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就好。”元尧哼了一声,“该走的赶紧走,别再让我看见她出现在锦元。”

元尧撂下狠话,调头就走,却听见身后元焯语气平淡地开了口:“‘该走的’赶紧走?大哥说的是她,还是我。”

被一语点破,元尧不阴不阳地说:“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元焯嘴角勾起,眼神冷淡:“是吗?我倒想知道,开业第一天事故频发,不从管理监察上找问题,却把责任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推。这种处事方法,是谁教的老爸,还是……阿姨?”

元尧转过身,眯起眼,威慑地凝视着曾经被他视作雏鸟的弟弟,显然如今的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强势。神色一转,他换上兄长式的笑:“这并不是推责任,而是……林沫声名在外。”

一言既出,众人的视线汇聚过来,有些不认识她的窃窃问询,林沫顿时被推入尴尬的境地。

有人声音压得极低地说,林霉霉嘛,扫把星,连经纪人都嫌弃她……哎。

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尽管她原以为,早就习以为常。

没想到被在元焯面前如此奚落,还是叫她无颜以对。

林沫的肤色原本就白皙,此刻更是半点血色也无,手指攥到指甲嵌入肉里也不自知。直到元焯的掌心落在她肩头,轻轻一压,她才察觉此前竟气得在发抖。

元焯的手掌只在她肩头停了一瞬,面无表情地从她身前走过,目光扫过元尧身后的安保主管:“昨天开会时,我再三叮嘱店内一应电梯,器械,装饰需再行检查一遍。尤其仪式现场的灯美和喷泉。”他顿了顿,极缓地反问,“是,或不是?”

语气冷淡,并不严厉,可安保主管却霎时脸色苍白:“是……都检查过……”

“那我问你,喷泉为什么好端端失控,电梯为什么锁死,热气球又怎么会挂钩脱落?”元焯脸色一凛,语速加快,“你该不会想说因为林小姐在场?如果是这样,我想你不适合留在锦元,这里不需要神棍。”

安保主管忙摇头,迟疑地说:“音乐喷泉昨天测试了三次都没问题,电梯也已经连续开放一周没故障……至于这里,我路过时候也查看过……”

“去查监控。”元焯简单地说,“明天上班之前,我要个交代。”说完,侧过身对林沫软声道,“走吧。”

眼瞅着元焯与小明星并肩离开,安保主管一口长气方才吐了出来。

元尧瞟了眼瘫在地上的热气球,轻描淡写地说:“撤了。”

安保主管犹豫道:“……要不留着,我让人查查哪里出的问题?”

元尧瞥了他一眼:“听不懂我说话?”

“好,好。马上……马上。”

*

地下车库。

林沫沉默地跟着元焯走出电梯,对于流言蜚语,她比谁都清楚。

这种没来由的预感,总是出奇的准确。她也曾想过视而不见,别人也就不会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可事到临头,身体总比头脑反应更快,她没办法置之不理。

林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全凭直觉地走,不期然一头撞上元焯的背,揉着脑门抬起头,只见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元焯正无声地看着她。

电梯间的灯光晦暗,镜片后元焯眸光深邃,扶着林沫的肩头等她站稳了,才慢慢地开口:“元尧的话你不需要往心里去。他针对的是我,不是你。”

林沫沮丧地说:“听得多了,早就习惯了。”

她垂着头,不想让元焯看见自己愁云惨雾的模样。

可他却扳住了她瘦削的肩头,使得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与他对视。

他哑声说:“你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小顺。”

林沫心头一酸。

分别之前,他是元家继室的儿子,她是林家唯一的养女。说起来门当户对,两人自小感情甚笃,大人也未曾阻拦。而时隔经年,他已是归国精英,青年才俊……她呢,孤家寡人,在娱乐圈浮浮沉沉这么些年依旧籍籍无名。

她现在的模样……

见林沫渐渐黯然的神色,元焯叹了口气,心知她想歪了,曲起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微微蹙了眉,“但这么点打击,我不相信你都熬不过去。有什么可怕的?别忘了……你还有我。”

林沫看着倒映在他镜片里的自己,低声说:“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看着面前波光流转的眸子,元焯无声地叹了口气,大手一揽,抚上她柔软的头发,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前,像多年前爱哭包的她掉眼泪时候一样,拥她入怀,轻轻地拍着她纤弱的背。

“笨蛋。”他哑声。

“我不是--”

她刚要辩解,便听见上方下巴压在她头顶上的某人磁性的声音:“我早说过,我不怕麻烦,我只怕……”

“什么?”

第7章 试心(3)

元焯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松开了林沫,面色已如常: “总之打起精神,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底牌。”

林沫一愣,继而莞尔,从前的他也一直这么告诉她。此刻她仿佛又找回了最坚固的盔甲和最饱满的士气,扬起笑,眸光像重新燃起的烛火:“嗯。”

气氛正好,从黑暗中传来的咳嗽,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两人。

许鹤满面尴尬地理着领带,从车位处走过来:“抱歉,打扰两位……叙旧。元先生后续还有会议,所以我只好不识趣一下。”

没想到还有旁观者,林沫顿时颊飞红云。

许鹤打着哈哈:“那个……小钟已经在车上,随时可以出发。”

元焯说:“我马上还有会,让司机送你回家。”

林沫婉拒:“这边地铁很方便……”话未说完,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心头一软,“好。”

直到奔驰缓缓驶离,元焯才转身回电梯间。

“你私下去调监控,捣鬼的人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背对着许鹤,元焯冷声吩咐,“至于安保部门报上来的报告……扔一边吧。”

“好。”许鹤三两步追上年轻的总裁,想了想才说,“老实说,今天幸好这些个岔子都发生在林小姐身上,如果是普通客人,又或者是辛小姐……后果不堪设想。”辛燃的粉丝大概会把锦元都给拆了吧。

元焯挑眉:“‘幸好’……是林沫?”

许鹤顿感失言,醒了醒嗓子:“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林小姐真是福将,今天能顺利度过她功不可没。”他原本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找这么一个并不受待见的女明星来为开业站台,但精明如他,现在要还看不透老板的心思,这助理也就不用做了。

电梯门开了,元焯长腿一跨先一步走进去,冷硬的嗓音明显有些许软化。

“谁说不是呢。”

*

尽管林沫将KI的邀约告诉了代理经纪人莲姐,对方却不以为然:“那你就去试试吧,反正KI那边出了名的刁难,估摸着也没戏。”

于是,单枪匹马前往摄影棚的林沫,令KI的工作人员大跌眼镜。

本以为老板亲自相中的模特,怎么也光鲜亮丽,身价不菲。谁能想到居然是个自己打车前来的容貌寡淡的女孩儿

摄影助理将林沫安置在休息室,转头出来倒水的工夫朝人打听:“这是谁啊?面孔有点生。”

“老板朋友介绍的,”知情人士压低嗓门,“听说是被天颐雪藏的倒霉蛋,有点邪乎。老早前我做摄影助理那会见她当过模特,圈里都叫她林霉霉……”

两人正嚼舌根,忽然感觉周遭低气压突至,双双回头,恰见年轻男人路过的背影。

“这个……”

“是元先生!”

“是啊!锦元的元先生啊,他怎么会来摄影棚?”

“……难道?”

“难道说搭档拍摄的人,是元先生!”

*

林沫被留在休息室,一坐就是许久,随手拿了身旁的杂志翻看,只见封面上的少女有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左下角的标题写着:时尚新贵元萌萌。

正是元焯的表妹,一贯被全家宠着的小公主,曾与林沫有过数面之缘。

元萌萌刚刚成年就被送出国,听闻与元焯同在圣安,兄妹好互相照应。

所以……她回国来了?

忽然听见休息室的门打开,林沫以为是摄影助理回来了,便指着照片上元萌萌的特写,轻声问:“元小姐以前来这里拍摄过吗?”

“嗯。”

传来的却是低沉的男声。

林沫赶紧回头,见穿着针织便服的元焯已经走到她的沙发背后,俯身看她膝上的杂志:“不记得她了?”

林沫笑笑:“当然记得……不过萌萌变化还是挺大的。”

“怎么?”

“漂亮了许多。”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圆脸小姑娘,一笑俩酒窝,还有双下巴。

元焯沉吟了声:“我倒没觉得。”说起变化大,谁也不比不过他面前这个女孩儿。谁能想到当年的小豆丁如今会这般亭亭玉立,甚至还隐隐带着一股子女人味。

林沫指着元萌萌精致的妆容:“多好看--”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她才发现他压根没有在看杂志,而是静静凝视着自己的侧脸。

元焯双手撑着沙发椅背,慢慢地直起身,纤薄的唇瓣一抿:“没有你变化大。”

林沫将手中的杂志一合,倏地站起身:“哪……哪里变了?”她一直觉得,周遭人事变迁,唯独她似乎停在了多少年前分别的那天。

认识的人再多,也没谁能走得进心扉。

经历的事再多,也无法刻骨铭心。

元焯缓步靠近了她些许,骨节修长的手指落在她微蹙的眉间,稍加用力熨了熨:“小小年纪,皱什么眉?”

手伸出去了,按上了,他才一愣。亲昵来得顺其自然,甚至脱离了他的自制力。

林沫眼观鼻,呐呐:“我都二十三了。”

“我知道,”他说,“还有一百二十八天,你满二十三。”

林沫目瞪口呆,就算她自己,也没办法随时准确报出距离生日还有多少天。

“喂喂!”年轻女孩儿娇俏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别赖我打扰两位好事儿,我可是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外间冷,把我冻病了,我怕哥哥你要被阿征勒索医药费哦!”

元焯不慌不忙地收回手,目光流连在林沫面上:“尽管勒索。要不你在外面再等一会?”

“天呐!你真残忍!”刚刚完成拍摄的元萌萌捂着胸口作心疼状,转身挽住身旁的瘦削男人,“阿征,你要替我讨回公道。”

年轻男人笑:“我不趟你们兄妹这浑水。”

元焯点头:“齐导明智。”

元萌萌撅嘴,甩开男友的手,笑盈盈地凑到林沫面前:“唷!这是我的嫂子吗?”

林沫哭笑不得:“你不认识我了吗?萌萌。”

元萌萌听她叫得亲昵,不由正色打量,终于眉开眼笑地双臂一张,将林沫抱紧:“是你啊,小顺姐!”

林沫顺势环着她的腰:“是我。”

“天呐,”元萌萌退开半步,好生端详她,“你居然变得这么白,这么高,这么瘦!你这些年都在哪里啊,完全没有消息。”

林沫不好意思说她就在内地娱乐圈里泡着……同在一个圈子,元萌萌都不知道她,可见自己出镜率到底有多低。

“前些年在别处,近两年回来的。”

“是嘛……”元萌萌瞟了元焯一眼,“是很偏僻的地方吗?”

“算是吧。”林沫心想,他们恐怕都料不到天生畏寒的自己,会选择了远在北国的高校念书。

元萌萌小心地打听:“你一个人吗?”

为什么兄妹俩都问同样的问题林沫疑惑地说:“……是啊,我自己。怎么了”

元萌萌颇有深意地看了兄长一眼,摇头:“没什么。”说着亲热地拖起林沫的手,“你怎么会跟哥哥在这里?”

正说着话,助理敲门进来请林沫去摄影棚,元萌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KIKO说的,和哥哥一起给新一季设计试镜的,就是小顺姐你呀!”

林沫抿嘴笑:“嗯。”一边心底狐疑,什么叫和元焯一起

“我替您拿。”女助理殷勤地俯身要替元焯拿外套,却被他不着痕迹地先一步拿走了。

她殷勤地追问:“元先生,您要不要先喝杯咖啡暖一暖……糖要几分?”

“我想,KIKO付你摄影助理的工资不是让你来端茶送水的。”更不是来嚼舌根,元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俯身取过林沫的外套,与自己的大衣叠在手臂,“走吧,小顺。”

女助理碰了一鼻子灰,却浑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元先生。

忽然,一直沉默旁观的齐征笑问:“林小姐,近期档期满不满?”

一言既出,林沫与元萌萌面面相觑。

林沫犹豫了一下说:“应该还有空的档期。”

元萌萌终于绕过弯来,勾住齐征的手肘,亲昵问:“阿征,你是在替我物色搭档吗?”

“对,”齐征微微笑道,“下月新剧开机,战争年代戏。双女主,萌萌和另外一个女艺人担当,现在萌萌身边还有一个女军事的角色空缺,斯文诸葛的类型。林小姐有兴趣试一试?”

天降之喜。

林沫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元焯,后者无声地眨了下眼。

“有,我有兴趣。”许久未接到片约的林沫,早已心痒难耐,何况对方是正当红的新锐导演,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齐征微笑:“那么我发协议给你的经纪人。”

林沫微窘:“要不,您直接发给我吧。”她的代理经纪人大约不太待见这事。

“萌萌拿给我就行,”元焯在林沫的肩头轻轻一带,化解了她的尴尬,“走了,改天一起吃饭。”

等助理带着元焯和林沫离开了,元萌萌才好奇地问男友:“你见过小顺姐?”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会演戏?”

齐征耐心地解释:“我是导演,会不会演戏看我怎么教。这都不重要,关键是她外形合适。”

元萌萌追问:“就这一个原因?”

“还有,”齐征四顾休息室,“萌萌,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哥让你放着私人休息室不用,特意绕到这里来”

“嗯我哥喜静,不待见我身边那些助理保镖,”元萌萌歪头看着他,“所以让我避开他们呀。”

齐征一笑:“他是专门让你我来见这位林小姐的。”

第8章 试心(4)

化妆间。

化妆师对着镜子里的女孩儿端详了许久,也找不出该从哪一处下手。

严格来说,这张年轻的面孔并不完美,比起当红小花来说甚至是寡淡的。可这温婉的眉眼,恰好处在最平衡的那一点--眉浓一点,淡一点都会少几分韵味,极具东方特色的丹凤眼顾盼生辉,就连血色不足的唇,也纤薄得度,无需任何人工雕琢。

要说美艳,大把的女明星超过她去,但要说灵气,却首屈一指。

穿着KIKO独家设计的长裙,林沫觉得自己特别不真实,一路上提着裙裾走得小心翼翼,行至楼梯拐角,恰好与另一拨人相汇,她习惯性地避了半步,却又福至心灵地抬起了头。

面前的男人,穿着与她同色系的休闲西服,头发朝后梳,金属框眼镜也摘了,露出轮廓深邃的眸子和高挺的鼻梁。

元焯的样貌遗传了俄罗斯血统的母亲,有着异国人种特有的深刻轮廓与鲜明弧度。因为不苟言笑,平日隔着镜片的眸子常教人捉摸不透,如今摘了方才看出原来竟是一双眼尾略挑的桃花眼。

他鲜少摘眼镜,更少见笑容,所以注意到这一点的人不多。

目光从林沫淡淡的腮红上扫过,元焯对她身后的化妆师说:“她不需要打腮红。”

化妆师也有点同感:“待会儿我再给她补点粉,淡化一下。”

元焯却说:“别扑粉,太厚失了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