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道:“凌,我请你帮她特色合适的夫婿入赘到咱们家,几时请你送她入宫了?”
司徒凌揉着我的肩,柔声道:“你便拿我撒气吧!明明晓得我也不舍得送素素入宫。”
素素便吸着红红的鼻子,向司徒凌扬了扬唇,“王爷一定会帮素素推了此事吧?”
司徒凌含笑不语,眸光深沉。
又一阵冷风刮过,我给吹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竟打了个哆嗦。
素素入宫为后
司徒凌若不阻止,才是怪事。
秦家力保司徒永登上帝位,但我和司徒凌的婚事意味着秦家与定王的联合,原先和司徒永的友情怎么着也会疏离向分,如果素素成为司徒永的皇后,尊荣高位之下,秦家势必重新和司徒永亲近起来。
我拢一拢外袍,走向我的卧房。
“真冷。困了!”
做了一晚上的梦。
无数的血光。
活活烹死的俞家人,手无寸铁死于屠戮中的俞家人,浑身是血的二嫂一头撞在拄上,幼小的婴儿在狞笑声中被撕成碎片。我和慎行永高踞城头,看着司徒凌踩着一地死尸踏马而来,在汪洋鲜血中跪倒在地,问自己的师弟兼堂弟叩头称臣
夹杂在殷殷血色里的,是一片宁谧的白。
像天高气爽的夜空,如霜雪一样铺展到地面的月光,像谁的温柔呢喃里,徐徐走近随风飘动的衣袂,像谁无邪的咯咯笑声里,圆滚滚一团扑来的身影
我蓦地惊起,通体冷汗,却不敢叫出声来。
就如,桂姑施用噬心术时带我进入的那个幻境。
我困在一个空茫无望的雪白空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或者,不敢言。
“晚晚,晚晚!怎么了?”
司徒凌早给惊醒,急急坐起将我拥住,连声唤我。
我定定神,说道:“没事。就是做梦了。”
“噩梦?”
他倒来茶水,送到我唇过。
我喝了两口,答道:“梦到二嫂了,还有她的孩子。那孩子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如今空棺落葬,也不晓得那小魂魄认不认得回来的路。”
司徒凌怔了怔,安慰道:“没事,明日我便派人去找北都最有名的高僧,为他招魂超度。”
我点头,依旧卧下安睡。
却是一夜数惊,再也睡不安稳。
昏沉了一夜,第二天便有些发烧,头疼脑热。
因不甚严重,我一边唤了大夫过来来诊治着,一边着手安排出殡之事,并开始见一些以往常在秦府走动的要紧官员,处理近来懈怠的朝政之事。
手边的事多些,终日忙碌着,也可以少些胡思乱想。
但我似乎抬举了这副久经摧残的身子骨,虽然这一向留心调理,即便双腿不能动弹之时,也不敢把武艺搁下,盼着多多活动能让自己恢复得快些。可仅支撑了两三天,身体却越发倦怠,几乎每晚都会高烧,白天但再也下不了床。
司徒凌遂把卫玄及以往定王府的几个名医接到秦府,一夜数次细细诊脉下药,自己每日一下朝便到秦府,亲自安排那烦琐不堪的出殡礼仪。秦彻见状,也只得强撑着出来帮忙。
于是秦府众人也有了主心骨,仆役各有所司,四下穿梭不止,虽是客来客往,门庭若市。又有数百僧道分于数处超度亡魂,或打解冤洗业醮,或于录前设坛休息法事,倒也不见凌乱,反显出几分异常浮华的热闹来。
我明知此时把秦府丧事义与司徒凌打理,无异于进一步承认了定王也是秦家之主,从长远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无奈身体沉重,委实起不了身,只得由他办去。
萱堂在,相望不相亲(一)
这日在钟磬诵经声中睡了一整天,还是觉得头脑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竟做起梦来。
梦的是相思。
她不再是那次被吓得晕倒时苍白孱弱的模样,依然和往常在我身边时养得小脸儿跟玫瑰似的红扑扑。短手短脚却跑得飞快,圆滚滚一团直往我怀里扑来,那样娇嗲地声声呼唤:“娘亲!娘亲!娘亲”
我不觉眉开眼笑,张臂向她迎去,同样柔柔地唤她:“相思,过来,娘亲想你,娘亲可想你了!”
相思果然扑了过来,却扑了个空。
仿佛我是透明的,直直地从我身上穿了过去,然后傻了眼般站在那里,怔了半晌,便哭了起来。
“娘亲,娘亲”
她彷徨地站在那里,含着泪的大眼睛惊惶地四处打量寻觅着,一声声地呼唤着我。
我向她伸出手,柔声道:“相思,我在这里,快过来”
她却似听不到我说话,兀自在哭叫道:“娘亲,娘亲你在哪里?”
我见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孤凄凄如同失了父母离了群的孤雁,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急急要奔过去抱住她,身体却树木般牢牢扎于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我看着我的相思拼命挣扎着想扑过去,挣扎得浑身灼热,依然无法动弹分毫。正迷糊之际,滚烫的身子骤然一凉。
我蓦地一醒神,喘着气睁眼,却见司徒凌发白的面庞。
他正将我紧紧抱着,神色间少有的慌乱惊惧。
我头疼欲裂,满脑子都是方才梦里相思哭叫的模样,好容易才醒过神来,勉力问道:“怎么了?前面出事了?”
他摇摇头,眉宇间已迅速沉静下来,垂眸向我注目,柔声道:“有我在,怎会出事?晚晚,你放心,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在你向前为你挡着。”
他说毕,已低下头,用力吻住我。
我软软地卧于他臂弯,闭了眼睛默不作声地承受着他,一时也猜不出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如此失态。
沉吟之际,只觉他的手已探入衣底,指掌重重地揉搓于肌肤之上,分明蕴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我正在发烧,身子滚烫,内里却是寒凉,凭他再高超的动作,也无法逼出一丝热力来,反而哆嗦得厉害。
我握了他的手,低声道:“凌,等我好些”
他不答,轻轻拨开我的手,不依不饶地继续着他的动作。
被他重重压下,我只觉自己如一片秋日的败叶,枯干、憔悴、萎黄,兀自被飓风刮得颠倒翻覆,飘摇欲裂。快要碎了的呻吟声淹没于飓风之中,谁也听不到,谁也顾不了。
无力地开合了几次干裂的唇,我终于发不出更高的音节,便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咬了牙苦苦隐忍。
他在这方面素来强悍,尤其对着我时,平时再温柔体贴,这时候却总是凶狠,似要把我生吞活剥整个吞下肚去。我只指望他看在我病中的分上早些放过我。
谁知他竟比寻常时候更是粗暴,似有满腹的怨恨怒火亟待发泄,并且真的毫不留情地私自向我撒来。
宛如正经受着一场酷刑,并且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酷刑。
我的神志渐渐模糊,眼前他那张沉浸于情欲中的俊秀面庞似乎变了形,如大山般压向我。
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司徒凌已不在身边,我浑身骨骼都像被人打拆了般松软疼痛,但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早已清洁过,并换上了洁净的小衣。
侍女再多,这些事他也从不假手于人,一向亲力亲为,自己为我更换。
我抱着衾被干咳两声,已见采儿捧了药碗过来,笑道:“王妃可醒了,傍晚王爷过来探过一回,陪伴了许久才往前面去。临走时千叮万嘱,不许叫醒王妃,又让把药温着,待王妃醒来立刻喂王妃喝。”
我且不吃药,只盯着我这个贴身侍女的脸。
采儿将药匙送到我唇边,见我始终不理,终于有了丝畏怯之意,缩了手低声:“王妃,这这是不想喝吗?只怕王爷知道了又会着急。”
我冷冷一笑,一抬手将药碗打翻在地,扬声唤道:“来人!”
外面早有侍奉的侍女听到,急急进来,我喝道:“把这大胆奴婢拖出去,杖五十,逐出秦府!”
采儿立时变色,忙跪下连连磕头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求王妃开恩,求王妃明示,奴婢哪里做错了,奴婢一定改,一定改!奴婢从小侍奉王妃,赱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我冷笑道:“我吩咐过多少次,在定王府,称呼王妃不妨。但这里是秦家,不是定王府!你口口声声唤我王妃,是认定了我们秦家无主,连秦府都成了定王府的别院了吗?”
采儿顿时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支吾道:“奴婢奴婢并无此意,是奴婢见定王待将军极好是奴婢会错了意,奴婢该死,求将军饶命,饶命!”
刚从外面进来的两名侍女也已变了色,闻声爬上前来求情:“将军,采儿姐姐已经侍奉多年,求将军看她素来勤谨的分上恕她这一回吧!”
萱堂在,相望不相亲(二)[VIP]
我笑道:“要想求饶,这会子求定王去!我这里再不会饶她!还不拖下去!你们想一起受罚吗?”
侍女应诺,急把采儿拽了出去,一路俱是她痛哭流涕的求饶声。
我坐直身,继续吩咐道:“把沈小枫找来。”
片刻后,沈小枫和司徒凌几乎同时到来。
彼时,外面采儿的哭叫声正惨烈,我披衣端坐于桌前,地下站了四五名侍女俱是屏息静气,大气也不敢出。
沈小枫才一掀门帘,便急匆匆奔过来,扶了我道:“将军,这是怎么了?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司徒凌缓步走近,侧耳听着那惨叫声,眉头已微皱。
未等他开口,我将承影剑和一包药拍在桌上,抬头向他说道:“只要我在一天,秦府的家务事,便容不得他人置喙。王爷虽是秦家至亲,也需等我死了,才有资格处理秦家家事。如果王爷如此迫不及待,此处有宝剑和毒药,就请先送了秦晚上路吧!”
司徒凌已经变色,盯着我默立良久,才缓缓道:“明日出殡大礼,会由秦彻主办,我只从旁协助。只要你秦晚在一日,我司徒凌便绝不干预秦府或秦家军内务。”
他伸手自墙上箭袋中取出一支羽箭,折作两段,沉声道:“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断箭掷地,铿然有声。
暗沉沉的墨黑眸子深深看我一眼,他退了两步,掉头步出屋子,竟提都没有提那个惨叫声越来越弱的侍女。
我似刚历了一场生死博弈,整个人都似虚脱了,冷汗涔涔而下。
沈小姐枫几乎落下泪来,哽咽道:“将军,你何苦定王若是真心待你,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先顾着养好身子呀!”
我嗓子涌起阵阵的咸腥气,扶了她道:“先送我回床上休息。叫人把药端来。”
沈小枫应了,我站起身待要迈步,眼前一片漆黑,只觉金星四溅,还未及反应过来,嗓子口一道腥气直冲上来,弯腰便吐在了地上。
“将军!”
沈小枫惊呼,分明又急又痛。
我定定神,才看清刚才所吐的,竟是一团黑红的鲜血,正在素青砖面上簌簌漫开。
我抬脚将那鲜血踏去,轻声道:“不妨事。别和二哥提起,也不许告诉旁人。”
沈小枫哭着应了,急把我扶上床,重取了药来一口一口喂着我喝。
她将别的侍女遣散,在我跟前抽泣道:“我只猜着,定王纵然有些私心,等大小姐的情分却是大家公认的,必定会把大小姐照顾得好好的。因而这些日子,我只顾着开解二公子。若不是前儿偶尔撞见那一幕,再不晓得大小姐受着怎样的委屈。”
我低笑道:“哪里又算什么委屈了?男人女人,无非是那么一回事儿,从他或不从他,我也少不了一根汗毛,他对我已足够容忍,是我自己有时太执拗了。”
沈小枫道:“刚才我真捏把汗,你为这点子事大动肝火,连毒药宝剑都亮出来了,万一他也翻脸,那可如何是好?”
我品着舌尖的涩意,轻叹道:“他若翻脸,难不成真能当了这许多人将我杀了?秦家军并未完全听命于他,若和我决裂,逼我转而与司徒永联手,对他当然更不利,再则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道:”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从来不是假的。“
只是他心里想要的情,跟我愿意付出的情有了参差,渐渐不是一回事儿了。
于是,他一再被我激怒,我也一再被他伤心,却都记挂着自己心里那份情,很快向对方妥协,或接受对方的妥协。
药苦,心里更苦。
而外面的杖责已经止歇了。
片刻后,有人在外回道:”采儿已经杖完五下。“
沈小枫看我一眼,答道:”抬回去,唤大夫过去好好医治。“
外面静默了片刻,说道:”好像已经不中用了。“
沈小枫一愕。
我懒懒答道:”厚葬。“
外面低低应了一声,脚步声便退了开去。
我向沈小枫笑了笑,”她是秦家的功臣。“
沈小枫为我擦了擦额上的汗,继续喂我药。
我问:”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沈小枫道:”将军若敢心慈手软,秦家早已支持不下去了!能换得定王承诺不再过问秦家军的内务,采儿的确死得值了!“
我伸出自己苍白的手,却似看到了指缝间淋漓而下的鲜血,轻轻道:”我已杀了太多人,有该死的,也有无辜的。我是别人的棋子,别人也是我的棋子,已经计较不了许多,我总不能由着秦家沦作他人附庸,连我待在自己的府第都做不得主,由着人搓圆捏扁。
沈小枫不敢答话。
喝完药,我倚在软枕上,向她笑了笑,“现在,你该告诉我,下午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小枫微愕,低声道:“有人……和将军提过了?”
我回想着傍晚司徒凌怪异的态度和强烈的占有欲,自嘲道:“这是秦家,……若我不问起,大约没人会主动告诉我吧?是……淳于望来了?”
沈小枫垂头道:“不只是南梁轸王来了,他还把相思小姐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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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通传,说是南梁轸王前来致祭,沈小枫一颗心就悬了起来。
她晓得自家主人对轸王的特殊感情,而对这个看似温文却一声不响占尽先机的轸王,她完全捉摸不透。
但她同样一眼就能看出,轸王此次大芮之行,到底是冲着谁而来。
如今他突然出现在秦府,当然不只是致祭这么简单。
他一定想要见自己的心上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要问,若是见不到,只怕会大闹秦府,会和司徒凌起争执,甚至大动干戈
虽然顶着两国议和的名目过来,以司徒凌如今的权倾朝野,一怒之下伤了他,甚至杀了他,大概也没人敢追究。
而且一旦当从闹起来,众人都会知晓昭侯秦晚是女儿身,并且行为不检,定王和秦府都将颜面无存。
秦彻也晓得其中厉害,赶在司徒凌出现前便先去迎住淳于望,待他致祭过,带他去别处用茶,亲自作陪叙话。
相思穿着素白衣裳,亦步亦趋地跟在淳于望后面。她显然被事先教导过,规规距距地磕头致祭,对于早已熟悉的二舅也只是斯斯文文地拜见,以“伯伯”相称。
只是见到以往天天伴着她玩的沈小枫后,她竟和见着自己的娘亲一般欢喜,连声唤着“小枫姐姐”,牵着她衣襟再不肯松手,仰着小下巴看向她,满眼都是恳求之色。
沈小枫一眼就看出,她是盼着带她去见母亲。
她必是极想她的母亲了,却给父亲再三叮嘱过,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沈小枫同样不敢多说一个字,给她那妇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巴巴地盯着,真是如坐针毡,怎么也不自在。
听着淳于望问候完昭侯病况,也只说些寻常节哀的话语并两国朝堂情形,料想淳于望应该绝不想让心上人声誉扫地,不会做出过分之举,逐借口还要招呼外面的贵客,哄着相思松开手,逃一般飞奔了出去。
待她跨出门槛,相思才意识到自己给甩开了,怔了一怔,忽然就飞一般地追出去,一路喊着:“小枫姐姐,小枫姐姐等等我”
淳于望在内叱喝,命她站住,她竟理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