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茗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中。

她回过头来看着微笑的裴源,她皱起眉头,猛地从草坪上站起来,然后把裴源狠狠的朝旁边一推,怒气冲冲地道:“你神经病啊你!”

裴源就势坐在了草坪上,他低着头看着草坪上的一瓣火红的木棉花,瘦弱的脊背弯起了一个脆弱的弧度。

钟茗站在一旁,她冷冰冰的看着裴源。

裴源抬起头,朝着钟茗微微一笑,很不在意的样子,“你凶什么呀?!”

钟茗恶狠狠的说道:“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来问我?!”

裴源淡淡的笑笑,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眉头忽然一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了十分疼痛的表情,他的样子更像是一根瘦弱的竹竿,随时都有可能从中间折成两截。

裴源无助心口,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木棉树下。

钟茗吃惊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裴源还是呵呵的笑,“这还用问,跟美女在一起,心动了呗。”

钟茗真想一脚踩在裴源那张笑呵呵的面孔上。

草坪周围的洋紫荆发出“哗哗”的声响,一如大海的潮声,裴源始终呵呵的笑着,钟茗坐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别笑了,跟傻瓜一样。”

洋紫荆林外,站着几个穿着纯白校服的女生,有人拉了拉温茜茜的校服,温茜茜笑嘻嘻的回过头,就见那个女生朝着紫荆林里一努嘴,温茜茜朝着女生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紫荆林里的男孩和女孩,就听到“咔嚓”的一声,闪光灯飞快的闪过,那一瞬间被定成了永恒。

有人从温茜茜的手里抓过了那个手机。

温茜茜一抬头就看到了孟烁,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就连簇拥在她周围的女生都在一瞬间沉默下来。

孟烁晃了晃温茜茜的手机,“你昨天干什么了?”

温茜茜稍微有点底气不足,“你管得着吗?!”

孟烁把温茜茜的手机打开,将那张照片删除,然后把手机扔回到了温茜茜的手里,目光冷冷的看着她,“我警告你,你再敢欺负钟茗,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温茜茜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孟烁转身就走,温茜茜的脸上一阵发烧,她的眉头一皱,恼怒地说道:“你牛什么,你不是喜欢江琪吗?钟茗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是江琪让我们欺负钟茗的,有本事你去找江琪算账!”

温茜茜的声音很大,钟茗和裴源都回过头来,他们看到了洋紫荆林外的那群人,而站在林边的孟烁回过头来,目光冷冷的看着嚣张的温茜茜,温茜茜的气势马上就弱了,但又不想就这么算了,她提着整颗心说下去,“不信你可以去问江琪,要不是江琪,谁还能把钟茗叫道存书室去?!”

“闭嘴!”

“凭什么?!就连上次那件事,那个要qiangjian钟茗的男人,肯定也是江琪找的!我们就站在外面,亲眼看着那个男人先走进去,不一会儿钟茗就到了,之前可是江琪发短信告诉我们要给钟茗一个教训的。”

孟烁的目光停留在温茜茜的脸上,那目光让温茜茜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孟烁面色铁青的说: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四】

学生活动大楼六楼第二间活动室,是学校曾经专门拨给牧泉的私人画室,做过牧泉六个月零二十二天女朋友的江琪当然拥有这间画室的钥匙。

画室里的摆设还是和牧泉生前一样,地上零零落落地摆了些画纸,调色盘里的颜料已经干涸了,江琪走上前去拿起画笔,笔头从笔身上掉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发出不大的声响,接着又是一片死寂。

江琪手里拿着光秃的画笔,默默地站在那里。

阳光照进来,像是散碎在地面上的一片光影,支离破碎的,江琪把头一低,眼泪成串地落下来。

也许只有在言情小说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情节吧。

一直崇拜的偶像终于成了男朋友,就在她欣喜若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她为此而惶恐不安,最后的结局是,她的男朋友为了她最好的朋友跳楼!

无论如何,她都是被彻底背叛的那一个。

画室的门仿佛是被一阵风给卷开了。

江琪转过头,看到了面孔紧绷的孟烁,他的眼瞳缩得死紧,看上去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应该说是因为被欺骗而暴怒的狮子。

他咬着牙说:“那个人是你找来的?!”

江琪看看孟烁,“什么人?”

“就是那个……”孟烁顿了一下,帅气的面孔因为逆着光而铺满了阴影,“那个他妈的差点强奸钟茗的人!”

江琪怔住了,她的目光在孟烁铁青的面孔上整整逡巡了一圈,接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的弧度,“是啊,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

哗!

画室里的整排画架被孟烁推倒,江琪隐约地感觉到孟烁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那一瞬间,整个房间冷得可怕,犹如北极的冰山骤然降临在这个空间里,孟烁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英俊的面孔在此刻竟仿佛冰块般冒出丝丝的凉气来。

他回过头来对江琪一字一句地说:“你明明知道钟茗已经很可怜了,你还这么对她?!”

“……”

“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存在心里的不甘心需要发泄出来,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江琪——”他居然淡淡地笑了笑,带点轻蔑的冷笑,“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了。”

江琪淡淡一笑,重复道:“是啊,那又怎样?!”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从孟烁攥紧的手指发出咯咯的声响,她不是不知道孟烁有多么喜欢她,就算是她和牧泉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总可以在忘记吃早餐的早晨,收到孟烁特意为她买来的各种点心和水果。

比如她只对钟茗说过一次,她想找一本已经绝版的画册,才过一天,孟烁就把画册送到了她的手里,而她没有说过,那本绝版的画册,她是为了牧泉找的。

比如她有一次想要去某机关拍些照片,当然是被某机关里的人直接拒绝了,而孟烁直接动用了他爸爸的关系,开着他老爸的车,堂而皇之地把她和钟茗送了进去,据说后来,孟烁被他老爸狠狠地用皮鞭子抽了一顿。

但现在孟烁骂她卑劣了。

找一个流氓来强奸自己最好的朋友,也确实是一种卑劣到极致的行径!

江琪一抬头看到了钟茗。

钟茗似乎一直都站在那里,她的眼眶红红的,在钟茗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生,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白得耀眼的小狗。

凌乱的画室内,两个女孩沉默地对视着,空气静寂得可怕。

孟烁把脸转向一旁,他望着画室外面的阳光。

上课的钟声已经敲响,此刻,整个校园空旷得好像是夜空下的沙滩,而只有他们留在了这里,仿佛在潮水退去后,因为无力随着潮水回到大海,而在沙滩上费力呼吸的甲壳类动物。

艰难地扛着属于自己的脆弱贝壳,矢志不渝地保护着自己。

钟茗低声说:“昨天放学的时候,你再一次叫我去存书室的目的,就是让温茜茜她们几个侮辱我吗?”

江琪的头发、面颊、眼睛都洋溢在阳光中,她淡淡地说:“是啊,谁让你那么笨,都已经上了一次当,还要上第二次当!”

脑海里,有一个看不见的重锤朝她狠狠地击落,眨眼间就把她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全部敲成碎片,她的眼前顿时变得黑压压一片,好像有无数只乌鸦在她的头顶上盘旋。

而她沉重的心,向着一个不见底的深渊狠狠地坠下去。

钟茗就是在那一刻爆发出来的。

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突然发了疯的母狮子一样扑向了江琪,揪住了江琪的头发,江琪发出尖锐的尖叫声,她伸手去撕扯钟茗,钟茗也在撕扯着江琪,她一面招架着江琪一面泪流满面地破口大骂着:

“你给我滚,我为什么那么笨?你说我为什么那么笨?因为是你给我发的短信,所以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要去,就是因为是你给我发的短信。”

江琪尖叫着,声音几乎可以刺破钟茗的耳膜,“你和牧泉合起伙来骗我,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两个女孩撕扯着滚落在那些凌乱的画纸上,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疯狂地涌出,折射两张你年轻娇艳的面孔,她们的身体不时地撞在堆积在画室的泡沫和杂物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地响起。

站在画室门口的裴源脸色发白,转头看看孟烁。

孟烁始终望着画室窗外的一个方向,他的脸上平均得好像眼前的一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江琪用力地推开钟茗,从校服口袋里拿出那页信,凶狠地掷到了钟茗的脸上去,“你凭什么跟我装,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给我的男朋友写的信!”

钟茗拿起那封信,展开看了一眼,她的脸上露出了宛如乌云罩顶的难看表情,那在愤怒的江琪眼中,无疑就是默认的最好表示,江琪毫不犹豫地伸出巴掌,重重地朝着钟茗的脸上甩过去!

钟茗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般倒下,她的头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一个裱好的木头大画框。

冷漠犹如笔直的坚忍,残忍地刺向了乌压压的天空,周围的空气凝聚了太多的水汽,没吸一口,淹没心脏的潮水就向上涨了一分,鲜血淋漓的伤口被冰冷的潮水浸泡,露出腐烂的表层,痛不欲生。

教室内,老师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林森低头写着笔记,漂亮的字体在他的笔尖下如温暖的小溪慢慢地流淌出来,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粉笔划过黑板发出的吱吱声和同学们拿着水笔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笔记的沙沙声音。

教室里,一共空了三个座位。

林森偷偷地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钟茗的名字,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你还好吧?”发了出去,但是短信发出去很久了,却一直都没有回应。

林森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了他前方那个空了的位置,担心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他干净清秀的面孔上。

那个空了的位置上铺满了阳光,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画室里,静寂得只有四个人的呼吸声。

头发蓬乱的钟茗望着那页信纸。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即便你更愿意和江琪在一起,可我就是喜欢你。

落款是钟茗。

江琪咬牙切齿地看着钟茗,她和钟茗一样头发蓬乱,呼吸急促,“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和她合起来欺骗我!你们都应该去死!”

钟茗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她紧紧地咬住嘴唇,眼泪顺着面颊落下来,一缕乱发贴在了她的面颊上,她觉得自己刚被江琪打过的那半边脸特别的疼,她捏着那张信纸,流了很多的眼泪。

就像是几个月以前,一个叫牧泉的男生拿着这张信纸,愤怒地朝她喊:“他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给他?!”他把信纸整个地团起来,扔到画室的角落去,接着他同样伸出手来,狠狠一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

也是这样火辣辣的疼。

那时候,牧泉双眼通红地对她说:“我要去告诉江琪,我喜欢的是你!她要是不愿意就让她去死好了!”

她捂着半边青紫的面孔,眼泪疯狂地落下来,她也是这样疯狂地警告牧泉,“那我告诉你,你要是让我失去了我的朋友,这辈子我都诅咒你!”

“江琪就那么重要?!”

“没错,我情愿看着你去死,也不会看着我的朋友去死!”

【五】

生命就像是一座空城,贪得无厌地把所有的感情都吸进去,黑暗的种子以此为沃土,开出迷茫的花朵,一切都仿佛是混乱的,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死亡?抑或是重生?

生命的热度随着眼泪的流逝慢慢地降下来。

慢慢地,一点点地……变成深海一样冰冷的绝望和黑暗,刺骨的海水倒灌上来,疯涌着涌入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去。

傻瓜啊!

你以为只因为你喜欢牧泉,他在你眼中是不可替代的,那么,全天下的人都喜欢一个牧泉吗?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

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不可替代!

那我喜欢的那个人,却在每一个早晨向我打电话询问关于你的事情,我告诉他你没有吃早饭,他就跑到超市去买你喜欢吃的任何东西。

我告诉他你需要一本画册,他就打越洋电话给自己在国外的朋友,只为了给你寻找到那本画册。

我告诉他你需要去某个机关拍些照片,他就动用了他那个权威老爸的关系,偷偷把他爸爸那辆拥有特殊牌照的车开出来,把你一路送到机关大院里去。

他在我的面前,为你做任何事。

我从未告诉过你,从未对你说起过,其实你抢走的是,那个一直陪着我长大的那个少年,那个一直被我放在心底的少年,孟烁!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除了钟年和你们,我还剩下什么呢?

钟茗擦擦眼泪,默不作声地从地板上站起来,抬头看着江琪,“江琪,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打我。”

“……”

“你怎么想都无所谓,但我不欠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