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卫国公府上下对这次赏灯会都很重视,楚家不参与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并不表示不想跟皇家扯上关系。

尤其现在楚家连续两代没有出色的儿孙,如果再不上进,可能就像镇国公那样没落到只能靠捧安国公的臭脚过活了。

除去上头两个有希望夺位的皇子,下面四个都是妥妥的王爷,提拔拉扯几个人不过举手之劳。

尤其五皇子萧文宬,才刚十六,与府里几个姑娘年岁相当,而且生母原本只是个美人,生产后才晋到嫔位,外祖家世不显,也没有丝毫野心。

与这样的皇子结亲最为保险不过。

相比之下,四皇子萧文定就不怎么让人看好。

萧文定也是谢贵妃所出,与二皇子萧文安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谢贵妃力求二皇子上位的野心几乎人尽皆知,故而四皇子也为不少朝臣所顾忌。

但也有人恰恰看中了这一点。

如果二皇子夺位成功,四皇子就是王爷中最尊贵的那个,结交了四皇子不亚于结交二皇子。如果不能成功,他本身立得正站得直,本本分分,从不曾结交朝臣,太子想要动手也得掂量几分。

是个可进可退的位子。

最可悲的莫过于三皇子萧文宁。

他的出身连五皇子都不如。生母是已故皇后身边的宫女,据说顺德帝有次到坤宁宫缅怀皇后,宫女趁机勾引怀了龙种。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总之宫女生下三皇子后就过世了。

太子那边的人觉得宫女背主,因而不待见三皇子,而二皇子那边的人又觉得宫女是已故皇后的人,也排斥着三皇子。

三皇子萧文宁自小便是在夹缝里生活,直到现在,因为他跟太子与二皇子年岁相差不大,两边的拥趸仍是打压与戒备。

文老夫人当着一众孙女的面儿,自不能说得这么详细与露骨,只隐晦地提了提皇子们的地位与关系,嘱咐道:“见到贵人,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自个儿掂量掂量,实在不会说话那就闭着嘴当哑巴。要是冲撞到贵人,惹得自己没脸不说,全家人都跟着你丢脸…满京都的勋贵都在,一言一行都得谨慎,即便入不了贵人的眼,总还有其他人看着。”

赏灯会上除了皇子们之外,更有各高官权贵们家的公子小姐,即便不能嫁进皇家,能得了其余名门公子的青眼也是好的。

灯会本就是才子佳人约会的好时机,规矩比平常要宽松得多,尤其这次谢贵妃明里暗里透露是含着选妃的意味。

故而,姑娘们务必要打扮得出众点儿。

训完话,又将首饰匣子捧出来,给三个十三岁的姑娘每人赏了一支钗,留待灯会上戴。

文老夫人是有几件压箱底的宝贝的,单看这几支钗就个个不凡,一支百蝶穿花,一支蝶戏牡丹,还有支双蝶展翅。蝶翼是用细如牛毛的金线缠绕而成,上面零星嵌着碎钻,风一吹就颤巍巍地动,仿佛活了似的,而蝶身则用了不同的宝石,看上去晶莹璀璨。

楚晴跟楚晞的任务是陪公主玩儿的,没捞着金钗,两人各得了只手镯。

国公府的姑娘本来心气儿就高,如今得了老夫人的指示,更是夜以继日地把精力都投入到赏灯会中去。

胡氏不顾身子虚弱,把珍视的古琴取了出来,手把手教楚曈弹奏曲子。

于是,大房院时不时就飘出缠绵悱恻的《小江南》,声声传到明氏耳中,明氏不由蹙了眉。

《小江南》是前朝名士谢公的曲子,意在追忆他在西湖旁隐居的日子,以及对彼时结识的女子怀念之情。

其实楚曈弹琴的技艺非常不错,把曲子浅浅的乡愁、淡淡的相思表达得淋漓尽致。几乎合上眼就能看到苏堤上杏花春雨杨柳拂面,穿着素雅的小娘子撑着油纸伞聘婷玉立,有公子打马经过,碰歪了油纸伞,露出伞下杏花般娇俏的脸。

据说名士谢公就是安国公一族的先人。

当年顺德帝年轻时心仪谢贵妃,也曾在安国公府邸上演过此戏码。

楚曈选这支曲子,无疑是冲着谢贵妃去的。

明氏不愿意掺和那对母女的事情,便告诉了楚溥。

楚溥转身去了西跨院,对正孜孜不倦地练习的楚曈道:“这支曲子不妥当,另换支曲子吧?”

“我觉得这个曲子很好听啊,”楚曈撑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楚溥,“我以前也弹给爹爹听过,爹爹没说不妥当啊,是不是母亲不喜欢听?”

楚溥无语,总算明白明氏为何不愿亲自过来,果然明氏即便什么也不说,事情也会扯到她头上。

脸色略微沉了沉,却仍是温和地说:“与你母亲无关,这曲子跟谢贵妃有些渊源,其它场合弹奏倒罢了,这次不行。”

“如果母亲嫌吵,那我去花园里练习就是,只是姨娘身子越发沉重,倒不好轻易走动免得动了胎气。”楚曈自说自话。

楚溥颇觉莫名其妙,沉了声再说一遍,“不干你母亲的事儿,是曲子跟谢贵妃有关,不适合。”当着孩子的面,楚溥真心没法说得太清楚。

楚曈总算听懂了,神情却更加委屈,“这样不正好?谢贵妃是宴会的主人,咱们正该感谢她盛情相邀?而且,不瞒爹爹,这支曲子我最练得最熟弹得最好,祖母前几日刚叮嘱过我们,务必要给府里挣点脸面。我听说母亲以前并没给二姐姐她们延请专门的夫子教琴,到时候咱们家的姑娘一点才学都没有,岂不叫人笑话?”

胡姨娘手扶着细腰,在旁边敲边鼓,“曈儿练习了好几天,就这么点小小的要求,夫人一向宽厚大度,定然会应允的。实在不行,我亲自跪着求夫人。”

楚溥看着母女俩不知道说什么好,默了片刻道:“另换支曲子。”

这就是决定了的意思。

楚曈撅着嘴,眼圈慢慢地红了,半仰着头,可怜兮兮地问:“爹爹生气了么?爹爹以前从不跟曈儿发脾气,可回京都之后,曈儿不管做什么都不讨爹爹欢心。曈儿还是以前的曈儿,可是爹爹为什么变了?”

楚溥着意地打量楚曈几眼。她长相像胡姨娘,皮肤白净,鼻梁挺直,一双略略狭长的眸子已经晕染上少女独有的娇媚。目光却不似往日那般清澈明净,而是多了几分算计。

看到父亲盯视着自己,楚曈隐约有些心慌,转念想起胡氏的话,又暗暗挺直了腰杆,与楚溥对视。

楚溥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岂会看不透一个小姑娘暗藏的心思。

话里话外是明氏从中挑拨他们父女关系。

楚溥眼眸里微微透出些失望,淡淡地说:“琴棋只是怡情之物,曈儿得空还是多读些书,书才是正道,能让人明事理懂人情。”说罢起身离开。

看着楚溥高大的背影,楚曈低声问胡姨娘,“爹爹会不会怪罪于我?”

胡姨娘笃定地笑了笑,“不会,在你爹心里,娘虽然与他有几分夫妻情意,可到底是个妾,说弃也就弃了。但你跟晞儿不同,你们是你爹亲生的骨肉,再怎么着,他绝对不会不管你们。”

楚曈咬咬唇,破釜沉舟般道:“那我还是弹奏小江南?”

胡姨娘点点头,“我让人打听过,当年百花会上,谢贵妃就是一曲小江南打动了皇上的心,后来皇上寻到安国公府,假作无意与谢贵妃偶遇…谢氏宠冠六宫,否则皇后也没那么早过世…到现在也盛宠不衰。”低了声,感慨道,“所以说事在人为,即便暂时屈居人后,只要用心便可取而代之。”

楚曈全力练习弹琴时,楚暖正忙着准备衣衫。

在她看来,女子的姿容远胜过才艺。

一个女子即便才艺再高超可是相貌却平淡无奇,男人连看都不想看,又怎么有兴趣欣赏她的才艺?

反而若是女子貌美动人,倘若再有些许技能傍身,就是锦上添花了。

楚暖觉得自己最大的本钱就是这张清丽的脸和天生娇媚的眼。

自己生得底子好,再稍加修饰,定然会吸引许多公子王孙。

可该怎么在衣饰上惹眼呢?上次穿过的蓬蓬裙不可能再穿…楚暖想起正月初一楚晴穿的那件衣裳,玫红色的褙子领口处围着一圈波浪式的宽边,恰好衬托出楚晴白净的小脸。

倘若换成自己,那领口可以再深一些,波浪边可以加两层,必然更好看。

楚暖不假思索地去了倚水阁。

楚晴正对着窗户绣帕子,准备送给银安公主当回礼。本来是想送香囊的,里面放点冰片麝香等香料,可经徐嬷嬷提醒才悟到,宫里人最忌讳有两样,一是送吃食,二就是送香料。

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倒不如简简单单地绣条帕子聊表心意。

再者,初见那次虽然聊得不多,但也看出银安应该极擅女红。喜欢做针线的人看到特别的针法会格外开心,楚晴便想给银安公主一份惊喜。

正绣得入神时,听暮夏说楚暖来了。

楚晴一猜就知道她的来意,笑着下炕将楚暖迎了进来。

楚暖看楚晴正穿着那件荷叶领的中衣,只不过外面换了家常穿的天水碧褙子,嫩黄配着天水碧更显素雅。

领边处还缀了一圈小米珠,珍珠的光华使得素雅中多了些清贵。

楚暖紧紧盯着领口的接缝处,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楚晴笑着扯了扯领子,“领口做得大一些,上领子的时候均匀地捏几道褶子就成,要是五姐姐有工夫,还可以沿着领子四周绣点紫藤纹或者缠枝纹,单看配什么样的褙子。”

楚暖稍琢磨就懂了,笑着捏捏楚晴的脸颊,“就你的鬼点子多,这都能想出来…赏灯会时,你要穿这件中衣吗?”

“这领子好看归好看,可是露着脖子,不如立领暖和。”楚晴下意识地捂着脖子,“我怕冷,还是穿之前那件领口镶着白色兔毛的云锦褙子,下面配八幅湘裙,其实我想穿那条十二幅的,可昨天试了试,觉得腰身显得特别胖。”

楚暖伸手摸一下她的衣服,“进宫那天你就别穿这厚袄子了,里面只套件夹袄就成。反正外头还有大毛斗篷,而且御花园里肯定点着不少灯,冷不到哪里去。即便冷,也忍一晚上,冻不坏。”

楚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我听五姐姐的。”

楚暖笑道:“这才乖,以后要是我找到好亲事,肯定会拉扯你一把。”

楚晴甜甜地道:“那我先谢谢五姐姐了。”

***

赏灯会是连着晚宴的,各府需在申正之前到达宫门口。

国公府离皇城不远,快到申初明氏才带着姑娘们出来。共有两辆马车,头一辆是明氏带着楚晴与楚晚,由石榴伺候着,第二辆是楚曈等三个庶女,桂嬷嬷跟在车上照看。

楚景、楚昊以及楚晟都骑马随在马车旁。

因参加赏灯会的人多,宫里特别吩咐一律不许带下人入宫,所以姑娘们都未曾带贴身丫鬟。

上车坐定,楚晴就打开随身带的匣子,里面盛着满满一匣子各式点心。

楚晚嗤道:“到哪里都忘不了吃,吃过午饭刚一个时辰,这又饿了?”

楚晴咽下嘴里的红豆沙饼,答道:“怕晚饭吃不饱,而且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别饿着肚子。”

明氏莞尔一笑,伸手掂了只核仁糕。

楚晚看着两人都吃,虽然不饿,却有点馋,也跟着拿了块点心小口咬着。

到了宫门口,马车停下,明氏与石榴分别替楚晴跟楚晚整理下衣服,又将散乱的发丝重新抿了上去,看着妆容都还在,才撩了车帘子。

楚景已下马,伸手将几人扶了下来。

楚晴刚站定,恰好又有一辆马车驰来,刚好停在她们身旁,看标识像是承恩伯府的马车。旁边也跟着两个骑马的男子。

果然从马车里走下来方静,还有忠勤伯府的孙月娥。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楚晴不想在宫门口闹得难堪,打算借着整理裙裾低头避开她们,不成想方静却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招呼,“楚夫人安,两位楚姑娘一向可好。”

孙月娥也笑吟吟地跟明氏行了礼,又对楚晚与楚晴道:“二姑娘,五姑娘,哦现在应该称六姑娘了,要不要一道进去?”

态度友好而热络,好像以前从没发生过推人落水的事情,也没有在卫国公府被扇得鼻青脸肿一样。

楚晴自认完全做不到这样“健忘”,转身侧到一旁没有答话。

倒是明氏淡淡说了句,“我们还要等会儿,两位先请吧。”

“那就待会儿见,”方静与孙月娥笑着应了声,并肩进了宫门。

明氏瞧着两人的背影,淡淡地说:“能屈能伸…你们俩落了下乘了。”压低声音嘱咐两人,“我们外命妇怕是不能跟你们小姑娘坐在一处,还是老话,需得小心慎重,宫里头咱们不熟悉,千万别乱跑,尽可能跟大多数人在一块儿待着,更不能落了单。”

楚晚与楚晴见明氏说得慎重,俱都老实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楚曈等人也自马车出来,几人汇在一处到走宫门口。

卫兵伸出长~枪拦住了他们,楚晴吓了一跳,便见明氏沉着地掏出国公府的腰牌交给卫兵。

卫兵刚要察看,有人伸手夺了过去,“是卫国公府的女眷,怎敢如此无礼?”恭敬地交还给明氏,“楚夫人请,几位楚少爷与楚姑娘请。”

楚晴定睛看了两眼才认出来,竟然是周成瑾。

难得地没有穿往常那件惹眼的绯色衣衫,而是穿着红黑相间的甲胄,头上一顶墨色头盔,显得人模狗样的,只是眉间那抹流气却毫无保留地暴露出他的本性来。

楚晴往楚景身后躲了躲,听到明氏客气的声音,“多谢周大人。”

“不敢,楚夫人客气了,”周成瑾朝明氏随意拱了拱手,俯在楚晟耳边低声道,“等会你在那个两层的灯楼下面等着,我下了值去找你,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楚晴距离楚晟不远,这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心生警惕…这人也要去赏灯,待会可得小心别与他走在一处,免得坏了名声。

第55章

隔着老远,就看到御花园的火树银花。

入口处就是周成瑾提到的两层灯楼,灯楼以竹为架,约莫两丈多高,上面层层叠叠挂着数百盏各式花灯,气势磅礴。

楚晴曾跟着楚景去积水潭赏过灯,那里也架着灯楼,却远不如眼前的高大气派。

不知为何,楚晴莫名地想起徐嬷嬷嘱咐过的话,别站在人多拥挤的灯楼底下,免得灯楼塌了被压在底下。

楚晴突然感觉到不安,抬眸瞧见楚晟正站在她身边,伸手扯了扯他衣襟,“这灯楼会不会塌了?”

楚晟连忙捂住她的嘴,左右悄悄没人注意这边,才俯在她身边低声道:“别说这种犯忌讳的话…这灯楼都是找有经验的匠人搭建的,不会塌。”

楚晴仰着脸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一会要是等那个姓周的,别站在这底下,离远点儿站着。”

楚晟看着她因灯光辉映而越发光洁的脸庞,笑着点点头,“好,”伸手隔着衣衫攥住她的腕,“走快点,大伯母那边等着了。”

宫宴摆在钦安殿,上首是两张雕金色龙凤纹的黑漆案几,应该是顺德皇帝与谢贵妃的座次,底下则相对摆了两排约莫各二十张案几,一直从殿头摆到殿尾。

男子在左,女子在右,当中铺着红色地毡,摆了数十盆开得恰到好处的各色梅花。如此男女既免去直接面对的尴尬,又不至于彼此只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此时已有不少人就坐,见明氏一行进来,纷纷起身寒暄,明氏微笑着点头示意。

楚晴等人也各自带了笑,颌首致礼。

女官将她们引到上首第三只案几,恭敬地道:“楚夫人请坐,如有吩咐指使她们便是。”

明氏笑着道谢,又回头朝身后侍立的两个宫女点了点头。

楚晴坐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右边第一张案几空着,第二张坐了安国公谢夫人与谢依苹和三姑娘谢依芹,楚家人多,占了第三和第四张案几,而方静和孙月娥差不多是在第八张案几上。

楚晴估摸着座次应该是按公侯伯顺次排的,万晋王朝开国敕封了四公十二侯二十四伯,后来有贬有擢,四公仍在,十二侯多了两个,伯爵却少了六个,而在京都的不足半数,其中有些府邸并无适龄儿女,也没法出席。

算起来功勋之家也只有十几家,其余便是新兴的权贵。

只愣这一会儿,人差不多已到齐,屋子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一眼望过去珠光宝气衣香鬓影。

不知是人多还是屋内火盆放得多,楚晴只觉得浑身燥热,更加上花香、熏香还有浓郁的脂粉香气,熏得她脑子快炸了,额角也沁出细密的薄汗。

正要掏帕子擦拭一下,忽听殿外传来太监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一众人齐齐站了起来,楚晴猝不及防,帕子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慌里慌张地随着站起来,刚站好又连忙跪下,小声跟着呼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听得男子沉稳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平身!”

众人站起来,等着顺德皇帝与谢贵妃及皇子公主们各自就坐,才顺次坐下。

顺德皇帝年近五十,头发已有些斑白,脸色红润双目有神,看上去极为健硕,穿一袭明黄色的龙袍,便是微微笑着,也让人心生敬畏。谢贵妃应该是四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像是三十左右岁似的,皮肤白净,微笑的时候腮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有种与年龄不太相称的童稚,可一双凤眼却深邃犀利,尤其半眯起来的时候有种逼人的气势。

顺德皇帝简短地寒暄几句,宫女们已趁这个工夫飞快地端了饭菜上来。

头一轮上了十二道菜,四道冷盘六道热菜,外加两个蒸碗。杯碟虽多,菜量着实太少,一道宫廷酱黄瓜,寸许长的黄瓜条只摆了八根,上面撒了把炒熟的芝麻粒儿。

尝着味道却很好,有股酱菜独有的香味,但并不咸,既爽口又下饭。

三个人各夹了两根黄瓜条,这碟子就差不多空了。其余也是,就只有两三口的量,再多却是不能了。

被饭菜的热气熏着,楚晴又出了一头汗,想起适才掉在地上的帕子来。

宫宴都是席地而坐,棉毯上放着锦缎坐垫。这一坐下去,裙摆便铺了半边,将腿脚尽都遮住了,还有那条帕子。

众人都坐着用饭,楚晴自不好突兀地站起来,只得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裙摆里摸索,可连着换了几个姿势都没摸到。

越是找不到,汗流得越多。

楚晴暗自叫苦,又不好扯了袖子擦脸,只能再摸索。

明氏察觉到她的异样,探询地看了她一眼。

楚晴低声回答:“帕子掉在地上找不到了。”

明氏看着她一张小脸红扑扑汗涔涔的,遂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了她。

拭去脑门的汗,楚晴觉得稍微清爽了些,正好宫女们撤去面前的碟子上了第二轮菜。

仍是十二道,比刚才的要实成得多,有鱼有虾有鸡翅有鸭掌,还有一碟烧蹄膀。为了方便入口,厨房将骨头尽数剔掉,只留了油汪汪的肉筋在里头。

楚晴暗自咽了口唾沫。

明氏知道她爱吃这口,一筷子也没动,楚晚对蹄膀不感兴趣,只尝了一块,便将碟子往楚晴面前移了移,“味道不错。”

当着一众高门贵胄,楚晴自然不能像在倚水阁那样动手,便执了筷子优雅地夹了一块。

一口下去,果然鲜香软糯,好吃到恨不得连舌头也咬掉。

不大工夫,盛蹄膀的碟子便见了底儿。

楚晴心满意足地抬头,隔着疏朗的梅枝瞧见对面坐着的六皇子萧文宜正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

看楚晴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萧文宜掩饰般低头喝了口茶,随即想到什么,立刻又抬起来,手指轻轻指了指地面。

楚晴瞪大眼睛,迷茫地摇了摇头。

萧文宜再指指地面,见楚晴仍不明白,掏出自己的帕子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