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对不起萦萦,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白二爷坐到桌边,远远望着诸葛无尘问道。

诸葛无尘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淡然一笑道,“萦萦已经不在了,西楚王总不能这么一直后宫虚设,他能走出过去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能这般说话,是相信燕胤自有他的道理,即便一切真如表面这般,他也无话可说。

毕竟,一个人的人生不能总这样被过去所牵绊,太子和太子妃的死,萦萦的死,这些年已经压在他的身上太过沉重了。

白二爷有些傻傻地望着他,这亲哥都这么看得开,花凤凰那是折腾个什么劲?

“你今晚不用过去帮他们盯着吗?”诸葛无尘随口问道。

“花凤凰在那里,口口声声说要宰了狗男女,魏景怕会出事也跟着留在了那里,爷今晚就不用过去了。”白二爷道。

“嗯,也好。”诸葛无尘淡淡点了点头。

北苑,房内对弈的两人,棋盘上正厮杀得不可开交。“棋艺上,你倒是个难得的高手。”燕胤执着棋子淡笑道。

昭宁抿唇轻笑,道,“以往在府里养病不得出门,便只有靠这些打发时间。”

她说话,总会不经意望着对面的人出神。

半晌,燕胤搁下手中棋子,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北苑吧,这局棋时天再接着下。”

昭宁扫了一眼棋盘之上,扬眉道,“王上是怕再继续下去输给臣妾吗?“

“就当是吧。”燕胤笑了笑道。

昭宁闻言便起身取了披风,笑语道,“那就时日再下,不过臣妾可是绝不会相让的。”

燕胤起身下榻,送她出了门。

“王上不必送了,臣妾自己回去便好。”昭宁淡笑婉拒他的好意。

“朕此时也无事,送你回去也无防。”燕胤说话间,已经走在了前面。

昭宁望着那熟悉伟岸的背影笑了笑,举步跟了上去,心中竟不由生出丝丝甜蜜之意。

花凤凰一见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正准备举刀扑上来行凶,又被魏景给及时按住了,燕胤微微皱着眉扫了一眼他们藏身的地方,目光满是警告之意。

自他们一到北苑,他便已经察觉出来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你拦我干什么,滚开。”花凤凰甩开魏景之时,燕胤两人已经出了北苑。

“王上在看什么?”昭宁察觉到他回头,不由笑问。

“没什么。”燕胤淡淡摇了摇头,默然与身旁的女子穿行在灯火掩映下的王宫。

昭宁沉默地走在他的身旁,目光却始终望着她的侧脸怎么都移不开目光,以至于脚下有了台阶险些跌了下去,幸好旁边的人及时出手将她给扶住了。

成婚近两个月,这大约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般亲昵的接触,她可以感觉到他呼吸喷洒在自己面上的温热,小声道,“多谢王上,臣妾太过笨拙了。”

“脚上可有伤着?”燕胤问道。

昭宁试着走了一步,立即痛得眉目纠结。

燕胤抿了抿薄唇,躬身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这一幕正好落在紧追而至的花凤凰两人眼中,她一抡刀便要冲出来,却又被魏景给拦了下来。

燕胤两人在前面走着,后面的两人已经刀光剑影地交起手来。

昭宁被他突然的一抱,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又羞怯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那样一路看着他的脸。

这样的西楚王待她温柔宽容得简直难以置信,像是做梦一般。

大约,这本来就是一场幻梦。

他在假装爱上她,她也在假装爱上他,只是明知是假的,她却难以阻止沉沦其中的自己。

独宠

夜风携着丝丝缕缕的海棠花香,昭宁静静地靠在这个新婚丈夫的怀中,从北苑到南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路,她却走得一颗心百转千回。

这个人离她这么近,近得几近可以听到他心肝跳动的声音。

可是,她知道住在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

“王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抬眸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只是想知道,他所牵挂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她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只是感觉抱着他的男人胸腔猛然一震,刀削似的薄唇抿紧了几分,就连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微微笑了笑也跟着沉默了下去,只是那笑容有着他未看到的落寞。

她想,那大约只属于他心中的秘密,是不愿与任何人分离的。

其实,燕胤也在想她问的这个问题,似乎这个问题也想过许多年,凤缇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然而,他所得到的答案始终一句话。

她是深爱着他的女子,亦是他所深爱的女子。

她是什么样的女子,那只是别人眼中的她,在他的心中如此便已足够。

北苑候在门口的林嬷嬷和小君见着过来的两人惊愣了片刻便立即迎上前来,“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路上扭到脚了,去找玉溪拿些冰块过来冷敷,明天一早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燕胤说着将抱过来的昭宁放到了榻上。

“是。”小君连忙应了声出北苑去找玉溪拿冰块。

林嬷嬷见着西楚王亲自送人过来,这不正是表明昭宁郡主已经日渐获得西楚王的宠爱,那么取得他们要的东西,相信也要不了多久了。

没想到事情发展会如此顺利,顺利让她难以相信。

她立即斟了茶奉上,恭敬道,“王上,请用茶。”

燕胤并没有落座,只是扫了一眼屋内,道,“书房还有折子未批完,朕得过去了,一会让魏景把跌打药送过来,你明日记得请大夫过来再瞧瞧的脚伤。”

说罢,便准备离开。

昭宁连忙扶着桌案站起身,道,“王上,谢谢您送臣妾回来!”

燕胤回头望了一眼,淡淡道,“早些歇着吧!”

他前脚出了北苑,林嬷嬷便道,“郡主何不留王上在北苑。”

昭宁坐回榻上,目光却落在自己的脚上,浅然道,“事情总得慢慢来。”

她并不觉得他是真心待她如此,正如她也不是真心在他面前那般乖顺,只是她已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总会不经意之间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心潮起伏。

她想,这场较量…她已然必输无疑了。

所以,她时常会开始猜想,她暴露了目的的那一天,抑惑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之后,这个人又会如何待她?

她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但那一天却是终究会来。

燕胤自北苑离开,去往书房的路上便撞上还在打斗不休的魏景与花凤凰两人,他倒不没有上前去拉架,就连出声劝架都没有,只是负手站在一旁静等着两人打完。

魏景身手不如花凤凰自是伤了不少,瞧见燕胤站在一旁便立即收了手,花凤凰却刀锋一转逼向站在一旁的燕胤,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

燕胤负手站着,眉头都没皱一下,寒光冽冽的刀离他咽喉只有一寸之遥停了下来。

花凤凰执刀问道,“王上最近与安贵妃倒是恩爱得紧?”

燕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花将军若是总这般鲁莽,便辞去军务回去的大漠去。”

花凤凰确实是一员猛将,但又总是行事冲动,再这般下去迟早会惹祸上身。

花凤凰闻言秀眉一挑,“爷没跟你算帐,你倒先跟我算帐了?”

燕胤低眼扫了一刀抵在自己咽候的刀尖,面无波澜地道,“花将军这样…是要跟朕算什么帐?”

“你跟安贵妃的帐。”花凤凰沉声道。

“安贵妃是朕的妃子,朕与她有何事也是朕的后宫事务,不需花将军来插手。”燕胤道。

“爷才不想插手你们的事,可是你对不起萦萦,爷便不能不管。”花凤凰咬牙切齿道。

从大漠到西楚那几年,她也只有与楚荞和凤缇萦关系较深点,她钦佩楚荞的才智,也佩服凤缇萦为爱情执着的勇气,这世间有哪个女子敢于这般为了自己心爱之人义无反顾如此。

可是如今,这个男人却在她死后对另一个女人百般宠爱,这样的事她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

燕胤静静地望了她许久,负手转身离开,丝毫没有将她所说的话放在眼里。

“你给爷…”花凤凰欲要冲上去却又被魏景给拦了下来。

花凤凰知道硬拼自己也不是燕胤的对手,当年留在西楚一是受楚荞所托,二亦是佩服这个人的身手,所以她愿意效忠。

可是如今,她可不愿意再为这样一个忘恩负义,薄情之人效忠。

她对付不了她,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一个安贵妃,于是她立即转头冲到了北苑,一脚踢开安贵妃寝阁大门,杀气腾腾地警告道,“安贵妃,如果从现在你再踏进北苑一步,抑或是让某人再踏进南苑一步,爷不介意把你送回上京去,当然你可以选择是活着回去,还是…死着回去。”

昭宁似乎倒并没有被她所吓倒,只是平静地望着指着自己的刀锋,道,“这是我王上之间的事,花将军这是…”

“他是萦萦的男人,这辈子只能有萦萦一个,即便她死了,他也不能再去喜欢上别的女子,否则爷只有杀了你,或者…他。”花凤凰道。

昭宁眸光黯淡了下去,沉默着没有反驳。

萦萦,又是这个名字。

这个被视为西楚王宫禁忌的名字,似乎也深深铭刻在这里每一个人的心里,任何人不得玷污亵渎。

花凤凰在这边威胁人,林嬷嬷便立即禀报了书房的西楚王,于是魏景与虎威堂几位过来将行将她给带出了北苑,被发配到了边城去守城。

一番折腾已经到了天亮,她自是不服要找燕胤理论,她不服的不是贬她去守城,只是不服他竟因为她冒犯了安贵妃而要将她贬出岐州,她不知道萦萦在这个人的心中还剩了多少分量。

她被押出岐州之时,燕胤却是亲自来送了,花凤凰当即一拔刀便冲了上去,言语之间再无君臣之义,“燕胤你当真是被那女人迷昏了头了,既是如此,爷便先送你下去见一见凤缇萦。”

“花凤凰,你…”魏景和樊离几人想拦都没能拦住,眼看着她致命的一刀刺向了燕胤的咽喉。

燕胤面色无波,一伸手便夹住了刺向自己咽喉的刀尖,目光平静地望了她许久,说道,“这一刀,朕记着了。”

花凤凰握刀的手丝毫未松,一瞬不瞬地冷冷瞪着他。

半晌,燕胤平静地说道,“倘若我真有一日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你拿这把刀杀了我,也是应当。”

“什么意思?”花凤凰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燕胤却一拨刀刃转身道,“魏景,让吕瑞回岐州一趟。”

花凤凰拧着眉想他的话中之意,一抬头便见人已走开了,立即道,“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魏景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一边走一边哼道,“还真是年纪越来越大,脑子却越来越不灵光。”

“说谁呢。”说话间,花凤凰已经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景一僵,连忙道,“说我自个儿,说我自个儿。”

花凤凰大约明白了其中意思,当真听令去了边关守城去了。

很快,西楚战功赫赫的火凤将军因冒犯安贵妃被西楚王贬至边城之事传遍岐州,世人都道西楚王独宠安贵妃。

并且,就在花凤凰离开岐州之后的第三天,西楚王为免此类事件再惊扰了安贵妃,特地让其搬入北苑与他同苑而住。

独宠2

北苑,安贵妃与西楚王毗邻而居。

晨光曦微,昭宁闻得苑中有异动便比往常早起了一些,打开窗果然又见到了在苑中晨练的男子,这似乎已经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她没有出去,便就那样倚在窗边静静瞧着,看着一柄银枪在他手中进退回旋,宛若游龙一般,不知为何这样地凝望着她,内心深处总会变得无比的宁静。

近些日,外面纷纷传言她是如何受宠,西楚帝妃如何恩爱,甚至都同苑而居了。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顺利,那样简单美好,可是她却隐约可以感受到背后暗藏的刀锋。

这个人,离她这么近,又那么远。

近得可以让她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却又远得让她触不到他心底的一丝想法。

这两日,她竟有时候莫名生出一种想法,如果她不是大燕和亲而来的昭宁夏郡主,不是那样别有目的,只是一个单纯嫁给他的女子多好。

也许他并不喜欢她,可她会有一辈子的时间这样看着他,陪着他。

燕胤晨练完,一收银枪瞧见了倚窗而立的女子,微微笑了笑道,“早。”

昭宁回过神来,微笑颔首,“早。”

他回寝居走了两步回头望了望她,问道,“一起用早膳?”

“好。”昭宁微愣,随即点了点头应声。

她回房简单梳洗了便去了对面房中,早膳全然不是一国之君的精致膳食,只是一些简单可口的清粥小菜,到这西楚王宫所见的一切已经让她对这些不再惊讶了。

一座不是王宫的王宫,一群似臣非臣的臣子,一个不像帝王的帝王,西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这大约便是玉溪所说过的家园。

西楚王宫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按部就班的宫人,但却是许多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换了地方,昨晚睡得可还好?”燕胤从内室换了衣服出来。

“很好。”昭宁淡笑,随手斟了茶递过去。

燕胤接过茶落座,扫了一桌的早膳,说道,“多年生活军中,我对饮食没那么精细,你若是吃不惯,想吃什么去厨房支会玉溪一声。”

“不必,这些就很好。”昭宁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已经端起碗了。

燕胤抿唇笑了笑,又道,“这几日起,若无重要的事不要离开北苑走动,若是出去让侍卫跟着。”

昭宁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好。”

因为她住进北苑,不仅是花凤凰,就连玉溪见了她,态度都生疏了不少,想来是不想再出现花凤凰威胁她的事情,故而如此。

“其实臣妾不必搬过来的。”她想了想,又道。

燕胤望了她一眼,一边用膳一边淡淡道,“这样朕安心些。”

她一点功夫不会,虎威堂还有宫中上般人个个都是身怀绝艺,要娶她性命都是易如反掌之事,不过除了花凤凰和沁公主倒也不都冲动之人,如今花凤凰去了边城,沁公主又远在大宛,其实倒也没什么。

昭宁怔了怔,沉默地笑了笑。

两人正同桌用膳,魏景疾步进了北苑在门外望了一眼,便在外面等着了。

燕胤侧头望了一眼,朝昭宁道,“你先用膳,朕出去一下。”说罢起身去外面与魏景商谈。

“吕瑞从神兵山庄回来了。”魏景望了望周围,方才说话。

燕胤闻言点了点头,道,“让他在书房等着,我一会儿过去见他。”

“是。”魏景微一点头,连忙离开了。

燕胤回到屋内简单吃了几口,便道,“朕有事去书房了。”说罢,起身走了。

他前脚离开,林嬷嬷后脚便进来了,方才魏景在苑中禀报的话,她是一字不漏都听在了耳中,立即说道,“郡主,是吕瑞来岐州了。”

大燕暗中探查得知,当年在北魏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吕瑞就是神兵山庄派过去的探子,如今已是神兵山庄的总管事,这个人前来岐州见西楚王,那么神兵山庄如今在西楚王手中的传言便是真的了。

昭宁闻言眉头微微皱了皱,沉默着继续用膳。

林嬷嬷却有些急切,见她不说话便催促道,“既然此事非假,那么神兵山庄的兵器煅造之术一定也在他手里,郡主得设法尽快弄到手。”

她们在西楚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必须得尽快办完事回大燕才行。

昭宁不急不徐地用膳,嘲弄一笑道,“又想要兵器煅造术,又想要西楚的兵力布防图,还想查清神兵山庄如今在大燕朝中的细作有多少,咱们的皇帝陛下想要的东西还真多,这么多的重任都交给昭宁,当真是看得起昭宁。”

“西楚一日不除,大燕就一日不宁,郡主你该知道的。”林嬷嬷提醒道。

“我知道,可是这又与我何干?”昭宁冷然一笑道。

两国交战与她何干?大燕存亡又与她何干?

天康帝要坐稳的皇位,韦家要他们一门荣耀,这些都与她无干,可是她却要成为他们的棋子,来做这些事。

有时候,她倒真希望先帝传位的是宸亲王,那样大约她也不必和亲西楚,不必走到这一步。

林嬷嬷眉头微拧地望着她,出声道,“郡主就算不为韦家,也要为自己打算不是,如果再拖延下去,用完了药你要如何熬过毒发之日?”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昭宁抿了抿唇,面色沉冷地搁下碗筷,起身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