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到了什么,偎进他的怀里,正经说道:“若是过几年,我还是没有身孕,你不许纳妾。”

“好。”

“若是我真有问题,不能为你繁衍子嗣,你也不许再娶别人。”说着这话,一瞬间呼吸都有些窒了,但还是困难地,心里疼痛地,慢慢说着:“我绝对,不会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你若有别人,我会离开,永远不再回来。”我抱紧燕顼离的身体,目光迷蒙遥望窗外,却无焦距,任他三妻四妾,带军回京鹊巢鸠占,他日黄袍加身三宫六院,我只要我的唯一,这个唯一供我偎依温暖的怀抱,永生痴君缠绵。

燕顼离慢慢抱紧了我,在我耳边慎重许下承诺:“好,今生我都不碰别人,不管你生不生下我的子嗣。后继有人,是我之幸;后继无人,亦是我命中注定。”

之后才与我面容相贴,轻声喃道:“傻瓜,就是你让我再娶别人,我也不会娶的。不用约束我,我也不会抱别人的。不管我们有没有孩子,我们也会白头到老的。今生,宁可你负我,我不负你。”

我热泪盈眶看着他。

他轻笑:“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我们哪里可能不会有孩子。你要还不放心,明日便让大夫给我们两人都瞧瞧?”

翌日自是慎重地让大夫诊了脉,果然两人都没问题,说孩子肯定是会有的,我才松了口气。大夫又开了一堆易受孕的药给我,阿瑞看看燕顼离,又看看我,一天都暧昧不清地笑着。

几日后便起程返往北平,因年关将近,又在旅途上,自是好好畅游了一番。

有时候与燕顼离共乘一骑,甩远藩王回京的仪仗队,二人清净共处,倘祥于天地之间,仰卧于四宇之内。那呢喃细语,都是我们的真爱誓言,海可枯石可烂,我们夫妻同心,生死不渝。

有时候与他亲自驾着马车,追赶着阿大阿二阿三,日落夕阳下洒下我们的欢声笑语,为被三匹狼惊吓出病况来的农家劈柴炊火,傍晚回去时,面对顾骋壬为我们行踪担忧的见怪,笑的没心没肺。

早在十三岁那年,姊入住汶州行宫那日收到他藩王鹏图贺礼,那时便知他画画的好,让他做了纸鸢,绘了图案,在空旷的草漠上奔跑牵线。

如是,因为一路不断耽搁行程,回北平之日,距离除夕已仅仅四五日了。

回简园整顿好,次日便是大年三十了,他怪我,我怪他,吵吵闹闹出去逛街,不巧走到茱萸楼下,正看到垂着头,闷闷的,在茱萸楼下徘徊的阿瑞。

这大过年热热闹闹的,行人无不出双入对,家家团聚,我还有燕顼离,燕顼离也还有我,阿瑞却只有一人。茱萸负了他,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依旧笑呵呵,想来内心实来甚苦。我和燕顼离相顾片刻,携手走了过去。阿瑞看了看我们,算作见礼,我正要安慰什么时,却见茱萸从茱萸楼里出来,然后在我们的注目下,落落大方地走到阿瑞的面前。

阿瑞看着茱萸,慢慢涨红了脸,不安地搓着手。

我和燕顼离饶有兴致的面面相觑,是茱萸负了他,又不是他负了茱萸,阿瑞他怎么还反倒窘迫异常不好意思起来?倒是茱萸,整个一面不改色。

不想我和燕顼离在此,茱萸看了看我,又看着燕顼离:“王爷隐忍了我这么久,现在终是要唯我是问了?”

阿瑞焦灼地看着燕顼离。

燕顼离淡淡道:“我要难为你,还会等到现在吗?你走吧。”

本是单身一人出茱萸楼的茱萸,闻听燕顼离此话,知脱身容易,转身往茱萸楼里瞧了瞧,立即便有侍女搬了琴案等行李出来。看这样子,茱萸早准备要走了,一时侍女将整装好的随行物什搬进马车里,站在阿瑞面前许久,垂着头的茱萸终是取出一个匣子,然后递到阿瑞手上:“这是我们两年来互通的书信,现在都还给你。从头到尾我对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假的,可却有一样是真的,那便是我对你的情意,可我是侯府的人,我们注定是敌人。”

茱萸瞥了瞥我,又看着阿瑞:“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燕邦的事。侯爷三年前安插我在燕邦监控王爷没错,可一年前侯爷不知为何便没让我监控王爷了。只让我效命少主。少主和侯爷不一样,从没依靠我指派我做什么损人利已的事。少主在战事中运筹帷幄,是他自己的本事,与我无关。”

茱萸这般以色侍人的暗人,擎天侯府泛泛,擎天侯精于此道,精心培养她们,既为自己取乐,亦成自己大事;侯府内这类女子却为轩释然不待见,自小打交道培养的,也是夜影那般同性的暗人,虽接收擎天侯府事务,但不以茱萸为自己办事,茱萸此言,倒是煞有介事。

茱萸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再不露面,只吩咐车夫,“回齐国。”

阿瑞望着载了茱萸远去的马车许久,直到再看不见,才低头看着手中匣子。

我蠕动着嘴唇,半响才说出:“你们…”

“我们是敌人。”阿瑞接过了话。

阿瑞定定地看着匣子,默默立着,红着眼圈,颤抖着唇道:“可是我好喜欢她。”

阿瑞总的来说是个快乐的人,与我们一起逛了逛,感受着过年喜庆的气氛,便没想不开心的事了。我总算松了口气。燕顼离亦然。虽然燕顼离神色冷淡,但明眼人都看的出,他是很在意阿瑞的。

当晚与燕顼离用晚膳,我吃着吃着一个人在那里笑了出来,燕顼离古怪地看我,“你笑什么?”

我越发笑意不加掩饰,咳着说道:“我嫁给你一年多了,连你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偏头看着院外景致,唇边也似有笑意。

本来嘛,按规矩新媳妇第一次拜见婆婆,就得丈夫陪着。可燕顼离一直不陪我去,我怎么也要经历过第一次后,才好独自去拜见他母亲啊。燕顼离喝着汤,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年过年就在燕王宫吧,明天一起进宫去。”

倒难得他会说这种话,去年除夕去往燕王宫还是我提议的。结果撞上擎天侯,还半途而返了。唉,燕王宫,燕王府,半个时辰的踟啊,他硬是一年半载也不去一回。

虽然成婚年余,但这还是第一次进燕王宫。因为是第一次拜见他母亲,又是大年三十,排场比较正式,燕王府仪仗队随行,进到燕王宫,王宫里的繁华就不去提了。成婚后第一次拜见婆婆得敬茶,我在御膳房,宫女们的辅助下煮茶的时候,燕顼离道:“我先去她的寝宫看看,一会儿你让公公带路自己过来。”

她?

咳,称他母亲,称呼的是‘她’。

然煮好了茶,由宫人引到燕顼离母亲的寝殿外,我正整理衣装要进去拜见时,已听到寝殿里燕顼离的怒吼声:“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

简真是当头棒喝,一直就知道燕顼离与他母亲关系生疏,但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面见他们母子俩相处便是这种局面,这时已又闻得燕顼离扫翻东西的哐当声,接着又听他呵斥道:“万公公,把进出寿安宫的册子取来,我看看他今年又来了多少次!”

“你你怎么能查探我的私事,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母亲啊!”凄婉的女人声音,显然是燕顼离母亲燕邦太后了。

“王爷。”有太监为难的声音。

燕顼离吼道:“还不快去!”

“是,奴才遵旨!”

燕顼离名义上是燕邦的王爷,实则燕邦的君主。和燕邦没有实权,寡居的燕邦太后相比,宫人们自是听燕顼离这掌握王权,手腕雷霆的君主的命令了。

“啊”

听得一阵凄厉的女人惨叫声,我想进寝殿看看,可我又怕这时候进去,太让燕顼离母亲面子挂不住,只得按捺下来。这时燕太后又叫道:“万福你给哀家回来!该死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

“嘭!”

似乎叫万福的大内总管听了燕顼离的,没听她的,燕太后往万福身上掷砸了什么。果然,领了燕顼离的命令去取册子的那太监万福出来时,捂着肩膀,吃痛不已。

一时间寝殿里燕太后摔东西一发不可收拾,边摔边哭闹着,期间又夹杂着燕顼离的吼声:“作为燕邦的太后,你把燕人的脸都丢尽了,后宫淫乱,不安于室,与他国臣子私通!不守妇道,实在不知廉耻”

“我儿,他是你”

“你给我住口!”燕顼离喝断了燕太后的话。

里面的争执声依旧,我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想着阿瑞似和燕顼离一起到燕太后这来的,便叫一宫女去里面唤出阿瑞,我先问个究竟。阿瑞出来后,与我笑笑,我问道:“里面怎么回事?”

阿瑞道:“王爷过来时,正撞见太后画擎天侯画像呢,当即揉了太后的画,扔了,又见太后的寝宫里到处都是擎天侯常住的痕迹,侯爷的日常换洗衣服,甚至是寝衣,鞋子什么的,便吼起太后了。”

难怪燕顼离一年到头也难得过来看他母亲一次,还自立门户,住在燕王府,不住这燕王宫。

“啊!”

这时又听燕太后一阵凄厉尖叫,阿瑞似知我在想什么,抱歉地笑道:“太后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太后虽然明艳无双,但身为太后,也算仪态端庄。只每每与王爷就擎天侯吵闹,因为护着侯爷,会一反常态。”

“噢。”我牵强笑了一下。

里面又闻燕顼离吼道:“把这宫里男人的那些东西都丢出去!”

又有宫人战战兢兢地应了,“是。”

“啊!!!!”

燕太后这回叫的更厉害了,并伴有大哭大闹,母子间争吵的也更厉害了。怕燕顼离真丢了擎天侯的东西,母子俩因此更失和,再发展下去,愈演愈烈,局面无法收拾,我只得跑进寝殿里。本来以为燕太后收的那么惨绝人寰,是燕顼离在拳打脚踢折磨她,不想燕顼离负手在背后,离的她好远。我拽住燕顼离的手臂,燕顼离也没看我,只看着他母亲,显然也不耐烦听燕太后叫的这么凄厉,跟他这做儿子的真毒打她一样,皱眉道:“你叫什么叫!”

抱头哭叫着的燕太后抬头看着燕顼离,悲戚地喊道:“你还是不要来看我了,来看我一次,就折磨我一次啊啊啊你就让我老死在宫中算了,就当没有我这个母亲,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不要把我宫里的东西丢出去啊,不要丢啊”燕太后冲那些得了燕顼离的命令丢擎天侯东西的宫人叫着,转而又对燕顼离叫着:“我求求你不要来看我了,你回去吧一年到头都不来看我这个做母亲的,突然又来什么来,呜”燕太后哽不成声地哭着,待得去看丢东西的宫人,情绪又失控了,“啊!”

我摇摇燕顼离的手臂,“算了吧,不要丢你母亲的东西了,燕顼离,就给她留着吧”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燕顼离的神色有些怜悯和松动,但一时也没表什么态,我看燕太后实在哭的要崩溃了,跑过去抱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她蛮横起来力气很是大,我一时也控制不住,只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冲那些宫人道:“都给我住手,全都退下!”

让停止丢东西,燕太后的情绪定然好控制些;那些宫人虽是平常服侍燕太后的,但到底是外人,燕太后情绪激动时还是别让外人看笑话好。此双管齐下,刚见因此燕太后情绪好了些,我又下了一剂猛药,抱住她的手突然松来,端端正正跪拜在地板上,说话的声音刚好盖过她的哭声:“媳妇拜见婆婆!”

第二卷和亲燕邦071月魄

得了我的勒令停止丢东西,宫人们陆续退下的寝殿里本就安静,一时仅就燕太后的哭泣声和我的跪拜声,本因擎天侯物什得以保全情绪稍微控制住的燕太后,在闻了我的话扣,不说哭泣,连抽噎声都噶然而止了,静若木碉。仅存三人的寝殿里,燕顼离,她和我,皆自静默。她终是回过了神,慢慢将视线转向我。是的,她是在这一刻才注意到我,存在了年余,却第一次见面的儿媳。

她打量着我,我也抬头看着我的婆婆,如她刚才情绪失控又不明我身份没去注意我一样,先前那种局面,我自然也没好好去看她。这会儿却是两两相望。因为大吵大闹,悲戚痛哭过,咳,她头发散乱,甚至有些发丝粘贴在了脸上,连一双明亮眼睛也有些红肿,本就头发半遮的脸挂满泪痕,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实在是看不清楚。

然她知道我是她儿媳,又看过我后,却为我第一次见她就撞见她的狼狈难堪起来,背转身,向隅而坐,纤细白净的手从宫装里抽出手绢,拿手绢试起泪痕来。有我在这,她的哭泣倒是止了,但因乍见我愕然下止住的抽噎因为先前哭的久了,却是生理上止不住的,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哽起来。

她背向我略略试了脸上的泪痕,稍整情绪后,才又转过身来,和声道:“你起起来吧。”

短短的一句话里,都伴有她的一声抽哽,我笑了笑。她的目光盯向我,在发现我的笑意不是取笑,而是善意的笑后,不说见怪,连尴尬都没有了,怔诧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这时她因为头发散乱,发鬓里的一根簪子铮地一声落到了地板上,我便又蹲下身去拣她的簪子。她看我的时候,目光与燕顼离对上,不禁身体微微一瑟缩。拣起簪子起身的我,便也看着燕顼离。

燕顼离一直皱着眉看着燕太后,神情与目光就一直没变过。燕太后被他看的心惊胆战,顾不得我在这里,又以手绢掩面,轻声啜泣起来。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我含怨带嗔地看了燕顼离一眼,他就不能和颜悦色一点吗?这头燕太后又凄凄切切地哽咽着,唉。

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也实在没有对付母亲级女人的经验,只得柔声抚慰:“婆婆,您别哭了。”

不想却是适得其反,我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燕太后哭的更悲伤了,那叫一个魂消肠断。即使这般狼狈不堪,也隐约看的出她是个美人,美人落泪,模样该是怎样的楚楚可怜啊,反正我是紧张爱怜的要命。但看燕顼离,他看着燕太后,眉皱的更深了。

触及燕顼离的目光,燕太后悲切哭着的时候,又已放声闹将起来:“你还是回去吧,以后都别来看我了,一年到头都不让我过个舒心日子,大年三十的,还来痛斥我一番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呀,怎么这么命苦,这样活着,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虽然仍是哭将,但完全没有之前那般歇斯底里了,至少没再啊地长声尖叫了,只是一妇道人家哀哀嘁嘁了。燕顼离凝眉看着燕太后,负手在后的僵硬身体柔和了不少,竟似松了一口气。燕太后拖曳声音呜呜着,又数落道:“一年多没有来看我这个做母亲的,连去年过年都没有进宫来,今年又来什么呀?生了个儿子等于没生,人家的儿子多孝顺啊,天天娘娘娘地挂在嘴边,感情好的跟姐弟似的,你不说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可有叫过一声娘给听听?我真是造孽呀,亲生儿子认也不认我啊”

燕顼离偏过了头去,不再看燕太后,不自在地咳了声,见燕太后怨声载道个不止,只得僵着声音插话道:“我十次过来,九次你寝宫里就有男人,还都是齐国的那个,不自重自持,风流放荡,言行举止轻浮,妆容更是娇艳狐媚,怎堪为人母?”

闻得燕顼离此话,燕太后又是一声长泣,故意曲解着燕顼离话里的意思:“儿不嫌母丑,哪有你这样嫌弃娘的”

不料燕太后如此一说,燕顼离反被噎住。

燕太后又是轻声啜泣,我看他们母子俩矛盾缓和了不少,只差个台阶给他们下,已经时机成熟,当即与寝殿外道:“来人,侍候太后梳洗。”

然后弯身,和声细语与燕太后道:“婆婆,您先梳洗梳洗,再与王爷叙话吧。”

从燕顼离的客观评论已知燕太后注重容貌,人前人后,自是在意妆容,何况当着儿媳,果然,燕太后首肯,在我的扶持下坐到一边的梳妆台前。

那厢燕顼离也坐下,阿瑞给他递了热茶,他握了茶喝着。

一时宫女送来了洗热水,捻好香巾要给燕太后净脸,我接过,亲自给她擦着。她愣了一愣,倒也任由我代劳,享受起儿媳的服侍来。揩净了她的脸,才由得我一愣,早闻燕太后是一等一的美人,刚才也已看出,但还是没想到她是如此年轻美丽。四旬的女人,看来倒像三十不到。净脸后光彩照人的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我看着她,又下意识地看着燕顼离。嗯,是挺像的。燕太后如此美艳,也难怪燕顼离生得俊伟不凡。

燕顼离与我对视着,似看出我在想什么,唇边浮起笑意。

我亦是笑了一笑。

收回目光,再看了看燕太后,从正要为燕太后上妆的宫女手中拿过脂粉,宫女诧异地看我:“王妃娘娘”

燕太后也目光询问地看着我。

“美人尤其爱美,最是知道怎样修饰自己。”我笑着说道:“我姊是拂摇啊!”

边为燕太后上妆边说道:“小时候就经常看姊描眉涂脂,便是看着姊梳妆长大的”姊的远山眉如黛,不描而墨;檀唇自然而红,不涂而朱。可每次还是在纹边凌镜前描描涂涂,每次轩释然在淑房斋外等我们踏青远游,我都得去姊的屋子催她好多遍,她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呀,真是耽搁时间!

倒是,每次轩释然见姊,都得看着姊的容貌,怔怔的,惊艳好大一阵。

等到与我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便两手箍住我的脑袋,左看右看,纳闷地道:“怎么一点都不像拂摇?”,然后闭眼闻着我的脑袋,沉醉呼吸,闷闷地声音化成一声轻轻地、无奈的叹息,眉目清好的少年脸庞,容光轻柔,薄削的唇,抿出愉悦的微笑。

心底最深处地柔软棉花似的轻盈膨胀开来,我也微笑起来,微笑的眉眼弯弯,一如昔年那个容貌清好的少年,努力逼退眼眶里来自记忆深处的痛涩湿润,为燕太后绾着长发,继续闲话家常,“燕地有许多自然生长的何道乌,婆婆别看它只是药材,还可保头发乌黑亮丽,延年益寿,有令女人永驻青春之效。”

这时梳妆完毕,夫燕太后插上了最后的簪子,弯身问道:“婆婆看看这番妆扮还满不满意?”

这刻也细细瞧着燕太后容貌,先前净脸后只觉得她青春美艳,有些冶艳不羁,这梳妆之后,才叫妖艳狐媚,对,狐媚,她不是妩媚,是狐媚。之前阿瑞说她明艳无双,怕是客气地把她往端庄的方向说了,还是燕顼离这做儿子的评论的实际呀!

妖艳狐媚。

本来觉得她生得妖冶太过,大毁身份,已在把她往端庄的方向妆扮了,不想还是如此妖媚,咳,真可谓媚骨天成。

轩释然的母亲冰清玉洁,恍若女仙,不染纤尘。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让一切恶欲眼光自惭形秽,不敢亵渎,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带发修行,白衣洁净,观音般的静美。轩释然自出生二十年来,与他母亲见面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却母子感情深厚,轩释然常常抱着他母亲,孺慕微笑地叫着娘,一声声不厌倦地叫着。是自己唯一名媒正娶的女人,又是唯一给自己诞下世子的正妻,轩释然的母亲在擎天侯心中分量自是不同,有再多的女人,地位也不会被影响的正室。

君临翌的母亲一如她齐王室友皇后至太后的身份,雍容华贵,那般大福大贵的命相,合该享尽世间繁华。从擎天侯常留宿齐王宫来看,显然对她也甚是眷恋。

燕顼防的母亲则更是与轩释然母亲不同,媚入骨髓,只怕是男人都抵不过她的魅惑,擎天侯那老种马就更不需说了。

唉,那老种马怎生得这样的艳福啊!

燕太后对镜照看妆容,手指抚摩着发饰,脸上现出喜悦的微笑来到,一旁已有资深宫女赞叹道:“太后娘娘今天的妆扮与太后娘娘的气质真是相得益彰啊!”

“太后娘娘真乃美艳大方!”

“王妃娘娘的手真巧,怎么能梳理出这么美观的发饰来,真是兰心惠质啊!”

妆扮确实不错,宫人们虽是奉承,倒也说的是实话,我只是微笑。这时宫人们称赞燕太后美艳的容貌时,一个天真无邪的宫女定定看着我,纯稚地道:“王妃娘娘笑起来眼睛真好看耶,有雾气!”

我哑然失笑,那哪是雾气,不过先前因为姊,想起与轩释然的那些昔年过往,心中忽然痛涩,逼退的泪水没有落下来,湿了眼睫,盘旋在眼眶里。

当即霎了霎眼,微笑着让水雾消逝。

到底没谁再像我,随便和谁都能扯淡个不停,连和月魄、燕顼离之流都能聊起来。燕太后虽一直没怎么说话,但也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加之这会认识有个把时辰了,本来我就是她儿媳,性子也好相处,受我感染,另外也确实喜欢我予她的妆扮,我又亲自动手服侍她,她的示好便转由此开始关问我,“是看久了我头发,眼睛酸涩了吧,你们还不给王妃砌茶!对了,砌秀山银针,那贡茶明目缓神最有效了!”

想是燕太后的寿安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立即有宫女快乐应了:“是!”

我也福身道:“谢婆婆垂爱。”

这时燕太后起身,我扶了她,离开梳妆台往燕顼离近处走去。燕顼防端着茶,沉静地看着我们,倒难得女人梳妆,燕顼离会一直等在这,还一直看着。燕太后回原处坐了后,我也在一旁坐了。然又开始面对燕顼离,燕太后似乎又有一点如坐针毡了,但到底此刻梳妆后妆容整洁,虽实在妖艳,但做了那么多年太后,身份衬托下,倒也有几分长者的端正威仪。

燕顼离看着他妖媚得过火的母亲,虽然态度仍旧漠然,但到底没有皱眉:“你以后还是不要上妆好看些,最好常穿朴素陈旧的衣服。”

“你这是在克扣我的日常用度吗?”燕顼离的话还没说完,燕太后已经反驳了过去,虽然瞪着燕顼防,但怎么看,那眼神也整个一媚眼如丝,连恶狠狠瞪人,也让人觉之是在娇嗔,真是风情万种啊。

燕顼离目睹此番媚态,而眼前之人又是他母亲,黑沉着脸移转开视线。

我低首笑着,燕顼离倒不是克扣燕太后用度,实则是刚才燕太后净脸后,见了燕太后素颜,觉得本就冶艳的燕太后素颜时能少些狐媚之气,他确实觉得好看些,同理,朴素陈旧的衣服,亦能减少些燕太后的狐媚。但他才如此开口,燕太后自己要说他这个做儿子的克扣她用度,他还能说什么呢。

燕太后想来爱极修饰自己,想着燕顼离先前那诞辰,懊恼犹自不减,眼看寝殿里气氛又要紧张起来,好在殿外宫女在这时将我煮的茶送了进来,见礼道:“王妃娘娘!”

我适时起身,过去,取了茶。

“媳妇拜见婆婆。”就着宫女抱来的跪垫,给燕太后行了新媳妇的跪礼,并奉上御膳房宫女的辅助下,我亲自调制的桑叶养生茶,“这杯福寿茶,媳妇愿婆婆福寿绵绵,青春永驻。”

燕太后接过茶,做做样子浅饮,因为是除夕,打赏倒是现成的,她向边的宫人放了红簿,她欠身扶我起来的时候,觑着燕顼离道:“幸好还有个媳妇!”

这回燕顼离倒是没与燕太后不悦什么,温情的目光注视着我。那瞳仁中脉脉的墨蓝,荡漾成旋涡,直欲将人卷入其中。他扬起手,显然是让我过去他身边坐着。燕太后像明白了什么,冷哼一声,猛地将我一拉,就拉到她身边坐去了。

燕顼离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对上燕太后因为故意和气恼,显得更加妖艳狐媚的脸,他立即转脸看向了别处。

从午膳到晚膳,燕太后便一边看着歌舞,一边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燕顼离的不是,如何如何的不孝顺,如何如何的不近人情,一半是因为母子关系生疏,燕顼离生性冷漠,因为不待见母亲的德性少来宫中探望的事实,一半却是因为她常年累积的对燕顼离的气恨,又与燕顼离置着气,故意说给我听了。

燕顼离不反驳,也不认同,赏看着歌舞,一旁坐着倒也没见生气。

燕太后极会察言观色,以往不知燕顼离弱点,面对燕顼离倒还有些战战兢兢;而今却是有恃无恐,常年以色侍人,本就狐媚张扬的个性也显露出来了,倒是燕顼离,本性沉默,加之不喜与女人相处,更别说争执,反倒被燕太后牵制的死死的。偶尔瞥向我们时,一触及燕太后的妖艳狐媚,再被燕太后故意的媚眼一抛,立时面色黑沉地转过头去。

不得不说,燕顼离实在是拿他那不够贤淑,不够妇德,行止作风放浪形骸的母亲没有办法。

他从不近妻子以外的女人半步,从不喜欢妻子以外的女人,犹厌恶燕太后之流祸水狐媚的女人,但当他以亲情来看待这个狐媚的女人,当她是母亲而不是生疏的母后时,厌恶也只得大打折扣。

今日相处算是成功的,又是第一次见面,直过了除夕的午夜,守岁到新的一年,燕太后也无睡意。还是从中午就被晾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的燕顼离过来,拽走我的手,对他母亲道:“我们要去睡了,你也回去睡觉。”

燕顼离已经拉走了我,燕太后无法,只得冷哼一声,大有走着瞧的架势。

这么晚了,自然不打算回燕王府,燕顼离倒也没无情到才来看他母亲,便要离开的地步。

回寝宫的路上,我一直笑着,燕顼离却仍在头痛中,显然因为向来话少,听着两个女人说话可以喋喋不休一整天,惊奇又无语。但耳边没了他母亲聒噪,因为清净了下来,他面色也缓和多了。就寝时抱住我,已经能笑出来,褒扬我道:“拂希,今天做的很好。”

“我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完全是出于本能。”什么叫做的好?我说道:“我娘生我难产而死,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娘,一声娘都没有叫过。我也想有个娘疼我宠我,想有个娘能让我去尽尽孝道。你是我夫婿,你的娘,我的婆婆,我当然也当作是我自己的亲娘。”

他吻着我,“嗯,她看出了你把她当作亲娘,所以她也很喜欢你。”

我看燕顼离道:“那你怎么不喜欢她?”

他立时皱了眉,“我很憎恶那种妖艳狐媚,水性扬花的女人,她恰好是我最厌憎的那一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