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林森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准备放球鞋的时候,发现周围的异样。

大家的手里都拿着一张照片,用兴奋和嘲讽的目光看着,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真看不出。”

“你懂什么,人家那叫艺术!”

“狗屁艺术!”

林森回头看看这些人,一个男同学走过来,把手里的照片朝着林森晃了晃,“林森,你要不要看看?你这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应该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东西吧?”

林森推开了那个男生的手,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他转过头去开自己的储物柜,但是柜门刚一打开,就有几张照片从里面掉落下来,落在了林森的脚底,林森下意识地低下头,他看到了那些照片。

林森的心“咯噔”一下,眼眸瞪得很大。

“看清楚了吗?”旁边的男同学发出冷淡的笑声,“这就是那个整天被你照顾有加的钟茗,你的女神!”

周围一片轻蔑的笑声。

早晨薄薄的晨曦洒落在林森孤立僵硬的身影上,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胸口,那近乎绝望的心跳声。

照片里拍的是一幅画。

一幅用铅笔素描出来的画,画里的是钟茗,当然是没有穿衣服的钟茗。

钟茗走进教室的时候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教室里的异样,全班人都用含着异样意味的目光注视着她。

当然在她走进来的时候,整个班级的声音就在刹那间犹如被掐了电的电视机一般,鸦雀无声。

这样钟茗感觉更加害怕。

她甚至看到温茜茜那冷漠的眼睛此刻竟然含了几分冷嘲热讽的笑意,钟茗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害怕。

她朝后退了几步,温茜茜站起来,兴师问罪一般地把手里的一沓子照片朝着钟茗的脸上狠狠扔过来,钟茗觉得脸上一阵针扎般的疼。

那些照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了钟茗的脚下,钟茗低下头看了一眼,她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如同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那些猜疑,鄙视,冷漠,嘲讽的目光犹如发光的毒箭冷冷地朝着她发射过来,整个教室刹那间跌进了地狱。

寒冷的,深不见底的地狱!

教室外面传来拳打脚踢和破口大骂的声音,钟茗回过头,她看到钟年和几个男生从她的面前厮打过去,班里的学生都从钟茗的身边跑出去看热闹,钟茗听到外面的臭骂声。

“你姐就是个贱货,不要脸!”

“你敢骂我姐?!”

“我就骂怎么着吧?!”

……

紧接着就是“嘭嘭哐哐”的声音。

有人喊了一声,“孟烁!”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楼道里乱成了一团,钟茗木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教室里,直到有人朝着她这边走过来,门外站着三个人,江琪,孟烁,还有满脸青紫的钟年,钟年沙哑着声音喊着钟茗,“姐。”

钟茗抬起头,她看到了他们三个。

钟茗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她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可她才一张嘴,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朝着地面上栽去!

所有的希望和光明都在那个早晨被看不见的火焰燃烧殆尽。

喧嚣的绝望宛如在空气里缓缓流动的白色大雾,它悄然无声却又漫天遍野,它总可以在一瞬间,轻而易举地,淹没我们。

当那些裸画照片如雪片一般飞满整个校园的时候。

当全校都知道高二年级有一个叫钟茗的学生曾经做过裸体模特的时候。

当鹭岛一中临时决定紧急放假一天,鹭岛一中的校长亲自领着全校的教职工在学校里进行了一场大清扫的时候。

在沉寂了半年之后,鹭岛一中又发生了新的大事!而这件大事,大概是比牧泉跳楼那件事更加劲爆了!

而且女主角都是一个人——钟茗!

傍晚篮球队训练的时间加长了,因为这个夏季暑假,就是全市中学生篮球队比赛了,几名篮球队队员换好衣服,笑呵呵地走出去。

钟年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系鞋带,孟烁推开更衣室的门,他的目光在更衣室里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钟年的身上。

他走过来,坐在钟年的身边,“你姐怎么样了?”

钟年始终低着头,“在家里休息呢。”

孟烁揉揉还冒着热气的头发,“我给你姐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不接。”他默了默,又低声说道:“我真想不明白,你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啊!她怎么就那么……自甘堕落……”

钟年系鞋带的手指无声地顿了顿。

孟烁发出一声叹息。

钟年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继续慢慢地系好鞋带,他站起来用力地跺跺脚,从一旁拿起书包,垂着眼睛,“孟烁哥,我初二那年突然得了急性阑尾炎,这件事你不知道,因为你们初三年级的学生正因为中考结束了,所以集体外出旅游,我姐没去。”

孟烁抬头看了一眼钟年。

“那时候我爸正好因为聚众赌博被警察抓起来了,光是给他交罚款就把家里的钱都掏空了,没钱交给医院,我就没办法做手术,就在我疼得直打滚的时候,我姐出去了一会儿,就拿回来一大笔钱,我做完手术听医生说,如果再晚一会儿,我就可能发炎穿孔了,你知道我姐是从哪儿拿来的钱吗?”

孟烁沉默了。

眼泪缓缓地从钟年的眼眸里滚落下来,更衣室里的光芒照耀到他的眼底,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是一片片悲伤的碎片。

“所以就算你们因为这件事情看轻了我姐,我还是想说,在我眼里我姐是最了不起的,没有她,我就活不到现在。”

“……”

“你是我姐从小到大的朋友,为什么连你也要说出这样的话?!”

孟烁看着钟年,他的嗓子有点哑,默默地说:“对不起。”

钟年没有说话,他背着书包走出更衣室,随手关上门,更衣室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关合声,紧接着外面传来钟年离开的脚步声。

孟烁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门,目光黯然。

他的身影被一片暮色包围着。

日落时分,淡淡的夕阳洒满了整个鹭岛一中,被洋紫荆环绕的木棉树已经落尽了硕大的花朵,长出茂密浓绿的叶子,裴源盘膝坐在草地上,小白安安静静地趴在一旁,摇着尾巴吃着几块煮熟的骨头。

江琪的脸色苍白,“钟茗的事情是你做的对不对?”

裴源点点头,面无表情。

江琪继续问:“你看到了他的那本册子?”

“是。”

“我要去告发你。”

“你想得到和钟茗一样的下场吗?”

江琪的牙齿无法控制地打颤,周围一片死寂,有嬉闹声从学校操场的方向远远地传过来,在此刻,却仿佛是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江琪用力地攥紧手指,接着又朝裴源伸出手,声音颤抖着说着:

“把我的那张还给我。”

“……”

“我求你了。”

用力地把头低下头,浑身止不住地打颤,这样的场面,似乎很久以前发生过,只不过是那个时候这样哀求的人是钟年,他跪在江琪的面前,请求江琪不要再针对钟茗,但现在,终于轮到了自己。

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琪回过头,她看到了孟烁那张散发着冷气得面孔,江琪打了个冷颤,徒劳无力地张了张嘴,孟烁把书包狠狠地扔在草地上,大步朝着裴源走过来,他脸上的愤怒足可以吞噬掉裴源。

江琪忽然用力地抱住了孟烁,“你别!”

孟烁推开江琪,怒不可遏,“你干嘛还帮着这种混蛋,他快害死钟茗了。”

“没错,是我害了钟茗,”裴源依然坐在木棉树下,一脸冷漠的表情,“那你去告诉校长啊,或者是报警抓我,你完全可以这么做,但你要想好,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孟烁看到了江琪那张刹那间雪白的面孔和哆嗦的嘴唇。

“两个女孩,你想保护谁?”裴源温柔地抱着小白,他转过头来看着孟烁,冷冷地一笑,“如果你想保护江琪,那么就三个小时!”

凡是有黑暗的地方,就一定有光明的存在,同样,凡是鲜红盛开的地方,也一定有咝咝做声的毒蛇在盘旋等待,就仿佛是一个预言,预告着在看似深沉的海面上,将要有可以毁灭一切的海啸来袭,摧枯拉朽一般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带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了……

Chapter 6 蔷薇季·七月祭

就仿佛是被猎手的箭狠狠地刺中心脏,

那一瞬间她的耳边万籁俱静,

只有被刺中的伤口流出乌溜溜的脓血,

她无力地屈服。

【一】

钟年在楼下放自行车的时候看到钟方伟从楼道里走出来,他因为酗酒过度而极度苍白的面孔上有着近乎于神经质一样兴奋地光芒,很明显,他在休整了一天以后,准备奔赴下一个赌局。

钟年小声地叫了一声,“爸。”

他从来都不像钟茗那样,直接给这个邋遢猥琐的中年男子冠以“王八蛋”,“混蛋”这类的丑恶称呼,在他的心里,他觉得这个男人还是他的爸爸。

钟方伟回过头来看了钟年一眼,他的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仿佛是有一口痰淤积在他的喉咙里,怎么咳也吐不出来,钟方伟提拉着破烂的鞋走到了钟年的面前,向他伸出了自己平摊的手。

“你姐给你不少钱吧?”

钟年始终低着头,他摸索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些纸币来,钟方伟直接就从钟年的手里把钱夺了过去,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钟年说:“爸,你拿这些钱去买一双新鞋吧,你快过生日了。”

钟方伟回头看了一眼钟年。

钟年低着头,他别扭地拎着手里刚买的盒饭,肩膀被沉重的书包压得微微向下曲,钟方伟从牙缝里吸溜了一口气,用干涩生冷的语气说:“你把腰杆儿挺直点儿,小小年纪怎么还驼背了!”

钟年赶紧把腰直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受宠若惊的激动。

钟方伟转身走了。

钟年在楼下站了半天,才缓慢地转身上楼,他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钟茗的身影在客厅里一闪,很快就闪到了一旁的小屋里去了,钟年叫了一声,“姐。”他跟着钟茗跑到小屋里,就看见钟茗捂着半边脸在桌子前面做作业。

钟年说:“姐。”

钟茗回过头来,灯光照在了她的脸上,钟年看到钟茗脸上半边青紫的痕迹,还有嘴角也破了一大块皮,沾着新鲜的红色血迹。

钟年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钟茗注意到了钟年的目光,她随手擦了擦嘴角,朝着钟年呵呵地笑笑,“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王八蛋经常打我,我说家里没钱了,他死活不信!”

钟年觉得胸口一阵发堵,“你就把钱给他吧。”

“开什么玩笑,那些钱是我给你攒的上学钱,钟方伟那个王八蛋一分都别想动!”

钟年看着钟茗的脸,那脸上的一道道伤痕让他感觉眼前的这个钟茗是被撕碎后重新缝补起来的布娃娃,钟年的胸口好像是积了满满的热水,整颗心都在沸水里痛苦地上下翻腾着,难受得要命。

钟茗望着钟年,“我明天回学校。”

“回哪儿?”

“回学校呀。”

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那曾经让她在家里躲避了一个星期的流言蜚语已经不存在了,但即使还存在,她一味地躲在家里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总要面对,“反正在家里也休息够了,我明天回学校上课,就快期末考试了,我可不想被留级。”

“还是等过几天吧,我拜托江琪姐给你抄课堂笔记。”

“不行。”

“为什么?”

“我今天接到学校的电话了,校长让教导主任通知我,下周一回学校接受处分。”

【二】

不知道为什么。回学校最怕见到的人,居然是林森。

但却第一个就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