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很认真地说:“嫂子别担心,我都明白,会尽力往好里过。”打开炕桌上的抽屉,取出新近做的针线活儿,“给大长公主和公婆的鞋,给大姑小姑的荷包都用心做得,管叫人挑不出理儿来。”

王氏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公婆固然要孝敬,可最重要的是你嫁得那个男人,有他给你撑着腰,你嫁过去才不会受苦。”

楚晴垂眸,轻轻“嗯”了声。

正月里,楚晚回国公府拜年,明氏没有见,楚晴也借口身子不爽利没有见她,倒是见了楚暖。

楚暖瘦得厉害,本就纤细的腰身看着就像根竹竿,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了,脸色比往常更白,没有血色似的,嘴唇却涂得非常浓艳。

鉴于上次魏明俊仗义相救,楚晴很礼遇楚暖,亲自奉了茶过来。

楚暖直愣愣地盯着楚晴看了半天,“咯咯”笑道:“六妹妹越长越漂亮了,难怪花丛里打过滚儿的周家大爷会看上你,巴巴地进宫请旨赐婚。不过妹妹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男人就没有靠得住的,尤其跑惯了青楼妓院的,你就是八匹马拉着他,也拉不住…早先祖母看重你,大伯母护着你,还以为你也能跟楚晚似的攀上高枝,没想到跟我差不多,嗯,还不如我呢。侯爵比伯爵高一等,周家大爷虽然受大长公主宠爱,可他是庶子,袭不着爵位,跟我家二爷一样。对了,想必妹妹还不知道,大年初一,周大爷从宫里拜完年出来扭头就到了百媚阁,呵呵呵,听说妹妹整天忙着赶绣活儿,我觉得还不如好生学学怎么勾住男人的心。”

原来是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也不知她到底哪根筋儿不对?

楚晴淡淡笑道:“五姐姐想必弄岔了,那是小妾姨娘才做的事,身为三媒六聘的妻室,合该孝敬公婆和睦妯娌教导儿女,自己尽了本分,自当得男人敬重。要是自甘下贱,好好的正妻非得学姨娘争风吃醋,那才真正可笑。”

楚暖霍然变色,魏明俊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你立得正站得直,我自会敬你,可你看看,天天不是跟小厮打听我的去处,就是跟几个丫头打官司,还有点正妻的气度没有?”

两人成亲初时,相处颇为融洽,楚暖愿意俯就魏明俊,尤其夜里行事时温柔小意,魏明俊也决定好生待她。

虽着成亲日久,魏明俊不能时刻守在家中,外头总有各样的事情要做,楚暖的小心思就显露出来。

起初是悲悲切切幽怨不已,要么伤秋要么悲春,后来就疑神疑鬼,因为魏明俊对身边伺候的丫鬟和气了点,楚暖就处处找茬挑刺,弄得下人怨声载道,倒是合了明远侯夫人的心思。

她就希望几个庶子屋里不安生,越不安生越好,免得闲下来生出旁的枝节。

楚晴挤兑走楚暖,心里到底也有几分不得劲儿。

既然真舍不得青楼的妓子,何不纳了回家,非得天天往那里跑,落到别人眼目里。

周成瑾浪荡惯了不在乎,可别人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好在她是待嫁之身,不必出去应酬,也就不必面对别人的目光。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春暖杏花开。

楚晴除去每天去宁安院请安,然后到大房院以及四房院稍坐片刻外,几乎闭门不出,带着四个丫鬟从早到晚做绣活儿,府里针线房也跟着忙。

熬了三个月,五月初的时候终于把嫁衣、喜帕、喜被以及新房里摆的挂的一应物品都赶了出来,楚晴的生辰也到了。

因是出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明氏亲自下厨给她擀了碗长寿面,用鲜嫩的芸豆打卤,碗底卧了只荷包蛋。

楚晴泪如雨下,俯在明氏怀里哭得直不起腰,“伯娘,我真不想嫁人,我舍不得您。”

明氏也舍不得她,两人十几年相处下来,不似母女胜似母女,对楚晴比长媳王氏还重,可到底年纪长,只红了眼圈,点着她的脑门道:“都多大了还说这种孩子话,没得教人笑话。”

吃罢长寿面,楚景等人也各自准备了礼物,楚晴一一道谢。

半下午的时候,六月突然来请楚晴往四房院去。

却是楚澍也备了礼,就是先前周家送来的那块鸡血石,上半边雕刻成石榴花的样子,底下却是平的,“我找人打磨了,给你刻了个印章。”

说罢将印章沾过朱砂印在一张写废的纸上,上面清清楚楚两个草篆,苒苒。

苒苒?

不就是梦里那个穿玄色衣衫的男子,一直喊的名字?

楚晴惊得说不出话,愕然抬头。

楚澍一身月白色道袍,长身玉立,颇为自得地吟诵,“因风初苒苒,覆岸欲离离,往日我没能多陪伴你,亏欠你良多…我给你取了这个小字,苒苒,你觉得如何?”

苒苒既指草木之茂盛,又指草木之柔韧,确实不错。

可怎么会是她?

既然苒苒就是自己,那个身穿玄衣的男子又是谁?

第114章

楚晴谢过父亲拿着印章回到倚水阁,又往纸上盖了两次。

苒苒,苒苒,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已经好久不曾做这个梦了,可梦里的一切仍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那一大片空旷的蒲公英,玄衣男子立在风里,寒风吹得他的衣袖猎猎作响,他蓦然转身,手指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过脖颈,停在咽喉处,低而坚定说:“苒苒,我不会放手!”

苒苒,我不会放手!

听起来霸道无情,可细细思量,又是多么的无奈与绝望,甚至,在有些嘶哑的声音里,能感受到暗藏着的深深的情意。

记得那时候,她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可怕,现在却分明有些忧伤悲哀。

楚晴长长叹一口气,将印章收在了妆盒里。

没过几日,明氏拿着嫁妆单子翻给楚晴看,“当初的聘礼大多仍给你陪送过去,聘金留下六千两压箱底儿,另外一万两现银我做主买了八百亩地和两间铺子,铺面还不错,就是地买得仓促,七零八碎的没连成片,昌平一百亩二十亩、大兴一百四十亩,真定约莫五百四十亩…公中和老太太的补贴共是七千两,都置办了东西,价目写在上面了,另外当初你娘留下的东西,你应该有数,回头找人一并写上去,这就是你明面上的嫁妆。”说罢将嫁妆单子放在旁边,又从怀里取出个雕海棠花的小匣子,“里面是处宅子的房契还有八千两银票,宅子在前街,三进三开间,不太大,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地儿,闲着赁出去也是笔收益。”

显然是明氏私底下给她的添妆。

楚晴推辞不收,“我不要,伯娘自个留着,以后大哥二哥有了孩子,花钱的地方有得是,再说我手头不缺银钱。”

“我知道,徐嬷嬷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当初真没看出她还有这本事…你是女孩儿,多点银钱傍身不是坏事,刚嫁过去少不得先打点好下人。”

楚晴不忍拂明氏好意,点点头收了。

当夜,楚晴便将自己手头上的东西添了上去,不单是赵蓉当年留下的嫁妆,还有沈在野赠予的大半箱字画以及楚澍给她的一些玉石陶器,再就是她妆盒里的首饰,林林总总写了七八页。

至于徐嬷嬷给她赚来的店铺与银钱,楚晴并没往上添。

女子的嫁妆固然是私产,她怎么用是自己的事儿,但夫君或者公婆手里也会有一份嫁妆单子,遇到那种眼皮子浅的公婆难免心里会犯嘀咕。

整理完之后,楚晴拿到楚澍跟前过目。楚澍看得很仔细,一页页翻了,欣慰地说:“还算体面,”转手递给楚晟,“你抄录三份,我先盖个私章,等发送嫁妆那天,再让周家盖上印章。”

两家都认可,这份嫁妆以后才不会有争议。

楚晟接过厚厚一摞纸,脸上毫无异色,爽快地答应,“行,正好今天没事,明儿一早就能抄好。”

楚晴嫁妆置办得体面,楚澍心里颇高兴,留两人吃过午饭才放人走。

六月初的天气,热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梅枝上的树叶无精打采地垂着,四周静寂无声,就连夏蝉也暂且停住了鸣叫。

楚晴叫住楚晟,从怀里掏出只荷包来,“四哥哥,这是两处铺面的房契,徐嬷嬷已经托人到官府过到你的名下,四哥哥得空到衙门画个押即可。”

“六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收,”楚晟跟火燎的猫似的,连忙后退一步。

楚晴诚恳地说:“四哥哥,咱们四房院的情况你也清楚,父亲除去琴棋书画外,对其他俗务根本不感兴趣,他也并非能掌管经济之人。祖父健在,咱们能倚仗祖父吃穿不愁,可若祖父过世,必定要分家,以后父亲全指望四哥赡养…您也瞧见了,我嫁妆丰厚,比起二姐姐来也不遑多让。这几年徐嬷嬷着实赚了些银钱,这两间铺子一来是赡养父亲,二来四哥不日也要娶妻生子,家中总得有点进项。”

楚晟听她说得在情在理,便不推辞,伸手接过了,“房契我先收着,不过这仍是妹妹的产业,我先借用几年,以后还得还给六妹妹。”

楚晴笑道:“四哥跟我还这般客气?以前府里的人除了大伯母之外就数四哥对我最好,现在咱们是嫡亲的兄妹,应该比之前更亲近才对。”

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腮边梨涡时隐时现,因天热,鬓角沁了细汗,有两缕碎发调皮地粘在脸旁,使得她温顺之余多了几分难得的活泼。

楚晟心中一动,低声叮嘱楚晴,“我认识阿瑾这许多年,他虽然有时行事无状,可人并不难处,而且…”思量片刻才出口,“所以去宁夏是想成就一番功业,然后来娶你。为你,也是费了十分的心思,之前,我还真没听说他对那个女子这般上心。”

楚晴看着楚晟略显心虚的表情,敏锐地问:“费什么心思,他是不是动过手脚?”

“这个…”楚晟犹豫着是不是该说出来。

“四哥哥,”楚晴仰头,眼里满是惘然,“我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免得以后合不来或者添了什么误会。先前我亲事诸多不顺,是不是他从中作梗?”

“他也是怕你所嫁非人,毕竟有些事情轻易打听不出来。”

楚晴垂下眸子,再抬头,脸上笑意清浅,“以后我会好生谢谢他的。”

楚晟莫名地感觉有些不妥,匆匆道:“日头太毒,六妹妹早些回去喝点绿豆汤解解暑气,我这两天就把嫁妆单子录好。”

楚晴微笑着目送楚晟离开,才慢慢往回走。

一路走一面想起自己莫名夭折的几门亲事,不由恨得牙痒痒,毁人亲事,合该下十八层地狱吧?

转念一想,以前说的那些人家确实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之处,并非十分满意。

可他周成瑾就是良配吗,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吧?

只是想起暮夏说过,他宁可生受那一剑,也不肯撒手去挡,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也不知到底伤得如何,反正以后要是他真的对自己好,她必然也会投桃报李,用真心待他,否则,她就守住自己本心,努力尽到妻室的责任便是。

主意打定,已经走到倚水阁,刚踏进院子,就听到问秋毫不客气的斥责声,是在管教两个刚来不久的丫鬟。

问秋去年秋天嫁给了赶车的石头,楚晴准备把他们两口子作为陪房带到周家,另外一房陪房则是明氏从庄子里选出一户极擅长种地的人家,姓姚。

暮夏机灵半夏老实,这两个都是十五岁,还不到嫁人的年纪,肯定也是要带去的。

而春喜跟春笑都十八~九了,再跟过去不太合适,春喜配了外院一个小厮,以后仍留在倚水阁看着东西,而春笑则许配给铺子里一个伙计,可能就不在府里当差了。这两人只等楚晴出阁之后,明氏自会找人替她们操办好亲事。

剩下一个冬乐,已经十七了,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看着还算老实,楚晴身边实在没人用,便也将她带着。

再就是,开春买的两个才十岁的丫鬟,一个叫谷雨,一个叫春分。

因时间紧,实在来不及慢慢教导,这几天问秋做事总将两人带在身边,一是教她们如何行事,二来顺便看看两人性情品行。

天气闷热潮湿,轰隆隆下过一场雷雨,凉爽了半天,紧接着又是热。

明氏怕楚晴吃坏肚子,拘着她吃冷食,不但不让用冰,就连井水浸过的西瓜也不让多吃。

楚晴叫苦连天,可拗不过明氏看得紧,只好每天喝温热的汤汤水水,终于熬到了发嫁妆的日子。

明氏是成心为楚晴做脸,早半个月就让楚溥从五城兵马司挑长相周正个头适中的兵士抬嫁妆。楚溥碍于脸面不肯去,楚昊却不管,跟楚晟一起精挑细选了六十四人。

嫁妆是从四房院往外抬,楚晴不好过去看,暮夏却改不了跳脱的性子,带着春分跟谷雨偷偷溜了过去,打眼一看,八排八列青壮汉子,个个英武俊俏。穿身滚了红边的黑绸衫,腰间系着洒金线的红腰带,头上系着红布带,脚上穿着黑布鞋,怎么看怎么威风。

抬过嫁妆以后,这身衣裳就给了他们,而且每人还一两银子的酬劳。

兵士们都挺直了胸膛,越发显得精神。

到了吉时,楚旻挑一挂鞭炮挂在枝头用香点了,伴随着清脆的哔哩啪啦声,头一抬嫁妆就风风光光地出了门。

跟楚家交好的亲戚朋友不少跟着过来看热闹,其中就有文氏的嫂子。

共一百零八抬嫁妆,嫂子不错眼地从头看到了尾。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一百零八抬,虽不比楚晚的一百二十抬多,可两个精壮的小伙子,双腿半弓着,腰身几乎直不起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里面塞得定然满满当当。

嫂子眼馋到不行,悄声跟文氏嘀咕,“你们府上可真舍得,陪送这么多东西,陪嫁的地差不多也七八百亩吧,怎么当初就不贴补点给韩娇?这几年家里银钱不凑手,眼瞅着勇哥儿也该成亲了。”

文氏心头也含着酸,撇着嘴道:“人家命好,周家光聘礼就下了一万六千两,又有个财主伯母贴补,你说都是侄女儿,她给六丫头陪送了六十六匹布,红宝石的头面两三套,其余金银首饰不计其数,可给晚丫头陪送还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晚丫头还是嫁到王府,不比周家那个不着调的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对了,我跟你说,这两人怕是已经有了首尾,去年冬天晴丫头有次夜里没回来,第二天过了晌午才回府,听说遇到劫匪被姓周的救了。没过两天就下了赐婚的圣旨,要说其中没猫腻才怪。这事儿老夫人拘着不让往外传,你嘴巴闭紧点儿。”

嫂子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在场众人都忙着看热闹,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谈了些什么。

嫁妆发了两个多时辰才发完,桂嬷嬷带着问秋与半夏到周家铺陈喜房,一直到天擦黑才回来。

楚晴虽没跟着去,却也不得安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连午觉都没歇好。

问秋回来后,匆匆擦一把汗湿的脸就跟楚晴说起新房来,“一座四进五开间的院子,一座三层小楼还有三开间的一进院子都是周家大爷的地儿。喜房在四进院子的第三进,屋子重新粉刷过,看着很齐整,屋里摆设都按着姑娘的喜好摆的。姑爷身边两个丫鬟跟着搬搬抬抬的打下手,一个叫知书一个叫达理,相貌一般,看着都挺老实的。嫁妆摆在一进院子里,四少爷让人蒙上毡布了,怕夜里下雨淋着…没见到姑爷的面儿,听说在外面待客,今儿那些抬嫁妆的可捞着了,这边给了银子,那边姑爷又每人封个大红包。”

楚晴暗自嘀咕,女方家发嫁妆,他跟着掺和什么,自个府里又不是出不起赏银?

可到底心里松快了许多。

夜里楚晴草草擦洗过,明氏蹑手蹑脚地进来,手里捏着个绸布包,先将几个丫鬟打发出去,坐在炕沿上,望着楚晴不自在地笑。

楚晴一下就猜到她的来意,脸腾地红了。

明氏吭吭哧哧地说:“明天就成亲要洞房,女人总要经过这一遭,头一回肯定疼,忍忍就过去了,实在忍不住也别硬抗着,告诉姑爷收着点儿…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夜里没人,你看看这本画册就明白,不明白的话,姑爷也会知道。”说罢将绸布包塞进炕席底下。

楚晴低着头悄声答应,“好。”只觉得脸*辣地受不住。

先前,她整理娘亲赵蓉的嫁妆里也看到有本册子,还有个木雕的欢喜佛,是两个对坐的小人儿,吓得她不敢再瞧第二眼,闭着眼仍将欢喜佛用绸布包着塞到了箱笼底下。

现今终于到了该看这本册子的时候,楚晴犹豫好半天才揭开绸布翻了第一页,入目便是两个年轻男女半袒着衣衫,口对着口,男人一手握着女人的乳,一手伸到罗裙底下。

楚晴不敢细看,又瞧第二页,面目仍是先前两人的模样,却是换了姿势,男人盘腿席地而坐,女子坐在他腿上…

洞房就是要与周成瑾这个样子?

可他们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句,根本就是陌生人。

楚晴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将册子包好掖在枕头底下…

第115章

这一夜楚晴翻来覆去没睡好,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晚饭吃得不合适,半夜的时候隐隐感觉腹痛,坐起来喝了杯温茶仍没见好,倒是折腾出一身汗。

本打算用热水擦一擦,想到第二天丫鬟们还有得忙,便忍下了。

床头照例留一盏小小的灯,灯光透过绡纱帐子变得越发暗淡,楚晴睁大双眼瞧着床头雕刻着的精致的缠枝梅,直到窗纱透出隐隐的白色才再度睡去。

吉时定在申时三刻,因卫国公府离沐恩伯府不远,时间上很宽裕。

问秋去瞧过两次,见楚晴仍没醒,情知她夜里没睡好,便没叫她,只吩咐小丫头们备好热水,将嫁衣以及要戴的金银首饰一一摆出来。

直到日上三竿,楚晴才被噪杂的蝉鸣吵醒,去净房小解时,发现白色中裤上一块血斑。

是来癸水了。

本来按照钦天监选定的日子她完全可以避开,可她经期不太准,每月总会往后拖一两天。

没想到这次竟然恰巧赶在成亲这日。

楚晴皱了眉头,将污掉的中裤换下来。

问秋也瞧见了,“哎呀”一声,“这可真不巧。”

澡是泡不成了,好在是夏日,楚晴每天都擦洗身子,倒是不脏。

匆匆地擦洗一遍,问秋帮她找来行经用品垫上了,外头明氏带着全福夫人走进来。

全福夫人夫家姓李,家中父母俱在儿女双全,圆圆脸,天生就喜气。

见楚晴已经洗浴过,全福夫人熟练地开始绞脸。

问秋出阁时是桂嬷嬷帮她绞得脸,当时疼得龇牙咧嘴。

楚晴已经做好了疼的准备,没想到全福夫人手下很利索,三下两下就绞好了,“六姑娘汗毛轻,皮色白,用不着太绞。”薄薄地敷上一层粉,在两腮打了胭脂,再用螺子黛精心描画了远山眉。

然后梳了个富贵的牡丹髻,将一应凤钗步摇全插在发间。

镜子里的楚晴粉面桃腮,眉眼弯弯,红唇微翘,自带三分笑意。

全福夫人笑着夸赞,“六姑娘生得喜庆,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明氏笑呵呵地道:“借您吉言,希望我们六姑娘幸福美满平安顺遂。”

最后暮夏伺候楚晴穿上嫁衣。

六月天儿穿成这样,楚晴额角立时沁出一层薄汗。

明氏急忙招呼人再搬个冰盆来,问秋怕楚晴禁不得凉,将冰盆远远地放在窗下,又怕楚晴出汗花了妆粉,另外吩咐冬乐举了团扇在旁边打扇。

楚晴身边团团围着好几个人,连喘气都觉得难受,眉宇间便带出丝不耐。

明氏瞧在眼里,笑着嘱咐楚晴,“已过了晌午,我陪李夫人用膳,你也吃点东西,再稍歇息会儿,待会还有得忙。”

她总是那般地体贴与善解人意。

楚晴蓦地心头一哽,眼中流露出不舍,轻声道:“伯娘待会还过来?”

“那是自然,”明氏轻拍两下她的手,“我吃完饭就过来,还得看看你妆容花了没有,要让晴丫头做个最漂亮的新娘子。”

待明氏等人离开,楚晴连忙让暮夏帮她把嫁衣脱下来。

“这不合规矩。”问秋不同意。

楚晴笑道:“待会要洗手吃饭,怕弄脏了,反正穿起来也容易,好歹让我凉快一阵子。”

冬乐难得机灵一次,“我到院子外面等着,要有人来,姑娘再穿也不迟。”

厨房里送来了中饭,楚晴吃了小半碗饭,喝了半碗汤,又去了一趟净房。

问秋跟过去悄声问:“成亲来癸水总是不合宜,要不要跟大夫人说一声,免得夜里…”

楚晴思量片刻道:“算了,说给伯母听也没什么用,反而累得她跟着忧心。”

还差一个半时辰周家就要来迎亲,绝不可能改期。

这个日子大长公主跟周夫人都在府里准备拜堂待客,也不可能专门让人去跑一趟说这事。

至于告诉周成瑾就更不可能了,他身前身后少不了人跟着,再者这种事又怎么能说出口?

问秋心里也明白,将之前用过的布条又找来两片。

楚晴行经头一天量不多,到晚上以及第二天量大,可为防万一,别污了嫁衣当场出丑,仍是紧紧地包了个严实。

刚收拾整齐,便听到院子里冬乐高声的招呼,“大夫人,李夫人。”