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行前一步。

这一步,好像是向左向秦长歌身前跨的,不知怎的,却突然从她身后绕了过去,到了铁床上方。

斜眼一瞟秦长歌,她笑赞:“好耐力…”

衣袖一挥,身形婉转如九霄飞天,铁床上的草,突然全部腾飞而起,干草清淡的香气散开来,香气四溢里,一张简易的,却纵横阡陌别有玄机的草网,被哗啦啦卷起!

网的顶端,连着秦长歌用来上吊的草绳。

“九宫杀阵…在这方寸小铁床上,你居然能以草绳结就九宫阵,只要我靠近你,你将脖子上草绳一扯,我便入了你的殻中…真好,真有趣…”

女子静静看着秦长歌,一足悬空踏在铁壁上,衣袂飘然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后者知道这回遇上劲敌了,再继续装死就是白痴,缓缓抬头,向她咧嘴一笑。

手指搁在草绳端,秦长歌温柔的、不怀好意的笑着。

“休夸此地无美女,只得佳人半面妆…啧啧…您长的真有个性啊…唔,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您呢?恕我眼拙,请问您是哪个物种的后代?”

“我是我娘生的,”女子居然并不动气,只是缓缓道:“喜欢这妆容么?想试试么?我不介意亲自替你梳妆的。”

“我本凡人,怎能妄想向天仙或罗莎靠拢?”秦长歌肃然,“您原先定是九霄仙子,然后一不小心失足了,栽下来了,左脸先着地了,是吧?”

“恩,”女子巧笑嫣然,“你猜得真准。”

秦长歌被堵得一个倒仰,差点就溃不成军了。

强悍啊…终于遇上一个强悍变态可比自己的人了…可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太倒霉了…

说句实话,揭人疮疤胡言乱语这种没素质的行为,秦长歌是很不喜欢的,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不以言语刺激得她靠近贸然出手,她就根本无法自保。

可惜对方早看穿了她的打算,抬抬手就把她给封杀了。

秦长歌重重向床脚一靠,深深俯首,叹气。

“你还想说什么?”女子有趣的看着她,“引我入阵也好,拖延时间也好,我都不打算成全你。”

她双臂一振,半面绝色半面鬼魅的脸上,七色彩光一闪,满头乌黑如缎长发突然全数直立而起,那头发一缕一缕,宛如无数条黑色妖蛇般扭结一起,在半空中昂首,吐丝,偃伏。;灵活如有生命般,咻咻连声,穿入那九宫草网中去,一阵啪啪微响,黑暗中七色火花连闪,草网腾起氤氲的刹那,经脉立刻被一点点挑断,发丝与草同时化为烟尘弥散在黑暗中,烟灰雾气里,清淡的草香和发上幽幽的玉簪花香越发浓烈。

与此同时,那女子一声轻啸。剩余长发呼的一声如一把巨大的黑伞在她身后张开,几抹黑光如流星奔来,其中一根最粗的发蛇闪电般穿越烟尘,啪啪啪的绕着秦长歌脖子,快捷迅速的一连缠上几圈,另外几根,牢牢将秦长歌手足绑个周全。

叹了口气,秦长歌终于知道这女子是怎么进来的了,人家练得不知道是什么奇异功夫,一缕头发就是一只手,比千手观音还强大,比蜘蛛侠还彪悍,一出手等同十个人出手,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美人…”那女子好怜悯的看着秦长歌,我送你去做九霄仙女,记得,上去后要谢谢我,顺便帮我问一下,我娘是人还是妖,还有,到时可千万不要失足,脸先着地就不好了。”

她好同情的,微微一甩头, 将发绳绞紧。

————————————————

“…叫父皇?”包子挺胸腆肚的站在龙章宫的满地珍珠上,偏着脑袋看了萧玦半响,先将掏出的那张银票收回去,又慎重思考许久,问:“有红包么?”

萧玦瞪着他,良久喃喃道:“瞧给教成了什么德行…”随即展颜一笑,道:“有”。

他一指身后西梁典图,道:“这张图上所有囊括的江山臣民物产疆域,都是父皇送你的红包,大不大?”

“切!”不料包子根本看不少,大摇其头,“这图太小…我娘都是拿整个内川大陆的典图给我擦屁屁的,今天擦东燕,明天擦北魏…她说天下尽在我一股间,那才叫豪气。”

哑然失笑,萧玦无奈的对楚非欢道:“虽然朕不明白她是怎生换了身体,大约是夺舍?不过这语气德行,普天之下,你看,哪还能有第二人?”

“陛下,我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楚非欢目色沉暗,不看他,只是静静道:“你是在高兴因为你的挤兑之策,逼得长歌下狱,逼得我将太子送你与你相认,而你一家从此团圆,皆大欢喜了吗?”

怔了一怔,长眉皱起,细细审视楚非欢,萧玦道:“楚先生,你是长歌身边唯一认识的人,当年你也熟悉朕,朕是什么样的人,你多少也该知道点,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人是会变的,”楚非欢淡然道:“谁都难免。”

目中涌现一丝怒色,眼光却随即落到楚非欢腿上,萧玦目光一闪,强自抑制着将怒气慢慢平复,道:“朕知道你有不满,但是你放心,朕也就是将计就计而已,既然冒出了个假冒的,连儿子都做了假,长歌那性子怎肯坐视?朕也没想到她还是不肯开口,反倒骑虎难下…太陛天牢说起来可怕吗,其实现在对长歌最好,你知道的,那地方,谁都进不去,她能有什么危险?马上朕就去亲自接她出来。”

“长歌有难言之隐——”话说到一半楚非欢突然顿住,愕然转首,烛光下他神色突转苍白,紧盯着萧玦,艰难的道:“你刚才说——你将计就计?”

“恩?”萧玦为神色所惊,“哪里不对吗?”

冷汗从楚非欢额头密密冒出来,他疾声道:“那么说,这个贾皇后能够来到金殿,不是陛下您的安排?”

“朕为什么要安排这个?”萧玦愕然,“朕是看见她,心中有所疑,才灵机一动装作相信了她——你什么意思?她来殿上,有人助她来?难道不是阿琛?”

楚非欢听到一半已经霍然拔转轮椅,急急向殿外而去,头也不回的道:“这个女子是赵王安排的,但是长歌在叩阍前已经对她有了防范,按说她不应会在关键时刻出现,但是她来了,我们的人回报说是有一批武功高强而诡异的人插手,手段高超——刚才我以为是陛下你的安排,是为了诈出长歌身份,所以我没太担心,但是你说你不知道——这就糟了。”

怔了怔,萧玦立刻明白了楚非欢话里的意思,有第三方势力或者未可知的敌对势力介入,并且对手手段高超,换句话说:

长歌危险!

刷的站起,萧玦比楚非欢更快的向外便奔,一边大呼侍卫统领,“夏侯绝!”

呼声未起,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玲珑清脆,声声悦耳,宛如玉珠撞击银铃,每一声韵律都极其优美。

是御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蕴华。

雪色双袖一展,于萧玦楚非欢同时转身的一颗,如轻云出岫飞身而起,蕴华尖声大笑,“晚了…晚了…教姑亲临…她死定了…”

衣袖一挥,挥起一阵五彩腥风,五色氤氲里突探出一双雪白的十指尖长的手,直直抓向跑在最后的萧融!

萧包子瞪大眼,大骂,“丫的偷袭可耻!”一把抓起身侧的冒牌太子便挡!”

与此同时萧玦大喝。“落!”

惊风落雨,华光如练。

一道炫目的金光突然自御塌之上腾飞而起,速度流电追光,迅捷至目光难以辨识,后发而先至,转瞬便到蕴华后心!

大惊之下霍然回首,蕴华拼了命的想要扭转身子,可惜身处半空之中,招式已经使出,如何躲避得及?“啊!!!”

一声惨呼,彩光忽收,大蓬鲜血如冷梅般妖艳的绽开来,刷的一声在云母石地面涂开一道笔触凄厉的写意画。

惨呼声里蕴华直直的载落下去,跌在自己的血泊里,跌在萧包子脚下。

包子立刻蹦上她身子,在她胸前恶狠狠的踩:“偷袭我?我挤出你的那个什么…什么硅胶?”

萧玦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冷笑,“当朕是白痴么?自作孽不可活!”

他一拂袖,大喝:“夏侯!带一班侍卫保护好太子!其余人随驾去太陛天牢!”

——————————

发绳在绞紧…肺部空气被渐渐积压,窒息…胸部炸痛…晕眩…眼前发黑…秦长歌努力挣扎着,也不能阻止自己的思维渐渐模糊,一片混沌中她开始胡思乱想…自己是第一个被头发绞死的人是把?还有谁有比较特别的绞死经历没有?唔…前世里永历皇帝是在吴三桂的弓弦下被绞死的,弓弦吱吱吱的绞紧,皇帝哀哀哀的呻吟…瞧人家韦爵爷形容得那叫一个形象,假如韦爵爷现在在这里,他会怎么形容自己的死法?头发咝咝咝的绞紧,睿懿磨磨磨的呻吟?

磨磨磨…

这刀咋这么钝呢…这发咋这么坚硬好比野猪鬓呢?…人倒霉,真是喝凉水也塞牙啊…

快死了…快死了…

唰!

乌光一闪,在空中划出笔直的一道弧线,秦长歌的右手煞那间挣脱束缚飞抬而起,几乎想也来不及想的,她用力将刀往铁床上一擦!

摩擦生热,火花飞溅!

立刻燃着干燥的稻草!

一把抓起燃着的稻草秦长歌就去烧头发!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快若闪电!

先前那女子因为不愿靠近秦长歌做了手脚的铁床,怕她还有什么手段,一直远远的以一足立在铁壁之上,只以灵活如臂的长发对秦长歌施展杀手,她自负功力绝世,束住秦长歌颈项的长发中也贯注了真力,秦长歌这个没内功的,就算拿刀子去割也割不动的,所以见秦长歌刀光扬起,她只是含一抹讥讽的微笑,不动如山。

不想秦长歌这个没天理的,居然不走割发的老路,转去烧头发,她发上哪有防火装置?偏偏为了头发滑顺便于使用,她一向都抹发油。

秦长歌却在一开始闻见她发上玉簪花香的时刻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来叩阍,身上怎可能没备武器?太陛天牢进牢时萧玦有心放水,根本不许人对她搜身,而她在墙上刻字时故意用指甲,就是为了麻痹对方,不让人知道她有武器。

先前那女子一出现,她就知道对方能施展群杀必非等闲,何况那女子精明厉害不在她之下,是以她重重往铁床一靠,触动背后事先装好的机关,机簧一动,一柄小刀立时顺着她宽袍大袖的肩部滑落掌心。

她反掌背后,掌心握住刀,刀刃对外,对方发丝捆上她的手的时候,正捆在刀刃上

脖子被绞紧的时候,她紧紧贴着铁床,利用刀刃和铁床的相互摩擦,慢慢割断那束捆手的发。

慢发丝扯动惊动那女人,她故意装作垂死挣扎,全身都在晃。

发断!刀起!击铁!火溅!

油碰着火,那烧起来是很快的。

几乎瞬间,束脖发丝就被烧断,呼吸一得自由的秦长歌顾不得自己颈部也被烧伤,腿还被捆着,横身一滚,先就火烧断束住右手的发,而此时烈风一窒,那女子已扑近。

铁室不过丈许方圆,秦长歌滚无可滚,干脆也不再避让,躺在地上,手一伸,刀光直指对方那半张丑脸,大叫:“不是烧伤!”

风声忽止。

那女子的手悬在秦长歌眉心前,不过寸许距离,目光变幻的看着她,缓缓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烧伤?”

好温柔的一笑,忍住欲裂的头痛,秦长歌伸手在她歪七扭八的半边鬼脸上一捏,忽地双手支地向后一窜。大叫:

“非欢!萧玦!我吃不消了!你们无论哪个,再不出现,这辈子你们就出局!”

————————

“夺舍”:夺就是抢,舍就是肉色,夺舍的意思是魂魄抢了别人(也可能是其他生物)的躯体控制权活着是被心魔控制了思维。(剽窃周德东吧关于夺舍的解释)

卷一:涅槃卷 第一百零五章 深局(第一卷完)

那女子一怔,随即一笑,慢慢道:“缓兵之计?”

又道:“自己解决不了就喊男人?我原本觉得你够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话声虽然慢,动作却不慢,伸手抓向秦长歌天灵,七色彩光,富贵画屏般舒张开来,炫目如虹。

于此同时有人大喝:“将这个女子好生盘问了!务必将她底细摸清楚!”接着便是嗵的一声,人体被摁倒地上的声音。

手指再次一顿,女子缓缓笑了笑,突然喃喃道:“…有点寂寞啊…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