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韩云是朕唯一的子嗣,朕的天下还等着他来坐,韩家的江山要靠他延续下去。纵然朕不在了,这天下也无人敢欺他辱他。”他握紧谨贵妃的手,将手上扳指取下放在她手心,瞳中猛地燃起一片宏光,“朕的天下只能由朕的儿子来坐。”

谨妃怔怔看着嘉宁帝,碧绿的扳指温润冰凉,却在一瞬仿佛灼烧了她的手心。

嘉宁帝抚摸着韩云的头,眼底濡沫之情淡淡浮现,他重重看了韩云几眼,朝谨贵妃摆摆手,“回宫吧,无朕召见不必再来别苑,右相乃股肱之臣,有他教养辅佐太子,你可安心。”

右相和摄政王交好满朝皆知,右相也从不避讳。因为如此,虽嘉宁帝封右相为太子太傅,近一个月来谨贵妃却一直以太子尚幼无需启蒙为由推辞了右相的入宫教导。如今嘉宁帝这话,显然是为了给她一颗定心丸。

谨贵妃颔首,“是,臣妾听陛下的。”

嘉宁帝神情疲惫,闭上眼,朝她摆摆手,不欲再言。谨贵妃牵着韩云躬身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两人离去时赵福并未相送,退出华宁阁,谨贵妃没了阁内时的悲凉感伤,她握紧掌心的扳指,露出一张坚毅的脸,挺直腰牵着韩云一步步朝外走去。

为母则强,从今天开始,她的人生只剩下一件事——护着她唯一的儿子,拥他成皇。

嘉宁帝入别苑养病后从不接见臣子求见,皇权交得彻底。谨贵妃奉召进别苑起先还让一众观望的大臣卯足了劲看热闹,岂料身为太子亲母,她回宫后仍本分安静,不见半点动作。

靖安侯君更直接,摄政之日起便在上书阁处理政事,繁忙时休憩在当年嘉宁帝为太子准备的华宇殿,对嘉宁帝的两宫贵妃不拜见不打压,底气十足地选择了无视,正大光明地把禁宫南边归成了她自个儿的地方。

云夏史上少有女君摄政,她又是个泼天了的性子,霸占皇宫霸占得理所当然,帝家正是鼎盛之势,她又是个女子,明明是件忤逆十足的事,偏偏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劝谏半句,是以帝梓元长居皇宫便成了惯例。

也自她入主华宇殿开始,整个皇城便无人再称她一声靖安侯君,从此以后,大靖帝都只有摄政王帝梓元。

四五月雨季一晃而过,这一日帝梓元上朝时有些心不在焉,在摄政王椅上晃了好几次神,七老八十的右相特不满意地咳嗽了几声提醒她,她反而一摆手,打着哈欠直接散了朝。

这事有些稀罕,还是任安乐时的帝梓元性格懒散是满皇城都知道的事,但自她摄政以来,处理政事虽不若嘉宁帝兢业认真雷厉风行,却会听取每位臣子的建议,并善纳谏言,这般敷衍的早朝还真是头一遭。

奇怪的是从不缺席早朝的靖安侯世子帝烬言这一日也不见踪影。

瞧着拂袖而去的摄政王,有些思旧的大臣想起了今天这日子的深意,回过神来有几分理解,悄悄叹着出了大殿。

嘉宁帝看重嫡子,往年的这日东宫必张灯结彩,群臣相贺。

帝梓元出了大殿在宫里乱晃了小半个时辰,走走停停没个章法。吉利跟在她身后,不敢相劝,只得想法子替她解闷儿。

“殿下,今日十五,皇城里摆了灯会,反正也无事,您不如和苑琴姑娘出去瞧瞧,就当解解闷了。”

帝梓元正无聊得紧,一听吉利的建议便点了点头,“也好,备马车,去侯府接上她,到皇城里逛逛乐子。”

她说着转身朝重阳门的方向走,吉利转身朝身后跟着小太监交代让他们备马,也就是这一口气的功夫,帝梓元行的急,心不在焉地撞上了几个搬着物什的小太监。

帝梓元虽说生了场大病又散了不少功力,可终究是战场里走出来的,下盘稳得很,小太监们被撞得东倒西歪,抱着的东西散了一地,她却立得笔笔直直。

小太监们瞧见撞着的人,骇得脸色惨白伏倒在地。

吉利见状忙小跑过来,他先是围着帝梓元紧紧张张看了三圈,见她没伤着才板着脸朝地上的小太监喝道,“莽莽撞撞成什么体统,哪个宫里的人?”

小太监们哆哆嗦嗦,数不清楚话,帝梓元却突然开口:“你们是东宫里的人?”

小太监懵懵懂懂点头,脸上满是惊讶和受宠若惊。

吉利一愣,他都不能完全识得东宫里的下人,摄政王怎么会认出来?

“他十几年前有一次随姑祖母去晋南,说咱们晋南的长思花清雅隽丽,花开之时盛若繁星,花香十里,他那时候还少年心性,找我母亲讨要了些回来。后来他写信告诉母亲在东宫栽了满园,那时候我还没有入京,不过才几岁,连听母亲念信的耐心都没有。只是后来听说他种的长思这些年从来没有在东宫开过。”

帝梓元从地上的花篓里拾起一株长思,喃喃开口:“想不到,这花今年竟开了。”

吉利想起这桩往事,眼眶一红,忘了安慰帝梓元。

太子殿下少时随帝家主游历,有一次从晋南带了长思的种子回来,起先只是喜欢这花,闹着好玩。帝家出事后,殿下每年都亲自培种,但北地天寒,长思不耐京城的气候,从未开过花,就连吉利也不知道地上这些湛蓝若繁星瑰丽半透的花束就是晋南有名的长思。

长思长思,长思不易长相思。

殿下当年从晋南带回长思的时候,怕是从未料到这一生竟会和摄政王有这样的羁绊和渊源。

“他把长思种在了东宫何处?”

吉利躬身,半晌才回:“当年先帝为殿下和您赐婚,让太子殿下自行择一处为您在东宫修建寝宫,殿下怕您久离晋南思念故地,便把北阙阁建在了长思花之处。”

帝梓元一怔,喃喃道:“北阙阁?”

“殿下您两年前入东宫北阙阁时,长思还未花开。”

“吉利,备马,去东宫。”

吉利还未回过神,帝梓元已经抱着一大束长思朝宫门处走去。他看着帝梓元越走越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终究没有完成苑琴姑娘的嘱托。苑琴姑娘说过,摄政王在西北伤势过重,伤了心脉,少忆往事方能养身,否则郁结于心,心脉耗损,迟早会有早夭之兆。

他还是拦不住摄政王,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她还是去了东宫。

嘉宁帝看重嫡子,帝都内除了禁宫巍峨壮丽,第二便数太子东宫古朴大气。即便是太子北征的这一年,东宫依旧华贵。但失了主人的殿宇就算照顾得再好,也难免生机不复。

今日虽是太子生忌,但陛下重病,朝政又是摄政王把持。东宫总管想着就算有人记得也不会在这日入东宫祭奠太子触帝家霉头。他一清早便召集内侍宫女打扫殿宇,本想安安静静自个儿给太子过个忌辰,却没想到早上东宫宫门尚未开启,靖安侯府的世子就杵在了门外,祭奠太子的强硬态度不言而喻。

靖安侯世子在东宫长大,念这份旧情也让东宫总管唏嘘不已,便恭恭敬敬地把世子请进了宫。哪知靖安侯世子一入宫便自个儿在净池内打了一桶水直奔东宫后院打扫书房,总管骇得脸色发青,战战兢兢一路跟着小心伺候,生怕哪天让摄政王知道世子做了这等下人事,祸连整个东宫。

但今天注定不太平,总管在书房外苦着脸候着帝烬言的时候,摄政王亲入东宫直奔北阙阁的消息插着翅膀飞到了他面前。瞅瞅书房里的靖安侯世子,东宫总管苦着脸一路小跑着朝北阙阁而去。

未近北阙阁,他便被摄政王身边的内侍总管吉利给拦了下来。

“老总管。”吉利朝他行了一礼,朝远远入北阙阁而去的帝梓元看了看,“摄政王今日入宫只是来凭吊太子殿下,不想惊动他人,免了总管迎接。还请总管吩咐下去,今日北阙阁里外,一应不准打扰。”

吉利出身东宫,和东宫总管有些交情,便直接说明来意。

东宫总管只瞥见玄黄的朝服在北阙阁外一闪而过,那凌厉的背影早不复两年前的懒散,连忙点头,领着一众侍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太子东宫形方正,原本是八座殿宇环绕东宫拱卫太子麒麟殿,当年修建北阙阁时,太子做主把北阙阁南方的两座宫殿齐皆拆掉,至今都未有人知晓当年太子如此做的意图。北阙阁以八角玲珑之局修建,古朴宏伟,为其余六殿巍峨之首,比起太子的麒麟殿亦不遑多让。帝梓元立在北阙阁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这座为她修建的殿宇,才知道韩烨当年竟为她造了一座宫殿出来。

深吸一口气,稳住有些颤抖的手,她猛地推开北阙阁大门,朝里望去。

北阙阁内后窗未关,大片的长思花透过窗栏吹进,阁内一片蓝色花瓣浮影。逆光下阁内南海红木上的凤凰浮雕栩栩如生,西域进贡的琳琅毯铺陈在地,旋转木阶上的琉璃灯映出淡淡的光芒,数十颗深海明珠拾阶而上。

这只是一座太子妃殿而已,北阙阁自建成之日起便被太子严令不准外人进入,就连嘉宁帝都不知道当年不过十二岁的嫡子竟然在东宫内建出了一座比皇后寝宫更珍稀的殿宇。

帝梓元走进阁内,北阙阁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她行了几步,立在窗栏前朝外看去。

十里长思,盛开在整座北阙阁后。

当年被太子拆毁的两座宫殿之处,全成了长思栽种之地。

湛蓝的花海,一眼望不到头。

花海的尽头是南方,帝北城的方向。

北阙阁,竟是这般的模样。

她不知道,当年那纸她弃若敝屣的婚约,韩烨却努力了半生。

他日你嫁我为妻,世间你所思所念所想,我穷尽毕生,必为你做到。

十六年后,帝梓元站在韩烨为她修建的北阙阁内,终于听到了当年那个少年想对她说的话。

韩烨,这些年,你究竟为我做过多少?

我帝梓元不惧天,不畏地,不敬鬼神。但往后余生,却害怕再听到这世间有人再对我提及你的名字。

从你在云景山上跳下去的那一日起,你一世深情,我再也还不起。

帝梓元眨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落在地上,卷起尘埃。

十数年后,她恍然回首,望向漫天湛蓝花海,十里长思中,韩烨正缓缓朝她走来。

就如那一年晋南城里,冬日暖阳,隽雅的少年一身白衣,抱着满怀盛开的长思花立在她面前,扬起眉角,笑容温暖清澈。

如此之景,恍若一梦,再难复还。

与此同时,北秦怀城外的竹坊里,昏睡了半年的人终于睁开了眼,望向这世间。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又是一年寒冬。

淅沥沥的大雨下了三日,帝都笼罩在一片雾朦之中。

上书房里生了火炭,倒也温暖舒适。

这一日例行朝会后帝梓元召了右相魏谏和礼部尚书龚季柘入上书房议事。

这两年吏治清明,两位老臣子身子骨愈加硬朗,越干越起劲儿。

帝梓元早两年撤了嘉宁帝的龙椅,把自个儿侯府里的藤木椅搬进了上书房。她坐在藤木椅上翻着御案上的折子,道:“春闱还有两个月就又要开始了吧?”

大靖科举,选天下才,三年一次。

右相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点头,“明年开春就是春闱,各地士子要入京赶考了。”他神情颇为感慨,朝帝梓元看去,“三年前的恩科让殿下在大靖朝堂上一鸣惊人,这转眼都过去三年了。”

三年前大靖科考舞弊案震惊天下,女土匪任安乐也是因为这桩案子得了文官和士子的敬服,正式踏进了大靖朝堂。

“老相爷,龚大人,本王想让二位做这次科举的主考。”帝梓元合上奏折,泯了口茶道。

右相若有所思,龚季柘却面有犹疑,道:“殿下,历届恩科都会选出一位崇文阁大学士为主考官,臣…”

帝梓元摆手,道:“龚大人历经两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适不过了。”

帝梓元显然已经有了决定,龚季柘便不再推诿,颔首应是。

三人唠嗑了些闲话,魏谏和龚季柘相携退出了上书房。

“相爷,这次科举不同往常,殿下怎会安排下官来做这个主考?”一出上书房,龚季柘拉住了右相问。

靖安侯世子出身东宫,当年太子把温朔放在崇文阁里拜师,里头的大学士和温朔皆有师徒之谊,这两年崇文阁的大学士和靖安侯府走动得也亲厚。这是帝家掌权后头一次恩科,恩科主考对历届士子都有知遇之恩,他素来中立,既不偏颇如今的小太子一系,也不为帝家摇旗呐喊,更是嘉宁帝选出来的礼部尚书,怎么想摄政王都不应该选他为主考官才对。

“怎么个不同往常法?”魏谏笑了笑,看着愁眉苦脸的龚季柘,道:“怕是摄政王没有龚大人想得多。”

“相爷何意?”

“龚大人可还记得摄政王三年前在大理寺说的话?”

龚季柘一愣,想起三年前那桩往事。

三年前,科举舞弊案震惊帝都,大理寺奉命彻查。彼时忠义侯嫡子古齐善、户部尚书长子杜庭松皆被卷入此案,大理寺上下一众官员以顶上花翎为赌注敲响青龙钟,逼得嘉宁帝把审案权交给了当时尚是大理寺少卿的任安乐。

公审之日,任安乐巧施手段让古齐善和杜庭松当堂认罪,结案时对杜庭松的一席话更是振聋发聩。

“杜庭松,你口口声声愧对皇恩、愧对恩师,愧对父母…那你的同袍和

天下百姓呢?若此事未被揭发,你高中三甲,那因你舞弊之故而落选的考生一

生坎坷难平之时,他们向谁求个公道?你心不正,人不直,又如何能为父母官,

造福百姓?科举乃大靖举贤选才之根本,科举乱,国本亦乱,若无科举之制选

材纳良,我大靖安能有数十年太平之世?科举于大靖百姓而言重于天!”

“相爷…”龚季柘想起帝梓元当年所说的话,老脸一红。

“龚大人,对摄政王来说,谁为这些士子的恩科之师并不重要,为大靖选才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你,刚才摄政王已经说过了。”魏谏拍拍龚季柘的肩膀,朝石阶下走去。

“龚大人历经两朝,耿直清廉,做恩科主考再合适不过了。”

刚才上书房内帝梓元只说了这么一句,常人听来只觉是敷衍之词,唯有魏谏知道,帝梓元唯一的这句解释就是她的行事本意。

科举选才关乎国本民生,公平廉明的对待每一位科考士子,胜于一切。

帝梓元在上书房里批了半日折子,人闷得慌,撑了个懒腰朝一旁的吉利招招手。

“天头不错,出去逛逛园子解解闷。”说完她径直出了上书房。

吉利朝外面下得眼都睁不开的大雨天看了一眼,脸色特别不好。这个祖宗最近越发任性,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惜着点自己的身体,要不怎么对得起当年殿下…他叹了口气,苦着脸跟着不懂事的摄政王出了上书阁。

帝梓元一路行得飞快,吉利举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雨水吹进伞下,落在帝梓元肩头。帝梓元咳嗽一声,面上神情却满不在乎。

吉利眉头皱得老紧,自西北之战回朝后,这位这两年积威更重,旁人轻易不敢开口。还有半月便是云景毁城之战两年之期,吉利更是不敢劝。

“去请洛大人进宫。”吉利朝身后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这时候能劝上这位一二的,只有洛家公子。

帝梓元一路未停,她绛红的盘龙晋袍衣角被雨水溅湿,或是神思不宁,经藏书阁回廊的时候,被个软软糯糯的团子绊住了脚。她一个趔趄,被手忙脚乱的吉利稳稳扶住,小团子却四脚朝天,手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哎哟,我的小殿下,您慢点儿!哪个不开眼…”侍奉公公尖利的嗓音卡在半空,翻了个回旋儿落在地上,连糯米团子都未及扶就已瑟瑟跪地。

无论历经几代皇朝,集天下权势为一身的皇宫永远都是最崇尚权利的所在。作为宫内唯一仅存的皇子,大靖王朝如今最正统的继承人,即便是摔了个四脚朝天,也没人敢在权势滔天的摄政王面前把他扶起来。

帝家和皇家几十年的恩怨纠葛已是公开的秘密,摄政王犹对皇家后嗣格外冷淡。至少在陛下病重休养别苑摄政王把持朝堂的两年里,她从未举办过一场皇家宴席,除了嘱咐当年的太子太傅右相教导小太子外,平时更是毫不过问。在如今的皇宫里怕是众人心中,摄政王身边的大太监总管吉利,地位都要比太子高上那么几分。

侍奉太监仍旧伏倒在地,帝梓元看着地上几乎被埋在书里的娃娃,眉头皱了起来。西北一战后,韩越被洛铭西留在了晋南,宫内只剩下一个不满六岁的皇室子嗣。

书堆里的糯米团子尽管摔了个十成十,见没人扶他也没哭,扑腾扑腾了两下把书从身上捣腾开,自己利落地爬了起来。看见他的相貌,帝梓元一怔,墨瞳淌过淡淡的情绪。

吉利小心地朝她看了一眼。这两年小皇子长开了些,倒是越发像太子殿下了。

小团子瞅见面前的帝梓元,先是一愣,大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复又昂着头,朝她挺着小胸脯,甚是认真又不失礼仪地朝帝梓元行了一礼,“韩云见过摄政王。”

他虽为太子,但当年嘉宁帝有旨,太子成年前由摄政王监国。

孩童清脆稚嫩的声音带着不甚明显的惊慌和颤抖,帝梓元朝地上的书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小团子更是慌乱,小小的身躯挪了两步,妄图把地上的书遮住。五六岁大的孩童,深处大靖王朝的权利中心,心智远超同龄人。

“皇十三子,韩云?”清冷的声音低低沉沉,格外慵懒随意。

帝梓元也是个有意思的,韩云两年前就被立为太子,偏偏帝梓元仍只叫他“皇十三子”。从她口中这样喊,竟也格外理所当然。

糯米团子显然没想到这个传说中专权跋扈的摄政王有这样一副好听的嗓子,怔怔点了点头。

“如此大雨,你在这里做什么?”

“天气冷,太傅受了风寒,我来找找古籍药方…”韩云小声回,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早点回去,免得受了寒。”帝梓元像是没看到散落的药方书籍里掺着的那几本论国策,朝团子颔了颔首,抬步绕过一地狼藉朝回廊外走。

她这一抬步远去,一连串的松气声小心翼翼响起,恰在这个时候,被风吹着了又受了点小惊吓的团子一下子松了神,连打了几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止都止不住,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眼泪鼻涕,着实可怜得很。

跪在地上小太监们心里头都跟电闪雷劈似的,刚刚摄政王才嘱咐小皇子照顾身体,小皇子这脸也打得忒响亮了点。不过还好,殿下不喜皇室后裔,想必不会责难他们…

侍奉太监们的自我安慰还没落地,沉稳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已经走出回廊的帝梓元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回来。她站定在糯米团子面前,神情冷冷淡淡。

小团子被这么盯着,心里头发毛,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抖什么,站好。”许是瞧不得肖似韩烨的容貌上露出唯唯诺诺的神情,帝梓元喝了一句。

这话一出,韩云顿时挺直了胸脯,看向帝梓元,站得颇有模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约有半刻有余,帝梓元突然朝吉利伸出了手,众人实在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谁都看得出她这一伸伸得格外勉强,她皱着眉把手坦坦荡荡落在吉利面前,等得久了还哼了一声。

吉利回过神,默默翻了个白眼,从袖里掏出一方绸巾递到帝梓元手中。

在众人瞪大眼的惊讶中,帝梓元弯下腰,在小团子脸上一顿乱揉,她动作看上去粗鲁,却十分轻柔,放下手时韩云脸上被擦得干干净净,连他头发丝上沾的雨水和摔倒时额上蹭的灰尘也被帝梓元一并拭去。

韩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瞪着帝梓元,显然还没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帝梓元仿佛直接把不可思议的众人当成了空气,一把抱着茫然的糯米团子接过吉利手中的伞朝回廊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