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

淡金衣袍的男子突然推开娈童,执了碧玉酒杯轻轻站起,缓步踱到前方栏杆前。

他黑发散飞在风中,没系腰带的衣袍亦飞舞如企,对着脚下云海,身侧群山,以一种淡然俯瞰的姿态微笑着,一口口饮尽佳酿。

一指脚下无限朗阔的碧山苍天,翻滚云海,白渊曼声道:“这里,是拥有丰富矿产和连绵山脉的内川之东,以民风彪悍著称的女主之国,东燕;这山,是东燕第一名山九城山主峰之巅,万丈高崖,一国疆土,尽在我脚下;这座亭,是我白渊独有之地,全东燕,无论谁,非我同意不得踏足此地,如今你高踞我亭中,享我美食,观我美姬,品我名酿,却不知珍惜,伊倾城…”他惋惜的回首看他,神色间不尽叹息,“你好生愚蠢!”

“别叫我名字!”伊倾城羞怒低吼,“我叫伊城!”

“哦…抱歉我忘记你改名了,”白渊的神情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样子,挑眉看他,“不过倾城,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抓不住重点,我的意思是,我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事能令我——不先商量会死?”

“可是她是——”

她是人,”白渊截口飞快,“同样是人,我为什么要紧张?”

瞪了他半晌,颓然向栏杆上一靠,伊城无奈道:“好吧,我是个蠢人,从小到大,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会做什么,就像现在,你明明最讨厌娈童,偏偏要做出爱得要死的样子,任全天下人攻讦东燕国师有龙阳之好…好吧,我知道,你是因为辅佐的是女主…总之,你既然不放在心上,我说什么也没用,反正我一向都是听你的,但有驱策,唯死而已。”

“没那么严重,”白渊自斟自饮又一杯,笑道:“谁死我也不能让你死,全东燕,我就一个可以说真话的朋友,你死了,我会寂寞死的。”

“说实话?”伊城冷笑,“那你在我面前还要搞娈童的把戏!”

“没办法,习惯了,”白渊一耸肩,“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嘛。”

脸上愤懑之色突去,伊城默然凝住白渊半晌,低声道:“渊,你何必————”

“好了,喝酒,”白渊打断他的话,亲自斟酒,笑道:“良辰美景,佳酿美人,皆不可辜负,唔···那位美人,也是不可辜负的。”

抬眼瞅了瞅他,伊城终于忍不住试探的问,“对她,你真的没有任何看法?”

“有。”

“嗯?”

“她很美。”

“你!!!”

“好吧,你不要用你杀人的眼光看我,我告诉你,”白渊终于放过可怜的伊城,懒懒往亭栏上一倚,笑容里满满笃定。

“她不仅回来了,而且,根本不是在什么劳什么海外仙山,这不是她的风格。”

他手腕一振,半杯残酒穿亭而出,泼入身侧绝崖。

无声无息。

“听不到任何声音是吧?”白渊笑容里无尽深意,“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点酒,落入无尽深渊,那是一点回响也不会有的,而有些人就是深渊,你看见的,永远只能是云遮雾罩的表象,你对她擅自使出的动作,就会如这酒一般,无声无息,便消融了。”

再斟一杯酒,他往身侧燃起的温酒的炭火上一浇。

哧啦一声大响,炭火灭了大半,燃起腾腾雾气,遮蔽了半座亭子。

白色雾气里,白渊的容颜忽隐忽现宛如神祇。

“对于这类人,就应该这样——等她燃起,然后,浇酒。”

白渊微笑。

“听,那么响亮。”

他最后饮了一口酒,抬首,给了伊城最后一句惊爆的定言。

“她,就在西梁。”

“她现在在哪里?”

这是一个女声,明亮,干脆,一字字清晰如钉乌木的白钉子,杀伐决断,隐在齿间。

微风佛栏,带着海水的微腥清新气息,吹起玲珑水晶帘琳琅作响,帘前女子珠冠华服,凭栏而立,水蓝色缎质月华裙上以珍缀饰双鸾逐日图案,珠子颗颗拇指大小,浑圆璀璨,每一颗都价值非凡。

她身后是高大远超寻常建制的白石殿柱,和同样高阔的深殿,殿顶赤龙狰狞盘绕,远远延伸出阔朗的空间,殿周碧玉廊青玉地,一色水色云砖,环一弯碧水千顷——这不是普通的池水,这是直通离海的海水。

“回禀公主,”男子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的回答:“据说在海外养伤····”

“海外?”女子一声冷笑,回转身来。

“我们这里就是海外,她在离国?笑话!”

殿堂高阔,使得她原本高挑的身材也显得有些单薄娇小,然而男子却如见巨人般,将本已低得很低的腰背,再往下呵了呵。

离国实际掌权者之一,建熹公主楚风曜,仪态肃立的俯视着比她高上许多的男子。

“去找找我那七哥…本宫有预感,他没死,而且变乱将起…离国虽然僻处海外,这次只怕

也难独善其身,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大司马的职位等着你,或者,天水广场上的双鱼百斩台的大刀等

着你——你自己选罢!”

“太子回归?睿懿未死?”南闽,赤红妖火形状祭坛之上,大祭司阴离干涩僵木的脸庞上,浮现一丝阴笑。

他站起,极其温柔的招招手,指端蓬起一簇黑红色的妖艳火焰,形如三足之蛇。

手指划了一划,蛇身变化,现出诡异图案。

他桀桀一笑,笑声宛如女子。

“这个女人…我永远算不准她…对了,我的溜出家门的,彩蛊美人们呢?你们在哪里?”

“睿懿未死?”北堂啸双手撑在典图之上,愁眉苦脸的看着图上被四国紧紧围困的中川,不住喃喃:“左冲右突,已是支持艰难,现在又冒出这么个消息…西梁这些年休养生息,国力强威,已具掠夺天下之能,本来孤还寄希望于看在盟友称臣的份上,西梁给与咱们喘息之机,如今这个杀神居然活着…这个女人可不像寻常女人,那怜悯之心比男人

还少…她永远是怎么省力怎么来,情分绝不考虑,我中川一定首当其中…完了,完了…”

“王上,”底下同样一群愁眉苦脸的臣子,面面相觑半响,一个老臣试探道:“不如…和亲?明微公主现在已是我国第一绝色…如果王上舍得…”

“呸!”北堂啸恶狠狠啐了下来,“我舍得!真要能保住中川我舍得!可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和亲?肖块那个人死恋秦长歌,秦长歌是个超级大醋坛子,你不知道?和亲?你今天说要和亲,她明天就会灭了你,原本可以拖三个月,咱们一天就可以因为你这个和亲建议被灭国!”

他怒气勃发,黑乌乌的胡子都竖了起来,半晌,颓然往椅上一坐,道:“先看着罢…咱们的‘潜狐’,

训练了这么些年,也该拿来用用了…”

一句睿懿未死,如风雷起于极天之际,惊动整个内川大陆,惊翻六国,惊起六国最高层的掌权者为之辗转不安,惊得这些散居内川大陆各处的绝顶人物,于同一个时辰,以不同的态度却是同样的慎重,谈起并开始考虑在未来几年内,因为西梁皇后未死而必须因之变动的计划和应对。

然而那位注定是内川大陆顶尖人物,注定要以自己的生死影响多国国策的内川大陆目光汇聚点,基督山伯爵西梁版事件的主人公,此时正毫无中心人物的自觉,坐在小棺材上,和儿子以大棺材当桌子,用自制的扑克牌争上游。

“跟你说了这个不是炸弹,三张牌也想搞出个炸弹?”

“小王大王明明去掉了,你手中哪里冒出来的?”

“是黑桃三先出,不是红桃三!”

太子爷悻悻,摸摸小鼻子,臭娘老教训他,到现在都是输,害的怪没信心的…忽然眼睛一亮,雄赳赳气昂昂啪的甩出几张牌,

“同花顺!”

秦长歌好温柔的微笑:“真是好牌啊…不过太子爷,你的手指为什么一直盖着第二张牌呢?莫非那张牌长得比较抽象?羞于见人?来,给为娘我欣赏先——啧啧,一色红桃里掺个黑桃,好个同花顺啊…”

“对四也想压我对a?太子爷,你以为a就是一,一比四小是吧?”

“太子爷,我出完了。来,鼻子!”

包子悲愤的杀身成仁的递过脸。

递过被纸条贴得横七竖八掺不忍睹的漂亮脸蛋。

秦长歌毫无怜悯的将一张纸条牢牢粘在儿子挺直的鼻子上,笑嘻嘻左右端详,“好,好,格局严谨,方位合适,随风飘扬,我见犹怜…”

“怜…我可怜”包子目光茫然欲哭无泪的站起,爬上一直微笑观战的楚非欢膝盖,“干爹,你还笑…”

有人目光阴沉杀气腾腾的看过来,满面郁卒,“萧溶?”

“唔?”包子大眼睛好无辜的眨了眨。

深吸一口气,西梁大帝实在觉得有点愤怒,自己象个毛头小伙子天天下朝就微服奔棺材店追女人,女人好客气好温柔但是仔细想来她这态度和对店门口卖鸡蛋的好像一样温柔客气也罢了,为什么连自己已经认祖归宗的儿子,在受到挫折后也是爬人家的膝盖,而不是自己的?

跟郁卒的是,客气了,温柔了,爬了人家膝盖了,自己还不能将醋意摆在脸上,堂堂西梁皇帝,为了人家的客气和儿子爬错了膝盖就生气想想实在说不出口。

思考了半天,只好换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萧溶,你现在是太子了,将来是我西梁之主,你这个赖皮的性子,可得改改…”

“陛下是 在质疑我的教训方式吗?”秀美的脸巧笑倩兮的凑过来,满面好奇。

“呃…哪有?朕是说,溶儿的性子,随性灵活,挺好,我西梁不同他国,当今第一强国,溶儿作为帝国太子,该有这份豪气…”

那是自然,因为,made in 睿懿嘛。“秦长歌眼波流转,毫不谦虚的抛出个雷翻众人的答案。

满室愕然里,秦长歌丢下扑克牌,很优雅的伸了个懒腰,看着乌云沉沉欲雨的天际,喃喃道:”暴雨之前的压抑啊…最近实在安静得有点奇怪,嗯,我知道你们快耐不住了…哦对了陛下,你很快便不用天天跑棺材店了,因为我准备去干公务员…”

帝凰 卷二 第二章 干架

“…”

对着萧玦不适应的表情,秦长歌很歉然的道:“抱歉,我中途溜号去了别的地盘,学了点当地方言,大约你是不懂得,而且我忘记你的接受程度比不上溶儿了,嗯,下次我不说了。”

萧玦默然,突然生气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孤寂感觉,初春的风明明十分和煦,这一刻拂上肌肤,突然觉得微微生寒。

为什么她们说的话,别人好像都懂,唯独他不懂?那明明是他妻子的灵魂,是他的儿子啊!

一遭生死,转世重来,他的妻子不再属于他,好吧,他认了,谁叫自已有错?他比谁都清楚,以长歌的性子,硬来是不成的,他也一直坚定的认为,无论长歌这一世身边有谁,无论长歌因为前世的经历心中有如何的抗拒和阴影,凭着两人前世的感情基础,凭着长歌并不容易忘却的两人胼手胝足同生共死一路去闯荡过来的艰辛历程,凭着两人爱情最坚实的证明:溶儿,想要扫清阴霾,辟开重云看,再获芳心,应该没有谁能比他更有把握。

然而如今明明在她身侧,却依稀彷佛,隔了层雾气或者帷幕般,不见全貌,他努力伸出抓握的手指,触不着她的心灵,她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萧玦睫毛微垂,面上微微有些挫折的黯然,但随即便振作起精神,微笑道:“无妨,时间久了,我自然会知道,你不用顾忌…对了,什么叫公务员?”

笑了笑,看着正若有所思盯着萧玦不语的楚非欢,秦长歌和声道:“说到这个,关系到我的下一步计划,正好先把最近我探查来的消息和你们谈谈,阿玦你其实一直也有命他们查赵王的势力吧?嗯…你有什么收获呢?

”西凉隐踪卫,说到底还是你一手建立的,只可惜时间未久,就出了那事,”萧玦肃然道:“论起本事,你清楚得很——据大头领回报,赵王府在你叩阍当日,便已遣散清客,赵王食客号称三千,那许多人在一日内出府,你可想而知那个混论情状,指天骂地的吟诗弄文的哭哭啼啼哀叹贤王被馋的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乱成一锅粥,隐踪卫力量再强大,毕竟不得见天日,这样光天化日一窝蜂的出来,反倒没法跟踪探查,再说也查不了,几千人哪,你知道谁有问题?”

他郁郁叹一口气,道:“根本没人从密道出来,全是从正门走的——阿琛厉害!”

“这样一来,想要理清赵王死豢势力到底有哪些人,也几乎没有了可能。”接话的是楚非欢,他出神的看着城西北平宫方向,淡淡道:“只是陛下,你难道平日里。从未对赵王府有过任何私下掌控么?”

萧玦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情敌”,深吸一口气道:“没有,朕承认,制衡朝居与掌控臣下,是诸国君主不宣之于口但人人力行的为君之道,朕也有此手段,但是对阿琛,朕没有,这个长歌知道,原先赵王府也是由朝廷暗探的,但是后来朕撤了,朕一直以为,阿琛待朕之心,精诚可昭日月,朕再疑他防他,朕就是禽兽之心…就算到现在,朕还是认为,阿琛有错,错在不该调动御林军,错在不该设陷滥杀无辜,错在长乐宫起火事件他似有推波助澜行为,但是朕不以为是他亲手杀了长歌。”

他转向秦长歌,涩涩的道:“长歌,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真的不相信阿琛会这样伤害我…这许多年来,朝廷之上,我除了相信你,剩下的唯一一个,便是他…他是我的弟弟,他聪慧,有城府,行事也未必完全正道,但是…”

“好了,”秦长歌微笑道:“我生气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你相信你弟弟杀了你老婆?这难道是很愉快的事么?你能保持对亲人的一份眷念之心和强大信任,不因人一言而废,不做疑神疑鬼弄得人人风声鹤唳的帝君,我很开心啊,最起码将来溶儿也不用担心真有什么九龙夺嫡事件了,溶儿,来,为了你爹的坚决捍卫,为了你固若金汤的太子宝位,为了当太子可以天天三百八十道大菜,…奖赏你父皇一个!”

“好唻!”

包子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立即纸条飞极其乖巧的扑过来,抱住老爹龙颈,凑上撅起如喇叭花上面还粘着糖汁的小嘴,恶狠狠的在老爹龙颜上一个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