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不禁微微一怔:桂含春虽然也被她认作了坏东西,但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分明是带了丝丝的关心与善意,温厚醇正得让人打从心底暖上来。倒是让善桐有了三分自愧。

自己是有些误会他了……说不定坏的只是许凤佳和那个桂含沁罢了,这个桂家二少爷,是个好人呢。

才要开声谢过,桂含春却没有等她回话,就又冲她微微一笑,就转过身子,在善檀的带领下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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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三位少将军的来访,当然在杨家村内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才只刚吃过中饭,就有些年迈的老人家拄着拐杖进了小五房的大门,慕容氏、萧氏等人自然也没闲着,老辈人来找老太太唠嗑,这中间一辈的奶奶太太,自然是来找三太太、四太太了。反而是王氏因为才回村子没多久,交游究竟不广,便难得地得了半日的空闲。她没有去主屋蹭热闹,也没有再窜门子,而是留在家里和善榴一道张罗着支使下人们将这二进小院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一遍,这才在炕边安安闲闲地坐下来,和女儿唠嗑。

“你嬷嬷奶奶说得对,这姻缘我看着倒是好的。”她一边说一边看善榴的脸色,“虽说是比你小了三岁,但出身好,身上也带着官位,副千户不管是不是实职,那也是正五品了。你爹运动了这么半生,现在也就是个四品,将来能再上一步在三品告老,已经不错了。武将就不一样了,现在朝廷有战事官位升得快,他做的又是见功讨好的事……”

善榴抿着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轻声道,“娘,我们不忌讳女方大,没准人家忌讳呢?八字没有一撇……”

“这不就是怕你忌讳?”王氏蹙眉道,“你先不忌讳了,娘这才能找人去打听,去说合。桂家老九房那是没得挑,一等一的好人家了。二少爷我也见过,比他那个弟弟要稳重得多,又不至于太固执死板,人虽然还小,但行事是有板有眼的一点都不掉链子。”

她喝了一口茶,又道,“如果他和世子爷的身份掉了个个儿,这话我就不提了。许世子年轻高傲目无下尘,我们这样的人家,平国公府也不放在眼里。再说又是将来的国公爷……这位要是大少爷,娘也不想高攀,偏偏又是二少爷——”

她见女儿不大说话,只是垂下头摆弄着辫梢,轻咬下唇,一脸若有若无的倔强,便知道其实善榴还是顾虑到年纪差距,恐怕对桂含春也还有疑虑——毕竟是没有亲眼看过。女儿年纪越大,越是自重,也怕轻许了终生一生抱憾……

她又盘算了一番,才将此事按下,只宽慰善榴,“不要紧,就是问一问你的意思。我看你祖母也有些别的想头……这几个少爷倒是都还没说亲,没准是便宜了你哪一个族姐族妹也说不定的!”

这件事不牵扯到自己,善榴就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禁露出笑意,低声道,“要不是妞妞儿实在太小,其实说起来,桂二少和妞妞儿也就差了四五岁……”

姐姐没说亲,哪有给妹妹说亲的道理?王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难得地顶了女儿额角一下,“你啊,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你妹妹,恨不得是先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先给了她,再想到自己!”

她顿了顿,侧头稍微一想,又自失地笑了,“不过眼下杨家村里打着这个主意的人家,绝不止我们一户。这件事终究还得看家长的意思,老太太要不愿意出手,到底还是难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当然不可能私定终生,即使善榴本人满意桂含春,这件事也要通过老太太的人脉设法辗转托人提亲,王氏和桂家素无往来,更重要的是对于西北人脉关系生疏至极,这件事要成,十分里有三分在善榴,倒有七分在老太太身上。

王氏一边喝茶,心中一边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一时往窗外一望,见善桐从侧门进了院子,一蹦一跳地往门外去了,又忙隔着窗子喊她进来问,“你上哪去?”

善桐眨巴着眼道,“我找善喜玩一会儿,直接进主屋吃晚饭去。”

她甩了甩手里的小包袱皮儿,笑道,“善喜说借我几本书看,我拿包袱装了,让张姑姑帮我抱回来!”

女儿真是大了,一天天越发知道上进。王氏本来还想说她几句,听善桐这样一说,顿时一心柔软,挥挥手放她去了,又隔着窗户在暮霭中目送她出了门,这才转过头来继续和善榆闲话不提。

那边善桐出了门,却如出笼小鸟一般,她见天色还早,又想找善榆等人玩耍,因还记得桂含春的嘱咐,没有敢往村边走。想着善榆等人怕是在祖祠边上的空地里聚着玩耍也未必,便一路寻寻觅觅,蹦蹦跳跳地小跑了过去。才在半路,便又遇见许凤佳从巷子里踱出来,见到是她,又似笑非笑地招呼,“野丫头,又出来野了?”

29、请托

善桐见到是他,心中倒是先有了三分的不快,她虽然并不害怕这个兽一样勃勃野性的少将军,但也顾忌着他的尊贵身份——很多事在这样一种身份上,小事也要变作大事。万一弄巧成拙两边又拌了嘴,反而更闹出麻烦。因此倒是想要扭头跑走,懒得搭理许凤佳。

她身形才动,又见许凤佳抱着手斜斜靠在墙上,脸上似乎有些嘲笑,好像在笑自己没胆子。一时间不禁有些不忿,转了转眼珠子又转回了身子,略带了不快地道,“我才不是野丫头呢!野小子少将军。”

许凤佳显然被她逗得很是开心,他火一样明亮而灼热的眼睛更亮了,站直了身子望了望天色,又伸展了一下身子,漫不经心地道,“三小姐胆子还真不小——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善桐稍微一伸头,就看到小二房家院门口有好些人在探头探脑地瞧热闹,便知道这是借粮的那批人已经开始四处拜山头了。许凤佳多半是又当过了幌子,眼下是溜号出来散心的。她对许凤佳倒是起了一份敬佩:从早上忙到现在,这幌子也实在是当得不轻松。许凤佳辈分还小,要是从小四房大太太的亲戚关系论起来,恐怕进一次门就得行无数的礼,更别说和同辈们的厮认见礼了。

善桐想到这里,就有些感同身受,觉得他也不容易。对许凤佳的敌意不禁消退了些许,她笑着说,“我去找我大哥玩,要是找不到,就回去吃饭。你们晚上在哪儿吃?”

许凤佳撇了撇嘴,往后看了一眼,“主人家自然是要留饭的了,不过多半还是回下处去。”

这个傲慢的少年世子爷一旦不再摆谱,其实也并不太让人讨厌。慢吞吞的话声似乎总是有些意在言外,可这一回善桐却不大明白了。她想问,‘为什么不在小二房吃饭’,但又怕问出口来被许凤佳嘲笑,便没有开口。冲许凤佳点了点头,就要穿过他身边去。

不想世子爷似乎忽然间来了兴致,善桐才经过他身侧,又被他叫住了道,“你说要找你大哥去,这么说,离晚饭还有些时辰?”

见善桐纳闷地点了点头,许凤佳眼神又一闪一闪地,他露出了一口白牙,很亲切地说,“愚兄曾听四姨夫多次提起杨家村内的往事,只是初来乍到,竟不知道四姨夫当年故居何处。三世妹,你若是无事,能否带愚兄前去瞻仰长辈祖居?”

他忽然间这样说话,善桐只觉得浑身毛发竖起,禁不住好气又好笑地道,“干嘛这样做作!”

这件事本来也不大,她本想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想到小四房的屋子在村墙边上,自己如果带着许凤佳过去,路途远不说——又实在靠近老七房的屋子。善桐便转了转眼珠子,告诉许凤佳,“你叫我野丫头,我可不带你去——”

见许凤佳居然眉头微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久居上位者被人拂了意思之后的不悦,善桐心中倒是觉得有些不对:她原本以为此人是闲坐无聊,偶然间想到亲戚家里看看而已。可没想到许凤佳居然在意到了这种地步……

看来他是真的很仰慕小四房大爷了——善桐心中倒是对许凤佳又多了一份好感。以他目无下尘的作风,她还真没想到许凤佳是这样发自内心地孝敬仰慕长上。

“从这儿过去非但远,而且路也不好走,一来一回你再站在那儿看看,就得小半个时辰。到时候你上哪里吃饭呀?”善桐毕竟年纪还小,看许凤佳亲切起来,又因为两人年纪差距不大,就已经你你我我地称呼上了。她笑道,“倒不如明儿早上起来,你让宗房派来照应的小厮带你过去,就在村墙附近,大家都说得上来的。”

许凤佳环着手,他的神色缓和下来,又多少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哪有空啊,你当我来就是为了玩儿的?”

善桐先是一怔,紧接着越发同情起他来。

说起来,比檀哥还小呢,就是比榆哥大一岁。哥哥成天只知道傻玩,人家就已经要出来办差了……

她又看了看天色,想一想,便道,“那我为你找个人带路好不好呀?”

许凤佳露出一丝苦笑,又指了指小巷深处,却没有说话。善桐一看之下,却只见巷子深处隐隐约约,俱是人影,细看之下,却都是些相对更穷困些的族人,虽然远远望着,但也可以看出这些人的神色,倒都是写满了好奇。更有些年纪轻些的妙龄少女,看向许凤佳的眼神,已经写满了别样的东西。

眼下要找个人来带路,恐怕年长些的族叔、族兄们,不是惦记着要问这借粮的事,就是惦记着想要世子爷做个东床快婿……这可不是什么体面人家该有的做派!善桐一时间不禁大窘,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红了脸半天才嗫嚅道,“唉,西北和京城不一样……”

在她小小的心灵中,从来都认为杨家延绵百年以上,杨家村里的每一个族人,都是古朴厚道、富裕健康、举止得体的积善之民。此时心智渐开,这才明白即使杨家村也不是世外桃源,在哪里都有些让人难堪的举动。只是平时大家都是族人,倒不觉得什么,此时当着外人的面,她就觉得那些个冲许凤佳使眼色的女儿家,实在是轻薄到让自己都有了些羞愧。

没想到世子爷却没有因此嘲笑善桐,他反而严肃地道,“这没有什么!西北民风彪悍,我们在武威、定西的时候,当地的女孩儿更不得了。这和京城当然又不一样。”

善桐忽然间觉得许凤佳其实的确是个好人,虽然他也有种种傲慢之处,但却似乎并不是自己第一眼时所认定的纨绔子弟。她一时冲动,便笑道,“那我带你过去吧,不过把你带到了地头,我可就要走了。不然吃饭晚了,祖母该数落我啦。”

许凤佳转过眼睛,似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善桐,他定睛瞧了许久,才举步随着善桐出了巷子,笑道,“我知道你像谁了,你很像我的一个表妹——野丫头,你今年多大?”

“过年就十一啦。”善桐始终记恨许凤佳叫她野丫头,“我们乡野村姑,那哪里会像世子爷的贵戚?世子爷真是抬举了!”

许凤佳哈哈大笑,“她也是你的堂姐呢,不知道你见过没有,要比你大上两三岁——我也有几年没见她了。”

善桐就知道他说的是小四房的女儿,小四房和小五房虽然有过来往,但多年来都是异地为官,并未相见。她摇了摇头,多少带了些好奇,“我听说小四房的堂姐妹们全都住在江南,难道世子爷也下过江南去吗?不过,他们家女儿多,我却只见过他们家的七姑娘。她还比我小了一岁呢。”

世子爷的步伐忽然一顿,这位英姿勃发却犹带了一丝青涩的少年面上,忽然闪过了一丝意绪,却是快得没等善桐看明白就不见了。又过了一会,他才慢吞吞地拉长了声音,道,“噢?我倒不知道,她和你见过?她不是五六岁就已经去了江南吗?”

“嗯。”善桐笑道。“她小名杨棋的对不对?我们年纪差得不大,她去江南之前,有出来我们就在一块玩儿的。不过她姨娘管得严,她人又听话乖巧,没我们那么野,平时总是在屋子里帮着姨娘做针线,也很少出来。后来还是我先动身去京城的,这一次回来问了善……问了十三房的妹妹,才知道我走了没多久,她也去江南了。”

许凤佳许久没有说话,善桐也觉得杨棋虽然说起来是许凤佳的表妹,但她是庶出,人家世子爷未必认这门亲的,和他说太多杨棋的事,似乎也有些尴尬。她便安静下来,只是一边走,一边大略向许凤佳介绍了村子里的布局。“这里你们来过了没有?这是外九房的院子……嗯,外九房有钱,做粮油生意的——”

又说了些时候,许凤佳忽然清了清嗓子,又问她,“杨棋这个人脾气倔得很,她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说起来,小四房女儿那么多,光光是总督那一房就有六七个女儿,虽说排行年纪什么的,善桐并不太清楚。但许凤佳先说的自己和他一个表妹很像,这表妹肯定不是杨棋了——年岁对不上,听是听得出来,他挺喜欢那个表妹的。怎么自己一提到杨棋,他就全问起了杨棋的事?

善桐心中倒觉得有些不对起来,她想问一问许凤佳,想了想——现在她是越来越觉得,问出口之前想一想,实在是个很不错的习惯——又收住了口。只是反驳许凤佳道,“杨棋一点都不倔,她懂事着,聪明着呢。我带她回家玩了几次,祖母都说,她虽然才五六岁,但聪明得就好像十五六岁一样——”

在她心底,又一块泛着重重迷雾,几乎被遗忘到了深处的记忆忽然间浮了上来,善桐的说话声顿住了。她想到了祖母当时的说话,却不记得祖母是对着谁说的了,也许是三婶,也许是四婶,也或许是嬷嬷奶奶。

“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聪明得就像是十五六岁一样。甚至要比一般二十五、二十六岁的人更沉静精明。我们家善檀也算是个聪明孩子了,和她一比,竟觉得平庸的很!”祖母话里满是讥诮,“嘿嘿,这个姨娘是不得了!她的心大着呢!”

祖母在记忆中吐的烟圈,又似乎弥漫在了善桐鼻端,传来了一阵辛辣。

“这就是没父没母没人教养的坏处了。”祖母当时又说,“别看海东是个能人,这后院的事他就是管不好。十多个姨娘,妻妾相争,家里就不安生。少年时父母去得太早,很多事当时真是不觉得。”

就是现在听来,这话也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善桐就根本不懂为什么祖母会从杨棋的早慧里,读出这些个感想来。她望了许凤佳一眼,想要问,却又住了口。

杨棋毕竟是庶女,世子爷却是正太太的亲戚,很多话现在问出来不要紧,将来连累杨棋不好和世子爷说话,倒是显得她搬弄是非了。

许凤佳毕竟和善桐并不太熟悉,他没有察觉到善桐的沉默,又似乎是不经意地开了口,“哦?她懂事?嗯……她肯定是刚出娘胎,就聪明得像个小怪物。哼,小小年纪就……”

话说到这里,看了善桐一眼,他又收住了口。善桐打量了他几眼,就是她也看得出来,这位世子爷虽然面上并不太显露,但提到杨棋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神态,总是有微妙的差别。

“你到底和杨棋有什么恩怨呀?”这个问题在心底转了转圈,善桐终于没有忍住,冲口而出。“我说她一个小姑娘,也不能把你往死里得罪了吧?还是——”

她一下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懵懵懂懂地打趣许凤佳,“世子爷看上了她呀——”

许凤佳神色顿时一整,他瞪了善桐一眼,但却没有多少斥责,语调也依然是温和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顿了顿,见善桐面露不以为然之色,他又咳嗽了一声,才慢慢地道,“她还欠我一次呢——姐弟连手,算计得我好狠!这笔账,我一定要讨回来。”

善桐望着许凤佳,又带着他转过一个弯,指着院墙道,“那,这就是小四房的院子了。不过他们家院子里常年就一两个老家人住的,现在掩着门,怕是人也不知道去哪了。你现在认路了,改日再自己来吧。”

她和许凤佳毕竟不熟,含在口中的另一句话就没有出口:眼神本来就亮晶晶的,提到杨棋的时候,更像是烧起了一把火。杨棋一个小姑娘,能把他怎么样?这个人的心胸,也实在是太狭窄了。

许凤佳眉头一皱,居然直接推门进了小四房的院子,善桐见了不禁大急,忙跟着跳进去道,“别,可别,门虽没关,却也不是你能随意进来的呀——”

才进了院子,话的下半截就又被善桐给忘在了口边。

因为小四房的祖屋靠近村墙,她小时候其实并没有进来探访过。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小四房的祖居,只是因为小四房这些年来红得太冲。

在善桐意中,这祖屋虽然方位不大好,太靠近外围,但应当是极大气极稳重的,她没有想到,眼前的景象居然这样寒酸荒芜。

虽说没有荒凉到令人看不下去的地步,但屋檐上的青草,腐朽的门条窗框……那泛黄的窗纸——说起来,杨棋也就是走了四年。可看这堂屋失修的样子,怎么也并不止四年。

再说,就算这里没有人住,按小四房如今的富贵,时不时修缮一番,能费几个大子儿?小四房大爷居然轻忽成这样,连修缮都不修缮?

许凤佳环视周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忽然绕到堂屋背后,推开一扇门进了内院——脚步居然迈得飞快,善桐要跟上去都没来得及。

此时天色已晚,惨红夕阳挂在天边,沉沉地压在了屋檐边上,这寒冷而没有一点生机的院子,竟让善桐略微有些害怕起来。她壮着胆子想要跟在许凤佳背后推门而入,可是推开门探出头去,只见长长的甬道,两边似乎都没有人迹,许凤佳竟是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想要不等他自己回去,可走到院门边上,又见到巷子对过老七房的院门开了,温老三正叉着腰站在门口,不知和院子里的谁吵架。善桐想到自己这几天来已经惹出了无数的事,今日里要是再和温老三发生什么故事,实在是太没脸面对母亲、祖母。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僵在了当地。

正踌躇时,却只见在一片血红的暮色之中,又有人缓缓走来,看面孔穿着,也是少年形象。只是光线一时逆行,善桐竟没看清楚他的脸,只听到温老三住了骂声,咧嘴问了一声好。

“桂少将军,怎地贵脚踏了这贱地——”一句话没说完,又扭头去骂院子里的那个谁,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听得善桐面色更苦,只得探出头去,悄悄地冲那桂家的少年招手。

30、可爱

“桂少将军,怎地贵脚踏了这贱地——”一句话没说完,又扭头去骂院子里的那个谁,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听得善桐面色更苦,只得探出头去,悄悄地冲那桂家的少年招手。

此时此刻,不论是谁在她跟前出现,只要不比温三爷更无赖。善桐自然都乐于向此人求助脱身。不过当此人走近了,她认出来是桂含春不是桂含沁时,却不由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桂含沁似乎也并不含糊,但他油嘴滑舌,总是给人以轻浮而不可靠的印象。桂含春就要稳重得多了,且个性温厚,恐怕不会因为自己的胆怯取笑自己。

果然,桂含春虽然见到善桐偷偷摸摸躲在院门边上,却并没有嘲笑戏谑,只是略带吃惊地望着善桐,温温和和地问她,“怎么,眼看着就要吃晚饭了,三世妹却跑到这里来?”

善桐虽然慌张,但却并不笨拙,她先合上了院门,才道,“桂——嗯……桂世兄是来找许家那个世子爷的吧?刚才在小二房的巷子口,他央求我带他来小四房的院子里看看,我本来不想来的,结果他这样一说那样一说……我又没忍心就带他来了!结果人一到这里,就跑没影了!”

她不禁跺了跺脚,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我要追进去的,这里多少年没有人了,我又……我又有点怕。”

桂含春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令这个刚健朴素的少年脸上,多了一丝柔和,他先道,“原来野丫头也有怕的时候?”见善桐双眼圆睁,又不禁微微发噱,转而安慰道,“是许少将军不对,这里没有人烟,他怎么也不该留你一人——不要紧,一会我们一道出去,我把你送回去。”

一边说,桂含春一边环顾周围,以他的沉稳,亦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异。善桐看他神色,已经猜到他的想法,她感激桂含春没有怎么笑话自己,心底对他已经多了几分亲近,没等桂含春说话,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也觉得古怪呢,这一带是村子里比较偏僻的地头了,我很少过来。没想到进来一看,这么破破烂烂的,和小四房的富贵可一点都不衬。”

桂含春游目四顾,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问善桐,“许少将军往哪里走了?”

见善桐指着甬道,他便推开门也要跟进去寻找,善桐害怕自己被丢下,便紧紧跟在桂含春身后。只觉得这甬道长得慎人,且夕阳颜色又红得厉害,没走几步,她心底想到了柏哥没事时说来吓她的鬼故事,居然真的打从心底毛骨悚然起来。左顾右盼时,恨不得兄姐中有一个人可以在此现身,好让她依偎进去。

两个人先找了一边,见那甬道尽头的小院子上了锁,锁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便知道许凤佳怕是去了另一边,转身而回时,桂含春望了善桐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伸出手递给善桐道,“世妹牵着我的袖子吧。”

善桐见桂含春伸手,没有多想已经把手放到桂含春手心里——两人都戴了手套,却也不觉得什么,听了桂含春的话,这才呆呆地问,“怎么?你的手脏了吗?我不能牵?”

桂含春脸上一下就闪过了笑意,他握着拳头,扭头咳嗽了两声,才慢慢道,“三世妹,你今年十岁,是大姑娘啦。”

虽说在江南时,十岁的姑娘说不定都开始说亲了。但西北人家,十五六岁才定亲的也有的是,且善桐一向稚气未脱,谁也没把她当个大人看。在她心中,桂含春这样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几乎是隔着辈的大哥哥了,牵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德宝哥也经常牵着她回祖屋来着。

听了桂含春这一说,她一下才明白过来,连忙改为拎着桂含春的衣袖,红了脸嗫嚅道,“我……我忘了!”

不知怎么,她又在心里想:这个人要比许家的世子爷细心得多了,世子爷目无下尘,虽然见面时已经通了年纪,但他肯定转头就忘了,这才又要问我。可这位桂少将军就已经记在心里了。

“自己的年纪也能忘?”桂含春眉眼间的笑意越浓,他的语气却是温和的,这话在别人口中,也许是嘲笑,在他口中就像是一个婉转的打趣,落到人身上软软的一点都不疼。

呆在这人身边,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尖儿都要被抚顺了,善桐不知不觉已经忘记害怕,她笑嘻嘻地道,“都赖祖母、娘她们,老叫我妞妞儿,我就把自己当个小妞妞了呗。”

桂含春看她可爱,忍不住腾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是啊,你没戴妈虎帽,不然,我也把你当个七八岁的小妞妞啦。”

妈虎帽是专给孩子冬日御寒的大帽子,可以直接遮盖面孔,只露出两个眼睛。善桐毕竟是女孩子更爱漂亮,早就求了母亲不肯戴妈虎帽了。听到桂含春打趣她,她有些不依,一边走一边说,“也没有那么小嘛!都十岁了还戴什么妈虎帽!我都长得这么高了——当着祖母的面,桂二哥可千万别这样说,不然,祖母又要逼我戴了。”

不知不觉间,世兄已经为桂二哥取代,这称呼虽然说不上多亲密,但要比假模假式的世兄世妹要来得实诚得多了。

这孩子真是个西北性子,爽快得和男孩儿一样。桂含春忍不住又摸了摸她头上的皮帽,为她正了正帽子,才笑道,“嗯,不说,绝不说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进了甬道西边的小院子,果然见到许凤佳正背着手和一个老家人说话,一边侧耳细听那老家人的江南口音,一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小院里的几间屋子。

这几间屋子,就有了人气了——在西北冬天,有没有人气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有人住的屋子里才烧炕,有炕就有烟,有暖和气。看得出,这几间屋子里都住了人,虽说窗户上糊的都是白纸,但影影绰绰,还是能透过白纸,望见屋内物件的轮廓。

善桐一脚踏进来时,只听到那老家人的话尾巴,“九姨娘带着七娘子回去之后,我们倒觉得这屋子到了冬天能暖和些。送九姨娘回去的大哥问了太太,太太说那就把这屋子给奴婢们住……当时七娘子和九姨娘就住在堂屋里。”

她看了善桐等人一眼,又压低了声音,只是老人家自己也许有些重听,声音还是大的。“先九姨娘还只能住在厢房——毕竟七娘子是主子,没有主子奴才一起住堂屋的道理。还是七娘子懂事后闹了一场,说没有姨娘带睡不着。唉,乡下地方也没讲究那些……就让九姨娘搬到堂屋了。”

她又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袄子。“厢房冷呢!毕竟是老屋子,觉得连窗缝都漏风!”

善桐不禁和桂含春面面相觑,又不可置信地去看许凤佳——小四房的家底有多厚,她并不知道,但怎么说都是三省总督一品大员。怎么连自己的祖屋都不肯修缮,搞得回乡的家人,只能住在这漏风的破屋子里……

善桐更是喃喃自语,“怪了,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杨棋从来也没有抱怨过的。那时候祖屋里就用玻璃了,杨棋看了,一句羡慕的话都没有。我还以为她的屋子,肯定也全都装了玻璃……”

许凤佳一下旋风一样地转过身来,他略带不耐烦地瞪了善桐一眼,眼睛亮得就像着了火,又抱着手几乎是掂量地上下打量着那陈旧的堂屋,似乎又陷入了深思之中。

善桐吃了他一眼,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更有些委屈,她就求助一样地去看桂含春。果然桂含春轻轻咳嗽了一声,出言道,“许六弟,眼看着那边就要散了。”

许凤佳对他倒是很尊重的,他点了点头,又几步上前,推开门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转过身来又沉思了片刻。一抬头,已是换出了一脸的笑,“没想到四姨夫老家居然残破至此。我还想,若是村子里有事,这里——”

他扫了善桐一眼,又看了看那老家人,一边说一边拉着桂含春往外走,只是略略压低了声音。“若是村子里有事,这里离村墙近些。我做主给亲卫们起居,四姨夫也不会见怪的,不过这样看,恐怕……”

轻轻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反常给遮盖得滴水不漏。

善桐一路紧紧跟在桂含春身边,一边听许凤佳和桂含春议论起了村子里有多少适合亲卫起居宿卫的地方,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行动处处出人意表的世子爷。她不禁在心底又感慨了一句:一样是十三四岁,看看人家,再看看榆哥……

可不知为什么,小姑娘却又隐隐觉得,这个世子爷这一番小四房祖屋来,倒是未必全为了亲卫起居的事。

说穿了。这附近空着的院落虽然不多,但也决不会没有,这样的事如果可以谈成,自然有宗房出面说话,比他自己自作主张似乎要来得方便得多……这个借口看着好像很合理,仔细一想又似乎处处都有些牵强。

善桐眨巴着双眼,想了半日又不禁有些好笑——人家找不找借口,好像也不关她的事嘛!

不过,世子爷听着似乎真的挺在乎杨棋的。说起来,杨棋现在也是……也是大姑娘了,难道——

可,可她毕竟是个庶女……虽说善桐自己是不大在乎嫡庶之别的,也从不曾看不起别家的庶子庶女,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可不是这个做派。就是自己母亲对庶子慈和一些,都有要好的伯母婶婶不以为然地告诫母亲,“这庶出就是庶出,一家子将来的出息,看的还是嫡子!”

想到善榆,她心头又是一痛,只觉得眼前这两个出色的少年,简直就是两把尖刀,搅得自己眼睛一阵酸楚疼痛,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原来真正出色的少年郎,是桂含春和许凤佳这个样子的,虽然跋扈,虽然也有不足,但却是这样的……这样的……这样的不凡!

从前她也觉得,哥哥虽然反应慢了些,但和村子里别家的男儿相比,其实也没有什么太不对的地方。村子里不识字的人也不少,不读书的人更不少。哥哥的小伙伴们,也没有嫌弃他是个榆木疙瘩。娘一提到哥哥就伤心成那个样子,其实多少有些多愁善感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是自己见识太少。原来真正优秀的少年,竟是眼前这两个少年一样,出身大家举止有度,年纪虽小,心机却已经深得自己看都看不透。自己在这两人跟前,就像是真正的小妞妞,要抬起头来,才能望得到他们的脚底。

自己见过的所有青年少年里,也就只有檀哥,可以和这两个人比一比了!

要是哥哥没有发烧,要是哥哥没有……今日的他,也许就是这两个人现在的样子!

一时间,她忽然明白了娘的伤心,在这一刻,善桐只觉得自己心头热辣辣的,就像是有一把火烧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烧得她已经是一眼的泪。

她不敢开口,唯恐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只是松开手想要背着脸去擦掉眼泪。没想到手一动,桂含春就看了过来。

虽然天色渐渐地黑了,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善桐的不对,一时间倒是吓了一跳。忙柔声道,“嗯?三世妹?好好的,怎么哭了?”

善桐也吓了一跳,她忙扭过头去,逞强道,“我——我没事的!我才没哭!”

却是一开口,声音里就现出了哽咽。倒让许凤佳也看了过来,两个少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均感到了少许无奈。

桂含春思前想后,只觉得善桐可能是之前一个人在院子里受到惊吓,本来情绪就不够高昂,在里院又受到许凤佳的呵斥——一时间委屈之意上涌,又没被安抚,因此越想越不舒服,这就哭了起来。

还真是个孩子!他有些哭笑不得,但见善桐背过脸去,肩头一抖一抖的,又觉得这倔强的小姑娘虽然稚气未脱,但却也很可爱。便沉了脸冲许凤佳使了个眼色。

许凤佳心中的想法,自然也和桂含春相类,他犹豫了片刻,面上虽有不耐,却也勉强伸出手来,拍了拍善桐的肩膀,温言道,“嗯……野丫头,刚才瞪你那一眼也不是有心的——你还真和善礼很像!娇生惯养得很,受一点委屈,就要哭起来。”

想到远在江南的亲表妹,他的眼神又柔和了下来,话中也带了温情。“偏偏又这么倔强,哭就哭了嘛,还不肯认!”

又哪里比得上那个心机深沉的庶女,怎么都没有眼泪……自己都逼成那样了,在她眼里浮现的,除了从容,还是从容……

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善桐才一露馅,心底就觉得羞耻: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如此失态,不是大家女儿的做派。她抹去泪水,又深吸了口气,将鼻中的酸涩咽进了喉咙里,清了清嗓子,才哑着声音,正正经经地对许凤佳和桂含春半福了个身,低声道,“是三妞失态了,请两位世兄不必在意。许世兄更不必往心里去,三妞是……”

她也不约而同,想到了刚才在院子里的那一段独处。“是自己吓自己,想到了村子里的怪谈故事——”

她略带羞涩地一笑,桂含春和许凤佳对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桂含春又为她正了正皮帽,道,“不要紧,不用怕,有我们在呢。”

他自己没有妹妹,见善桐哭过之后面色嫣红,色比林檎,双眼泛着粉红柔光,竟是可爱可怜得很。一时间心底倒是微微一动,想道:这丫头真是又古怪,又……又挺可爱的。虽然晚熟得很,稚气未脱,但行动也的确有大家风度。

一边思忖,一边又笑道,“嗯,告诉你,鬼怕恶人,也怕我们当兵的丘八爷。有个当兵的在啊,它们才不敢来的!”

他虽然秉性沉稳也不乏趣致,但毕竟严肃一些,又腼腆得很,一向回避女眷——和弟弟们说话哪里会这样温言细语,这哄小孩哄得是疙疙瘩瘩的,语调很有故作欢快之嫌。善桐还没说话,许凤佳已经忍不住捧腹大笑,他顶了桂含春一下,笑道,“桂二哥,你这样说话,我鸡皮立起来了!”

桂含春还未说话,善桐也不禁噗嗤一笑,笑声脆亮,声若银铃。两个少年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带着善桐步出了院门,许凤佳站在门口,回身和老家人说话。桂含春才欲回避,低头要和善桐说话时,却觉得小女孩的身形又僵硬起来,他有些不解,顺着善桐的眼神望过去时,却见巷子对过那户人家的院门大敞着,一个惫懒青年正站在门口,不知和谁说得正欢。

31、要脸

桂含春是何等人也?见了善桐的神色,又想到善桐说的,“这一带靠近村墙,很是偏僻,我从前也很少过来。”再一打量此人的打扮,便知道这人多半是杨家村里混混一流的人物,说不定还欺压过眼前这粉嫩嫩的小姑娘。

他虽然年纪不比那惫懒青年更大,但也是见识过战阵的人物,又兼熟习武艺。这么一个混混还真不放在眼里,见善桐神色警戒,心中不禁怜意大起,便弯下腰拉起善桐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们呢。”

一边说,一边去看许凤佳。却见许凤佳还和那家人说得热闹,似乎都未曾留意到这里的不对。心中不禁就略略犯起了沉吟:才到杨家村,就按捺不住要到这里来转转,扯的那什么亲兵驻扎,根本只是敷衍之词。借粮的事八字才有了一撇,哪里就想到这里了……现在还和那老家人说得这样用心……

该不会是和许家、杨家内里的私事有关吧?

桂含春双目一凝,顿时不打算再探究下去。他回过神不紧不慢地带着善桐走向巷口。只觉得小姑娘的手一开始还有些僵硬,待到靠近那青年,便紧紧地反握住了自己。心中倒是觉得她越发可爱:“虽然胆子大,但却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害怕。好像一只小家雀儿,能飞到人脸前,可要手一动去捉,它早就飞走了。是又胆大又灵醒,还有些娇嫩嫩的任性。”

一时间又遗憾起来:只可惜非但家里,连几支近亲,都没有女儿,不然,有个这样可人意儿的小妹妹,也怪有趣的。

他既然已经暗地里倾向于善桐,看着那混混的眼神自然只有不善。正想着他要是不识轻重首先挑衅,自己该如何处理才占得住理,又打得痛对方时。两人已经走近了,那混混又将身子一让,露出了和他详谈甚欢之人来,一边哈哈笑道,“你这个小犊子,倒是挺会说话的,中啊,下回进岐山县遇着你,俺就带你去——”

他才要往下说时,一眼看到善桐,顿了顿,便越发放大了声音道,“去窑子里耍耍!”

善桐再小,也知道窑子不是正经地方,一时气得面色煞白,才要说话。桂含春却早她一步,喝道,“含沁!你和他胡说八道什么!”

他虽然老斥责桂含沁,但当时的语气和现在的凝重却是截然不同,显然已经动了真怒。桂含沁一吐舌头,一下站直了身子——他年纪虽小,但个子却不小,之前被温老三挡住,还是因为自己太懒散,靠在门板上就歪了半边——走到桂含春身边,笑嘻嘻地道,“刚好有事过来找你们呢,在巷口遇到这位大哥张望,没忍住就聊开了。”

善桐之前见识过桂含春和许凤佳的为人处事,此时看桂含沁的样子,越发觉得讨厌,又因为温三爷说得实在是难听,也不免有些迁怒于桂含沁。她白了桂含沁一眼,并不出声招呼,桂含沁却也不以为忤,他冲善桐点了点头,又背着温三爷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善桐立刻会过意来,忙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听温三爷口中的话,“这窑子里的姑娘……”一边冲温三爷怒目而视,一边快步出了巷口,远远地站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温三爷自然不敢寻衅。桂含沁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也关门进了院子。巷子口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桂含沁这才快步走到桂含春身边,他忽然神色一整,又低声道,“刚才打听了一下,说是岐山县还平安的,他上回进县里也就是四五天前的事,没听说胡子过来的消息!”

桂含春顿时神色大缓,就连善桐都不禁一惊,心中对桂含沁的轻视立刻全收了起来。竖着耳朵听桂含沁续道,“我问了问北戎那边的消息,他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看来那群人没走这条道。”

桂含春看了善桐一眼,摇头道,“这件事有爹那边的人打听着,你别乱问,也不是你能过问的事——”

“嗐,顺嘴多问一句就问一句了嘛,”桂含沁有了几分不以为然,他又看了巷子深处的许凤佳一眼,快速道,“刚才那边散了之后,出来没见你人。说是你来找大少爷了,萧叔夏叔怕出事,又分不开身被留在那边吃饭了。我就过来找你们,现在过去还赶得上,说是拉了外九房的人来见一见。你们两个不在总不行的。”

桂含春一时间倒有了些为难,他看了善桐一眼,还没说话——善桐都没回过味来,桂含沁已道,“怎么,野丫头自己不懂得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