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俊秀的眉宇微蹙,沉吟了半晌,脚下一动便大步迈出了寒梅园,江路德见状,忙带着身后一众宫人追了出去。

“臣妾恭送皇上。”南泱跟着众女一道福身,朝那人的背影恭敬道了句,这才缓缓站起了身子,神色间已恢复如常。

她唇角含了一抹笑来,目光扫视过众人,语调四平八稳,“方才有皇上在,咱们便是有君臣之分,拘谨些也不打紧,这会儿皇上走了,咱们便是自家姐妹,就别这么拘泥了。”说着眸子一动,望向韩宓贞,细细打量半晌,面上挂起了一丝忧色,关切道,“韩婕妤的面色不大好看,可是身子不适?”

韩宓贞低垂着头,恭敬应她,“回娘娘,臣妾并无大碍,不过是……”说着言语便有了几分哽咽,声音也愈发低了下去,“不过是近日夜里总梦见长公主,心中想念罢了。”

南泱面上几分动容,声音也柔了几分,安慰道,“帝姬仙去已经多时了,你也当仔细身子,节哀才好。”

“娘娘,您有所不知……”韩宓贞说着便流下泪来,声泪俱下,拿起绢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方才又续道,“若是梦见帝姬状如寻常也便罢了,可梦中……帝姬偏生是沉水后的模样,双眼里还流着血水,极是可怜。”

众嫔妃皆是被她话中的言语唬了一跳,韩宓贞是灵越的母亲,自然觉得是可怜,然而这番话听入众人耳中,再在脑中一想,只觉几分森寒骇人,皆是生生打了个冷颤。

南泱也是一副大惊的模样,捂着心口蹙眉,“当真?”

韩宓贞抹着泪哭诉,“臣妾不敢期满娘娘。”

她半眯着眸子一副心悸的容状,声音低沉似是自语,道,“这可真真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梦见帝姬流血泪呢……”

众女也是听得心惊肉跳,只觉手臂上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又听见一道清丽的女子声线传来,声音低沉又有些阴森,“娘娘,奴婢曾听家乡年长的老人说起过,他们管这叫‘托梦’,奴婢暗忖着,韩主子会梦见帝姬泣血泪,莫不是帝姬有什么心愿未了?”

南泱面上骇然失色,捂了捂心口正要说话,韩婕妤却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讶然道,“明溪姑姑,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帝姬当真是有心愿未了?”

明溪朝四下里打望了一番,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胆怯,回道,“娘娘,这些也是奴婢听人家说的……不过,世间的鬼神之事,谁说得准呢。”

此言甫落,韩宓贞一愣,竟是哭得更厉害了,直哭得泣不成声,声音嘶哑道,“想来也假不了,否则又怎会夜夜都梦见呢……帝姬每日入臣妾梦中,都会拉着臣妾的手,说自己死得冤枉,死不瞑目!还说要化为厉鬼回来报仇雪恨!”

“砰”——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线突地响起,众人循着声线望去,原来是袁秋华怀中捂着的汤婆子落了地。

她的面色早已一片惨白,扯了扯脸皮朝南泱福身,声音出口竟也有几分发颤,“娘娘,臣妾失仪,还望娘娘恕罪。”

南泱一双杏眸微微眯起,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不碍事。”

“谢娘娘。”袁秋华这才立直了身子,她身旁随侍的宫娥已将汤婆子捡了起来,恭敬地呈给她,她接过汤婆子捂进披风,神色间尽是一片掩不住的惊惶。

“……”南泱将她面上的神色一丝不落地看进眼中,面上皮笑肉不笑道,“也罢,宝林的胆子小,咱们不说这个了。”

韩宓贞的双手在身侧紧紧攥紧,只觉腊月的寒冬也及不上心底的凉。

第75章 真相

今夜无月,漫天尽是黑压压的乌云,已过亥时,陌阳宫的大多宫闱都灭了烛火,唯有翡棠阁中还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灯,火光摇曳着,在墙壁上头映出一个人影。

“云芙,世上真的有鬼神么?”

冷不丁儿的,身后忽地穿来这么一句话,宫娥的身子一僵。深更半夜的,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一句,任谁听了都会心里发毛,她咽了口口水,回过头,面上挤出个笑来,“小主,您别胡思乱想了,早些歇下吧。”

袁秋华的面容苍白,锦被里的汤婆子滚热,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只觉得浑身透着一丝阴冷,抖着声儿再次追问,“赶紧告诉我——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

“鬼神”二字,她说得尤其小声,眸子里闪烁着某种莫名的惊恐,苍白的面容在昏暗的灯火中显得十分诡异。

云芙被她的模样唬住了,立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嗫嚅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小主,您是不是被韩婕妤的话给吓住了,今儿寒梅园里,她说的话确实有些吓人,您也别往心里去,帝姬就算要回来,也找不着咱们头上啊。”

“……”她的神色之间浮起一丝惊惶来,一把捉住了云芙的双手,死死地握住,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帝姬、帝姬真的会回来么?”

袁秋华的力道极大,将云芙双手箍得生疼,她痛得拧起眉头,挣扎着要将双手抽回来,回道,“小主,您弄痛奴婢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歇下吧。”

她却仿若未闻,仍是死死握着云芙的手,剧烈地摇晃她,面上一片慌乱,“帝姬为什么要回来?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小主您别这样,您别吓奴婢……”云芙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死命地挣脱着自己的双手,拔高了嗓门,几乎是嘶喊地唤了一句——“宝林小主!”

手上死死禁锢着自己的力道终于放了开,云芙连忙朝后退了两步,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已是青红一片,心头又惊又怕,半晌方才抬起满是怯意的眸子,怯生生地望向坐在牙床上的袁秋华。

“小主……”

袁秋华终于平静了几分,她的眸子里头很是空洞,又呆坐了好半晌,方才抬起手揉了揉眉间,无力地摆手,“行了,夜深了,你下去吧。”

闻听此言,云芙当即如获大赦,朝她福了福身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宫门被重重合起,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眸子朝四下里一番打望,偌大的寝殿只点了一盏烛火,烛光极为昏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可怖起来。

月白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湿透,一道夜风吹起,直冷得她缩了缩脖子,抬眼去望,却见是窗户大开。她蹙了蹙眉,掀开锦被着了绣履,提着烛火便要去合窗。

忽地!一种诡异的声响却从窗外传了进来,极像水滴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袁秋华心头一惊,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窗外的夜风吹得极大,仿佛是鬼哭狼嚎,那道诡异的水滴声却愈发地清晰起来,间或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声,她侧耳细听,竟是一个孩童的啼哭!

“呜呜呜……”

哭声凄厉悲哀,袁秋华吓得几乎要打起摆子,举着烛台的手亦是颤抖得厉害,她惨白着一张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谁、谁在那里?”

那道声音却仍旧是哭,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几分心情,将声量拔高了几分,呵斥道,“是谁在那儿装神弄鬼!若教我逮住,定要你好看!”

那道哭声仍是不住传来,少顷后便有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紧随而来,飘渺得像是不属于人间。

“宝林小主不记得我了?”那声音稚嫩却凄凉,伴随着呜咽,在寂静的夜里幽幽响起,教人毛骨悚然,“宝林小主不记得我了?”

一字一句几乎都砸在心间,袁秋华的面色惨白如尸,手中的烛台都要教她抖落在地上,瞳孔蓦地惊瞪,捂着口颤声道,“你、你……你是灵越帝姬?”

“呜呜呜……”那声音哭得愈发凄厉,问她道,“小主为什么要杀灵越,阴间真冷啊,小主下来陪灵越好不好……”

“不不不!”袁秋华朝后退了三步,忽地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朝窗口不住地叩首,惊惶不已,惶恐万分道,“我没有想杀你!帝姬,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你!我绝没想到他会如此狠心,竟将你沉溺在寒波湖里啊……”

身后的宫门在顷刻间被人蓦地撞了开,传来阵阵脚步声,一道森冷端凝如磐石一般的女子声线在身后冷冷响起——

“袁秋华,你好大的胆子!”

她大惊失色,面上满是惊慌泪痕,回身望去,却见殿门处已立了许多的人,领头之高挑女子披着绛朱色的金丝软烟罗,在如墨的夜色之中极为醒目,那人容色冰冷,微扬的双眸之中森寒如冰霜,额间红莲妖冶无双。

“南泱……”她面容写满了不敢置信,低低地喃出了这个名字。

立在南泱身旁的韩宓贞早已泣不成声,一双眼中满盈的尽是无垠的恨意同哀绝,她上前几步,两道狠狠的耳光刮在袁秋华的面上,颤着手指着她,痛骂道,“你这个蛇蝎毒妇!灵越还那样小……你怎么下得去手,她才三岁啊!袁秋华,你的良心让狗啃了么!”

韩宓贞下手的力道极重,袁秋华的嘴角破了皮,一行血水顺着伤处流了下来,她捂着脸跌坐在地上,扫视过殿门口的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中了南泱的诡计!

“……”她眸子里泪光闪烁,抬眸死死地望着南泱,狠声道,“淑妃,你竟算计我?”

南泱居高临下,面容极是淡漠,杏眸朝她斜斜地乜了一眼,声音冷寒如冰,没有丝毫的感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非今日寒梅园中你露出马脚,本宫也没法儿摆你这一道。”

“……”袁秋华的眸中显出几分癫狂神色,嘶声道,“那、那灵越帝姬的鬼魂又是……”

亦是此时,明溪从宫门外缓步踏了进来,面上挂着一丝冷笑,她行至南泱身侧,微微启唇,朝袁秋华徐徐道,“宝林小主不记得我了?”

竟分分明明是稚嫩的孩童声!

袁秋华双肩蓦地一垮,眸中唯余下一片死灰,忽地却又仰头笑了起来,“南泱,南泱,没想到我最终还是栽在了你的手里!”

南泱的眸子微微眯起,唇角挑起个笑来,定定地望着袁秋华,唇微张,却是朝立在身旁的女人柔声道,“此番你做得很好,本宫定会好好赏你。”

那女人将头垂得低低的,眸色忽明忽暗极为闪烁,听南泱这么说,只缩着脖子微微颔首,低声道,“臣妾为娘娘尽忠,本是分内之事,哪里敢要赏赐。”

此道声音甫一入耳,袁秋华的头蓦地抬起,死死地望向那一身鹅黄宫装的艳丽女子,声音出口破碎不堪,双手的掌心早已被指甲深深刺破,鲜血淋漓。

哈!她怎么会这样蠢,翡棠阁中竟能让南泱的人出入自由,同她怎会干系!

袁秋华抬起满是殷红血水的手指着那艳丽女子,鲜血滴落在地上,似是绽出了朵朵娇花,她死命嘶喊道,“秦婉怡!枉我将你视作姐妹!你竟为了依附淑妃,害我到斯般境地!”

秦婉怡躲闪着她满是恨意的目光,望向别处,声音出口似是有几分怯懦心虚,低低道,“你蛇蝎心肠,若非淑妃娘娘提点,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害死帝姬,终究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什么姐妹,什么感情,在这宫里,谁能与谁真的有关联,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袁秋华心底已是一片冰凉。

“帝姬是怎么死的?若你老实招了,本宫便替你将这桩事瞒下来,不会牵连你的家人,若你不招,本宫即刻便移驾广陵宫,请皇上来发落。”南泱漠然地望着她,沉声道。

家人?

原已空洞的眸子在瞬间闪了闪,袁秋华沉默了半晌,终于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出声,泣道,“帝姬撞见我同他私会,我担心东窗事发,便着他使些手段威胁灵越莫要乱说话……谁知、谁知!他竟失手将帝姬给淹死了……我真的是无心的,我从没想过要杀帝姬,帝姬只是那样小的孩子……我怎知道他竟能杀了帝姬!我无心的……无心的啊!”

韩宓贞靠在如兰怀中,几乎要哭得晕厥过去,闻听此言更是悲愤不堪,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掴在袁秋华左颊,悲痛欲绝,“你怎会如此歹毒!我恨不得、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将你这贱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袁秋华一袭月白的里衣被掌上的血水染得斑驳不堪,狼狈而凄楚,只捂着脸不住哭泣着,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向南泱爬了过去,捉着那绛色披风的衣角哀求道,“娘娘,臣妾求求您,不要牵累臣妾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无辜的……”说罢便伏在地上重重地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都被磕破,“求您了!求您了!”

“……”南泱重重地合眼,深吸一口气,再也不想在此处多呆一刻,只扶过明溪的手大步踏出了寝殿的宫门,背着众人沉声道,“本宫允诺的事情不会反悔。至于那个叫刘彦东的侍卫,本宫已着人将他乱棍打死,你紧着上路吧,兴许黄泉路上,还能追得上他。”

袁秋华一身的污浊,原本清秀可人的面庞泪痕交错,早已是狼狈不堪,心头忽地觉得过往的种种那样可笑,便仰头大笑起来。

深冬的寒风凄冷无比,袁秋华的笑声在身后回荡不绝,南泱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朝一旁的明溪靠拢,眸中一片苍凉。

“明溪……我又杀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们是不是都看盗文去了,心都碎成炒年糕了。。

第76章 盛怒

袁宝林失手打翻了寝殿中的灯烛,葬身于大火。

至少在广陵宫中,秦婉怡跪伏在高坐于主位的万皓冉身前,是这么哭诉的。她神情悲切至极,双眸红肿得像是两颗大核桃,哭得凄凄惨惨殷殷切切,仿佛是痛失了至亲。

现下正是方过一更天,万皓冉的神色极是疲乏,骨节纤长的右手捏着眉心,低低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说没就没了,秦采女,朕要听实话。”

“回皇上,臣妾在睡梦中听见外头闹得慌,便起身查看,谁知方一拉开宫门,便听见内监来报,宫中的主寝殿走了大水,宝林已经……袁姐姐待人是最和蔼的,自臣妾入宫以来,便一直与她互相照拂,”她以绢帕掩面,抽泣得几乎要厥过去,“在臣妾心中,她便是臣妾的亲姐姐,如今她这么一走……”话及此处,竟是泣得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南泱端坐在万皓冉的身旁,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皇帝的脸色,面上的一双杏眸里头便盈上点点泪光,浓密的眼睫沾着晶莹的水珠子,凄婉道,“采女,逝者已矣,任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你自当节哀,千万得仔细身子啊。”

“……”秦婉怡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听闻南泱的言语,便抬起眸子望向她,哽咽道,“臣妾多谢娘娘体恤。”

之后便是一阵静默,万皓冉的眸子微合着,俊秀的眉心蹙起一个结,始终不发一言,整个宫室便都静了下去,秦婉怡的抽泣也逐渐弱了下去,宫娥内监随侍在侧,均是深埋着头,大气不闻。

良久,一道端凝却冷漠如冰的男子声线方才响起,淡然得像是谈论今日的天气,“打发些人为她置办场风光的丧事,葬入妃陵吧,她曾有过身孕,虽未诞下皇嗣却也有过苦劳,追封为……贵嫔。”

一旁的江路德猫着腰上前几步,沉声道,“是。”

南泱的眸子低低地垂着,烛火的暗光在她的面颊上投下两圈淡淡的阴影,有几分迷蒙的美好。

果真是分毫也不出她所料,袁秋华的死于万皓冉而言,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秦婉怡的话漏洞百出,他却仍旧只作未闻,又或许他知道事有蹊跷,却不愿追究?这锦绣绮丽的深宫之中,富丽堂皇风平浪静,暗地里有多少丑事和残忍,谁会不知道,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他的冷清与凉薄,宫中无人不知,而他方才的一句“朕要实话”,便已经是这个帝王能赐予袁氏的,最后的悲悯。

唇角勾起个自嘲的笑容,南泱只觉心中有无尽的悲凉,宫中的所有女人,终究都还是要倚仗这个男人的宠爱来过活,即便没有爱,宠也是必须的。

于旁人是,而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有得到足够的宠爱,才能让她在这杀机四伏的深宫里好好活下去。

思及此,她只觉浑身的气力都被抽了个干干净净,深吸一口气,又合了合眸子,复又施施然起身,跪伏在了地上,抬眼含着几分泪意望向身旁的俊伟男子,柔声泣道,“皇上,您授臣妾协理六宫之权,如今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妾失职,还望皇上责罚。”

南泱生得极美,当之无愧是后宫的第一绝色,此时眸中含泪,盈盈一抹凄婉,更平添几分楚楚动人,万皓冉侧眸朝她望去,一阵沉吟,半晌又叹出一口气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沉声道,“这桩事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你何必这样自责。”

他的掌心难得的温暖,执着她冰凉的手,她缓缓站起身子,却仍是垂着头哭泣,犹如梨花带雨,眨了眨眼,又有几滴泪珠落了下来,将好便打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泪温热,仿是滴落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一动,收手便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柔,带着丝丝暖意,“此事莫说同你不相干,便是同你有什么牵扯,朕也会护着你,别怕。”

此言落地,南泱浑身皆是一震,眸中的惊色一闪而过,仍是伏在他怀中嘤嘤抽泣。

秦婉怡同韩宓贞相视一眼,皆是各怀心事,明溪见南泱总算是肯主动跟皇上和好,心头暗自长吁一口气。

众嫔妃在一旁则呆成了木鸡——从未有人想到,人前那样盛气凌人的淑妃竟会如此温婉娇柔,更没有人见过皇帝如此温情动人的模样。

不约而同地侧目,不约而同地起身告退,再没有人想在此处多呆一刻,江路德一路将众位嫔妃送出了宫门儿,程玉妆走在最后头,眸子不住地朝宫内张望,压低了声音问江路德,“公公,皇上什么时候回落沙阁?”

江路德唇角勾起个笑容,朝她俯身道,“小主,皇上今儿夜里不回您的落沙阁了。”

程玉妆的一双美眸浮起几丝惊愕,追问道,“不回了?可是、可是皇上今晚翻的我的牌子啊……”

“小主,您方才也瞧见了,”他朝广陵宫努努嘴,沉声道,“今儿个皇上会宿在广陵宫,有淑妃娘娘侍奉,小主不必挂心,您是聪明人,凡事不用奴才说得太透,请回吧。”

说着便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程玉妆的面上浮起一丝不甘,却又不好发作,只闷闷不乐地回过身子,朝远处自己的居所走去。

“淑妃真是太过分了,”扶着她手臂的小宫娥忿忿道,“仗着自己得宠,竟然硬生生将皇上从小主的床上拽下去,世间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啊……”

“住口!”程玉妆冷着脸呵斥了一声。

小宫娥被她唬住了,又有几分委屈,嗫嚅道,“奴婢又没有说错……”

程玉妆咬了咬下唇,回眸朝身后灯火通明的宫闱深深望了一眼,心中似有万道江流奔涌。

……

明黄的床帐上绣着五爪金龙,华贵而雍容,帐外有隐隐约约的烛光照入,昏暗之中又透出几分旖旎暧昧。

锦被下的*不着寸缕,南泱面朝里地侧卧着,双眸微微合着,分明疲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后宫之中,就连床笫之事都是有讲究的,一张枕席,便能了结君王与嫔妃间的许多事,这是一桩默契的买卖,两人心知肚明,却从没有说穿的道理。

思及此,她心头暗自叹出一口气,有几分怜悯起自己。

“今日之事,朕希望,再没有第二回。”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冰凉的男子声线,清明无分毫倦态,直教她的心直直沉进了谷底,好半晌,方才淡淡回道,“臣妾不懂皇上的话。”

她的装傻充愣将他的怒气整个儿地挑起,万皓冉恼羞成怒,一个翻身便将双手撑在她绣枕的两旁,墨玉般深邃迷滂的眸子死死地望着她。

他的身形高大俊挺,带来浓重至极的压迫感,南泱被唬了一跳,眼前的那双眸子漆黑如夜,却又似乎缀满璀璨星华,瞳孔中映出她的面孔,清晰而明艳。

真是讽刺,眼为心窗,万皓冉这样冷清寡意的人,却拥有天下间最美的眼睛。南泱抿了抿唇,将头偏到了一旁。

他却捏着她的下颔将她的脸掰了回来,眸色极是阴冷,薄唇微启,吐出一句冰凉的话语。“看着朕的眼睛,再说一次。”

心中分明慌乱了,面上却丝毫不肯示弱,南泱的下巴微微扬起,直直地望着那双似要摄人心魂的墨色眼瞳,神情淡漠而平静,一字一句道,“臣妾不懂皇上的话。”

还在对他说谎,该死的竟然还在说谎!

“闭嘴!”胸口的恼怒再也无法按捺不住,他死死地扣住她柔若无骨的两只皓腕,几乎是从牙缝里将话语挤出,“朕记得曾经便警告过你,别在朕的面前耍你的那些小把戏!”

“……”他将她的手箍得生疼,南泱紧紧蹙眉,忍着腕上的痛楚,沉声道,“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您弄痛臣妾了……”

他薄唇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阴骛着一双眼地望着她,“痛么?痛就对了,否则你永远学不乖。”

感受到了他的盛怒,一阵细微的惧意从心底深处升起,腕上的疼痛不断地加剧,她痛得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好痛,他要将她的手捏碎了……

“你自诩手段高明,骗得过旁人,以为朕也看不明白么?从诤妃到今天的袁氏,哪一个不是你的棋子,从始至终,你要的朕都给了,你算计谁朕都能罔若未闻,可是今日!你竟算计到了朕的头上!”

他的字字句句深深砸在南泱心底,她双眸微动,眼中有掩不住的惊慌,亦是此时,她感到胃部隐隐传来一丝丝的异样。

胸口的怒气让万皓冉难以抑制,他嘴角的讥笑携着浓浓的讽刺,嘲弄道,“南泱,你以为自己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凭什么?如果你不知道,那朕来告诉你,不是因为你聪明,也不是因为你机关算尽,而是朕一直宠着你护着你,你不要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