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珠细声细气地说:“男子穿绯衣的不多,但周家表哥穿起来着实好看。”

楚晴想起那种几乎比女子还要俊美的脸庞没有搭话,楚晚却道:“没看清他的模样,就是感觉车要翻了,吓了一大跳。”

周琳连忙道歉,“大哥随性惯了,我替他给两位赔个不是。”

楚晴笑道:“跟你有什么干系,左右也没事。”

说笑间,几人便到了东街,马车缓缓停在福盛银楼门口,后头马车的丫鬟赶紧过来搀扶着各自的主子下了马车。

掌柜已得到明氏送来的信,给几人行过礼之后,亲自引着她们上了二楼。

二楼除了她们一行之外再无别的客人,因此也无需避讳,就在厅堂里让伙计将各式珠宝石头端了出来。

能摆在她们面前的自然都是上品,有红得像火焰般的玛瑙石,有翠绿胜松柏的绿蜡石,还有晶莹剔透的猫眼石以及湛蓝得犹如秋日天空般的碧玺石。

女孩子无不喜欢这种闪亮晶莹的石头,齐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绿松石该镶成什么式样,碧玺石又该配着什么戴。

正说得热闹,只听旁边传来温润清朗的声音,“表妹是要镶簪子吗?”

楚晴回头,就看到了白衣胜雪的明怀远,而后边跟着的穿绯色衣衫的人,不就是周成瑾?

他们两人怎么会凑到一处?

第65章 /4400/24

压下心中疑惑,楚晴脸上漾起甜甜的微笑,“明表哥。”

身后三人齐齐抬起头来,楚晴听到有人压抑着的抽气声,像是魏明珠。

定然是被明怀远的美色惊呆了吧?

不知为何,楚晴心底突然生起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楚晚也欠身行了礼。

明怀远浅浅笑道:“这位周大爷要来拿镶好的首饰,不知道两位表妹在上面,一时唐突了。”

原来是偶遇。

就说嘛,清雅如高山遗雪般的明怀远怎可能与臭名昭著的周成瑾有交集?

楚晴商量周琳,“要不要换到雅间里?”

魏明珠悄声道:“算了,反正都是亲戚,也没有外人在。”

周琳跟楚晚俱都没有异议。

明怀远便问楚晴,“你选好石头了,我这里画了几张图样,要是喜欢可以让人照着镶。”

楚晴接过来大致翻了翻,约莫七八张的样子,有钗有簪,还有珠花步摇,几乎张张都是精品,单是看着就让人心动,要真正镶起来还不知有多美。

画出这么繁复细巧的图样,该是耗费了许多精力吧?

楚晴关切地问:“表哥不是初九就要下场了?”

明怀远傲然一笑,“读书是平日的工夫,不在乎这一两天。”言谈间很是胸有成竹,说着指了楚晴手里最上面那幅图,“这支簪用蓝宝石镶最好看,很适合你。”

魏明珠探头来看,不由惊呼,“真漂亮!”

楚晴将手中的样子塞给周琳,“你喜欢哪一个?”

周琳左挑右选拿不定主意,“想要这支步摇,但这支顶簪也很好,要不我这两支都要?”

楚晴笑道:“你随便选,我等你们挑完了再挑。”

明怀远负手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清浅高雅的微笑,看似温和亲切,却让人觉得不敢靠近,生怕亵渎了他。

楚晴注意到他腰间系着的是块墨玉,而不是往常那块白色的羊脂玉。

明怀远察觉到她的眼神,笑容柔和了许多,伸手撩起墨玉在掌心摩挲了下,“凌风托人带回来的。”

“凌公子还在太行山?”楚晴好奇地问道。

“想必眼下已经到了恒山,凌风说在成家之前要游遍万晋名山名水。”明怀远眼中流露出无限向往与羡慕,“若有朝一日能与他携手同游就好了,可惜身在俗世,终不能远离红尘喧嚣。”

周成瑾手里捏着掌柜给他的匣子,看着两人有问有答,心里是既恼且怒。

自他进来,周琳倒是恭敬地喊了声,“大哥”,魏明珠与楚晚均都颌首微笑,唯独楚晴看见他目光就像扫过一堵墙,连瞬息的停顿都没有。

可面对明怀远,她却是言笑晏晏,连带着腮边的梨涡也雀跃不已。

周成瑾承认明怀远的相貌气度都是万里无一,可自己并不曾差到哪里去?百媚阁的头牌寻蕊一向清高自傲,在众多文人墨客面前摆足了架子,但对着自己的时候却低声下气地求,“能得公子一夜垂怜,寻蕊此生无憾。”

他只是不想动她而已,若是想,又有几个女子能够抵得过自己的魅力?

周成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感到浑身的血液着了火似的直往脑门窜,怂恿着自己上前质问楚晴一句,“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万不可如此,否则只能更让她厌了他,而且楚晟也不会再原谅他。

周成瑾紧紧攥了下拳头,大步往楼下走,走到一半时放慢了步子,楼上楚晴甜甜糯糯的声音如魔音般飘来,让他无处可藏,“表哥殿试后要回苏州吗?”

连会试还没考呢,就这么相信明怀远一定有资格参加殿试?

周成瑾冷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打马直接来到了百媚阁。

正值晌午,百媚阁已经骚动起来,晚醒的姑娘们倚着栏杆梳头,手指翘成兰花状,捏几根掉落的长发,风情万种地往楼下扔。

老鸨还是一如既往地奔放热情,伸展着双臂几乎要将周成瑾搂个正着,“周大爷,这足有半个月没来了,我们这儿新来了许多女孩子,要不要让她们都出来走走?”

周成瑾将手里的匣子往老鸨怀里一扔,“蹬蹬蹬”上了楼。

老鸨打开匣子一看,喜得直叫唤,“姑娘们,都出来。”

二楼最西头有个极大的房间,屋里红色锦缎铺地,陈设着成套的花梨木桌椅案几,高大博古架上摆着各式精致细巧的瓷器。

周成瑾往美人榻上一靠,两脚顺势架在榻旁的矮几上。

老鸨已带着七八个水灵的姑娘排成一队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周成瑾放眼一看,环肥燕瘦各有风姿,眸光里透着笨拙的娇媚,显然都是刚买来不多久,尚未完全调~教出来。

“把鞋脱了,”周成瑾懒懒地吩咐。

姑娘们怔一下,面面相觑。

老鸨是知道周成瑾这个癖好,重复一遍,“没长耳朵?把鞋脱了,袜子也脱了。”

姑娘们这才手忙脚乱地除去袜子,七八双或秀气或灵巧,或瘦削或丰腴,或黑或白的小脚便呈现在面前。

周成瑾仰面望着绘了精致花纹的承尘,心头一片焦躁,不由拍了桌子,“都滚出去,快滚!”

姑娘们吓得惊慌失措,一时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就退了出去。

老鸨挥挥手示意姑娘们散去,见人都走远了,才敛了适才嬉笑之色,探询地问:“公子有事?”

周成瑾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能说有个才刚十岁的小女孩从来不愿意搭理自己,所以他失态至此吗?

略略静了静,道:“送桌酒菜上来,不用人伺候。”

老鸨轻轻掩上门,回身又是一脸笑容,“给周大爷烫壶酒,送几个小菜,要精致可口的,别拿那些俗物来充数。”

有人清脆地回答,“好嘞!”

少顷,老鸨亲自提了食盒上来,四道菜,两素两荤,素的是红油笋丝,卤蚕豆,荤的是烧蹄膀,茭白肉丝。

酒是半壶桂花酒。

老鸨将碟子一一摆好,把酒满上,“公子别嫌酒味淡,公子年纪还轻,不好养成酗酒的毛病,而且,借酒浇愁愁更愁。”

周成瑾沉着脸一言不发。

老鸨再不言语,轻手轻脚地离开。

周成瑾一口将酒喝了个精光,再满上一杯,就了口卤蚕豆。蚕豆里放了辣椒,一口咬下去,舌尖就像绽开了火焰,心也被辣得缩了缩。他猛然又喝下一大口酒,酒遇到火,燃起了烈焰。

两杯喝完再要倒,酒壶已空。

他木木地看着桌上的菜,想起那天在乐安居,他躲在门帘后头瞧,她笑意盈盈地说,“最喜欢烧蹄膀和烧鸡翅。”

周成瑾泄愤般将一整碟烧蹄膀啃得干干净净,用帕子擦了手,轻轻掀起墙上一幅美人沉睡图,不知碰触到什么地方,只听“吱呀”的响声,画幅旁边显出道门来。

走进门,竟是别有洞天。

松木的案几松木的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熏香,只有淡淡的松木的清香。

周成瑾深吸口气,一头倒在床上。

他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

楚晴完全没有将周成瑾放在心上,她跟周琳等人选定各人要镶的钗环,然后在醉仙楼用了顿丰盛精美的午餐,心满意足地回了倚水阁。

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明怀远连考三场共九天,明氏上了九天的香念了九天的经。

楚晴也跟着吃了素斋拜了佛。

二月十七,王家发嫁妆。

楚景成亲的院落离倚水阁不远,叫做怡静居,跟楚晴等人的住处一样都是三间的小院。明氏怕不够住,去年春天在正房两边各加了间耳房,后面则加了排后罩房,如此便是以后有了孩子也是富富余余的。

嫁妆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王家来的婆子在笑呵呵地在旁边看着,另有人则在里面铺陈新房。

楚晚扳着手指对楚晴道:“六十四抬,很实在,”努了嘴示意楚晴看摆着玉如意的头一抬,通常别人都只放一对,这可好,放了一对大的,旁边还有两对小的,整整六只如意。

要是那种不讲究的人家恐怕是要算成两抬。

还有塞着布匹衣物的箱子,个个都冒尖地满。

楚晴大眼扫一眼,只面上能见到的怕也不止七八千两银子,这还不算压箱银子和藏在底下的。

楚暖见了,眼中也流露出艳羡,却又不屑地说:“这银子还指不定打哪儿来的呢?”

王氏名姝,父亲是光禄寺少卿。

光禄寺掌管朝廷祭享、筵席及宫中膳馐,油水很丰厚,明眼人都知道王家肯定少不了捞外快。

可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吧?

楚晚冷冷地瞪她一眼,“你放心,等你出嫁的时候,每一厘银子都清清白白的。”

眼下楚家已没有人在实权机构任职,楚景倒是在吏部文选司当差,可他年纪轻阅历少,基本上没人给他送礼。

楚家的进项除了国公爷及楚溥的俸禄外,就是两千亩的田庄还五六间铺子的收益。

楚晓出嫁时,公中出了四千两银子的嫁妆,此外老夫人跟文氏各自补贴了二千两,而楚暖是庶女自不能与楚晓比肩,公中出三千两已经不错了。她在老夫人面前也不讨喜,文氏更不可能补贴她,只能看张姨娘愿意拿出多少体己来,所以她的嫁妆银子倒真可能是干干净净的。

楚曈看着满院子的箱笼也在盘算自己将来的嫁妆,女人成亲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谁不巴望着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胡姨娘手里是有些好东西的,以前楚溥得的封赏中就有些落在了胡氏手里,但现银却不多,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千两。

无论如何是没法跟要过门的嫂子相比。

听到此话,楚曈不由朝楚晚看去,楚晚头上戴了支玉簪花簪头的金簪,玉簪花的花心镶着细碎的金刚石,花瓣用金丝混着银丝缠绕而成,非常别致。

楚晴头上也戴着支精巧的金钗。

听说都是在明氏的银楼打制的,而且楚晴还从明氏手里得过一套碧玺石的头面,像珍珠玉石之类的更不知得了多少。

明氏出身苏州富户,想必这点东西根本没看在眼里。难怪楚晴整天围在明氏身边巴结她?

要是自己也能从明氏手里捞点就好了。

***

二月十八,王家姑娘进门,卫国公府足足热闹了一整天,隔天就是认亲。

因为天气还是冷着,认亲的场所就定在宁安院的穿堂厅里。

楚晚特地绕了个圈儿到倚水阁邀楚晴一同去。

昨晚她们都到新房里看过,只觉得新娘子脸涂得很白,唇又格外地红,新娘子害羞没多说话,她们俩也是头一次见人娶亲,更不知说什么,只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楚晚是来跟楚晴讨主意的,“我娘说要多亲近大嫂,让我没事常往怡静居跑跑,可我实在没话可说,总不能到哪里干站着。”

楚晴笑道:“这几天大嫂怕是不得闲,要收拾嫁妆,而且大哥哥也在家,总得等他上衙后咱们才好去。”

两人正商量着,抬眼就瞧见楚景与新娘子手拉着手从另一条道走来。

见到楚晴与楚晚,楚景下意识地甩开王氏的手,脸霎时红得跟布染得一般。

楚晴素来只见楚景温文从容的样子,何曾看到他如此窘迫,不由笑出声来,清脆地跟两人问了安,又问:“大哥哥的脸为何这么红?”

楚景更加羞窘,手指点一下楚晴的脑门,“就你这个小毛丫头事儿多。”转身跟王氏介绍,“是二叔家的二妹妹楚晚和四叔家的六妹妹楚晴。”

王氏的脸色已由适才的羞红平复过来,笑着跟两人打招呼,“两位妹妹好,要是我没认错的话,昨晚应该见过吧?”

楚晴应着“是”,趁机看清了王氏的模样——五官很周正,不是那种乍眼的长相,但非常耐看,眉宇间透着大气温柔。

与明氏有点神似,应该不难相处。

四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宁安院,穿堂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少顷国公爷跟老夫人过来,认亲仪式便正式开始。

王氏奉给长辈的都是亲手做的鞋,给姑娘们的是一只香囊和一方丝帕,给少爷们的是文房四宝和一只书袋。

礼物中规中矩。

楚晴注意到书袋的样式正是自己之前给楚晟的那种,只不过用料讲究得多,都是素色云锦,上面还绣着竹叶或者兰草或者梅枝等各自不同,而且系带处还镶了宝石,使得书袋奢华了许多。

楚晟也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朝楚晴笑了笑。

明怀远也在场,等明氏介绍到他时,王氏显然愣了片刻,随即低下头,将同样的文房四宝交在他手里,并不曾多看一眼。

国公爷对这第一个孙子媳妇很满意,捋着胡子连声道:“既已成亲,你二人就该同心连气早点为楚家开枝散叶,我已经年过花甲,只等着抱重孙了。”

王氏羞红着脸不敢抬头。

正其乐融融时,忽有一小丫头匆匆自外面跑来,直跑到明氏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禀夫人,外头有四爷的小厮说四爷已经进了城,没多大工夫就到了,还带了两位女眷。”

四爷,父亲?

楚晴的心急促地跳了几拍,脑中一片空白。

老夫人已经哭叫起来,“我的儿呀…”

国公爷板着脸道:“孽畜,还知道回来,去,赶紧把大门关上,别让那兔崽子进门,进门就打断他的腿。”

明氏有条不紊地吩咐,“阿景先陪姝姐儿回去,阿昊跟阿晟带着晴丫头晚丫头她们到门口等着,”回身对桂嬷嬷道,“让人把闻风轩收拾一下。”

明氏的镇定感染了楚晴,她平静地吩咐问秋,“到四房院跟杏娘和六月说一声,备着热水,把父亲以前的衣物也找出来。”

一众人刚走到大门口,便见一人骑马徐徐而来,后面还跟着辆黑漆平顶马车。

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穿一袭青色长衫,袍角绣着清雅的水墨风荷,腰间系碧色玉佩,戴着白玉冠,发梢如瀑披散在肩头,被风微微扬起,宛如明月皎皎,俊美无双。

楚晴仰头思量,这便是父亲么?

第66章 尽孝

不怪她不确定,这次楚澍离家又是两年多,原本就不太深的印象因为经久不见愈加变得模糊。

只觉得眼前这人隐约有几分熟悉,可更多的却是陌生与疏离。

匆匆赶来的楚景扯一把楚晴,带着众位弟弟妹妹行礼,“见过四叔。”

楚晴恍然惊醒,匍在地上行大礼,“女儿见过父亲。”

“你是晴儿?”楚澍诧异地看了楚晴两眼,突然面上一红,“都长这么大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回身自马鞍前的包裹里掏出一只拨浪鼓和两朵小绢花。

楚晴啼笑皆非,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拨浪鼓?

就是六岁的楚旻,也早就不稀得玩这个东西了。

楚曈“噗嗤”一笑,“六妹妹是欢喜糊涂了,还不快谢过四叔?”

楚澍闻声望去,疑惑地问:“你是晚儿?”

楚景同情地看一眼楚晴,欠身对楚澍道:“四叔快请进,祖父与祖母想必等得急了。”

楚澍点点头,吩咐随身跟着的小厮听泉,“我先去拜见父母,你照看一下柳娘子。”说罢匆匆与楚景等人一道往二门走。

几位姑娘却是没动步子,仍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马车。

楚晚目中带了些关切,而楚曈却完全是幸灾乐祸,“六妹妹,还不赶紧招呼客人下来?我瞧着六妹妹这阵子恐怕有得忙了。”就没功夫到明氏或者王氏跟前献殷勤了。

听泉到马车旁边低语几句,便有只白皙的手翘成兰花指的模样,掀开了车帘,露出张不算年轻的脸。

眉眼倒是不错,很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样子,但明显是经过生活的磨难,肌肤有些粗糙,眉梢眼底已细细地布上了细纹。

听泉搬了车凳放好,妇人提着裙角下了车,接着又搀扶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来。女孩穿件玫红色的潞绸袄子湖水绿的八幅湘裙,因洗得次数多了,袄子袖口处隐隐有些发白,手里拎只蓝色棉布包裹。

乌发梳成个倾髻,插一对丁香花簪头的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