为了逃开轩释然,少不了要过他这来叨扰了。萧溶意笑道:“哪里会不欢迎,不过学琴嘛,就免了。”

我惶惑地看着他。

萧溶意道:“拂希,你很聪明,专心去做一件事的话,领悟力很好。你的琴抚得不错,可以出师了。”他说昨天虽独留了轩释然在那里听我抚琴,君明珠君清秋虽然离开了,但他并没走远,一直在小坡上睡着。琴美、景美,人更美。看着轩释然听完琴痴迷的神态举止,看着我和轩释然对望很久,然后我慢慢过去了轩释然的身边,两人又静止好久。直到我和轩释然并肩而行,远远离开,他才现身,他在那片绛紫色花海里坐了好久,抚了好久的《千秋岁》。

他不过陈述了昨日之事而已,我怎么觉得一瞬间,与他之间的气氛完全变了?

因为紧张,我喃喃道:“你没走啊?”

他说了那么一大堆,我再问这话本来就问得傻,但他只是点点头,并没笑话我,眼睛里堆着无比柔软的温柔,就像春天初生的青草尖,淡淡的、柔柔的光泽,“你姊像是太阳,光芒万丈;你就像夜晚的明月,小溪一样舒缓地、轻轻悄悄地流过人的心田,情不知所起,等到人察觉时,已经一往情深。”

他深深地,又重复了一句,“就像明月。”

然后他说完那话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着他怎么又认识我姊?

那样想着,便问出了口。

他的身影顿了一下,侧头道:“你姊是我验的尸。”

我就又离开了楚清王府,想着说那样暧昧的话的萧溶意都不像萧溶意了。嗯,以后也不去他那了。

回头看了几次皇宫的方向,可是又不敢去,怕轩释然那么快就怀疑到姐夫的头上。便像个无家可归的人,抱着琴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出了城,依靠在城门不远处一处石壁坐着,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梦到是端午节五月初五了,我不想嫁给轩释然,轩释然硬给我穿上嫁衣,捆着我与他拜堂成亲,姐夫目光悲伤地看着我,说,拂希,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怎么又嫁给了别人。我叫着姐夫往他那里奔跑,触到姐夫时,我一手的鲜血,姐夫已经被轩释然杀掉了

我猛然惊醒,入目就是晚霞漫山遍野,红得滴血,背上黏黏湿湿的,里衣全然汗湿。

然后听到马蹄声,近了,骏马上坐着的俊逸出尘的男子正是轩释然。

我想那时候我的脸色一定惨白了。

轩释然定然注意到了我的神色,远远就弃了马,跨着大步走上了残垣断壁,蹲下,一膝着地,握住我冰凉的手,不掩忧切焦灼之色,“怎么了?”

我颤抖着嘴唇答道:“没没什么。”

早上我出擎天侯府的时候说的是去楚清王府,轩释然也不问我怎么在这里,待我神色缓和,只温和道:“快黄昏了,我们回去了。”

他的温默让我把现实和梦境区分了开来,里衣里的冷汗被晚风一吹觉得有点冷,被他拥坐在马上,就随着他回去了。

当晚入睡后才记起萧溶意那请柬,想着万不能误了人家的事,就爬起来,过去了他住的地方,侍女却说他在书房,我过去书房经过窗前时正听到杨莲婷战战兢兢的声音:“少少主”

望里看去,杨莲婷似是刚回禀完什么,明亮的烛光下,轩释然发青的面庞之上冷戾阴狠,不见半丝这两日待我的温润雍容。

下一刻,已是啪地一耳光甩在了杨莲婷的面颊上,力道远比雪原化雪后石洞里他甩给我的那一耳光狠重沉痛那时候,他即使因为石洞里的情景恨得想要一口把我吃了,到底不舍得怎样用力气打我。

“之前竟敢骗我?”轩释然说过这话后,又是一脚踹在了杨莲婷的胸窝。

自上次杨莲婷瞒了轩释然我与姐夫之事,不论杨莲婷是为自己着想,还是为了帮我,我都对他挺感激的,早消了以往的芥蒂。此时见他受罚,出于本能地就走到门口,叫道:“轩轩释然”他说杨莲婷之前竟敢骗他,指的莫不就是杨莲婷欺瞒了他我和姐夫之事?我心里也便有些紧张,忐忑不安着。

但轩释然听到我的声音,微微侧头见我到来,本是狠佞的面色慢慢晴霁,一如这两日的温润,过来我身边,指骨抚摩着我肩上衣服,淡笑道:“晚上冷,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若我心里不是这么忐忑,也便能感受到他摁住我肩胛的指骨极力克制才没有往下捏碎我的肩骨。那是已知晓一切压抑的愤怒。但我到底太心虚了,见他一如既往关心我的衣食住行,便自欺欺人地以为他还不知道,他对杨莲婷先前逼供的不是这件事。

将萧溶意的请柬递给他,含笑说道:“楚清王府的请柬。”

“你先回去,我这里还有事。”他接过,也没去看,只负手站于廊轩,许是刚体罚过杨莲婷,他的身上犹带尊贵凛冽,垂眸看着我,笑意雍容,可与夜色同样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空漠,如同长满锯齿草的旷坪,荒芜却又刀子般的锋锐。

次日早膳时,他的神色并无异样,虽然担心了一夜,我总算稍稍放了些心。然后我说我想出去逛逛,他也没有反对,却也没再有陪我同往的意思,只是看着我,一味雍容地笑着,“去吧。”

自然又是在城外石壁下坐了一天,黄昏时分他也并没来接我,我自己倒是在晚膳前回了侯府。一连几日,不管我想做什么,他都没有反对,甚至不曾过问。每每望着我,脸上笑容也如浮光掠影。倒是我渐渐心里忐忑,越发觉得事情败露,即使出门,也早早归来,后来竟足步不出了。

于是那日抱着小貂在后花园里摘花,擎天侯和他正巧经过,花丛中的我本要与他们打招呼,却听擎天侯道:“这场仗不打也得打了,梁国实是欺人太甚,将汝阳王府几百人口全门抄斩,不是公然与大齐宣战是什么?太后闻得妹妹妹夫一家死讯,几度晕厥,温文的皇帝也雷霆大怒。那萧溶意早年过继于太后,入住大齐倒算侥幸拣得一命,不然也跟着整个汝阳王府覆没了。汝阳王云贯丘,总算留有后根。”

轩释然捻着我藏身旁的花枝,轻吁道:“萧溶意,虽生犹死。一家血亲都被梁帝处斩了,此刻的他,怕是恨不能一同赴死。”

擎天侯道:“汝阳王府活着的听说还另有其人,向梁帝密告父亲通敌卖国的女儿明月郡主和义子南宫绝。”

“南宫绝,去年与他会面过,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怪只怪汝阳王养虎为患了。那明月郡主可是汝阳王的亲生女儿,会与梁帝密告自己的亲生父亲通敌卖国吗?”

“最狠不过妇人心,汝阳王府被抄斩的当晚,明月郡主就在南宫绝身畔为姬了!这样的女儿,真是不养也罢!”擎天侯的语气颇有几分义愤填膺,然后看着轩释然道:“你的事怎样了,距离婚期只有半月,别给我出什么变故闹出笑话来!”

“我的事父亲大人就无需过问了!”轩释然撂下此话,扬长而去。

擎天侯看着轩释然的背影,笑了笑,也径往另一边去了。

我方从花丛中探出头来,松开了一直捂着小貂口的手,思忖了半天他们的谈话,也总算理出了个头绪来:梁国汝阳王为外姓王,汝阳王身居高位德高望重梁帝本就忌惮,何况汝阳王的正妃还是齐国人,且是齐国萧太后的亲妹妹。值齐梁两国战火硝烟国际关系紧张之时,身份敏感的汝阳王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萧溶意的亲妹妹明月郡主以及收养了十年的义子南宫绝密告通敌卖国,所以,梁帝就把整个汝阳王府几百口人全都斩了?

我蓦地记起几日前萧溶意宴请轩释然的请柬,怪不得他会说这是桩麻烦事。

在意识决定行动前,我已经追上了轩释然,轩释然只看了眼我,已先说道:“萧溶意的宴席我没有去赴,不是怕麻烦,而是在昨天,他宴请我的前一刻,汝阳王府被满门抄斩的急报就到达了京中。他是先前闻了风,想要我襄助解救他家人之事,而今逝者已斯,自是无需我襄助,何况他家逢噩耗,我去了反倒让他闹心。”

轩释然说的倒是实话,齐梁两国间的路程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二十日左右才能到达,萧溶意不管做何决策解救家人,总要晚个二十日。这厢还商议着计策,那厢的死讯已经传来。齐国这边汝阳王府的至亲,萧太后、姐夫和萧溶意,真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远亲不如近邻。

可是,轩释然他怎么知道我是要问这事?

我蠕动了几下嘴唇,“刚刚在花园里,你知道我躲在花丛里?”所以,还故意去捻我藏身旁的花枝。

他看我,“是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气。”

一时气氛异常。

半晌后,他继而徐步前行,就着先前的话题说着,“汝阳王府这笔血债,自由朝廷去讨。战争总是能解决问题的。而不管有没有汝阳王府这事,与梁国的战争都是避免不了的。”

然后轩释然看我,有几分故意地问道:“我是要进宫,你去哪儿?”

我眼中闪过心虚,怕他看到,微微低了些头,抱着他还不知道我喜欢姐夫的冀望,抚摩着在轩释然面前一向乖觉的小貂,尽量声音平静地答道:“我也进宫,去看看姐夫。”

萧溶意家逢噩耗,本该去看萧溶意的,不过这时候去了难免更令他闹心。汝阳王夫妇是姐夫的小姨、姨夫,汝阳王府满门抄斩,姐夫虽然不至于像萧溶意那般悲痛,但也一定很难过,我想去看看姐夫

轩释然眯眼看着我,笑意深深。

马车上也一直被轩释然那般盯视着,我只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入了宫与他分道扬镳后便直奔甘泉宫而去,既为喘喘气平复一下适才与轩释然相处的窒息,亦为快点见到姐夫。甘泉宫外撞到杨莲婷,微胖的脸上还有着那夜挨了轩释然巴掌未消的红肿,我才要问姐夫在不在寝宫里,杨莲婷已对我退避三舍,合手告饶道:“唉呀呀,我的小姑奶奶,您饶了我吧!”

我一气之下自己闯了进去。

远远就听到琴音,却不是姐夫自姊离世后,就抚了两年从未变过的曲子,不是《子衿》,是另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我于是就有些愤怒,他为什么不抚那首属于姊的曲子了?他不接受我,现在要连姊也抛弃了吗?是啊!后妃美女如云,他天天新婚燕尔,新人哪知旧人不死人泪!明明已经走到了他的琴案前,明明他止了抚琴向我望来,在轩释然回来后,好难得的一次与他相聚,可此时我眼中慢慢涌出泪水,一步步往寝殿外面后退着。

“拂希”姐夫站起来,就跨步往我走来,我转身往外跑去,在甘泉宫外他倒是总算追上了我,但才拽住我手臂,试图解释什么,那厢与宣王道别的轩释然已迎面而来,轩释然一抬眼,入目便是我们。

姐夫只得松了手。

我狠狠挣开他的钳制,过去了打算离宫的轩释然那里。

轩释然也没问我什么,直到坐进了回侯府的马车,才伸臂揽住我,温柔问道:“怎么了?”

我看着轩释然,泄愤道:“他抛弃了姊!”

轩释然看着我。

我说道:“他不抚《子衿》了,他在抚另一首曲子!”

轩释然问道:“什么曲子?”

我答道:“我没有听过,不知道名字。就记得一句,什么‘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轩释然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好久,等我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了,他才轻笑道:“幸好你那么笨。”揉着我的头发,心情愉悦地道:“贪玩,不学无术。”

我疑惑地望着他。

他笑得讳莫如深,“不然,他抛弃了拂摇,为另一个女人抚琴,你要聪明点,知道那曲子是什么意思,知道他抛弃拂摇后溶在曲子里的对别的女人的思慕,你不是更得被他气死?”

我点点头,觉得轩释然说得很对。

然后就觉得突然间消融了这些日子以来与轩释然之间的隔阂,亲切起来,问道,“你进宫做什么?”

他靠在车壁上,慢慢说道:“边境的紧急军情。昨日,燕顼离带了二十万大军去了边境。本来就因汝阳王府与梁国加剧的战况,因燕顼离带军的参入,边境局势更加剑拔弩张了。”

他已展了地形图,眯眼瞧着,“梁帝敢斩杀萧太后至亲,显而易见,与我大齐一战,即使没有必胜的把握,也绝对不会落败。燕顼离是我大齐藩王,燕邦早有复国独立的意向,此次与梁国联手,或者在梁、齐一战中插上一脚的话,我大齐都必败无疑。”

帝宫春第一卷繁华落尽049情不自禁

我惶惑道:“大齐的局势,就这么岌岌可危么?”

轩释然看我,骄矜而笑,“败的是齐国,又不是擎天侯府,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我看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国才有家,国都败了,何有家可言?”

“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轩释然道:“齐国的国力早被擎天侯府渗透,外人看来齐国强盛,非齐国强盛,实则擎天侯府强盛。实际上的齐国,不过外强中干的一个枯架子,与梁国对敌,若没有侯府一句话,何来战斗力可言?何况若再插上一个燕邦。齐国,怎能不败?”

果然。

顿了顿,他思谋道:“此次若无燕顼离插手,齐国覆亡后,擎天侯府大可取而代之。可惜了。如今虽能借梁国之手灭掉齐国,但必定天下大乱,梁国、燕邦、擎天侯府三足鼎立乱世开来容易收来难,这种局面不是我想要的。唯今之计,只有从中斡旋,推覆君家统治的事,延后再议。”

即使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得轩释然亲口说来我依然是悚然一惊。因汝阳王府的覆没,齐梁两国加剧的战事,于擎天侯府而言不过是推翻大齐统治的一个契机。此次若不是燕顼离驻军边境,不日,大齐皇宫里的帝王,就是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鹊巢鸠占的擎天侯府了。

若天平盛世,擎天侯府要推翻君家统治亦是不难,但显然轩释然走的是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大胜利的路线,即使推倒君家,也欲借梁国之手,不浪费自己一丝一毫的战斗力。这样全赢的策略,既要求策略,也必须得有好的忍耐力,不可谓他城府不深。

但知道君家暂且安然无恙,且侯府会为了长远计划在此次战乱中助君家一臂之力我已心中大慰,即使轩释然所指“从中斡旋”,不过是让大齐有力气苟延残喘,不至于立时覆灭将擎天侯府推到风浪尖上,从此天下大乱三足鼎立。

回到侯府已经下午过半,和轩释然相谈甚欢地道别,各回各自居处。

此番入宫回来,轩释然一改前几日待我的高深莫测,本来,前几日在他的笑意雍容下,我还以为与姐夫事情败露,是而一直忐忑不安。今日见过姐夫回来,他并未有丝毫不愉,又论及战事,知道汝阳王府覆灭前后他与擎天侯在策划推翻君家统治之事,想来前几日他待我笑意深深但毫不热拢的缘故,是因全心篡位夺权所以无暇他顾了?

我就重又自在起来。

所以我在竹塌上躺了一会儿,又逗弄画眉的时候,轩释然遣侍女来请我过去他那里,我不疑有它,就过去了。

擎天侯府的富丽堂皇本与宫殿类若,轩释然居住的苑子更是流水潺潺,雕梁画栋。侍女引我过去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沐浴,却不是在月华池那边的温泉,而是他练武的御剑瀑布下面的小溪里。那处瀑布的水四季冰冷刺骨,下面自然是池寒溪。往日他若在这里沐浴的话,一准是修习内力,而今天看溪水热雾弥漫的样子,显然他是单纯地在沐浴。

可沐浴他为什么不去温泉,偏偏来这里?

“哗”地声响,那是来来回回提着热水桶的侍女在往瀑布下注水,本来就是天然的寒溪,水温冰凉,上面又有几丈高的寒瀑飞泻,越来越冷的寒溪,要有多少热水才能让越来越冷的水温变得温热,冒出温泉似的热雾?

只一看百十个侍女接力赛似地搬运热水桶,就可知这是怎样性质的折腾?全身赤-裸的轩大公子没于花瓣漂浮的溪水中,只露出健硕的上半身,结实赤-裸的右臂枕在溪岸上,溪岸边有瓜果、点心、葡萄酒,他手里持着酒樽,而他的目光,却冰冷淡然地看着香汗淋漓的侍女们。

即使早见惯了他的奢华用度,或者他以折腾别人为乐听说曾经有过一个想勾引他的侍女,但自那以后,就再没第二个了。仅仅日常生活中,他就能以种种令人发指的手段颐指气使,第二天,就把那个侍女逼得上了吊。

我一见这景象也不由地闪神三分,然后示意侍女过去给他说我来了。

他赤-身-露-体,又是个成熟-精-壮的男人,我可不想“坦裎相见”他。

侍女步履轻缓地走到了他身后,正待禀报时,他已经唇角上扬,温柔道:“给我按摩。”

就站在他侧面,且离得他只有丈远距离,是而看得到他的表情,听得到他说什么。

侍女没料到他这般吩咐,诚惶诚恐地将手伸到了他赤裸的肩上。他终觉不对,侧头诧异的目光落到侍女的身上,变得惊怒凛冽,一挥手已将侍女挥下小溪,自己披衣上来,有些懊恼地看着我。

我径自过去溪边,弯身将在水里乱扑腾的侍女拉了起来,温和道:“下去换身衣服吧。”

全身湿淋淋的侍女恭谨退下,我方看他道:“你做什么?”

他余怒未消,“她碰了我。”

我哑然无语,他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但鉴于今天和他缓和的关系,问道:“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他系着衣带,“一起用晚膳。”

我看了看天,下午才过半,“还早啊。”

他道:“今天早点吃。”

那就早点吃吧。

在太阳光下用晚膳,他亲自给自己斟酒的时候,扬眉看我,“你喝不喝?”

反正没喝过酒,那就喝点吧。

但酒实在难喝,我只喝了一口就辛呛地咳了出来,然后再不喝了。他却看着我,慢慢地品着。真不知他们男人怎么都喜欢喝酒?

然后与他一起用了晚膳,酒饱饭足后就在他住的苑子转了圈,权当饭后散步。后来又随着他去了他的卧室,他看我道:“你要不要沐浴?我洗过了。”

那我就去沐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