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夫身为医者,自是听明白了我的话:“二小姐年轻富贵,与藩王夫妻生活也幸福美满,自然不会有轻生的意志了。二小姐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才轻贱自己身体吧?”

管事的目露精光,话语轻快:“莫非二小姐与藩王感情破裂,对他心灰意赖?”

唉,果然不愧为父亲身边的人啊,做梦都想着我与燕顼离感情破裂。

怎么会把怀疑燕顼离是月魄的事说给父亲的人听?悠悠地喝着茶,做出处境酸苦的样子,“唉,梁大夫和李管事真是料事如神啊。尤其是李管事。可不是吗,这些日子与王爷闹的僵着呢。看别人纳妾新鲜,他也看上了一位姑娘,近日打算着迎进燕王府呢。你们说我远嫁而来,孤苦伶仃没个依靠,他还薄情相待,真是命苦啊迎娶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我也无话可说,听说那位姑娘还是个青楼女子我丢不丢人无关系,秦家可丢不起这个人。父亲若知他的女婿这么快就迎个侧妃回府,还是个风尘女子,与他的女儿平起平坐,他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父亲一生只有母亲一个女人,犹其厌恶男人三妻四妾。秦家的女儿,阿姊嫁作君临翌,因为君临翌是皇帝,父亲倒是无话可说。我嫁的人不是皇帝,却不同了。父亲本不认同我与燕顼离的婚事,燕顼离再娶个青楼女子,父亲闻知定觉是奇耻大辱。再在父亲的人面前倒倒我的苦水,博博同情,父亲的人自会倾力襄助。

果然,管事的神色已有松动,却仍是确问道:“藩王与二小姐好好的,怎么会看上青楼的女子?”

我叹息一声,“家丑不好外扬,一直以来,我也不过为了维持秦家的体面,忍受了罢了,不堪的事,还多着呢。”

不编的像样些,父亲身边的人难免起疑,梁大夫更不会拿我生命开玩笑,助我什么。

许久,梁大夫连唉几声,终是道:“我尽力而为。”

燕顼防,对不起了,我只有以自己性命搁浅,逼出你的实话了。

一连半月精神萎靡,疲软乏力,食欲不振,昏昏欲睡。今日更是厉害,头痛恶心目眩心悸什么病症都出来了,下午时刻,已是深度昏迷,呼吸浅弱。自我‘病’着,燕顼离便一直近身伺候,少有离开,今日更是未离左右,不断传唤御医,民间的大夫也陆续找来。从‘病’着就开始让太医诊治,却越诊治病情越恶化。到今日,已有太医说我时日无多了。

外面都在传燕王妃撞了邪,病的邪门,那么多大夫诊治,连病因都说不出,眼见气色一天比一天委顿,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像是气数将近了。藩王急怒攻心,病急乱投医,恨不得把大夫们的祖宗十八代都找来。燕太后亦是到处张罗偏方杂门,燕王府里道士类的江湖骗子找了一大堆,到处都是画着鬼符,异人们的念念有词。

从睡梦中醒来,虽状态仍是昏迷,却如梁大夫所言,心是明白的。但身体的感觉一如这些日子,实在难过。跟真正病成这般的病人一样的体验。唉,谁叫我为了逼迫燕顼离,只好行此一举呢。

“你们轮番号过,不说医好王妃,连何病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开些药不是进补的,就是养身的,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个个惟恐王妃病入膏肓吃了药有个三长两短,归咎到你们的头上。别想给我采用迂回之术,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王妃若有不慎,你们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全都给我去陪葬!”

“王爷,王妃病症罕见,下官们行针灸与熏香诊治为上策,确实不宜采用过激的方子疗治”

“混账!”

半夜终是从昏迷中醒来,距离上次苏醒,好像又隔了两天了。是被燕顼离抱在怀里陪睡的,上一次,好像也是这般被他抱着的。颤着长睫看他,比上次,他好像又憔悴了不少。见我醒来,他的神态因为惊喜微微扭曲着,颤着声音道:“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他惶乱的声音好涩好哑,我心中也涌起了愧疚不忍,以这种方式逼迫他,实在是太过残忍无情。伸了苍白冰凉的手,抚摩上他的脸,蠕动着唇,想开口说话,唇翕合时并不觉干涸皲裂,又记着昏睡中他一时片刻也不忘记地给我润唇喂水。

“怎么憔悴成这副样子?”开口,已经止不住地滚落了泪。

见我说话,似乎感觉到了活生生的我,一把将我摁在怀里紧紧抱住,吻着我的脸,将我流下的泪水吮进齿间咽了下去:“拂希!上次不是答应我,不再生病了吗?怎么又病了,还这么严重?快好起来啊!那些太医真该死,说你时日无多,怎么会?怎么会?”

“燕顼离”

他紧紧地抱着我,生怕一放开就会消失似的。许久,见我气色更萎靡,显然又是要昏迷过去的前兆,他猛地放开我,侧身拿了粥碗过来,颤着手急促地道:“吃点东西,是不是饿的要晕了?只是饿昏了对不对?你好久没吃东西了,吃点,吃点东西就好了大夫说你不能昏迷着,恐怕一昏迷过去,就永远醒不来了拂希!”

心是明白的,可是身体上又昏迷了过去。

“拂希!醒醒啊,吃点再睡”他摇晃着昏迷过去的我,没有见效,屋子里是粥碗被砸碎的声音,他接着暴怒地道:“再去煮来!”

“可是王妃昏过去了,醒来也一直没见吃啊!”有陌生的待女的声音,显然也是他照应不过来,忙过头了,光我们卧室里侍女便是一大堆,简园里就更不消说了。

“叫你去膳房让人煮粥,你费什么话!“他这焦灼中的行为举止,真不像他了呢,平时哪会与人费唇舌争论什么,对方还是侍女。

“是!”

再次醒来,又隔了两三天,我知道时机成熟了,有些要求,可以开口了。

我已经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了,虚软地趴在他的怀里,翕合着唇,说道:“燕顼离,我恐怕恐怕真的就要死了,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看着更加焦虑憔悴的他,暗自饮泣,那些心机深沉的话,却还是铁着心肠说出了口。

唉,真是要命啊,说半句话,身体上得喘半天气。

“燕顼离,我以前说的即使我生不下你的子嗣,你也不许娶别人的话是我任性时说的因为喜欢你,所以没办法让你把你的爱,把我的丈夫分给别人可是,也因为喜欢你,才从心底里为你考虑你是一藩之王,怎么能没有子嗣呢我若活着,生不出你的后嗣,到时候,我是会贤淑地为你纳妾的我死了后,你更得多娶几个女人多生些孩子”

“燕顼离,你一定要多生养些孩子答应我,一定要生养后嗣继承王位”

他原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我死了后,他绝对不会做殉情那等矫情的事,但之前答应我,他绝不再娶,却一定是会兑现的。他那等的责任心,何况我又是韶华早逝,以他的为人,定不会做那抛弃情意的事。

唔?我又不是真的病的要死,说归说,怎么还真的想这个了?

他紧紧抱着我,声音破碎粗砺的道:“你不会死的!即使真的离开我,我也不会再娶!本来继承王位,就只是为尽一分责任和义务,只我一生。再没想为了燕邦而绵延子嗣,长承下去”

“燕顼离,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喘着气,打断了他的话。

他默默看着我,并不应承。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始才为我无情的话淬出泪水来:“燕顼离,我大约时日无多了可是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愿望”

闻得我此话,他悲伤的脸容中有了微凝,似乎我这些日子的病症,他幡然醒悟。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僵着声音问道:“什么愿望,你说。”

他的容色悲伤中又蕴满颓败哀痛,唉,这世间任何的打击,都没有爱人的算计和利用更令人伤彻心扉吧,病源到今日,归结于此,经我此话一出,他不可能不明白。

根本不敢看他,心虚又无地自容地趴在了他的胸膛上,只作无辜和不知道他的心绪,继续虚乏说道:“临死之前,我想见到月魄倘不能见得他,便是死,也是抱憾而去,更无颜面对即将见到的姊燕顼离,我想见见月魄这样,我就是死,也含笑九泉”

“燕顼离,你会让我见到月魄,对吗?”抬头,微笑着看着他,我的目光无辜真诚的,好像就只是一个患了病,什么事都还不知道的妻子,虔诚而又信任地期待藩王丈夫将一个通缉犯抓回来,以慰久病的心灵,我是那样地,信任地看着他,信任他,会将月魄带到我面前。

不说他就是月魄,此事只需戴一张面具;就是他真的不是月魄,我相信,以他的手腕,他亲自出马的话,找到月魄,也不过短短时日。

便如我一直信任地看着他,他亦一直看着我,目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恸,好久好久,他终于蠕动了嘴唇:“好,你给我三天时间。”

他终是应允,我心底反生起了惶乱不安。突然之间,便希望没有我一手导演的这场病,没有把我的算计利用附诸到他的身上。甚至可以重来的话,我什么都不再过问了,即使他便是月魄,这一辈子,我也跟着他过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事情可以重来。

何况,这样的念头,我也只是仅仅闪过了一瞬。

好,也好,此次证实他便是月魄,真相就大白了。与他未来的路该怎样走,届时再重新考虑;而倘能证实他与月魄毫无关系的话,更是喜事一桩,皆大欢喜。

“我让你见到月魄,你也要答应我,这三天,你要好好的,要撑过去。”我的‘病’已经严重到这般程度了么?燕顼离温脉地望着我,眼神里连之前那一点我利用他的伤痛都没有了。不管我是不是病着,他此刻的目光都是那样的真诚坦率,一片诚心以待。他心如镜明,光明磊落,与他相比,我真是自弗不如啊。即使他就是月魄,这样的胸襟,普天之下也无人能及。

我自惭形秽。

可是我还是残忍地微微一笑,“燕顼离,对月魄,我又惺惜又痛恨并不是对寻常仇人那般的毫无情感我和他在雪原相处过四个月呢,这次与他见面,我还要和他好好地叙叙旧呢。”

说此话,却意在点名,我绝对不要看到他随便找个替身冒充月魄过去四年多了,月魄早从少年长成男人了,体格形象等都有大变,又戴着面具,即使揭开面具,燕顼离找来的人不是月魄本人,我也识别不出真伪可是,我和月魄相处过四个月,特别是病中裸呈相拥,又被他瞧见女孩子月事,这可算私事呢,此件事只有我和月魄知道,是月魄的燕顼离,可以找个人来冒充月魄,再将雪原相处的四月经历说与那人听,以此用假乱真,可是,燕顼离绝不会把我们之间尴尬的事,他妻子尴尬的事,说与别的男人听。

若月魄就是他的话,来见我的月魄,只可能是他本人。

他光明磊落,可当关系的人是他妻子时,耍耍手段骗骗我也不一定。我只得在他之先,就已堵死他以假乱真的路。

他果然微微一愣,沉默许久,终于吐出了一个“好”字。

第二卷和亲燕邦074面对

燕頊离拍拍我的头发,一副即将如释重负,轻松的样子,“我会告诉月魄,你约见他,让他三日后的晚上来赴你之约。他一定会来的,你放心养病吧。我还会告诉他,不能找个替身,一定要自己亲自来赴约。人都该有担当,无论他杀没杀过你姊,都应该来面对你。”

........

燕頊离,你与我,终究是我更无情。哪怕你作为藩王如何的冷血残酷,以月魄身份闯荡江湖如何的杀人如麻,妻子面前,百炼钢也抵不过绕指柔。你终究是应允了,以另一个身份面对我,冒着我认出你的危险。也不怕你的一腔柔情,成为射向你自己的致命毒箭,我们夫妻殊途分飞,变作仇敌,闹一个惨淡收场。

明知我病从何起,病因何来我昏睡中捻着袖口上的银针,梁大夫说,只要往手心穴位一刺,我的‘病’即刻消除明明已猜度出我心愿一了,自药到病除,依是再不忍看我卧病,结束我的自虐,却开始了你的自虐,许一句月魄定来见我的承诺。

燕頊离,这样的你,即使你便是月魄,届时我又怎离得开你?

怎舍得?

........

这已到三日之期,银月皎皎,五月梅雨天气到处都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即使我睡在屋里也闻的到。世间的人都活力地挥洒生命,唯我还病卧于床。趁着又苏醒过来,被窝里以银针根狠扎了手心。手心冒出一滴珠圆玉润的淤血,像是将一身病症都已流尽。这时照例亲自拿了粥菜来照看我的燕頊离进了屋来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我昏睡着能不能吃,都为了下一刻醒来准备着可口食物。大事上豁达布拘小节,对待妻子又这般的体贴入微,我再从哪里,找得如此丈夫,谁又比得他,见我苏醒,他抱扶着我喂着粥菜,以往每次苏醒有时候不吃,有时候吃几口食物,这次,为了恢复体力,却着着实实吃完了一碗粥。

虽然我知道我的‘病’己经好了,但到底昏睡了二十来日,仍是脸色苍白疲软无力,看着仍是病重的样子,他倒霉觉出我好了,只怕希望我再长二个十来二十斤,他才满意。但看我吃得多些便己经很高兴,也不去想这是为何,只慰藉地说道:“看来月魄才是药引,知道他的消息,你食欲都要好些呢。今晚见过他后,便要好起来,往后再不许生病,知道么?”

我笑道:“只怕我等不到晚上,又要昏迷了呢。”

我侃侃地望着他,“你可要好好地把月魄拘留着,等到我醒来第一眼就能见到他啊。”

他苦涩地看我。

小半个时辰后,虽‘病’好了的我不会再昏迷,却例行日事般,照例‘昏迷’了过去。好在这些日子真昏迷的多了,这会假昏迷,也不会让人觉出异样来。

精神饱满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己经觉得病势全去,直想爬起来。身体不病痛的我,加之又在床上睡了二十多日,哪里再睡的住啊。精神好的不得了。但为了等月魄,只得依旧闭着眼,作势昏睡。

燕须离果然没有食言,快到午夜的时候,终于有人推开了房门。悄悄睁眼,隔着红纱帐看去,依是四年前的装束,黑色的大氅,银色的琥珀面具。闭了眼后希冀着燕頊离与月魄不是同一个人。然他走近,闻到了一年多枕边人身上的气息,我已经彻底绝望了。刚才是不便睁眼,现在是不想睁了。

月魄的他与我说了什么,好像是叙旧的话吧,然我己经没去听,不想听,他大概以为我还是昏迷着的吧,其实我己经病好了醒来了。然后我终于支撑不住再那样对他是燕頊离的事无动于衷,眼睫抖了抖,他见我要醒来,恰好外面似有风吹草动,他便说:“知你卧病,我履行过齐王宫里应允来燕王府看你的事。以后我不会来请你了,我走了”

我终是急促叫住他,翻身坐起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然只碰触了住,就给他挣脱了,他似要逃离。我下了床,圾着鞋子跑出房门时,他已经到了院里,我到了院里,他正要消失于夜色中时,我终于悲恸地对着他的背影唤道:“燕頊离。”

初嫁来燕王府见到你,从少年月魄长成体格更加魁伟高大的男人身影,你又是藩王,我自是无法把你们联系在一起,看不出燕頊离的身影便是你;而今,与你夫妻年余,夜夜同塌而眠,同衾而睡,多少个夜里不着寸缕的两具身体纠缠交欢,春宵一刻千金,我怎么可能还认不出你的身影?

从我再度提及缉拿月魄一事,你便已心神不宁,预感到这一天就要到来。答应我今夜见到月魄,你更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者,以燕頊离的身份娶我的那一刻,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我直接唤出月魄的你燕頊离,你还是身体僵硬在那里。

“本来是打算正面面对你的,可你一醒来,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逃了。”他不自在地轻嘲。

月光下,他转过了身,微微低首,手去揭脸上面具。随着一缕黑发垂落在面颊,面具揭了开来。

燕頊离!

燕頊离!

燕頊离!

果然是你,我的好夫婿!

从燕太后口中得知天狗食日一事,我便已想到了这一日,亦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这一刻真正到来,仍是只在顷刻间,我泪流满面。

我以为我可以冷静的,可以接受的,特别是病中懊悔算计他,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当燕頊离就是月魄的事摆在我的面前,我还是歇斯底里的激动起来。我记起了长乐殿满殿的鲜血,记起了姊脖子上的剑痕,记起了姊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清婉动动人的声音。妹妹。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她那么唤我。就连弥留之际,从她口中说出的,也只是妹妹。她关心的,也只是妹妹。让君临翌用他那身为皇帝的宽大袖袍护住我

可是,月魄,我的夫婿,燕頊离,他把那个人杀死了。

月魄,我的夫婿。

月魄他怎么成了我的夫婿,我怎么嫁给了月魄?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如此这般。我摇着头,摆落着成串泪珠,颤抖着一步步后退着,那惊怖的神情,像是任何一个面对要取自己性命的杀手月魄,而全然不是自己的丈夫。

“拂希!”

燕頊离两三步便上前抱住我,遏制着我的挣扎,执意地箍住我。他的脸色惨白,神情比我好不了多少,眼中更是塞满了惶乱忧急,亦是惊惧不安。而我挣扎不过的时候,只是抬头望住他,悲伤着颤出字音来:“我该叫你月魄,还是燕頊离,我的夫婿?”

“你听我说!......”他急切地辩驳着。

而我只是捂住口,失声地呜咽起来,呜咽声越来越无法控制,越来越大,缓缓放下了手,蹲下身痛哭出来。见我如此悲恸,他再言辞凿凿的辨驳都暂时无法说下去了,亦蹲了身,手伸过未诓扶我。我受骗般地看着他,直起身往这处奔走几步,又往那处奔走几步,对着漭漭夜色,嘶哑不成调的声音一声声喊着:

“姊!”

“阿姊!”

“姊!”

“阿姊.......”

阿姊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燕頊离便是月魄,我嫁给了月魄,我嫁给了月魄这一定不是真的!

“阿姊!”

“阿姊!”

“阿姊!”

“阿姊!”

阿姊,我怎么总是不断在做错事啊!阿姊,我当初不该去喜欢姐夫,还和他有了夫妻之实。更不该和亲燕邦,嫁给月魄。如轩释然所说,觊觎你的丈夫,我不该;而嫁给结束你生命的仇人,更不该!阿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阿姊,你听道我叫你,听道我说话了吗?阿姊,杀了你的月魄是我的丈夫,我与他夫妻余年相亲相爱,甚至还喜欢上了他,阿姊,我该怎么办啊!

无风的夜晚,几片杏花花瓣拈香飘旋,旋到我脸上,又顺着我淌满泪水的脸颊滑落。

“拂希。”燕頊离棒住我的脸,手去抚摩我满脸的泪水,我悲伤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神色,他的瞳仁,一如我的悲伤,甚至更加痛苦,他的声音温柔而破碎:“对不起,拂希,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不肯嫁给月魄,所以以藩王身份使你和亲。知道你不可能与月魄以夫妻关系共处,所以只做燕頊离。我真不是有心瞒你。我一生从不撒谎,唯一一件虚谎的事,却是对你。但无论是月魄还是燕頊离,我待你的心,都是真的。”

他定定地望住我,“拂希,对不起。”一一这一场骗来的婚姻。

我只是一味恍惚地看着他,连神情都是从不曾有过的茫昧,不知道该如何去痛斥他,指责他,亦不知道该说什么,应答什么。我以前想过,再见月魄,便是你死我活。定要讨来公道。却从不曾想到月魄会是燕頊离。想到了月魄有可能是燕頊离,却再不曾设想如何应对是燕頊离的月魄。惺惜之情,男女之情,丈夫,仇人这些认知交织在一起,再不知何去何从,感情,婚姻,仇恨,全都彷徨了,迷茫了

燕頊离将早滞住的我紧紧抱住,又去吮吸我满脸的泪水,吻着我的眉眼,吻着我的脸颊,又吻着我的唇,渐渐护住我的后脑,温柔的辗转厮磨到疯狂迅猛的掠夺,他也彷徨了,迷茫了,却不是因为不知道我们本来的路该怎样走下去,只是因为没有把握,因为忧虑无措滋生的惶恐。孤独地活过二十多年,终于有了想要守护,想共度一生的妻子,有了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这猝生的变故,来的突然,防备了许久,却仍是手足无措。惶恐着失去,惶恐着变故过后,又是无尽的孤独。

木偶般地,被动地悲痛他吻着,口中有了他的味道,呼吸间有了他的气息,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燕頊离,燕頊离脑中不断映现出温情的画面,夕阳下背着我走过全城,郊野小巷的夜晚我最孤独害怕的时候持着灯笼找到我,因他人而病痛他不问情由悉心的照料,一次又一次以他宽广的胸襟包容着我的任性我也惶恐起来了,惶恐从此真会离开他,失去他,没有他,颤抖着唇舌回吻他,他显然感觉到了,收束着我的腰更紧,我勾住他的脖子,与他唇舌相抵,深切纠缠。

瞬时意乱情迷,最最情动的时刻,他一把抱起我,踏回卧室,揣开门进入后反手关上门,放下我将我的身体抵在门板上,我们疯狂地吻着,彼此撕扯着彼此衣服,很快不着寸褛,他直接进入,我被箍紧在门板与他的胸膛间,承受着那一浪接一浪的浪潮。

我们都疯了而绝望的,从外室到内室,门上,桌椅上,地毯上,床榻上,一路做着爱,直到我精疲力尽,他倾射在我的身体里。

他喘着气埋首在我光裸的胸前,温热的唇摩挲过我胸前高耸柔软,抬头看着我,刚经历过情爱的眼眸甚是幽暗,声音也沙哑粗粝:“你听我说,我没有杀你姊。隐瞒你我是月魄的事,我深感愧疚,但你姊,我没有杀他。她是自己往我的剑刃上割颈自杀的!”

见我半天不语,他以为我傻瓜般地信了他,松着气道:“她真的是自杀的,我没有杀她。”

我望着他,终是悠缓启齿:“现在你的‘月魄’身份再掩不住,你告诉我,我姊是自杀的?”

他看我道:“在雪原上,有一天你喋喋不休地质问我,我听的不耐,夜曾为自己辨驳过:我没有杀她。”

“是的,你辨驳过。”我伧然笑起来,“可我也说过,你的辨驳简直是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了,汶州行宫惨烈的一战,我们又在汶州缉拿了你一月,江边码头又是一战围剿狙击,然后漂泊了半月,你一路逃难历险,竟一句没有杀我姊就了结了?依旧是当年的话:你若没有杀我姊,那你逃什么,你若没有杀我姊,御林军缉拿你时,你抵抗什么,犯的着一个字都不为自己辨驳么?你若没有杀我姊,我姊怎么会死?你说阿姊自杀,这有可能吗?那剑伤的痕迹,显示着凶器就是你当年的那把剑,阿姊会拿你的剑自个儿往自个儿脖子上抹?她自杀不会随便找样别的凶器,专要拿你的剑自杀?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又怎能取的走你从不离身的宝剑?”

“我逃是因为有侍卫看到她死于我的剑下,被众人亲眼目睹我‘杀’她;我抵抗是为了自保;我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辨驳,是因为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即使有,也无人信得我。但她确属自杀。”燕頊离一一回答着我的问题,又正直说道:“我见她落单,一时兴起,有了带走她的念头。但绝无杀念。也如当年所说,憎乌及乌,我憎恶齐人,当年年少兴致所至,想给满宫的齐人开个玩笑,看看他们的皇后娘娘被劫持了,当是如何人心惶惶;想看看大变脸色的齐帝;想看看擎天侯的反应,猜度他行此事到底有什么阴谋算计因为我知道,她不是凤身。我只是想劫走她。然后令我惊诧的是,当我把剑架在她肩上,她看到了剑,看到了我,非但没有一丝的惊恐,还释然地笑了。之前她是悲伤绝望的,脸上尤有泪痕,大好的日子也不知道她落泪做什么。我森森地看着她一一我憎恶齐人,因为母亲,我亦憎恶美人。相府拂摇自是名不虚传,看在旁的男人眼里,自是惊艳,我却只觉排斥反感。自是没打算收回长剑,而等到我觉出不对想要收剑时,她已经一转身,脖子从见血封喉的剑刃上滑过。她真的是自尽的。我承认,我的剑提供了她凶器,是那把剑杀死了她,我难辞其咎。可我确实没有动手杀她。”

他继续说道:“那时候回转来找她的宫女正睢见她往地板上倒的一幕,一声尖叫,便围聚过来了大量侍卫。俱是大内高手,身手不凡。哪给我解释的机会。而她就死在我的脚下,我的剑上还鲜血淋淋,任我解释给谁听,也无人信我。即使信了,皇后娘娘自尽在我的剑下,我也是一死。我自是逃离。侍卫追击,戢也只能抵抗。三人为虎,何况别人又眼见了她的死,我自然成了理所当然的凶手。皇后之死,后来惊动越来越大,满宫追击不说,汶州亦是满城风雨。幸有母亲在汶州的府邸,我暂避了二十多日。然伤还没有养好,你与侯府世子便找上门来。后来以密道、水流漂旨雪原才算保得性命,那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就姊的死,第一次听及这祥的言论,我好半天才消化掉燕頊离的话,望住他,确问道:“你说,我姊是自杀的?”

他看着我,正直说道:“拂希,真是这样的。”

我恍惚笑道:“那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说?我们成婚一年多,这么长的时间,你也不和我说?既然你没有杀阿姊,为什么还对我隐瞒月魄的身份,一直不告诉我姊的死因?”

听出我根本不相信,他反问道:“谁会相信,死在杀手剑下的人,不是杀手杀的呢?”

他说道:“正因为知道这解释难让人信听,所以从不曾与你说,和你一样,没有人会相信,有人会自己求死。”

我看力他道:“那去年姊的忌日,你为何推脱前往拜祭。”

他吻一吻我的唇,深情地望着我,“我为何推脱,在逃避什么,忧惧什么,拂希你不知道吗?”

他说道:“与你婚后,再站在你姊的墓碑前,我只会想到今天,月魄身份在你面前曝光的日子。忧惧这一天的到来,忧惧你不相信我的清白别人相不相信无所谓,可我在意你信不信我。因为害怕失去你,所以推托,所以逃避。”

“其实与你成婚前,每年你姊的忌日,我都有去拜祭她。”怕我不信似的,他列举着事实:“每一年那个时候,你和君临翌都有去平阳。你和君临翌相偎相依坐在山崖上谈情说爱的时候,我坐在你们身后更高的山崖上喝酒,看着你取悦他,讨好他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拜祭你姊,她自求一死,自求解脱,却害的我连连被人追杀,差点与她陪葬可在平阳皇陵里看到你的时候,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像是知道你会到来,像是去碰碰运气,每年那时候我都有去平阳。”

见我听的怔怔的,燕頊离看我,“我没有杀你姊,拂希,你相信吗?”

我恍然过来,心里纷乱没个头绪,只是拥着丝被坐起身,呐呐地道:“.........我不知道。”

燕頊离行事光明磊落,一番话又说的有根有据,他又是我丈夫,我理应相信他。可亦如他所说,谁会相信,死在杀手剑下的人,不是杀手杀的呢?谁会相信,死者是在自求一死?何况,姊贵为皇后,与姐夫感情眉满的令我当初称羡,姊又怎么会想不开自杀呢?我不相信,是的,我不相信燕頊离的话。即使那有可能是事实,我也自然而然地将其归为一面之词。可是,别人相不相信无所谓,他在意我信不信他。天下人都不信他的时候,我怎么能残忍地说我也不信他?

“我相信你.”我终于说道。

我看着他道:“可是,我不相信阿姊会自杀。我想不出她自尽的理由。”

“拂希........”他起身欲来抱我,我突然趔了趔,往远处挪了些。

他伸出的手臂僵在空中。

我亦是一惊,我怎么对燕頊离防备了起来,仅仅因为他是月魄,我便得如此吗?即使他是月魄,雪原与我朝夕相处,也从不曾伤害我啊。

愧疚之下,语气软了许多,我说道:“我想回齐国。想回去弄明白,阿姊为什么会自尽一一如果她要是自尽的话。”弄清楚阿姊的死因,证实燕頊离说辞的虚实。

燕頊离道:“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