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杏不屑地:“算了吧!”

周行天仔细地看着娇杏的脸,不解地问:“喂,你今天怎么啦?”

“要说找靠山,铁敖算什么?一个臭捕快罢了,身份比臭要饭的高不到哪儿。”

里屋门口,清风和顾青跨步走出。周行天愕然,顾青道:“周帮主,恕我开门见山,我们这次前来,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周行天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

顾青见清风懒洋洋,只好接着道:“我们不喜欢绕圈子,直来直去,扔掉铁敖,和我们合作怎样?”

周行天笑了:“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叫化子一根打狗棍吃遍天下,虽说一无所有,但仗着情义俩字,又遍结天下朋友,没朋友罩着,能吃白食?这朋友不比打狗棍,扔出去容量拣回来难!”

顾青哈哈笑:“理由很充足,倒是没想到,叫化子说话居然也冠冕堂皇……可我要是告诉你,让你在丐帮生死和铁敖之间的情义之间选择,你当如何抉择?”

“你欺我胆小,我们叫化子一个饭碗一双手,靠的是一张巧嘴和一张厚脸混吃喝,虽说卑贱了些,但也吃的守法饭,生死二字从何谈起?”

顾青没有回答他的话,却伸手在娇杏的肚子上拍了拍:“据说你一直对你后继无人耿耿于怀,曾经暗中找过三个女人为你生儿子,可惜生下来的都是赔钱货……这女人肚子又大了,好像你背地里花了不少钱请太医多次号脉,确认她怀的是个儿子……”

周行天身子一软,跌坐到椅子上。顾青出手捏住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地一张嘴,顾青右手一翻,蚀骨丹塞进其嘴,顺势一拍,滑进他的肚内。

周行天大惊:“这,这是什么?”

“你是老江湖,你该知道,蚀骨丹。”

周行天一震,呆住了。

群英阁暗中易主后,帮主多名正直门徒纷纷不满帮主连日来行事方式,广尽良言,试图劝说这性情大变的帮主,但都被麦加以巨毒蚀骨丹所制,每半个月发作一次,不得不依靠独门解药续命。

顾青将手中的一张纸条拍到桌子上:“凡事都需要想一想,这是我住址,想通想不通,你都找我谈一谈。”看了看清风,“我们走吧。”

走到门口,清风停住,回过身来:“当然,你也可以不找我们谈。”

顾青、清风走后,纸条在周行天手中捻动着。娇杏默默倒好一杯茶,递了过去。周行天挥手将茶杯打飞,叫了起来:“都是你他妈干得好事!”

娇杏眼泪涌出:“你为什么要往我身上推,我一个小女子,能阻止他们进来?”

周行天无话可说。娇杏颤抖着扑到他怀里:“我,我好怕,再有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可你……如果你出了事,我们娘俩怎么办,依靠谁呀?”

周行天抱住娇杏,眼睛里也沁出了泪花,痛苦地:“我,我完了,娘子,我这辈子算是糟蹋了。”

娇杏抬起头,惊问:“你为什么说这种话?你……”

周行天摇头:“好多事你不懂,别说了,别说了……”说罢起身,步履迟缓地向外走去。

第十一章:尘埃

你从长长的廊上跑过来,而我在练剑,痛苦不堪。你问我,皇兄皇兄,扶苏葬的什么墓?墓上可有花满树?

悟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唐·牛希济

天色已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麦加身在百里之外的会州,并不在水域,云真在雨中一直走,渐渐失去了知觉。

两天后,她才醒,朦胧地看见眼前的女子冲她嫣然一笑:“傻孩子,怎么在雨里走路呢,你身体这么差。”

云真茫茫然看着她的笑容,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谁。”

女子就叹气,摸着云真的头发,眼泪掉下来:“孩子,是我,你的娘亲。”

云真惊醒,身子一僵,还是扑到她的怀里,喃喃地唤:“娘,我好累。”

麦加又叹气:“江湖血雨腥风,难为你一个女孩家了,不要再闯荡了,就回到娘的身边,好好过日子,好吗?”

“好。”

“饿了吧?娘给你端吃的过来。”麦加笑得眉眼弯弯的,起身端来几大盘菜肴。

大片大片的肉,红艳艳的干辣椒,盛在蓝花粗瓷碗里。仔细看去,有蒜蓉爆炒腊肉,酸豆角烩肉,黄花菜炖鸡,老姜肉片汤。米饭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蒸着,揭开盖子,香得无法呼吸。

云真舀了一勺鸡汤泡在饭里,小口地尝了尝,竟然是又麻又辣的味道,也许搁了花椒在里头吧。她不敢再吃菜,另外盛了一碗饭,准备就这么咽下去。

麦加拿了一个竹子做成的水杯下得楼来:“喝吧,喝了就不辣了。”她也不说水杯里装的是什么,笑微微地坐到一边了。

云真喝了一大口,清甜的液体,带着花的香气,是上好的枣花蜂蜜,入在口里,立马就解了那火烧般灼热的辣。她道了谢,把一顿饭吃完,听见麦加道:“娘和你失散了这么多年,捉摸不清你的口味,现在是知道了,再也不会弄错了。”

云真看着她。瘦削的贵妇,穿着上好的秋香色绸缎睡袍,腰间系一根丝带,脚上穿的是一双碧绿色的软缎拖鞋,细细看去,乌黑的发髻偏在一边,是新睡起的模样;秀丽无匹的一张脸,未施粉黛,却自有一段风流妩媚;蛾眉淡淡,杏眼含情。她简直无法相信,温柔和善的容貌下,竟藏着一颗酷冷的心。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云真在水域里住下了,每天和麦加相对而坐,彼此沉默,一整天一整天不发一言,神情恍惚。看得出来,麦加很想宠爱她,小心翼翼,嘘寒问暖,仍不得要领,云真还是淡漠,缺了心,没了肝。她感到心痛,自她一出生,她就不再属于她了,过了这么多年,再想去弥补,也是手足无措。

会州战事吃紧,需要她前去安排布署,可云真……她看着她孤寂的女儿,道:“你感到寂寞吗?”

云真点点头。

麦加想了想:“娘有要事在身,即将离开水域,你独自在这里,虽然安全,但太孤独了……不如你去群英阁?我安排几个丫鬟陪你说说话。”

“依你。”

云真住到了群英阁,每天早晨,都会有门徒送一枝梅花过来,也不肯说是遵照谁的吩咐。云真暗地里猜想应该是惊蛰,一个大大的玻璃瓶子入了水,养着它们,一天一枝,渐渐地,就挤挤挨挨的了。先前的开始枯萎,她不舍得丢,风干在那里。

直到某一日,清风回来了。一见到云真,他就扑过来,也不多说,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那种依恋简直让人心酸。

好半天,他才放开她,被自己的行为吓坏,走到旁边去,讪讪地不敢出声。云真主动去抱他,从麦加那里,她就知晓,这明朗的小小少年,是自己的胞弟,难怪初次见到他,就觉得他的长相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可她照常没有什么话要说,总望着窗外浓蓝的天空发呆,从小阳台上方看一群一群肥白的羊羔,在天上的草原游荡。有时候它们围成一圈,好象乖乖地在湖边饮水,而湖面湛蓝如镜。

清风怕她闷,古琴、古筝、诗书画册都搬过来了,她仍然发呆,轻巧地规避现实,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清风倒是会经常说起过去的一些事情:

云姑娘,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江南,你穿白裙,从那幢白墙灰瓦的楼上飘然落下,我真以为见到了仙子。

云姑娘,在乱坟岗,我扮成老太婆,还真吓坏你了吧?真没想到,你的棋艺竟是我意料之外的高明。

云姑娘,在洛阳城楼的那次,你说,我不强求什么,但求最艰难的时候,有人肯为我伸出他的双手,其他的,无需过多考虑。我想着你,再想到自己。我发誓终有一天,我会回来娶你。

一个人的点滴细节,被另一个人记得,在一些时日后,拿出来,安静地说一说,这本身就是一种煽情。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风把白窗帘吹得像水一样飘荡,洒落一地月光。云真又不是钢筋铁骨,自然会被感动。看着清风伏在她的床前,干净而忧伤的样子,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清风,这些天,你都瘦了。”

清风抬起头,欣喜的目光中带着探询意味,嗫嚅道:“不,我愿意。”

云真的手沿着他的后脑勺向前滑翔,攀缘上他光洁的额角平原,翻过眉眼的丛林丘壑,最终陷落在嘴唇这一温暖的盆地里。她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弟弟,你记得,你是我弟弟。”

清风站起来,拧着眉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知道他克制得很苦,可血缘关系注定了他只能隔岸观火。忽然他凑到她面前:“我不会叫你姐姐,我不会叫你姐姐。”

云真无言以对。就算她不是他的姐姐,也于事无补。她发自肺腑地怜惜他,但这与爱无关。有些什么办法,她愿意和他亲近,而不是亲密。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了。

清风等不到回应,站起身,开了门,又轻轻地关上,走廊上空洞的脚步声越去越远,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什么时候可以娶你?我不要下辈子,你不要对我说,是下辈子。

云真哽住了嗓子没有回答,趴在窗口,眼睁睁看着他急速倒退的身影,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好多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的风,有些凉薄。

清风对她的情意,她何尝不知?哪怕他曾经追杀过她,哪怕曾经让她捉襟见肘,或者洪水滔天,可眼下,他也只是个束手无策的孩子,需要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他是她的弟弟,她甚至幻想着,如果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和他不曾分开,那么,他会是她的小宝贝,在外面摔了跟头,疼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她塞一颗糖在他嘴里,然后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可是她在做些什么呢?她潜入他的家庭,伺机寻找他的父母的杵逆证据——虽然这父母也同时是她的,可她从来不愿意承认和接受。她在做些什么呢,她日夜苦苦思念的,是另一个人。她想,清风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男孩。他对人的宠,简直有种沉溺的力量。但愿他得到幸福,因为不管那幸福有多大,也都是他理应得到的。

清扬在半个时辰后进来了,她的样子很疲倦,清减了些,穿着浅紫色的长裙,上面印着简单的花,褐色和米色,素淡极了。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小部分用银簪绾成发髻,多数垂下来,不事张扬的美。

她径直走到云真面前,看着她的眼睛。

云真的眼神非常冷,眉毛浓浓的,在苍白得透明的皮肤上一笔划过,煞是纵情。清扬就这么看着她,嘴角现出一丝嘲弄:“为什么他会爱上你?”

清风和清扬,并无血缘关系,可云真觉得,他们才应该是一家人,无知无畏,喜欢谁就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谁。这样的人是有燃烧和毁灭的力量的,她不想碰触。

他们两个人,都过来问她为什么。但她从不知道答案。

清扬看着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幢暗红色的旧楼,周围遍种高大笔直的水杉,空气呈现潮润的绿色,那种绿,让人联想到不祥、恐怖、绝望等字眼,她恶狠狠地说:“如果我得不到他,就要毁了他!”

云真面无表情地听着。

“我知道你到群英阁不是认亲。你另有目的。”清扬站着,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望着云真,“你另有目的。不过我懒得过问,她不是我的娘亲,随便你怎么算计吧。”

“哦。”云真说。

清扬猛力推了她一把:“我会得到他的!”

云真专心致志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好象根本没听见清扬的咆哮,清扬气得肺都炸了,蹲下身来,扭过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听见了吗?”

云真睥睨着她,好整以暇的样子,似乎面前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发怒的兽,与她无关,也伤她不着。然后她说:“他不会离开我的。”

眼泪是忽然迸出来的。清扬没想到自己还会哭,而且是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她愤然放了手,虎地一声站起来,摔门就走。她走得非常快,行云流水一般,混入了渐渐泛起的夜色。可那身紫衣,远远地烧着人的眼睛,一点儿也不肯示弱。

待她赶到惊蛰所在的客栈,却扑了个空。那冷峻男子,此刻在洛阳王府一处僻静暗房里。

惊蛰是被了然带去的。两人在晴烟阁见面后,了然回去便找了王妃,说是父王寿辰即到,想和素草一起,送一对金饰聊表心意。王妃自是首肯,但被告知,唯有被关在秘牢里的郑匠人才能拿出合心的作品出来。

了然一再强调,是为着给洛阳王以惊喜,王妃虽是为难,也依了这满心疼爱的儿子,命侍卫们瞒着王爷私下打听。自然,了然不忘给予相关人等大额银票封口,他虽不大清楚父亲在整个局里到底占据怎样的位置,单从惊蛰的忠告来看,在成事之前,就败坏大计,才是最能挽救父亲的。

不管怎么样,他并不希望圆满家庭因父亲一己私心毁于一旦。惊蛰是多年挚交,他对他说的任何话,他都知道,没有丝毫恶意。

不出几日,还真打听到了,了然领着惊蛰,顺着走廊向密牢走来。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老囚徒立在铁栅前冷眼旁观。顶头牢门拉开,惊蛰走进去。了然拉上门,退出来:“你们聊吧。”

惊蛰目光巡视,柴草堆上,坐着一名老犯人。他在老犯人面前坐下:“你是郑匠人?”

老犯人慌乱地抬头,看了看他,很快低下头去,答道:“正是在下。”

“认识我吗?”

“不认识!”

惊蛰举起金饰:“那你认识这个吗?”

老犯人再次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揉揉眼睛:“老身眼力不济,看不大清楚。”颤微微地伸出手,“能否……”

惊蛰冷淡地收回手:“不用了,我想请教一下,你认识江陵精琢这个人吗?”

江陵精琢是郑匠人早年用过的别号,不大为人知。老犯人嗫嚅道:“关押太久,记不清了……”

惊蛰刹那间已然出手,直刺老犯人面门,老犯人灵巧躲开。他摇摇头,一把揪掉老犯人的假胡须。了然疾步走进来,无奈地摊手,悄声道:“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们早有防范。”

惊蛰叹口气,心知一如了然所言,线索断了。他无言地将手搭在了然的肩上,他知道,挚友是懂得他的感激的。

刚同了然道别不久,惊蛰接到密报,太后失踪,皇上急召他返京。好在洛阳距京城颇近,不出两个时辰,便到了皇宫。皇上在御书房里焦灼地踱步,张谓丞相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谁也想不出好办法。

太后是在去皇觉寺上香时失踪的,这是一所皇家寺院,绝无闲杂人等出入。太后每次去,只带上两名宫女陪伴,大半个时辰就回宫了。今儿一去就是一上午,皇上给她请安时还不曾折返,又等了些许时间,有侍卫回报,皇觉寺已血流成河,宫女、僧人均已毙命多时,太后则不知去向。

据推测,太后应该是被人绑架了,而且幕后主使大有来头,皇觉寺本身便是清净之地,非达官贵族不得入内。也就是说,太后当是为所熟知、所信赖的人所骗,去了一处隐秘处所,关键时刻必定拿来要挟皇上。

当今太后遭人绑架,此事不宜声张,皇上召集几名股肱之臣前来商议,仍一筹莫展。

“想必众爱卿也心里也有底,此事必与群英阁有关。朕想过,不能在他们起兵之时才反击。”

“皇上英明。”

“朕斟酌良久,出于对一些忌惮,陪上这些人命,是否值得。”皇上欠身,面向张谓丞相,“朕打算调兵,围剿群英阁,张爱卿意下如何?”

张谓沉吟着:“皇上,会不会打草惊蛇,惊动群英阁背后黑手?太后失踪,他必是策划人。”

众人都深知此人是谁,但碍于颜面,都不曾点破。皇上怒道:“栗村一案本是缘起,朕太过顾念骨肉之情,迟迟不动,造成洁妃遇刺一案的发生,更连累于雪萧大人枉送了性命。可对方呢,反而步步紧逼,接连又发生性质一致的李树村血案。我一忍再忍,他一犯再犯,如今竟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敢下手!罢了,他既不念及母子情,我也不念及兄弟情了!”

见皇上如此说话,张谓也打开窗户说亮话,直指洛阳王:“皇上,洛阳王乃西域驸马,臣担心此举会引得西域插手,或者向洛阳王提供兵力,施以援手,或者犯我边境。”

皇上双眼微阂:“如果再不行动,还会有更多无辜百姓遭殃。”

一直沉默不语的惊蛰道:“臣等深感敬佩皇上体恤民心的胸襟,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闪失,招来西域宣战,边陲百姓必然为之受苦……”

皇上微叹:“顾及太多,一事无成。朕决定了,就赌这一记。消灭群英阁,平定匪患,消减洛阳王兵力,还朝政以无垢。”

“皇上英明……但为确保太后人身安全,臣建议最好私下调兵。”

“朕正是此意。”

俯窗窃听的太监德福震惊,悄然离去。洛阳王听到德福密报,一脸狰狞:“什么!他们密谋围剿群英阁?”

“王爷,奴才不敢编造,句句实话。”

侍卫副总领惊怒:“王爷,这事怎么得了?”

德福献上一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除掉议事的那三人得了。”

洛阳王摇头:“不行,皇上亲自布局,不可卤莽行事。”

张谓扬鞭,赶往兵部尚书府,拿出皇上手谕:“您看一看。”

兵部尚书在调兵令上盖印:“凭这枚朱印,至少可从外省调兵五万。”

张谓回到自己府中,将护卫送出门口,把调兵文书交给他:“这可是绝密文件,路上小心!”

府外的大树上,藏着一名侍卫,将一切监视在眼里。

风雨大作,城郊山路上,路途湿滑,那匹骏马于急驰中突地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止住势头。

前方数丈之处,忽似自地底冒出一个老人,慢慢吞吞地在狭窄的山道上,定定侧身立住。护卫定下心神细细打量。那老人一直垂着头,半丝声息也无。护卫呆了一呆,复又拱手,道:“老伯请了!”

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到老人叹息了一声,将头抬起来。几绺凌乱的白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他牙齿格格作响,却不知是畏寒还是心中感激?嘴唇抖了几抖,伸出一双皱巴巴的老手:“水,水。”

护卫立即折身取来水壶,老头一把接过,咕咚咕咚喝掉大半,递还给护卫。

一接一递之间,护卫怀中文书已然调包。

老人谢过护卫,蹒跚着在冷雨夜里。护卫本想送他一程,但身有要事,倘因这老人误了,又担当不起,他呆了一瞬再又上马,振奋精神风雨兼程。

柏岩府知府李中岳亲率三名精干护卫向京城挺进时,皇上正和洛阳王弈棋。

皇上落下一子,回忆旧事般的:“七弟,你记得小时候吗,你从这里,对,就是御书房,你从长长的廊上跑过来,而我在练剑,痛苦不堪。你问我,皇兄皇兄,扶苏葬的什么墓?墓上可有花满树?七弟,你还记不记得?”

“那时候我还小。我不知道,谁是扶苏。”洛阳王稳如泰山,只略略倾身。

两人端端对坐,敛眉肃容言辞和雅,却是不露声色的你来我往。洛阳王执黑,以三子告负,笑着拱手:“皇兄的棋艺精湛。”

“你服输么?”皇上一如往日明朗地笑。

洛阳王淡淡地答:“运道而已。”

宦官急报:“柏岩知府李中岳求见!”

皇上暗惊:“宣他进来。”

李中岳战战兢兢呈上调兵文书:“皇上,昨天臣接到铁大人派人送来的文书,发现是假的,深感事件重大,不敢怠慢,连夜……”

皇上一掌撸掉案几上的物件:“仔细瞧瞧,白纸黑字,用的是兵部大印,如何是假?”可接过来一看,确实是伪造。

“臣将送文书的护卫也押送过来,请皇上明鉴!”

护卫吓得不轻:“卑职接过张丞相大人交给的文书,快马赶去柏岩府,一刻未敢耽误。”

皇上怒吼着:“来人!宣张谓进宫!”

洛阳王道:“张谓身为丞相,竟敢瞒着皇上暗中调兵,眼里哪里还有朝廷?请皇上拟一份御旨,以谋反的罪名,捉拿张谓。”

皇上怔了,铁证如山,众目睽睽,不得不下令:“将张谓给我带上来!”

众侍卫围困张府,破开大门,纷纷涌进。张谓正在研读兵书,受到惊动,抬头,眉宇一紧。

侍卫首领一示手上的圣旨,张谓掷书于案上,跪地接迎。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朝臣张谓欺瞒朝廷,私自调兵,居心叵测,当立即缉拿审问,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