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锦见这两人没头没脑闹了这一出.心中一动.却见皇帝朝自己瞥了一眼,那女子便睁大了眼,细细打量着自己。

她一步步走进。眼中狐疑不定,宝锦心中一沉,冷不防抬眼看到皇后,只见她笑庸如花。顾盼之间,却是神色跃跃,好似在等待什么。

随着那女子一步步走进。这一片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诡异,宝锦心中明白了几分,电光火石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正在这时,她只觉得肩上一热,一只细腻地手掌伸进了她的交领之中.轻轻抚摸着肩胛处。

“别出声…”

身旁明月仍是笑吟吟的,她的手伸入宝锦衣中。在肩胛处按了一个物件,随即不露痕迹地揽着她的肩摇晃,好似酒醉酩醺的丑态百出。

那女子到了宝锦身前,凝视着她的脸庞。只觉得似像不像的。但那重眸极为罕见,亦是从天朝下嫁的嫂子身上遗传的。虽然有皇后谗言在前,她却委实不敢断定。

“侄女仍在襁褓中,我便远嫁他国,只记得她肩胛骨处有个朱砂记。”

说完,她上来来翻宝锦的衣领。

此时殿中寂静无声,本是藩属小国朝见天子的格局,却莫名其妙闹了这一出,所有宾主无分贵贱,倒都是看得兴致勃勃。

冰凉地指尖从她肌肤上划过,那冷漠不信地目光凝结在朱红地一点上,她不信她用手抚去,终究咽喉里吐出一声哭泣——

“我苦命的侄女啊…”

宝锦被她不由分说她搂在怀里,心中如释重负她吐了口气,抬眼望去,只见皇帝深深一愕,随即却是剑眉一振,眼中漾出湛然神光,无数烦忧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怒和讥讽。

他看向皇后,后者仍是巧笑倩兮,凑在他耳边说了好一阵,皇帝这才暂时按捺下怒气,却仍是不愿理会她。

总算躲过了这一劫…

宝锦任由这位善善国王后,自己名义上的姑母楼着自己泪湿襟怀,心中却是明镜一般,皇后故意让她入内觐见,恐怕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和杀意。

这位姑母大人也没能多哭一阵,就被她的夫婿硬拉了过去,她虽然眼带愧疚,却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多说一句,要回侄女的自由。

这一阵混乱总算结束,这亲人相见、抱头痛哭的一幕虽然让有些人唏嘘,但感叹几句,便置之脑后,所有人转而颂扬天子仁慈,对乱臣贼子之后也宽恕厚待。

宝锦饮了一口酒,冷眼看着那些使节混合着好奇和色欲的笑眼…他们大概都以为,天子把自己“厚待”到床榻上去了,是以如此淫邪嬉笑…

暗自敛起杀意和心惊,她仿佛不胜羞怯,转过身跟明月低语,“你贴到我身上的是什么,居然能瞒过她的眼睛。”

“哦…那个啊,”

明月嗝了一声,吐出浓浓酒气,眼神望定了不远处虚无的一点,笑得不胜苍凉,“那本来是我族中为我备下的奇药,平日镶在红玛瑙里,侍寝时只要往床单上轻轻一抹,便可冒充处子了。”

她声音沧然,几乎带着尖刺的嘲笑,近乎酒后癫枉,却带无比的清醒的绝痛。

如此惨痛屈辱的事件,从她嘴里说出,只让宝锦心惊肉跳——她一点不怀疑,虽然“有人”替明月准备了此物,可她大概准备一死,绝不会苟活了。

明月将酒气吐出,笑容慢慢收敛,“多么可笑,和我耳鬓厮磨的第

一个男人,却亲手递给我这物件,好让我上龙床去冒充处子!”

第二百章 情思

她的面容恬静,好似刚刚睡醒一般无邪,可宝锦却分明感觉到,那份自心而出的死寂。

见她面露痛楚,明月心中一暖,忙又端起酒觞,玩世不恭地悄声笑道:“我幼时那次调皮捣蛋,害得你落水受惊,你身上有什么记号都给我看尽了。”

宝锦明知她是在插科打诨,却仍是被这种纨绔恶少的口气逗得哭笑不得,正要反唇讥讽,却听皇帝居然唤起了明月,“月妃在宫中一向还好,只是体质仍弱,是以深居简出。贵使不妨上前见过。”

宝锦只觉得自己身畔娇躯一僵,仿佛在岩浆中沸腾剧颤——只见明月的睁大了眼,死死看住那若羌使者,瞳孔几乎缩为一点。

那人青衣倜傥,虽然发式奇特,眉目间却不失英俊,他朝这边看来时,眼中也是波光一闪。

“叩见公主殿下…”

他俯身,参拜,一切都无懈可击。宝锦挨着明月,却只感觉她浑身都在死命颤抖——

“就是这个人…”

她的声音几近鬼魅,气若游丝的咬牙吐气。

“这位便是青穆将军,若羌的少年英才。”

皇后笑着向众人介绍,沉沉眼色却不离皇帝和明月几人。

这个名字听着熟悉…

宝锦皱起眉头来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明月侍寝那一夜,自己与她谋划,以“失贞”地接口触怒皇帝,那时候明月就是清清楚楚地说,是与此人有染。

先前以为她是故意说得有名有姓,如今,看这架势,他居然就是明月方才所说的那个人!

“今日真是惊喜连连,他乡遇故知,两位公主怕不是要喜极而泣了。”

皇后似笑非笑。

皇帝听她这么刻意提示,也已经想起了那让他颜面无光的一夜,他面色更沉,冷眼扫视着使节和明月,正要开口,却见宝锦泪眼朦胧,正望着他轻轻的恳求摇头。

他念及方才自己对她竟有猜忌,心中愧疚,于是一腔怒火硬生生平了下来,暗道:“罢了,不过是一介淫荡无耻的蛮女,我自有解语花清华隽秀,却是胜过她多矣…这时候发作,确实于朝廷和属国面上都不好看。”

于是冷冷一笑,道:“将军不必如此依依不舍,这便可回座歇息了。”

那青穆碰了个几乎驱逐的硬钉子,却甚是沉得住气,礼节做足后,安然回座,于是国宴开始,众人也将这些小小的异常忘在脑后,殿中觥筹交错,开始热闹起来。

皇帝饮了三杯,身上有些发热,趁着酒意,将宝锦唤道身边,握了她青葱小手,冷笑道:“今日若不是你求情,朕就要让这一对奸夫淫妇当廷出丑!”

“万岁仁慈,饶过月妃娘娘这一回吧…她那时还没嫁于万岁,只是年少无知——呀!”

宝锦的话,因手被握得剧痛而戛然而止。

“年少无知?!这倒是个好借口!”

皇帝眼中闪过一样的怒火,他手掌用力,将宝锦的手腕近乎握断,不顾她的低声惊呼,轻声漫道:“你是不是也有这年少轻狂的时候?!”

宝锦浑身都在轻颤,听他这一句,知道他毕竟是从皇后那里听了些谗言,于是顾不得手腕剧痛,含着泪抬眼望向他,“万岁若是不信我的清白,只管赐我一条白绫算了!”

她这话说得坚决,绝无半点回寰犹豫,眼前这关头极为危险,若有半点闪失,皇帝地猜忌只会更重!

然而半真半假的,她为眼前这男人的质疑而感到万分愤怒——

就算我心怀叵测,就算你我是天生的夙敌,然而,只有你,与我最为接近,其余人就是那背信弃义的李莘,也未曾与我有肌肤之亲。

她想起那荒野之上,那相濡以沫的旖旎之夜,两人虽未到最后一步,却也是肌肤贴近,心神相属。

然而,造化弄人…

她的眼中浮现凄色,皇帝见她情真意切,终于面色缓和下来,拍着她地肩细声安慰,“别哭了,是朕酒后胡言…”

宝锦顺势越发哽咽,皇帝一时手足无措,酒意之下,一咬牙,带些凶狠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唇齿相交间,自有那默契的香艳,让人心魂于丧。

这一幕太过突兀,殿下众臣虽然离得很远,却也隐约看到了上首人的举动,不由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帝素来冷峻,除了皇后外,即使是长伴如贵妃,乖巧如徐婕妤,也得不到他几分温存,如今竟然对这样一个臣俘之女如此情动?!

第二百零一章 大变

有好事者看向皇后,只见她面带微笑,却仍是风仪优雅,不动声色。

“今晚,到我的寝殿来。”

低低的呢喃在宝锦耳边回响,却似轰然一声,将她的面容染得晕红。

“怎么,我一直不愿强迫于你,你却真当我是柳下惠,可以坐怀不乱吗?”

皇帝笑着调侃道,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不是我要逼你,有人说你来历蹊跷,心怀不轨,早些给你个名分,终究能护你周全。”

宝锦听他这么说,心中除了愤怒之外,又带些酸涩的异样,百感交集之下,眉眼盈盈,更添几分神韵。

皇后两人耳鬓厮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呢,也不见怒色,只是在一旁轻声笑道:“使者们远来是客,万岁可千万不要怠慢了…”

皇帝瞥了她一眼,随即将玉杯凑到唇边,不言不语地豪饮而下。

皇后碰了这个软钉子,却仍是涵养如常,她清笑宛然道:“今日虽是佳会,万岁不宜多饮,须知,酒不迷人人自醉。”

她望了宝锦一眼,笑容越发加深,“若是酩醺大醉的不辨黑白,可是要让远客笑话了。”

她温语晏晏,谈笑间,似乎对皇帝迷恋美人颇有醋意,但也未见大怒,娇嗔之间,更见妩媚。

“还有几位使节鞍马劳顿,正在偏殿歇息,整理衣冠后,便会来觐见万岁,您若是喝个酩醺大醉,于我朝面上也瞧着不好呢!”

皇帝听她这一说,却是面色大变,额头青筋突突乱跳,手中酒杯几乎掷出,他端坐沉思一阵,终究放下了酒杯。

还有人没到?!

宝锦只觉得有些蹊跷,她当年也在父皇那里见惯这等场面,无论如何的鞍马劳顿,都会在国宴上齐齐亮相,如此大咧咧闭门休息,到最后才姗姗来迟,这是万分失礼的行为,即使蛮夷属国不懂,怎么鸿胪寺的官员也会昏了头?

她见皇后仍是端坐如仪,笑容却未及眼底,心中更觉得诡异,此时堂下群舞翩跹,纱衣红染,朦胧绝艳,中央歌妓香肩薄汗,歌声清越,在下端竟似有百人在底下低声唱和,一时如同天界胜景,几个土司小王,北郡使节早已被这繁华万重的场面所摄,各个看得目眩神迷。

宝锦却是细心,看到三阶下,六部朝臣略上首的位置上,有人给宋麟低了张纸条,他一愕起身,匆忙之间,竟然碰到了瓷壶,当的一声,却很快被乐声淹没。

大殿中的铜炉袅袅突出紫烟,五色炫迷的热闹场景中,只见他立起身来,朝着上首宝锦这边望了一眼,随即,他一阵衣袍,转身而去。

那朝服上的仙鹤图案辉煌神秀,在满殿浮华中翩然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宝锦感受到这目光中的异样意味,再追眼看时,他已经不露痕迹的离开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季馨正守在房中安静等待宝锦归来,一个小太监鬼祟而入,接到消息后,她犹如五雷轰顶,急急赶到林中,近乎气急地质问道。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苍黑而辽远的夜空中,一轮弯月穿过重重云絮,一切都安静祥和。

宋麟揉了揉眉心,竭力不让自己去想即将沾染这一切的滔天血腥——

“大变就在今夜,我们楼中的精干人手必须马上转移!”

宋麟的话斩钉截铁,想起方才收到的纸条上所蕴含的惊人消息,他心中惊躁交加,双手交叠,几乎握出青痕来——

“我们都太低估伪帝和皇后那妖女了!”

季馨又惊又怒,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鬼气,“宝锦殿下还在殿上!”

宋麟咬牙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对方布局已成,她早就被困在重重罗网中而不自知——在这紧要关头,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保存楼中实力为上!”

“我们不能把她丢下不管!”

季馨的声音带上了颤音,“这是皇族的骨血,陛下的亲妹妹!”

“我知道!!”

宋麟大喝一声,自己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略微冷静下来后,他缓缓的、沉重吐气:“我们救不了她了…”

月光从他头顶撒下,一片惨淡清白,季馨把下唇咬出了血,心中几乎焚成一团火!

第二百零二章 旧梦

此时,大殿中正是酒酣舞急,鼓声如雨点一般响起,舞姬们异彩碧绡,翩然漾出江南风情,宝锦见众人都有些忘形,不由觉得百无聊赖。

夜已经深了,点点烛泪将金柱染得嫣红,瑞脑的香味在殿中混杂了酒味,近乎让人醺然欲醉,重重的帷幕在席间遮起——那是有人醉后失态,侍女们正在清理更换器皿。

宝锦回想起方才宋麟偷偷溜走,心中也有这个打算,她回眸见明月仍是面色惨白,咬着牙,出了细细的一丝血,却也浑然不觉,知道她还在耿耿于方才那负她良多的男子,于是再也看不过眼,凑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们逃席吧?”

明月抬眼看她,却被宝锦一把拽了,不由分说的提起裙边,向身后陪护的小宫女吩咐了几句,于是躬了身形,贴了墙根悄悄往外走去。

两人快到殿门前时,却出了一桩意外——有人提了酒壶,醉醺醺的上前拉扯,两人恼怒之下,又不欲声张,把众人的注意力引来。

明月正是满腔郁火,顿时伸手一拽,正要将那人推个五六步远,却被及时擒住了手掌。

“是我。”

那男人轻轻声道,带些异域口音,声调倒是很清朗。

他微微低头,逆光照得他脸色近乎幽蓝,带着些妖异的萧索——是那个叫做青穆的男人。

明月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乌棕眼眸中透出些伤痛欲绝——

“让开!!别逼我在这里杀了你!”

她沉声喝道。

“别出这大殿…”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双目下垂,若有所指的说道。

宝锦心中一凛,明月却已经被悲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另一只手化掌为刃,冲着青穆刺去。

“你别闹了!此地有变,殿外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你想被射成马蜂窝吗?!”

青穆低吼道。

他的声音略大了些,身边一些薄醉之人开始注目这边。

宝锦心中咯噔一声,拉了明月转身就要走,忽然听到高阙之上,皇后曼声笑道:“月妃和玉染,你们急匆匆的,却是要到哪里去?”

她声音不高,却透过重重人群,直达宝锦耳边,好似一根尖刺一般。

宝锦的身形僵硬了一下,随即转过身,若无其事的笑着敛衽:“妾身不胜酒力,已经弄污了裙衫,在宴前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这点子小事就又何必在意…”

皇后的唇边漾起微笑的弧度,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还有几位贵客黄昏时分才到了京城,如今也该休息够了,这便要宣他们上殿,这时候你还是呆在万岁身边为宜。”

于是她让琳儿去取自己携带的几套便装,殷勤劝道:“本宫的几件常服,没有什么违碍的凤纹,你先替下穿着吧。”

底下人一阵低语,为皇后的贤德大方而惊讶。

宝锦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只得硬着头皮跟了琳儿去,等她更衣返回,只见殿中杯盘已经被清理一净,珍馐美味也统统换了一遍,连沉醉之人也勉强灌了醒酒汤,坐在座间静静等候。

皇帝见宝锦娉婷而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仿佛陷入了恍惚的迟疑之中。

“万岁,该请使者入殿了…”

皇后在他耳边轻声催促道。

皇帝终于把目光移开,示意一旁的司礼监。

一道洪亮而略带尖利的嗓音,终于刺穿了沉夜的宁静——

“宣——高丽国君携王妃觐见!”

这一声出口,如重锤击打在宝锦心头!

宫灯在廊下晃动,夜风中被吹得滴溜溜打转,光华从雕漆窗缝中透入宝锦眼中。

那光点映入她的重眸,便仿佛生了根似的,倏忽一瞬,就晕染成滔天大火,在她的心中狂燃。大殿正门被齐齐打开,一阵狂风吹来,带着秋夜的阴凉,却将瑞香的沉闷驱散殆尽。

藩国国君特有的杏黄色四团龙朝服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逐渐接近,那人的面目也逐渐能见。

宝锦再也听不见殿中的喧哗吵闹,所有的声响都被忘却,她死死盯着那人,直到他行至阙下,大礼参拜如仪。

第二百零三章 天变

仍是那般清俊的容颜,儒雅温文的外表,总有些忧悒的眼,他与其说是国君,不如说是一位和煦士子。

他缓缓行来,带着些诚惶诚恐,脸庞比年前更瘦了些,气色也有些郁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