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亲戚,王氏是给足了卫太太面子,坐到了席散才走不说,临走还拉着善桃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善桐自然是随侍在侧的,等出了内堂,含沁便也过来笑着给岳母请安。卫太太送客出来的,看着不禁一笑,“小生日,就没有惊动外院,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还上门给我拜寿?”

含沁就又笑着要给卫太太行礼祝寿,又被卫太太拦住了,她似乎语带玄机,又似乎是在和含沁逗乐。“我知道你,还不是为了过来接你媳妇儿的?你呀!可别太粘她了,别人看着不像呢!”

含沁笑嘻嘻地,“贱内有什么好接的,自己回去就是了。我是来接岳母娘的,她一个人过来,没个子侄护送回家那怎么行?”

说着就又向王氏做了个请的手势,王氏也不禁微微一笑,卫太太更是乐得拍手,一行人便出了院子,含沁果然先拨马前行,将王氏送回家中,王氏还隔着窗子和他说了几句话,他这才带着善桐回了两个人的小家。善桐一进屋就问,“刚才娘和你说什么了?”

含沁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道,“也没有什么。”

善桐却不依不饶,逼问了一句,“你别怕我听了生气……你就和我说说!你没我和她熟!”

话说到这份上了,含沁也只好说,“就是让我以后别那么轻浮了,长辈跟前,不要说说笑笑的。反正也都是为了我好吧。”

究竟是为了含沁好,还是实在看不上他这个女婿,这也挑得出毛病,那也挑得出毛病,这就是难说的事了。善桐蹙着眉头想了想,又问,“你干吗把善楠的事告诉她!”

“噢,”含沁却是不紧不慢、坦然自若。“这是肯定的事啊,善楠毕竟是你们家出身,他循规蹈矩还不要紧,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是肯定要算到你们家头上的。要是反对大姑娘的婚事,反对得太激烈了,外面难保传出什么不该传的话,我自然是要向岳母说一嘴,也好让她有个预备的了。”

这也很说得过去,再往深里一说:这含芳的事,善桐肯定是没那么上心帮忙的,毕竟两个人之间是有情分没感情,身份在这里,但其实根本就不熟悉。她也有自己的人情要顾,但男人和男人就不一样了,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含芳待含沁也不差,他要是想为他三哥成就亲事,那把善楠反对亲事的理由告诉王氏,王氏再一细问,善楠私底下数落善桐的事很容易就露馅了。反正说一千道一万,他是随便都有理由。

善桐一时也就被塞住了嘴:含沁要直说是为了她出气,她还有话讲,现在这么一说,难道她还自作多情,和含沁说道这事儿?

只是想到善楠数落自己时候那热切的神色,心底又有些闷闷的,想要和含沁拌嘴吧,又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占着理,连善楠到底是个什么人其实都看不清楚,再说,姑爷一天也够累的了,下了差还惦记着回来接老婆讨好岳母,偏偏这岳母还是个挑刺的好手。这边再拿娘家事来数落他,善桐也的确是有几分不忍心的。

她叹了口气,便不多说什么,只道,“我算是看透了,你们桂家兄弟四个人,没有一个人亲事是省心的。就是最听话老实的桂二哥,将来良缘在哪,也都还真说不清楚呢。”

含沁望着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折腾点也是值得的!不然,难道和他们一样,盲婚哑嫁了一个姑娘家,也说不上话,又挑不出她什么不好,就只有那样没滋没味地吊着?”

这话说得也是在理,善桐想到自己这些年来见过的那些个同辈姐妹,一时感慨万千,又低声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毕竟是难得的,这缘分两个字,也实在是说不清楚。就好比许家的世子爷和杨棋,今天卫太太提起来还和我娘说呢:‘都说阁老家的姑娘们有福气,我看最有福气的还是宁嫔娘娘,娘家来人提起,皇后宠她得很!倒是比平国公府那位没过门的世子夫人要更有体面。’言下之意,那一位又算得上是嫡女,却又没能进宫,反而要去做个续弦。算是委屈了她,其实谁是委屈谁不是委屈,谁说得清楚呢?”

在族内说起来,小四房和小五房自然是泾渭分明,可在外人看来,两家亲近的关系是不必多说的了。如今杨家几房,也就只有陕甘巡抚和内阁大学士这两户高官,血缘也亲近,不要看善桐从来未曾见过宁嫔,可在外人看来,这位是她亲堂姐妹,向她提起来的次数也不少。善桐从来未置褒贬,如今偶然一说,含沁倒是略有所思,想了想,又问,“你和我说,他们卫家那位表姑娘进了京城就没回来?”

再这样一想,善桐也明白过来了——都说宁嫔是国色天香娇憨可人,是皇后身边的开心果儿。可论美貌,琦玉也真是不输给她……

“这还不是选秀的年份,她年纪又大了!”她有些惊疑,“再说,国朝后宫,妃嫔一般都是选秀进来的。纵有寻常提拔起来的人家,那也是宫人出身,按她来讲,总是名门出身……就是进了宫,也不该对卫家没个交待呀。”

含沁也觉得有几分不对,但这件事和他们究竟无关,便也未曾深究,两人在枕上歇下后,纵使年轻无限,他也不禁疲惫地叹了口气,把头枕到善桐肩上,闷闷地道。“从早就开始忙了,叔叔们都把差事推给我做,写这个折子,写那个折子……”

一边说,手一边滑进善桐衣中,善桐又痒又有几分被撩拨起来,扭着身子笑道,“一边喊累,一边这样,我看你想要怎样!”

含沁便一个用力翻身压到她身上,在昏暗的屋子里,他的眼神亮得像着了火,手上一边动作,一边轻声笑道,“我想怎样?我想……”

他们成亲也有半年多了,善桐渐渐没有初识人事时那样艰难,也有点懂得了闺房里的快乐,含沁又没有别的妻妾,怎么说也是武将出身,身强体健,折磨个把善桐这样的小姑娘简直是不在话下。闺房鱼水既然融洽,则很多事简直是迎刃而解,善桐心底本来还因为善楠的事有点不得劲儿——含沁一句话不和她说,私底下就冲王氏告状,这的确是让她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可这么一顿亲热下来,末了她趴在含沁胸前喘着气的时候,这事情就又不是事情了。她想了一会心事,听到含沁呼吸声渐渐匀净,抬起头撑着手看了看丈夫的轮廓,又不禁甜甜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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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王氏不由分说,就这么交待给了善桐这一项任务。但桂太太没话,善桐自然也就乐得在家躲着清静,不可能上前去自讨没趣。不过这件事她终究是撇不开干系的,又安静了几天,米铺多年来的账册还没看完一本呢,那边桂太太就来人请她过去。“想念侄少奶奶,请侄少奶奶过去一道说话。”

这一次因为不是主角,慕容氏就特别松弛,善桐才下车她就迎上来了,一路和善桐小声说着家里的热闹,言下之意,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还不是一顿闹?从白天吵到黑天,气得连家法都要祭出来,最后惊动了公公,过来和三弟关着门说了半天的话,回来就让你过来……看来,这门亲事还是能成的了!”

善桐也的确挺同情桂太太的,这三个儿子是没有一个给她省心,没一个没有在亲事上给她出过难题——果然,这一次桂太太是连为难她又或者是摆谱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疲倦地坐在炕边,见到善桐进来,也只是一抬眉毛,没精打采地道,“来了?坐!”

也没问好,也没怎么地,开口就是,“你十三房那个堂姐妹,你是熟悉的吧?除了生得好看之外,人品如何?别是小门小户出身,带着那股天然的小家子气!”

她看了慕容氏一眼,言下之意不问可知,慕容氏气得当着婆婆的面就翻了个白眼,善桐只好赶紧插嘴。

“虽说家里没官,但也算不上小户吧。”她不去看慕容氏的眼色,只道,“家里也有上千顷的地,买卖也不少的。就是从前家里父亲多病一些,一家人过得不张扬,也很少到西安来,您恐怕是没听说。人是做承嗣女养大的,本来打算招上门女婿呢,主意正,知道进退,手腕也好。”

这话说得有学问,桂太太眉头一皱,直接挑明了。“你意思,性子是刚强一派的?”

“毕竟是独女……”善桐含含糊糊地道,“却也不是主意很孤那样的人,从小帮着母亲料理家务,人是很能干的。”

善喜这条件,其实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就看桂太太怎么去想了,她拧着眉头,满面痛苦地思忖了半天,又让善桐逐一细说了善喜的家庭、喜好,平日里又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海鹏婶和善楠的为人……善桐一一尽力回答,慕容氏却是越听越没趣,终于寻了个借口退出屋子。

她前脚才出去,后脚桂太太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把握住了善桐的手,望着她压低了声音,迫切地道,“你告诉我——你实话告诉我,真的,侄媳妇,婶婶可全靠你这句话了。你看着她和你大堂嫂,究竟是不是一样的人!”

这话几乎都带了哭音,闹得善桐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桂太太是受了多少儿媳妇的气,才有今天这血泪凝出来的一句话。可这话却又是如此的荒谬,她几乎忍不住都要笑出来。忽然间,她觉得这个颐指气使横行霸道又有一定城府的婶婶,看起来也没有往日里那样讨厌了。

可想是这么想,话还是要小心说,善桐寻思了半日,才道。“大嫂家里还是要更没着落一些,私塾先生,身份是有,但我听说家业也不是很厚实……十三房就不一样了,家里有钱嘛。去世的海鹏叔也是读书人,海鹏婶那也是出身,您大可以放心。上等人家不敢说,中等人家的日子,十三房是有的。”

“照你这样说。”桂太太像是燃起了一线希望,握住善桐的手不禁又是一紧,“场面应酬,不至于对付不下来吧!”

善喜的确还真没有到场面上应酬过几次,毕竟她一生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伺候父亲,要不然就是守孝。善桐只道,“应该学学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性格坚韧,又很要强,倒不像是闲云野鹤的性子。”

桂太太终于松弛下来了,她几乎是解脱地往后一靠,低声道,“算了,算了!小畜生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一边说,一边看了善桐一眼,喃喃自语,“现在赶紧办,也还来得及!”

善桐先还有几分诧异,再回神一想,也就恍然大悟——怪不得桂太太让步这么快呢。去京城做了羽林军统领,办亲事那就不方便了,又没有耽搁女儿家太久的道理。现在不把含芳亲事赶紧办掉,只怕这统领一位,又要生出变数了。

对桂家来说,小夫妻都是不知道这份缺的,她面上不动声色,并不接桂太太的话头。心底却不免想:又要盘问我,又要防着我……

一时间,倒是又失去了少许对桂太太的同情,和桂太太说了几句话便要起身告辞,桂太太一把捉住她,不放她走。“留下来陪我吃顿饭!”

大吵都吵过了,现在她是再不怕在善桐跟前丢丑,一边吃饭,一边和善桐说了无数慕容氏的不是,等吃完饭,慕容氏又找善桐过去吐苦水。善桐听得晕晕乎乎的,到半下午回了家,含沁又领了一个大夫回来。“是榆哥介绍过来的,南边欧阳家的名医……让他给你扶扶脉吧!”

善桐先还不知所以然,“我好好的,扶脉做什么?”

含沁不理她,只和大夫道。“本来还好好的,上回月事,迟了几天不说,面色苍白,人也喊着要比平时不舒服得多。我就有点悬心了,怕她年前累着……”

就那么几句话的事,这个人也竟进了心底,还要和榆哥打招呼……善桐怔了半天,才压下头去,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这大夫扶了半天的脉,又翻了翻善桐的眼睛,看了看她的舌苔,眉头轻轻一皱,便道,“桂兄弟——这尊夫人只怕是有喜了吧?就是日子还浅……”

可小夫妻就没听见他下头这句话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197、早孕

这位来自江南名医世家的大夫,在脉象上的确是有一定的造诣,善桐距离上回小日子不过堪堪一个月的工夫,就是有了身子,一般的大夫要摸出来也没那么快,不想居然被他说中,善桐的小日子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去就不回头了。又等了半个多月,含沁再请他来扶脉,欧阳大夫就直接开了保胎药出来。“毕竟年轻,虽然前一阵子可能劳累,听说也病过一场,但底子还算是厚的。吃吃补药,平时再小心一些,便没什么了。”

含沁和善桐其实年纪也都还不大,善桐根本就没想过这怀孕生子的事,还以为上回竟是欧阳大夫扶错了,当下听到大夫这样说,就有些惊惶,给含沁使了个眼色,含沁平时再大大咧咧的人,也红了脸,拉着欧阳大夫耳语了几句,欧阳大夫便笑起来。“不妨事的,以后别再有了就行,一次两次,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这几个月倒是要留神些。”

小夫妻这才安心下来,送走了大夫,命人去照方抓药,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善桐摸着肚子,好半天才说,“这……这也……”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感到子嗣的压力,也是因为新婚才刚不久,善桐根本就没想过生儿育女的事。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即使有了大半个月的缓和,也着实令她有些惊慌失措——她还根本都不知道这生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甚至都还没想过要如何去做一个母亲呢。

就是含沁也都罕见地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摸着后脑勺轻轻地说。“看、看来是真的了,好在前段日子,我们似乎也都挺小心的……”

想到含沁刚才和欧阳大夫耳语时的样子,善桐也不禁脸红起来,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和含沁商量道,“没满三个月,也不好告诉人的。听他们说,孩子要被人知道了,是因为害羞还是怎么地,或者就不肯在肚子里呆着了。”

含沁平时的机灵劲儿都不见了,听到善桐这样一说,忙道,“那咱们就不说,不说。”

想了想,又问善桐。“那……你是不是就得躺着了?还能起来走动吗?要不然,我还是往两房都打个招呼,以后你就甭过去请安了——”

善桐倒被他闹得笑了。“这应该还不至于吧!”

正说着,六丑等人也知道了喜讯,便过来给善桐行礼,六州道,“姑娘忘了?当时大姑娘给您挑陪嫁到时候,特地给挑了姚嫂子,她自己家里是产婆出身,这种生产上的事,最是熟稔的。连带着临产该找谁来铺房接生,心里都是有数的。”

到了这时候,才显出来善榴的体贴了。善桐忙又将姚嫂子找来,和含沁左一句右一句地问了,姚嫂子将胸拍得砰砰响,“您就交给我吧!”一边说,一边进进出出地就安排起来,屋子里的兵器是不能留了,还有各种家什忽然间也有了摆放上的讲究,又嘱咐两人,“没有三个月,这话别挑明了和外人说。免得惊天动地的,惊动了小少爷。”

又拉着善桐的手,一边说一边瞟含沁,“给通房大丫头也该安排出个住处了——”

六州和六丑立刻就不自在起来——这两个大丫头虽然都定了亲了,但毕竟没有出门,还是有几分闺中女儿的羞涩。

其实就是她们,也都不以姿色见长,根本就不是按照通房丫头的标准培养起来的。善桐亲事定的急,王氏根本就撂开手没管,她的丫鬟,多半都是其貌不扬,就是现找,只怕都来不及。

因为含沁家里人口本来少,多半都是善桐带来的陪嫁,对她自然是忠心耿耿。姚嫂子这一问,明问善桐,暗问还是含沁,善桐也就不说话,只是笑笑地看着姑爷。

含沁倒是很有觉悟,他啼笑皆非地一挥手,“什么通房大丫头,再别提了。我们十八房没有通房这个说法!这规矩就这么定了,同大秦律一样,四十岁无子,方许纳妾。”

这话的确难得,姚嫂子笑着瞥了女主人一眼,又冲两个大丫头使了眼色,便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一边退出了屋子。善桐有些羞窘,但心底自然是喜欢的,她垂下头拨弄着辫梢,过了一会,才嗫嚅着道。“四十岁无子……无子,也不许你纳妾!”

含沁这时候又怎么会说任何一点扫兴的话?当下便哄着善桐道,“那也不纳妾,不纳妾,咱们就抱一个来就是了。”

善桐这才满意,又觉得这么一说,有对肚子里胎儿不满的嫌疑,忙又道,“也只是说说罢了,没准这一个就是儿子呢!”

当时富贵人家,婴儿夭折其实也算是常事了。谁也不能保证孩子是否就能平安落地,平安养大,尤其生产更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善桐这些年来也不时能听到难产消息。她思绪变幻,一时间倒没有多少喜悦,而是充满了担心:这孩子能平安落地,能平安养大吗?自己,自己真的做好当娘的准备吗?

再看看含沁,见他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显然并不只是单纯的欣喜,心思就更重了几分。她自己从小到大,是没有怎么和父亲在一块的,却是绝不想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也根本没想好要怎么来带大这个孩子,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身边能够依靠的也就是姚嫂子——

这时候,她又觉得有个婆婆在也没什么不好了,又有几分后悔:要不是和母亲闹成这样,其实应该立刻向母亲报喜的……

这么出了半日的神,她又觉得含沁的手牵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含沁低声道。“咱们……要当爹娘了呀。”

这话里也不全是喜悦,也有许多对含沁来说极为罕见的情绪,善桐能够感到他的不安——毕竟他也同自己一样,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小年轻,恐怕养育后代对他来说,也是个极为新鲜的话题。

“我们能当好爹娘吗?”她不知不觉就把手放到了丹田上轻轻地抚摸,感觉到了一种极为沉重的负担,她不安地问含沁,“我总觉得,总觉得这是难极了的事……”

含沁也握紧了她的手,他不大肯定地道,“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就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声调微微发沉,有些涩然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得加把劲才行啦,可别有了孩子,却还是一事无成的,将来让儿女笑话!”

善桐忙要安慰他,自己一想,又觉得有几分担心:要教孩子的事情有那么多,可她自己都感觉还是个孩子呢,虽说对这人世间也有了一定的认识,但却是越认识,越觉得自己的青涩和粗浅。她真想知道这其余的父母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这么笃笃定定地生儿育女,拉拔着也就长大了呢?

这一夜,小夫妻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善桐抚着肚子想了很多,越想越是心慌,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到了早上起来,她唉声叹气和含沁说。“我真不知道我好在哪里!你又喜欢我什么地方,我这个人,冒冒失失、胆大包天,一点也不娴静,就是一张脸,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含沁哈哈大笑,搂着善桐道,“正好呀,我也不是什么一等一的世家公子,你要是太好,我还配不上你呢!”

他虽然口齿便给,但有时候也就是少了一分敏锐。善桐想听的话没有听到,不禁含恨顶了他一肘子,又要蹲下身给含沁整衣时,含沁吓得一把拉住她,“以后你少做这样的事,我自己照料不到的,让丫头来帮着照料。”

这话就又让她心里一暖,连含沁都出了门,犹自微微甜笑。还是六丑进屋来看见,一时笑道,“姑娘这就开心起来了,笑得花都开了!”

善桐这才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好笑,一边道,“我这是怎么回事!可一点都不像是从前的我了。”

正说着,便又问六丑,“你们昨晚是谁上夜的?可知道姑爷醒了几次,睡了多久?”

六丑便道,“您上次嘱咐下来,我就已经和他们都说过了,姑爷觉浅,上夜时一律不许出里屋。今儿姑爷还和从前一样,卯时初起的,看着精神还好。晚上应当是没被惊动。”

又和她说,“德草叔问您,榆少爷生日快到了,咱们这边怎么送礼。”

善桐想起来自己本来是预备给榆哥做一双鞋的,可现在有了孩子,头三个月按例不可劳累,恐怕赶不及,正要和两个丫头商议呢,那边巡抚府和元帅府居然前后脚又都打发人来带话,一个是请善桐,“最近有空了就回娘家看看。”一个是请善桐,“明日得空不得空,陪婶婶上巡抚府坐坐。”

善桐不免有些纳闷,这边应了桂太太,“身上不大好,但婶婶有吩咐,是要到的。”

那边又令六丑去问来带话的杨家婆子,一会儿六丑回来和她咬耳朵。“是十三房大姑娘进城为父亲上香,说是上香,其实还是给桂太太相看的……”

善桐这下终于明白了:桂太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宁可大费周章地将善喜请到西安城里来,也要亲眼看过善喜了,才能放心操办这门亲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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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现在对趟桂家的混水,善桐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了,但桂太太和王氏同时叫她过去,她也不能就光顾着躲在家里养胎,不过或许是因为昨天没有睡好,今天一早起来,善桐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也不敢强行支撑,只派人和王氏说了桂太太的行程,自己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这才勉强起身,到元帅府同桂太太一起,又乘车往巡抚府来。

桂太太心中显然有事,一路沉吟不语,连慕容氏都不抱怨了——今天善桐进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慕容氏来请安,看她样子,倒是很想跟着桂太太去挑一挑这个未来的弟媳妇的。善桐也就乐得轻松,一路心里想的都是接下来这几个月该怎么样安排家务,是否要再聘一位老妈妈回来专为她熬汤熬药,看着她少做孕妇的那些禁忌事项。等孩子落了地,又将他安放在哪里来带,奶娘应该如何寻找这样的事。对桂家家事,她现在是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欠奉了。

也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两人一路安静到了巡抚府,倒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到得下了车,桂太太又堆出笑来,拉着善桐的手和王氏道,“侄媳妇想回娘家瞧瞧,新媳妇又拉不下脸,我说这有什么,我带你来——可不就厚着脸皮来叨唠了……”

今天桂太太的来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王氏微微一笑,态度带了几分矜持,几人进了内堂吃茶说话,她是迟迟不提善喜的事。还是桂太太自己按捺不住,笑道,“听说贵府有个族亲也在府内的,不妨请出来见见。也是我这些年往外走动得少了,都在西安城内,都说她人品好,我是始终缘悭一面!”

王氏这才笑着命人,“请堂姑娘过来吧。”

善桐眼神一闪,不禁若有所思,看母亲的做法看出味道来了:母亲这是在帮十三房做面子呢,十三房虽然没出官,但也不是养瘦马的人家,二话不说,就把闺女领出来拜见可能的买主……

再看桂太太,就更觉得可怜了。就因为儿子喜欢,非但要应了亲事,连想相看相看人家,都得受娘家的拿捏,对桂太太这份心气来说,可是不小的折腾。没准本来心里对善喜还有五分中意的,被这么一闹,只剩三分了也是未必的事。——就只看她现在的脸色,便知道面上不说,心底她还是记仇的。

可话虽如此,当善喜娉娉婷婷从后堂出来,大大方方地向大家问好的时候,桂太太眼底到底还是放出了一丝不情愿的欣赏。

善喜这个小姑娘,和慕容氏就又不一样了。家里独生女儿,从小也是千恩万宠,私塾先生一路教上来的。父亲多病,又懂事得早,家里虽然重视,可并不骄纵。她是主意又正、腔调又足,并没有一般小户人家女儿那怯怯懦懦的姿态。虽然看得出是着意打扮过的,但服饰朴素、神色宁静,几句对谈,虽说不是满面春风八面玲珑,但也是进退有度、有条有理。是要比慕容氏的随意粗犷更投合桂太太的口味——也是有了慕容氏这一对比,桂太太看着善喜,肯定要顺眼得多了。

虽说不是相看,到底还是相看,善喜不好久呆,又说了几句话,便先退出了屋子。善桐坐在下首,只觉得人又困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内堂有一股说不出的咸腥味道,冲着鼻子极为难受,一时大为不适,久久都未曾插入王氏和桂太太的对话不说,却是越坐越想呕吐,过了一会,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头晕目眩之余,忙喊人,“快拿痰盒过来!”

一边说,一边就忍不住了,一肚子的早饭,全都吐到了裙子上——又报销了一件名贵衣服。

198、期许

忽然闹了这一出,大家自然是急着先安顿善桐。王氏忽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了,疾步走到女儿跟前,也顾不得脏污,先给善桐擦了手脸,又喊人过来给善桐递水漱口,没想到善桐这一开了头,接下来再忍不住,干呕连连,扶着痰盒吐了半天,才虚弱地道,“这屋里有股咸腥味儿,我——”

才说着又要吐,王氏忙道,“想是早上那边屋里吃泥螺,味道飘过来了——”

便又闹着开窗透气,把善桐扶到炕上让她躺下了闻过香包,这才慢慢地缓解过来。

因善喜是退回内间,见到善桐进来,自然进进出出帮着收拾。桂太太站着也是站着,便运足了目力上上下下地扫视善喜。善桐在炕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一眼看到桂太太目光炯炯地望着善喜,善喜似乎一无所觉,进出间手脚却要比从前都利索得多了,不知道哪里寻了一盒薄荷油来,递给善桐笑道,“闻一闻就好得多了。”

这东西王氏屋里倒的确是没有的,善桐闻了,果然渐渐不那样恶心,她也有心要给善喜做面子,便笑道,“亏你想得到,还记得我平素里最爱这薄荷油的味儿,真是惯会体贴人。”

善喜微微一笑,只道,“小事而已,提它做什么。”一边桂太太已经冲她招了招手,道,“我们先出去,让她换条裙子。”

就借机把善喜带出去了,王氏也无心搭理,又折腾了一会,善桐好容易回复过来没那么想吐了,众人这才坐下说话,桂太太便笑道,“什么时候得的好消息,也不告诉我一声。”

话里倒也不是没有羡慕的:桂含欣都成婚多少年了,慕容氏还是没有消息。虽说这种事也不能强求,但人比人比死人,有些事做丈夫的无所谓,做婆婆的心里就忍不住要拿出来比较了。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善桐便略微不好意思地说。“据说没满三个月不好张扬,就没有四处敲锣打鼓……”

桂太太就笑道,“好事,十八房人丁稀少,你好消息来得这么快,含沁爹娘地下有知,心里也高兴的。”

王氏却紧跟着就问,“请大夫来扶过脉没有?已经开始害喜了?这一阵子有没有不舒服?你身边懂得这些事的人不多!”

正欲往下说时,见桂太太不免有几分尴尬,便又转了和桂太太应酬,笑着说了几句话,善桐也恢复过来,她这下害喜,就不敢怠慢了,惦记着回去吃大夫开出来的保胎药。再同母亲说了几句,便和桂太太一道又出了巡抚府。

到了晚上,榆哥就亲自过来看她了,还带了些保胎的药材来,握着善桐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这才满意笑道,“看着倒是面色红润,看来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一般般害喜。”

又问善桐,“这里还缺什么人不缺?府里这几年来懂得接生孕事的婆子们,散的散,跟着大姐过去的跟着大姐过去,若不行,便回村子里给你要一个过来。”

含沁忙在一边道。“我已经托人回去接着四红姆妈了,她当年是伺候过几次月子的……”

他不禁有几分尴尬地一笑,道。“就是都没站住!不过,现在有了孩子,养胎事大,也不能不有个妥当人来安顿内宅的事。要不然,就等她到了再说,不然闹得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我们多不懂事呢。”

既然含沁有了安排,善榆自然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家子几个兄弟,在亲事成就之后,其实对含沁多少也都有几分淡淡的了,倒是他一向和含沁友好,并没因为善桐和母亲在亲事上闹的不愉快,就对含沁有所疏远。他一拳打在含沁肩膀上,就和他开玩笑,“小子,好本事,咱俩一般大呢,我连媳妇都没着落,你就已经都要当爹了!”

含沁架住他的手,大笑道,“这不是我本事,是三妮本事——”

善桐气得拿手边的小迎枕捶他,三个人一发大笑起来,闹了片刻,杨德草又整治了一桌酒席来留善榆吃饭。善榆也就欣然从命——偏偏善桐又闹着头晕,闻到饭菜的味儿也不舒服,因善榆不是外人,她便先回房去,略躺了躺这才好些。

说起来,第一年娘家不好走动得太频密,善榆一向又是闲云野鹤的,同那个李先生一道,不是云游到陕南山西一带,就是到李先生的城郊别业里不知同他捣鼓什么,倒是预先就过上了逍遥自在的日子。因家里也的确没有什么事让他做的,李先生为人又正派,二老爷和王氏也就放了心,并不曾多加约束。虽说姐弟还在一座城里,但因为这个,来往其实也并不多。善桐终究是操心哥哥,略好了些,便又起来入席。才进屋就听到善榆和含沁说,“上回你给我寻到的那本书,我大多都看懂了。其实用的还是泰西那边的文字,注释用的才是回回文,李先生会读回回文,我呢连估带猜的,竟译了出来!可惜我文采不好,写得白,还在修订,等写好了也送你一本。”

“你和李先生在一起,”善桐就笑着揶揄榆哥,“整天也就是钻研这些杂学了,也不想着同从前一样,也折腾些新鲜东西出来。像是你以前折腾的那种小弓,我看就很好。”

含沁也道,“是呢,听说平国公世子爷就很喜欢,回去还让人看了能不能仿制,可惜这弓箭虽然省力,但准头又不好了。若不然,那也是美事一桩。”

“这你们就不懂了。”善榆说。“我们倒也想着弄些新鲜东西出来。李先生想提纯火药,不知想了多少年了。想到现在七十多岁了,还惦记着这事呢。但这种东西,一来私人搞犯忌讳,二来动静又大,三来也费钱。这才搁置下来,这一两年,听说广州那边已经有上好的黑火药了。李先生惦记着要弄一点来,还被燕云卫的人问过话。”

燕云卫是天子亲卫,连二老爷这样的身份,那都是不敢过问其行事的。并且西北重镇,台面下势力也多,西安虽然算得上太平,可边境一带民风粗犷。自制火药、火铳的事,几人都不陌生。善桐吓了一跳,忙道。“这种事要是弄不好,爹那边也难解释,你们还是小心些。再说,乡下人自己炼火药,年年都传出来死人,这么危险的事,不做算了。”

“#想搞都搞不了。”榆哥叹了口气,他清秀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少许不快,可这不快又迅速地被一股几乎是认命的无奈给遮掩过去了。“去年就炸了一次膛,把手给烧伤了一点,娘看到吓得都病了。差点没把我关回村子里去,我只好说我再不碰了。爹倒没说什么,不过那以后,李先生也很难弄到药粉。我看他们是还在偷偷地搞,就是背着我,免得我又要沾手而已。”

在这件事上,善桐和王氏无论如何是不会有什么意见冲突的,她也嗔怪哥哥,“你本来就不该做这样的事,炸膛还有炸死人的呢!”

含沁忙又打了圆场,他寻思了片刻,便和善榆说起军中的事。“现在和北蛮子们的战法,也是日新月异。他们手上有从西边来的火器,的确是我们比不上的。好使不说,装弹时间还短,好在似乎他们得的也不多……”

善桐听得无味,本想问问哥哥未婚妻的事,可见榆哥双眼放光,听得极为入神,心中又觉得有些酸楚:其实一事无成的世家子弟也多了,可这些人不是吃喝嫖赌,就是票戏串场,风雅些的吟诗作赋,比如王时表哥不入仕途,也渐渐地有了文名。可榆哥功名无望,就是因为他对纸上功夫一窍不通。除了李先生一干人等,哪怕是同纨绔子弟们都没有什么话说。李先生那一干人又老了……在家,同兄弟们难道还谈这种杂学?也就是和含沁,才算是聊得开了。

她便在一边陪坐到了深夜,榆哥还让她先睡,自己又和含沁说了许久,等含沁上床时,善桐模模糊糊醒过来问,“什么时辰了?”

含沁低声道,“三更啦。”他亲了亲善桐的额角,“你快睡吧。”

可想到榆哥,善桐又有些睡不着了,躺了一会,见含沁一时半会似乎也没有睡意,她便低声道,“怎么,还不困?今晚也难为你,陪着大舅哥聊了成晚。”

“这又不是什么折磨人的事!”含沁说。“你别小看了你大哥,他要是能在火药上折腾出一点名堂来,只怕合家上下,没有他名气大呢。”

“这什么意思。”善桐顿时睡意全消。

话才问了半句,含沁就解释给她听,“你就看许家人在哪,你就知道皇上的眼睛盯着哪里了。这几年许家的世子爷一直都在广州——恐怕要不是家里出事,还不会回去。广州开港的呼声也越来越大,十有八九,那是要真正开港的。可现在南洋海盗猖獗,从泰西那边过来的人不说了,还有好些海边人家,日子过不下去的就下水落草。海战全靠火器,肉搏就赢了也是惨胜。你不是朝廷中人又不知道,现在朝廷里养的那帮子工匠,几乎都是废物。我听从前在京城制造部做书吏的大哥说,就是我们打北戎的时候,皇上天天冲工部发火,下了狠心要整改呢。整改了多久也没见整改出什么来,银子倒是花了不少……这里还有好多文章,就不和你细说了。”

他一个在西北当小总兵的人,是如何对京城局势、广州形势那样熟悉的,善桐真是想都想不出来含沁能有什么消息源,她就奇道,“我看你和你叔叔也不是顶亲近,再说就是亲近,有些事连我爹也许都还不清楚呢……等等等等,差点被你给绕开了!谁和你说这个了!这份富贵,谁有命拿那是他的本事,你可不许撺掇榆哥去玩火药。这要被我娘知道了,你还想登门?她到天水去掘了桂家祖坟的心都有!”

含沁忙道,“你可不许诬赖我,我就是让他玩玩我们缴获来的火铳,那也得等有了机会再说。现在就得了两三支,全都送到京里去了。连我叔叔都还没有,就是和他闲聊……”

小夫妻又说了几句话,善桐不禁就摸着肚子和含沁商量,“以后等它落了地,我们亲自来带,你再忙呢,一天也要拨一个时辰和孩子在一块。咱们小家小口,不学大户人家,亲儿子落地就叫养娘去带,自己反倒生分了,就是每天晨昏定省的时候见一面。那又有什么意思?连亲儿子都养得不亲了!”

含沁就笑话她,“看不出来,你生儿子的心也这么急切。我倒是想着生个闺女也好,可人疼。”

善桐玩着含沁的手,让他修长的食指和自己纠缠起来,含沁的手指粗粗糙糙,指尖还有薄茧,可摩挲着她细致的掌心,就是让她说不出的受用,她出了半日的神,才慢慢地说。“你不知道,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家境呀。女孩儿也还是命苦……唉,恐怕尤其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家境,别看锦衣玉食的,哪个女人心里不是一包苦水?你要挑一个开开心心的人出来,可真比登天还难了。面上能够风风光光的就不错了,私底下还无忧无虑,恐怕……”

她想说,恐怕就只有宫中的金枝玉叶们了。可想到国朝两个长公主,一个早夭,还有一个尚未到花信之年,就有可能远嫁蛮荒,不禁又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气氛顿时就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感伤,含沁过了一会,忽然又是轻轻地一笑,他低沉地说。“你信不信,就算这千万人都不开心呢,你也一定是最开心的。你不是问我,我想你做个什么样的人?那我就告诉你吧三妮,我就想让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什么心机也不用使,什么委屈也不用受,咱们知知足足风风光光地过咱们的日子……”

他又叹了口气,也有些沮丧,“就是现在还远远谈不上这个,可总有一天,我想想,三五年之内,我包你高枕无忧,在谁跟前都不至于抬不起头来,你信不信?”

善桐早就满足得说不出话来了,她靠在丈夫肩上,禁不住就轻声道。“我现在已经挺开心的了,我觉得咱们现在就挺好。你也别想那样多,我在谁跟前抬不起头来呢?谁敢看不起我呀!”

含沁便把下巴压在她头顶轻轻地蹭了蹭,他不说话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王氏天天打发人来看善桐,问她的好。善桐在家也什么事都不做,更有借口不去桂家,休养了小半个月,元气总算是恢复过来,也没那么容易害喜了,屈指一算,孕期也满了三个月,便派人去两府里都报了平安顺便正式报喜。巡抚府很快就有了回信,请善桐择日过府说话。

199、选择

这一次到巡抚府的时候,人就要比善桐前几次到访更多些了。二老爷近年来渐渐有和总督分庭抗礼的意思,也就没有从前那样勤快,成日里在官署坐班。得了空,也在府中和一干幕僚文士闲话,听说善桐回来,二老爷特地进内堂看她,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你们年纪轻,一应忌讳要多向老人请教。”做父亲的不免叮嘱了几句,便又问王氏,“楠哥呢?他多久没见他妹子了,也不把他喊进来一道说说话。”

善桐这才知道善楠也进城来了,忙问了几句,才知道善楠是来打点家里生意的。王氏道,“他在外头还没回来呢,回来了再见吧。”

却自然是言笑晏晏,不带一点不对。二老爷又关切了含沁的差事,得知桂家现在还在忙含芳的婚事,他眼神一闪,望了妻子一眼,王氏只是沉着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善桐看在眼里,自然不是不明白父母心中的想法,她摸了摸肚子,也不多问这事,就又和王氏提,“您说的那个百衲衣,是不是也该预备起来了。我就总觉得百家讨来的布条,总有些不干净……”

虽说如今母女两个还是很少把心里的话放到台面上来讲,但面上毕竟已经是看不到争吵的痕迹了。王氏忙道,“这个你拿回来肯定是要沸水煮过几遍,再暴晒晾干的。”

两母女说起这些事来有滋有味的,二老爷就听得不耐烦了,又摸了摸善桐的头,和王氏感慨了几句,“女儿也这么大了。”并问过榆哥婚事,便拿起脚来又出前院去了。王氏斟一杯茶慢慢地喝了,把茶杯拿在手上,一时没有说话。善桐心中多少也有数了,便只是静静等着。

“这一次善楠进城。”果然,王氏一开口,就到底还是挑破了这一层薄薄的借口。“肯定是为了打听消息来的,十三房和桂家这门亲事,成不成,首先是要看桂家能不能看上善喜。按十三房大姑娘给我露的口风,你海鹏婶也见过三少爷,很中意他的人品。为人又很豁达,并不介意两家的门第差距。”

她微微露出不屑的笑意,低声道,“你看,这不就露馅了?也就属他最眼浅了,这是逼着两母女和他离心呢。着急上火,来讨他生母的主意……”

见善桐没有接话,她撩了女儿一眼,忽然间又露出了少许烦躁,点着桌子说,“你姑爷说你,真是一点错都没有。从小到大,吃了多少亏了,遇事还是喜欢把人往好处想。杨善楠我从小看大,什么材料我会不清楚?你都要当妈的人了,还傻乎乎的,人家数落你几句,你还以为他真是为了你好?桂含沁这个人虽然轻浮狡诈,但眼神倒是没得说,看你是入木三分!”

知母莫若女,知女莫若母,善桐现在和王氏又不是敌对关系,自然没想到在母亲跟前遮掩自己的心思,被王氏这么一说,才明白自己的不以为然,终究没有逃过母亲的视线。不过这件事她现在是懒得去管了,甚至对含沁在京城的差事,一时都没那么热心:你说她心思狭窄也好,善桐一想到自己要怀着身子一路颠簸去京城,就是一阵厌倦疲惫。可要让含沁自己先过京城去,她生产了再去呢,这么一个小家,含沁不在,她一个人生产,万一出了什么事,就这么交待在产床上了,那是连个交待的人都没有。要住回娘家吧,怕老九房有话说,要住老九房吧,又觉得糟心。这女人一有了孩子,见事就不一样了,一心一意几乎都绕着孩子打转,对母亲这话,她也没了顶嘴的心思,只是哼哼哈哈地道。“瞧着他也不像是贪得无厌的人,十三房家业是够厚实的了。善喜就是高嫁了,祖产陪不走的……”

“谁说陪不走?”王氏抬高了声音冷笑道,“我们不说话,你当族里还有谁敢和桂家的三少奶奶作对?就是变卖了,也都要变卖了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