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人的无畏一向名闻全国,是以他以比秦长歌更快的速度伸手,悄然而又准确的,金刚般的手指绕着铁盖划了一圈。

他的手指,穿石裂钢,厚重的生铁盖子,立刻无声无息的掉落下来。

铁盖掉落。

仿佛有什么红色的圆形东西啪的往下一顿。

险些逼到萧玦和秦长歌眼帘前。

随着那红影一闪,向上一拨,呼呼衣袂风声卷起,眼花缭乱的一阵乱飞。

接着便是吱吱吱的一阵乱叫。

听起来甚是熟悉。

秦长歌和萧玦相视——苦笑。

哎呀,与姑娘们暌违久矣,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不想咱们缘分非凡,他乡处处遇故知,随便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都能遇见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小红姑娘你。

真令人感动得泪奔…

而刚才那个圆圆的,隐约间轮廓熟悉的,险些掉落到秦长歌脸上的物体。

好像是…

阴大祭祀的。

尊臀。

还有什么比你偷偷摸摸钻进了人家狗洞想偷人家家里东西结果刚从狗洞里爬出来就发现人家的狗和主人就蹲在洞门口更悲催?

世间倒霉事莫过如此。

秦长歌皱着眉,努力让自己忘却刚才阴大祭祀尊贵的臀部曾经险些压上自己如花的脸庞的悲惨的事实,恶狠狠想着阴离刚才怎么不直接掉下来,把盖子一盖,几个人砰的往上一扑,压也压死他了。

可惜人家武功太好,现在自己倒成了瓮中的鳖。

心中暗骂那个提供入口的家伙缺德,出去后一定要大卸八块先。

不待她发狠,洞口,阴大祭祀已经阴恻恻道:“底下五位朋友,何必在地窖中受那腌臜气?不如上来,让本座好生招待你们。”

秦长歌默然——本来还想让祁繁保护着非欢留在地下想办法退出去,不想大祭司连有几个人都点出来了,再遮掩实在没有必要了。

哎…来南闵前应该先算个命的,这流年不利的程度,着实令人发指。

只是…他说,地窖?

阴离不知道这地下是什么地方?

那就是说,乞丐并没有骗他们,只是他大约多年未曾回到玄螭宫,不知道内部布局更改,原先出口处的大阵,现在好像改成了阴离的练功闭关之所,而关闭水渠的铁盖子,现在成了大祭司屁股下的坐垫。

阴离目光幽幽,阴火闪烁,遥遥看着地洞并不近前,秦长歌讪讪的准备爬出来,被萧玦一拉,抢在她之前出去。

一爬出洞,便觉五色迷离,刺人眼目,地下以金丝银线刻着七星图,四壁挂满各式镜子,镜子多半式样古奇,什么颜色都有,交织着反射着勾连成纵横光网,镜子下小红们围成一圈,看见五个人出来,脑袋齐齐一动。

那一动,不知怎的光网立即一阵变幻,又是一阵令人头晕的冷光激射。

除此之外,这间阔大却丝毫没有人气的房子内,什么东西都没有,哦对了,还有个破碎的坐垫,掉到洞里去了。

容啸天上前一步,挡在楚非欢面前,避免他直接接触那光,秦长歌捂着脑袋,喃喃道:“哎呀…这什么地方?”

“这什么地方?”远远高踞于一张八角赤色蝙蝠镜子下的阴离,僵木的脸毫无表情,“我也想问问诸位呢,你们原先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穿得很土气,形容很猥琐的秦长歌搔搔腮帮,笑嘻嘻道:“我以为是象姑馆。”

阴离宛如木头雕成的枯黄的脸居然还是没有表情,阴沉沉的望着秦长歌,手指在一条小红头上缓缓摩挲,道:“说吧,水家的?还是大衍宫的?我会给你们不同的死法。”

卷二:六国卷 第五十三章 回首

秦长歌微笑看着他——大祭司,你底气很足,但是行动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你抢占了这个大阵唯一的生门,你的小红们在你身边左拥右抱,你隐在那些光芒逼人的镜子身后说着废话——其实这些废话你完全可以再擒下我们之后再说,你为什么不擒呢?

眼珠转了几转,秦长歌在看清楚阴离脚下的时候,几乎想要仰天大笑了。

那个…大祭司,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还尿床呢?

她微笑着,弹了弹手指。

身侧,从来不会将她放离自己视线的萧玦心有灵犀的看向地下,目光在触及那摊水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大亮。

而秦长歌已经笑吟吟的拍拍衣服,突然腾起一股灰尘。

小红们立即开始躁动不安。

萧玦突然剑一般的射了出去。

人未到剑光已经洒满宽阔的室内,绚丽的白色光柱腾腾而起,长龙般直直穿向屋顶,将那些飘连的光网牵引得四处漂移,于此同时秦长歌一反手,啪的砸碎了身后的一个镜子。

镜碎,光散,千万碎片四溅,对面一直站在那里的阴大祭司,突然消失了。

秦长歌却根本不为所动,立即低头看地面。

西南角。

没有人。

地面上却突然多了个带着水印的足迹。

“果然如此”的一笑,秦长歌腾身而起,怒鹰般飞扑西南。

天光突然一黯。

镜子,小红,大祭司,非欢,萧玦,突然都不见了。

头顶也不再是炽光反射的镜子,忽的换了飞凤盘龙,丹顶金藻的宫殿之顶。

那殿顶看来有几分熟悉,十二金凤姿态腾舞攒拥江山之珠,睥睨下望,凌云般的神姿。

她心中轰然一响,一时竟至怔住。

这是三年前的长乐宫。

翠屏金案,锦毡玉榻,榻后重重羽绡沉落如梦,一挽便是一手的离海明珠,风过,珠子碰撞的声音细碎,旋动光华灼灼,有如流萤般闪烁不定,紫金珐琅山河鼎中龙脑香暗香隐隐,小宫女用金拨子去拨那暗青色的香块,氤氲的香气里懒懒的一个呵欠。

…仿佛如是一梦。

却真实的触到那珠子明润,嗅到那香气幽沉,一色晃动的珠光里她神色怔怔,欲待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却见殿口光线一暗,有人缓步进来。

小宫女揉着眼睛张望,视线自她身上穿过,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般,突然有些慌张的丢下金拨子,匆匆迎上去。

“皇后娘娘!”

她霍然回身。

…殿口处,丝衣女子螺髻珠簪,背光而立,衣裙轻盈飘带欲飞,背后锦绣宫灯彩深深,映得一双妙目眼波流转,姿态间明媚飘逸如天际飞鸿。

她微笑抬了抬手,道:“溶儿睡了?”

小宫女低低答:“是…太子已经睡了有一刻。”

丝衣女子颔首,步伐飘然进殿,厚而绵软的锦长毡淹没她的脚步,行路无声,一切都如此安静,仿佛困于梦魇之中。

她行过秦长歌身边,没有任何异常的进入内殿。

夜明珠在抹了香料和椒泥的温暖芳香的壁上熠熠闪光,没有烟气的温柔照耀着丝幔后的空间,盘凤镶翡翠的凤榻之上,小小的孩子,正在安静的香甜的沉睡。

那个世间最高贵的母亲,停在了榻前。

一切如此华美、祥和、温存、静谧。

一切如此森冷、诡异、阴沉、魇魅。

秦长歌浑身一冷,心深处如炸开千万霹雳,震撼得几欲失声。

…这是再次穿越了吗?

…这是回到了三年前吗?

…那么,我有没有机会,救回自己,将之后那许多血泪、悲剧、伤痛、艰辛都一笔抹去?

秦长歌霍地回首,看着身后的描金妆台,那里,会有致人死地的绝杀机关,正隐藏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森凉的等待。

猛的扑过去,秦长歌去拉那个妆台中间的抽屉。

她的手,透明的穿过了妆台。

身后。

水晶帘玲玲作响,丝幔后,微笑的母亲,将要轻轻俯身。

秦长歌再次大力奔了过去。

别!!!

别去抱溶儿!

她大喊出声,自己觉得那声音尖利响亮似可穿越苍穹,然而女子却恍若未闻的俯身,去抱那睡醒哭闹的娇儿。

“啪!”

金光一闪,悲剧眼睁睁在当事人身前再次发生。

她亲眼看着自己,中伏,救儿,被杀。

…那飞出妆台的长刀,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再扎入丝衣女子的后心。

秦长歌缓缓伸出手…

鲜血艳红,红得凄丽惨烈,张扬若燃起的妖火,升腾不休…

终究…什么都不能做。

不能救自己,不能避免悲剧,不能阻止溶儿在无母的环境中长大,不能令非欢肢体不残武功不废。

什么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